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第二部-第10章

差不多晚上七点钟,几个客人想走。但酒醉耳热的主人却下令关上大门,并且宣布,不到明天早上,一个人也休想离开。立刻奏起音乐,通大厅的门洞开,舞会开始。主人和他的亲信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观赏着年青人寻欢作乐。老太太在玩纸牌。象一切没有驻扎槍骑兵的地方一样,男舞伴总比女舞伴要少,因而凡是初通此道的男人都被强征上阵。法国教师在这伙男人中间,可谓出类拔萃。他跳得比谁都好。所有的小姐都找他作舞伴,发觉伴他跳华尔兹舞非常轻快自如。他跟玛利亚。基里洛夫娜伴舞了好几轮,小姐们心存讽刺,注视着他俩。终于,快到半夜了,疲倦的主人停止了跳舞会,下令晚宴端上来,他自己,却睡觉去了。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退场了,大伙儿感到更加自由,更来劲。男舞伴斗胆坐在女士身边。小姐们则笑露出牙齿了,跟邻坐窃窃私语;太太们则隔着桌子跟对面的人谈笑风生。男人则开怀畅饮,高谈阔论,大打哈哈……一言以蔽之曰:晚宴美不可言,给每个人留下了许多愉快的记忆。

只有一个人没有参加这共同的欢乐:安东。帕夫努季奇坐在那里,眉紧皱,一言不吭,懒洋洋地喝酒,显得忧心重重。关于强盗的谈论把他的头脑搅乱了。往下我们就会知道,害怕强盗,他不无充分理由。

安东。帕夫努季奇请求上帝为他作证,说他那红匣子是空的,他没有撒谎,也没犯罪。那匣子的确空了,里面装的钱都转移到了一只皮包里,而皮包却放在胸前贴肉衬衣下面。本来他对一切都不放心,怀有没完没了的惧怕,采取这个防患于未然的措施以后,他心里才感受有点踏实。可今晚他被迫要在别人家里过夜了,他害怕把他关到一间偏僻的房间里一个人去睡,那儿就很可能溜进小偷,因此,他一双眼睛瞄来瞄去,想找个可靠的同伴,终于选定了杰福什。法国人孔武有力的体魄,跟狗熊搏斗时所表现出来的出奇的勇敢(一想那头狗熊,可怜的安东。帕夫努季卡就不由心惊肉跳),这就决定了他选定那个法国人。当大家从餐桌边站起来的时候,安东。帕夫努季奇走到年轻的法国人跟前踱来踱去,咳嗽几声,清清嗓子,终于向他表达自己的意图。

"喂!喂!先生,我想到您的房间里过一夜,可以吗?因为您要知道……"

"有什么吩咐?"杰福什问道,彬彬有礼地一鞠躬。

"真倒霉!你先生还 没有学会俄国话。热……维,穆阿,谢……鸟……库舍,懂不懂?"

"请赏光,阁下,请您作相应的安排。"杰福什回答。

安东。帕夫努季卡对自己的法语知识非常满意,立刻去安排。

宾客互道晚安,每人各自去指定的房间。安东。帕夫努季奇跟着教师去厢房。夜很黑。杰福什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安东。帕夫努季奇,他走起路来劲头十足,时不时伸手捏一捏藏在胸口的那个皮包,为的是证实一下,钱是不是还 在里面没有跑掉。

进了厢房,教师把蜡烛点燃,两人动手宽衣。这时,安东。帕夫努季奇在房里各处走走,检查门锁和窗户,检查的结果并不见佳,他只得摇头。房门只有一根闩,窗户也无两层框。他本想向杰福什发发牢,但他的法语知识实在可怜,难以作出如此复杂的解释……法国佬会听不懂,因此,安东。帕夫努季奇只好作罢,憋了一肚子牢。两张并排相对,两人躺下,教师熄了蜡烛。

"普鲁苦阿—乌—土—舍,普鲁苦阿—乌—土舍。"安东。帕夫努季奇大声说,他生搬硬套,按法语变位法来套用"熄灭"这个俄语动词。"黑暗中我不能'多尔米尔,。"杰福什听不懂他的喊叫,便道了一声晚安。

"杀千刀的邪教徒!"斯庇琴哩咕噜口吐怨言,一面抓紧被子,"他熄掉蜡烛干吗?对他也没好处。不点灯,我睡不着。喂!先生!先生!"他又说:"热—维……阿维克—乌—巴尔勒。"但法国人没理睬,立刻打呼噜了。

"这法国鬼子打鼾了,"安东。帕夫努季奇暗自思量,"可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不小心,小偷就从打开的门溜进来,或者从窗口爬进来。可这个骗子,连大炮也轰不醒他。"……他再叫道:"喂!先生!先生!这家伙见鬼去!"

安东。帕夫努季奇闭嘴了。他累了,再加上酒的后劲足,渐渐冲淡了胆惊受怕的心理,他开始打瞌睡了,接着便沉沉入睡。

朦朦胧胧,他仿佛觉得好生古怪。似乎在作梦,有个人偷偷地扯他衬衣的领口。安东。帕夫努季奇睁开眼睛,晨光微曦,却见杰福什站在面前。法国佬一手紧握手槍,一手解开他珍藏的钱包。吓得安东。帕夫努季奇魂飞魄散。

"凯希—凯—谢,默肖,凯希—凯—谢。"他说,嗓门发颤。

"轻点,不许叫!"教师这一回说纯粹的俄国话,"不许叫!否则,你就没命了。我是杜布罗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