《山湖草原》李若冰

山湖草原

李若冰

夜幕里,西宁仍然酣睡着。

这正是黎明前的时刻,天特别黑暗,我和旅伴们互相呼应着,黑地攀上了卡车,出发了。

的司机,他把车打得特别亮,虽然,车里是黑糊糊的,可量,我们有着这一道明亮的灯光,心里就觉得舒畅多了。

车灯划出了一条银的道路。我们看得见前进的方向?听得见白杨的细语声。呵,高原的白杨,你难道没有睡眠吗?你这么早醒来,就在低唱,莫非喜欢远征的司机和旅客们?你这么早醒来,就在低吟,莫非召唤着黎明,以在黎明升起的时候,唱起更豪壮的歌?

处在黎明的前夜,倾听着白杨的细语声,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海潮。这已经多久多久了,我总算怀着渴望,今天就要踏进柴达木盆地了。我晓得,这时候,车灯向前探索的道路,是一条充满着美丽、奇趣和英雄的道路。可是,为什么当黎明在高原的天际升起的时候,我的眼睛觉得潮湿,我在想望些什么,希冀些什么?这不是祖国的黎明吗,多好的高原的黎明呵!

黎明迎着高原的寒风来到了。

黎明沿着青藏公路奔走着。黎明披着曙彩衣,迈开了大步,唤醒了雄鹰、雀鸟,唤醒了高山、大地。于是,高原的一切昂起了头,活跃起来了。

八月,高原的麦子黄了,菜子花儿开了,青稞随着晨风,掀起一条条波纹,向远山飘然而去。在曙里,高原是一个金黄的天地。

卡车冲着晨风驶行着。

旅伴们在清爽的早晨,神焕发,挤在一起,开始了询问,谈乐。这一行旅伴,多多样,有穿着虎皮贴边的紫红皮衣的藏族兄弟,有戴着白帽穿着黑长袍的回族兄弟。这几个淳朴的农民,是到察汉乌苏农场去的,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工匠,是到茶卡做木工活的;这里有盐的、掏炭的、修路的和放牧的,这里有到噶尔穆、大柴旦、茫崖和昆仑山去的……。这里,不要太多的询问,除了四个回拉萨的藏民,大伙都是到柴达木盆地去的,只是工作岗位不同而已。和这些旅伴们在一起,我觉得格外贴近。

出来了。天气变暖和了。

我们的卡车驶过了湟源县城,向海藏咽喉——日月山奔去了。

这是一座真正巍峨、峻峭的山,多么难以攀登的山呵!向上爬,险要极了。大山腰间,车子好象直立起来似的,头朝着天,鼓着全身的力气,一面吼叫着,一面向上冲去。从下到上,大约有一个多钟头,车子才爬上了山顶。

我看见,山顶路边上,竖立着一根长方形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红大字:日月山。呵,日月山,多么雄壮眩目的名字!抬头望去天空湛蓝、低矮,给人以奇异和压抑的感觉。而飘浮在山顶上的白去好象一条条银的小河,又好象一纯白的花朵,只要伸出后去就可以摘过来似的。一座峻峭、奇特的山,真不愧日月山的称号。

日月山是海藏咽喉,又是农牧区的分水线。向东看,眼前是农舍、湟水、麦田、青稞和菜子花;向西看,眼前是崇山峻岭,是绿一片,是茫茫无边的草原。在这八朋的高原上,远望起来,一边是金的天地,一边是绿的天地,绘成了一幅奇观的画面。千百年来,青藏高原上的各族人民,就在日月山上出入;就在日月山两面,以不同的生活方式,耕田种地,打猎放牧,和大自然进行着斗争,创造着财富、奇迹。千百年来,这日月山上曾经走过了多少虔诚的教徒、喇嘛和善舞的各族男女,女曾流传着多少英雄的故事和美丽的传说呢。

日月山上有着唐朝文成公主的传说。人们说,她接受了西藏王子的婚约,从长安乘轿出嫁,西行千里,来到这座山。她在这峻峭难行的山上,看见太和长安的不一样,月亮也和长安的不一样,引起了无限相思。于是,唐太宗为给女儿消愁,特意铸造了一轮金日,一轮金月,送上了此山。……

这时候,卡车翻过了山顶,向山下走去转回头,再看看日月山,仿佛它昂起了头面,正在和蓝天攀谈着什么;一阵,它又好象乘坐着白云,在天空中遨游。在这种绮丽的山景里,人们自然会想起家乡,家乡的山和这里的山是不同的。人们也自然会称赞不已,为这座山想象着动听的传说了。

下山路,曲转漫长。不知拐了多少弯,才下去了。

山下,有一条小河,叫做倒淌河。一般河水都是从西向东流的,这条河水却是从茫茫 向西流的。据说,文成公主从日月山下来的时候,换下坐轿,改乘坐骑,向西走去了。她看见前面是荒山旷野,是茫茫无边的草原,觉得凄凉,孤寂,又引起了无限怀念,哭了。她的哭声感动了天雨,唤起了小河的鸣。于是,河水倒流了,顺着公主西行的方向流了。又有人说,倒淌河的水是公主的眼泪汇成的呢。……

唐代,文成公主出嫁西藏的路,确实是艰难,荒凉的,她在草原上落泪,也是自然的 。但是,现在,山上有路,草原上有路,通往西藏的路,又宽大,又抄近。一辆一辆 载重卡车,一队一队的载重卡车,把各族人民寄托在传说里的幸福和幻想运来了,送到身边来了。日月山上出现了新的修筑公路的英雄故事,倒淌河畔出现了草原上第一座小市镇。这里有旅舍、食堂、商店,过路的藏族旅客,把牦牛放入草地,在这里憩在这里憩憩脚吧。过路的地质勘探者,在进盆地以前,也在这里用碗热饭吧。

河水仍然倒流着,可是生活却向西面无限政地而又豪迈地行进了。

我们在倒淌河憩了一会,又向前走了。

眼前,展开一片草原,一片辽阔健美的草原!

在绿的大地上,绿的风里,这边是一棕黑的牦牛,一个黑红脸面的老人,骑在牦牛背上,一晃一晃,悠闲地走着。这边是一灰白和枣红的马儿一个戴着毡帽的小伙,又英俊、又威武、一阵,他高叫了几声,一阵,他又拍起马向马冲去了。向前走,又遇上了一大羊儿,它们活蹦乱跳,调皮得很;一只羊儿咬住一根草,不住地扇动着耳朵,还不停地摇摆着尾巴。一个穿着花边长袍的牧羊姑,看起来黑壮,潇洒,甩着又粗又长的发辫,挥着手中的鞭子;她把微笑投向了羊,又拉开了嗓子,把柔情的青海“花儿”送上了草原的上空。

草原向前伸展着,牧关姑的歌声在上面荡漾着。多么辽阔的草原,多么迷人的草原呵!

沿着草原驶行,人的心情再舒畅不过了。

这时候,蓦然,草原的西北方向,浮现起一条拱形的光带,仿佛晴空里突然飞过来一道闪电似的。

旅伴们嚷叫起来了:“青海湖,青海湖呀!”

那个腰里别着金腰刀的藏族青年,快乐得扯下黑礼帽扬着,又伸长脖子,出人意外地高喊起来:“嘎——来来来——”他是在向青海湖致敬呵!

青海湖穿行在草原上,闪着碧绿的光彩。她微微地漾溢着,闪动着,好象草原上升起了一支碧绿的竖琴。那一个接一个的纤细的波纹,不是竖琴上的弦丝吗?她伴随着微风,又好象送过来了一阵抒情的动人心怀的乐曲。

卡车,你怎么跑得缓慢了?快些吧,快些送我们到青海湖边去吧。当车子刚在大喇嘛河站停稳的时候,人们就跳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向青海湖跑去了。

我跑着,在野花丛生的草地上跑着。

我来到青海湖畔了。

刚才,远山眺望,青海湖是那样地轻波、细流,那样地温柔、多姿。现在,湖畔观望,她却鼓动着丰满的膛,以神异的力量,掀起了碧波大,排上天空,拍击着湖岸。她发出了激昂的歌声,好象有着无穷的热情,任地向草原倾泻,向天空抛酒!

水鸭子飞过来了,它们仿佛是湖的宠儿,扑打着翅膀,嬉戏着花,亲着湖面,然后又在湖空翱翔。雄鹰,一个个雄鹰,它们伫立在湖畔岩石上,威严地凝视着什么。当人们在湖畔走过的时候,它们就扇起了大翅,从人们的头上掠过,然后又转动着威胁的眼睛,噘起钩形的尖嘴,在湖空盘旋。呵,雄鹰,多么森严的青海湖的守护者呵!

青海湖是高原上一个巨大的湖泊,驰名的湖泊,青海以她命名。千百年来,她被人们称颂着,是人们欢乐、理想、幸福和美的化身。我想起了《西宁府新志》的一些记述:人们称青海湖为“仙海“。据载:“海面七百余里,为众水会归之所,故海岸东西南北皆有水泉,厥草丰美,宜畜牧,素号乐土。……”湖中央,有一座“海心山”,又称“龙驹岛”,据载:“每科冰合后,以良马置此山,至来春收之,马皆有,所生之驹,号为龙种,必多骏异。……”多么神秘、美丽的记载。

这里盛产闻名的“青海冰鱼”。每冬冰合后,渔民在冰湖上打洞穿孔,借着月亮星光,打起灯笼,燃起篝火,鱼儿就成结队地游来,踊跃地从洞孔跳上来,捉吧,捕吧,可多哩!人们说,“青海冰鱼”在青藏高原和柴达木盆地,销路好极了。但是,自唐以来,青海湖曾经是封建统治阶级和吐番部族的争夺地,湖畔洒下了无数鲜血,埋下了无数白骨。伟大诗人杜甫写下了这样凄惨的诗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湿声啾啾。”……

这时候,青海湖在高原上欢腾着。看看吧。青海湖脚立在草原上,扬头吻着蔚蓝的天,显出一种多么豪放美丽的风姿。她好象伸出了强大的手臂,一只手托起蓝天、白云、高山;一只手牵着草原和牛儿、马儿、羊儿。千百年来,在她的怀里,抚育了多少子孙后代,多少英雄儿女?草原多么葱绿,茂盛;牲灵多么繁荣,健美。青海湖,母亲般的青海湖呵!

我又回望着草原。两只牦牛窝着头,正在舞着犄角斗架。一只羊羔跪在母羊脚下,正在一拱一拱地吃。那个戴着毡帽的牧发辫的牧羊姑,她再次挥起鞭子,拉长了嗓子,唱起来了,好象她有永远唱不完的歌似的。这是情的歌,还是赞美山湖的歌?随着她的歌声,那个小伙子拉住了马,白云低头了,鸟儿飞来了,山湖微笑了。

呵,生活是这样的豪迈,这样的美好,为什么不歌唱呢!

我歌唱高原上的山、湖、草原。

我歌唱高原上朴实、勤劳、强悍的人民。

让过路的旅客们,让开垦柴达木盆地人们,从山、湖、草原汲取力量,更好地创造生活吧!

我不能再停留了,青海湖呵,前面,还有着更豪壮的生活等待着我。

我双手掬起湖水,饱尝了一口,向西行进了。……

1957年8月17日,茶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