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的风波》原文·肖复兴

那年,我去采访,到地方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打了辆出租车,找了家宾馆。前台的服务小姐告诉我:真抱歉,因为这几天市里开会,宾馆只剩下一个双人间,里面已经住着一个人了,您看行不行?我说没关系。

谁想我拿好房门钥匙,刚刚打开门,幽暗之中,便听见呼噜声地动山摇,好像早已经挤在门口等着出来迎接我呢。我摸黑走到我的铺位前,打开床头灯的时候,他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冲我说了句:刚来的啊?然后,翻了个身,没有一会儿的工夫,鼾声又起,先轻后强,由浅入深,很快就如入无人之地,大踏步前进,如雷灌耳,震荡着整个房间。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出差在外,不怕别的,就怕呼噜。一般的呼噜,还能够忍受,如此级别的呼噜,还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穿上衣服,提着行李,到前台找到服务小姐,陈情这一夜难熬的呼噜声,然后对她说:你们服务员住的房间有没有空的,帮我找一间也行呀。

这位小姐挺同情我,领我来到后院,给我找了间很干净、也很安静的小房间。我很知足,一再向这位小姐道谢。

二天上午,我听见服务员喊:肖先生,我们副市长来看您了!赶紧走出房门,看见副市长正站在门前的空地上,脸色不大好看:怎么安排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我把副市长请进房间,我请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沿边,忙向他解释,不怪服务员,要怪只怪那呼噜,是我要求搬到这里来住的,这里挺好,非常安静。

晚上的宴请,市长和副市长都出席,很热情,很晚才回到宾馆,刚刚进房门,就听见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拿起话筒一听,是宾馆经理打来的,他先是说终于找到您了,然后他一再道歉,最后他说:我们宾馆确实住满了,我已经联系好了,给您安排好在另外一家宾馆,您现在就等我,我立刻派车来接您。

我向他道谢,忙说这里住着挺好的,挺安静的,千万别麻烦了。他说,您这就让我为难了。我说没关系的,放心,我会和市长解释的。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开门一看,是这位经理亲自登门,不容分说拉上我拿起行李就要走,一边走一边对我说:您既然不愿意到别处住,我已经给您安排好了一个房间,您就跟我来吧,要不我真没法子给市长交代。

和他一起走进新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有一个客人,正倚在床头看书。经理向我解释说:实在是因为这两天开会没有房间,您就将就住在这里,不过,我可以保证没有呼噜了。然后,他指着那位看书的人说,这位是我的朋友,我最了解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打呼噜。说得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经理走了,我们两人聊起天来。他的房间里原来也是住两人,经理刚刚把他的同伴弄到我昨晚住的房间里去了。我的心里很过意不去,他安慰我说:没关系,我那位老兄的呼噜也是重量级的,他们两人住在一起,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有一火拼!

没有呼噜,也因为昨夜一宿没睡,很快,我就睡着了,睡得很香。如果不是让尿给憋的,肯定得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我蒙蒙瞪瞪地醒来,摸黑摸到卫生间,刚刚推开门,热浪似的,一阵呼噜声传了出来!开始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等打开卫生间的灯,吓我一跳,浴缸里躺着我的那位同伴,身子弯成了一支大虾米。呼噜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不是很大,很均匀,很有节奏,像是池塘里冒起的气泡,咕噜噜的,轻轻地升起,又温馨地落下。我一下子很感动,我知道,他其实也打一点儿呼噜,是怕影响我休息,才跑到了浴缸里来睡觉的呀。

我把他摇醒。他睁开眼睛,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比他还不好意思的是我,是我打搅了他。我拉他起来,回床上睡去。他和我一起回到床上,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都睡不着了,索性打开灯,聊起天来。说起跑到浴缸里睡觉,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对他说:您怎么想出这么一出,跑到浴缸里去了?他笑着对我说:这可不是我的发明,去年我看上海的报纸,上面有一篇上海作家写的散文,说的就是他自己在宾馆住宿时忍受不了呼噜,跑到卫生间的浴缸里睡了一宿的事情。我想我也如法炮制,效果还真不错。我告诉他那作家是我的好朋友,他笑得更厉害了,一个劲儿地说:比在这席梦思上更别有一番风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