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塞克斯的恍惚——解读伍尔芙和她的《一间自己的小屋》

苏塞克斯的恍惚

——解读伍尔芙和她的《一间自己的小屋》

作者:陶永生

苏塞克斯的马斯河虽没流到我这个地方就断流了,但我仍听到了它灵魂的呜咽。也许还有其他的遗物汇聚在岸边,伍尔芙的那间小房子留下来,跟我在的这间差不多,书留在桌上不知什么位置,是否打开,但我分明感受着了事件的全过程。文字被栅栏团团围住,但声音和气味还是自由的。扑面升起一股气味,苏塞克斯的风情,一九四四的气质,仍在爬升,向着无可比拟的高度攀登,倏地喷泉般降落,散在波面上如目光般弥漫四散。也许只是缠绕一团的声音,情真意切,是一下抚摸,是一声呼吁。我不能堵住另一个声音对外聒噪不已,“人是什么,他们能对我做什么?我看不到周围少了谁,一个空位也没有。我只有自己就够了!”像在申辩,言之滔滔,又像在自言自语。

空气中有一种谎言的味道,平淡无奇,搀杂了年代悠远、有点陈腐的薄荷味。些许更低沉倦怠的声音在某处悠悠荡荡,似乎并没降落的意思,嘈杂市声裹挟着我随机西东,目标游移不定,它在搜索我的行踪。那声音一定受了我眼睛的牵引,仿佛一片棕榈树影受到阳光的诱导朝着一块卵石爬去,离开了伍尔芙,走向我,进入我目光深处。背景在我身后一步步后退,陆地消失了,再也嗅不到辛辣苍茫的土地味道了。我身临现场,休戚与共。我不知道备感欣慰还是羞愧难当,独特的胜利和失败混杂的味道凝在嘴角边僵硬了,掌心里有种触摸阳台铁栏杆的金属凉意。她终于在我这里有了归宿,宛若一脉支流,水做的灵魂包容了她的呼吸、睡眠、气味,还有无形无影、无穷无尽的余生劫波,百川归海般融入我的血脉。她不得不在这儿呆下去,不可以再四下走动了,任世间如何变动,从此再与她无关,她永远生活在了自己的内心里。她并未迈出多远,白茫茫,赤裸裸,“怎么会这样?”她飘离了我四顾茫茫,举目无亲,像只有冬季,没有花朵的松柏般死气沉沉。只能这样,谁也改变不了,没法再变。“你怎么想到这么相信我,你从我苍白的脸上真的读到了那么多,这么轻率地将自己全盘交给我这一陌生人,由我来送你一程,你该懊悔不已?”是我风尘万里,归宿到了这里。她仿佛突然发现我在场似的,目光从年代久远的深处端详着我,“坐下,来杯喝的,你喜欢马铃薯拌豌豆或者拌番茄吗?”轻描淡写像在例行公事,我倒不自在了,没准儿我多虑了,我的问题不打自招,得由我自个来解答,很久了,内疚的想法像只蝙蝠固执地飞来飞去,门窗洞开也放不跑它,后来只好由它常春藤般缠绕渗入岩壁里去了。

我们平起平座,给对方个备受折磨的背影,似乎板着禁忌般的面孔无处不在。她走得太匆促,仿佛那边,在天涯深处,有人等她。时间来不及了,什么也没打点上,一句也没说,“我走了,啊?”或许她只是去了隔壁,另间沙龙聚餐,她顽固地嘲弄反抗所能触及的细枝末叶,永在渴盼着别的什么,和她在一起简直没有安宁。她总不肯安静下来,“我不要安寝,将来有的是黑暗的日子。”没人能改变她一点点,自长自消。“我绝不答应,我只能这样,不能成为任何其他,谁也休想改变我,休想!是我,永远是我!我不惊扰他者的风吹草动,别人也休想对我说三道四,没门!”仿佛她这样多少跟我有些关联,我不得不为她暗自哭泣,更为自己汪在人家的歧视里而悲悲切切。“怎么啦,你?你干吗在乎别人怎么说,怎样的眼神,你为什么不听听你的内心它在说些什么。别人又与你何干呢,除了自身,什么都只能是冷冰冰的外观、布景,你得营自己的氛围,使一切成为你自己,你第他者的沟通才有可能。”我在窗后进入了黄昏般凝滞的弥留阶段,皮肤卷了边,似乎几块骨节无力再搀扶它们啦,也许只是失了那份兴致,连声叹息也没有了。我义无反顾地送了她个否定的答复,仿佛花瓣冷漠地拒绝了月光的照拂,胸有成竹地飘落,落脚在某种未出生状态。她只对自己兴味十足,自始至终,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窘惑,“我怎么会是我呢,这份契约确凿无疑么,我是变成我的,抑或生来如此?我是我生存的最后障碍和阴影,自身局限了我可能成为纯粹的图景,只能逼肖于我的全景。”这无凭无据的故事心力交瘁,安息在了列形无影、无穷无尽的文字上,来得不明不白,活得平白无故,死无对证。

波光粼粼,插图一般。苏塞克斯的雨柱没完没了泼洒在纸张上,扯成点点片片,道道孤苦无依的鸿沟清晰可见,它们相互诉说着各自的话语。打通马斯河,思辨的声音永远在那儿盘桓着,最终融入了雨雾濛濛的英伦式温带海洋气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