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儿》原文·佚名

爸爸出去挑水了。

水儿爬上炕,奶奶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水儿问奶奶想吃些什么,奶闭着眼睛毫无生气,只是偶尔眼皮动一下。奶奶干枯脸上的皱纹和塬上的那些沟一样深。

水儿趴在奶奶身边睡着了,被奶奶的笑声惊醒,奶奶的脸上有了一些生气,水儿摇摇奶奶,问奶奶笑什么,奶奶有些不高兴说她做了一个梦,下雨了很大的雨,水窖里都满了,她给家里的盆儿罐儿全装满了水。给水儿和她舀了小半盆水,好好地洗了个脸,给羊舀了几瓢,羊咩咩地叫着撒欢子。她正想给水儿做一顿汤面条吃,水儿却把她叫醒了。

水儿站在院中,还没有到夏天,太阳已经很热了,水儿在心里诅咒这晴朗的天气,昨天那一丝云儿飘在空中时,水儿学着奶奶的样子,双膝跪地嘴里念念有词说:云儿多一些,云儿多一些,下一场好大的雨。

地里因为太干,春小麦还没有种上,奶奶和爸爸前一段时间为了种些洋芋,从塬跟前的水窖里整整挑了三天水,奶奶就是那几天累得躺下直到现在,可地里还是稀稀拉拉只长了几根苗苗。水窖里的水已经快没有了,昨天爸爸去担水,日头偏西了才回来,每个桶里只有混混的多半桶水。

水儿想起了她的娘,奶奶说,那不是她的娘,天底下那有娘为了自己,抛夫弃女,跟外乡人跑了。只因外乡人说,他们那里有水很清的河,可以痛快地喝水,天天洗澡。

以前每天起来,奶奶将水含在口里,然后吐在手心,给她洗脸时,她就闭着眼睛,带着奶奶口温的水,在粗糙的手心,划着水儿嫩嫩的脸,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当水儿知道了娘离开家的原因,水儿在早上洗脸的时候,就会拼命地想,一盆清凉的水滑过脸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

奶奶的一个肩膀已经很斜了,一个可怕的硬结在肩膀上,奶奶说是几十年水担压的。从十五岁起,就一根水担两只桶,走在水窖和家里地里。嫁了水儿爷爷后,还是两只水桶一根水担,走在水窖地里家里。

水儿的爷爷是那一年下水窖时,水窖上边塌下去压死的。奶奶说,那几天老天爷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雨,爷爷高兴地说,水窖该满了,这下不光是人,还有牛羊都有救了。你说你的爷爷傻不傻,奶奶给水儿说,其实更是自言自语给自己说。水儿的爷爷去水窖挑水,水窖里空空的,雨水从泥土缝里全部渗出,爷爷不甘心,下到底下去看,水窖塌了。

奶奶一次又一次地说给水儿,你说他傻不傻。

奶奶说水儿再长几年,让爸爸托人在外地找个家,不要让水担压一辈子。但愿我们的水儿能像她的名字一样,一生不缺水,奶奶说的时候,干涩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

爸爸回来了,脸上满是疲惫,桶里的泥水比昨天还少。

爸爸去看奶奶,叫了几声,声音变成了呜咽。水儿看到奶奶脸上挂着微笑,奶奶睡着了还在做那个梦吧。

水儿上学了,那天老师兴奋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中国妇联、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联合发起了关注西部妇女及其家庭的“大地之爱·母亲水窖”公益活动。即向社会募集善款,为西北缺水地区捐修混凝土构造的水窖,使她们能利用屋面、场院、沟坡等集流设施,有效地蓄积到有限的雨水,以供一年之基本饮用水”。老师还说,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能吃到清凉的窖水了。

水儿听的不大明白,老师说不久就会清凉的窖水了,她听懂了。她想到了她记忆模糊的爷爷,她的奶奶,还有不知在那里的娘。

下午回家说给爸爸,爸爸竟流下了眼泪,奶奶去的时候,他的眼泪也没有这么多。

晚上水儿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水窖里装的不是水,竟是妈妈甜甜的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