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 像个沉睡的公主

第二天,又到熬点时间啦。放了学的我一直扑在面向大街的落地窗朝外看,对着斜对面香花桥路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不远处,一只手插在兜兜里,微微低着头,外面好像有不大不小的风,米色风衣和黑色的发一起被风中吹起来的样子,特别优美。

一秒也不犹豫,我飞一样冲出店门,迅速穿到街对面,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阿姨,允典阿姨,等一下!”

“如愿啊,”允典阿姨提着一个小巧的长条形箱子,突然被我叫住,她稍微愣了一下,马上露出“我明白了”的表情。

“来吧。”她牵起我的手朝便利店走,“吃咖喱熬点去。”

“今天不吃。”我摇摇头。

“是吗?!”允典阿姨有点意外。

“我让阿姨做道选择题,好吗?”

“好呀。”阿姨露出很乐意的表情,迄今为止,允典阿姨对我的这些那些小花样好像都很喜欢。

“听清楚了,题目是——‘木头人碟片行’的祝福先生(嘿嘿,现在知道我家爸爸有个多老土的名字了吧),有一天忽然做了一条性感的豹纹超短裙,他是给谁做的呐?答案是三选一:1, 他的女儿祝如愿。2,某个美腿MM。3,孙悟空。”

 “当然是——美腿MM!”阿姨肯定是故意的,看她抿住笑的样子就知道啦,两粒小酒酿园子在嘴角边一蹦一跳的。   

“错!”我也故意尖叫,“标准答案在那里,跟我走!”我拉着阿姨的手,连跳带奔,一气跑到了对面我家店里,指着墙面上第一个最醒目夸张的木偶,充满自豪地说:“答案是——‘孙悟空的裙子’!”

“其实就是个围兜!”爸爸走过来,站在允典阿姨身边,笑嘻嘻说,“传统中的造型用虎皮纹,不过我觉得豹纹更神气!”

“真不错!”允典阿姨摸了摸,忍不住夸奖,“缝得真好,针脚像缝纫机踩出来的。”

 “不结实不行,舞台上,孙悟空跟斗要翻个不停的。”

“你也要跟着翻吗?”

“不用,不过要跟着不停地跳,”爸爸滔滔不绝地说开啦,记忆里,爸爸还是第一次主动和允典阿姨说这么多话呢,“这种是杖头木偶,就是木偶后边有一根木杖,我举起木杖来控制它的身体和头部,另一只手呢,就控制它的四肢。”

“喏,那个就是提线木偶,”爸爸走到皮诺曹那边,用手稍微玩了几下鼻子,一会老长老长,一会很短很短,“每一个小朋友们看到这里,肯定都会捂住鼻子啊啊大叫,我演了多少年了,每一茬的孩子反映都一样的,真神奇!”

“真是神奇的工作呀。”允典阿姨由衷地赞叹。

“你看,鼻子是空心的,”爸爸索性摘下皮诺曹,演示给允典阿姨看,“有两根线操纵着,手指一勾一勾,要控制好力度,舞台灯光一点点变暗,让鼻子慢慢一点点变长,底下的孩子就跟着屏住呼吸,眼睛一点点睁大,嘴巴一点点张开啦!”

爸爸眉飞色舞,允典阿姨看得听得津津有味,轮到我闭嘴,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转到最后一个木偶,白雪公主,我忍不住跳出来,“我小时候,爸爸给我做了条公主裙,和她一模一样!”

“是吗?!”允典阿姨扬起了眉毛。

“我爸爸会演木偶,还会做木偶,会做木偶,还会给木偶做裙子做帽子,是全能爸爸!”消失了好久的自豪感,在这个黄昏,在爸爸带着允典阿姨参观挂在墙壁上的木偶时,突然呼拉拉又涌上来啦。

“雕虫小技呀。”爸爸竭力装出一副谦虚稳重样。

“是了不起哦!你是给木偶全部生命的人!” 允典阿姨看爸爸的眼光,有崭新的东西,好像爸爸是她一直抱有兴趣的一本书,今天终于打开看了,不仅翻开封面,还阅读了第一章,内容非常精彩吸引人。 

我泡好了杯立顿红茶的袋泡茶,递到阿姨手里。

她一边说谢谢,一边放下手中的长条形箱子,小心翼翼放在店堂一角的沙发上。看得出她对它十分珍爱,刚刚跟着爸爸参观木偶时,一刻也没有放下来。

我不由盯着它看,一只深玫瑰色的小皮箱,好看,秀气。

允典阿姨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如愿要不要看看里面?”

“可以吗?”我刚问,允典阿姨就把箱子打开了,我看到了一支擦得锃锃亮、苗条又美丽的银色长笛,静静躺在铺了软垫的箱子里,像个沉睡的公主。

“真的是银子的吗?”我问。

阿姨肯定地点点头,

“真美啊!”我发出赞叹,并且打心眼里觉得,只有允典阿姨才和这样美丽的乐器相称。

爸爸在一旁点头。

阿姨纤长的手指在长笛的键点点点,仿佛几个小精灵在跳舞,她对着它自言自语:“对不起呀,一直把你关在盒子里。”

“啊,阿姨好久不吹长笛了吗?”我正盘算让阿姨吹点什么给我们听听,既然爸爸都破天荒表演了皮诺曹鼻子忽长忽短的绝技。

“是好久不吹这支笛子啦。说来,还得谢谢你啊。”允典阿姨突然对爸爸道谢。

“哦?”爸爸尽管一头雾水,但还是咧开了嘴笑了。

“上次,我在店外面看到你擦那些木偶,不好意思,其实,那天,我站在外面看了很久。因为你擦得非常非常仔细,看起来特别开心,擦到匹诺曹鼻子,你疼爱捏捏它,好像在给一个孩子擤鼻涕。擦到白雪公主,你抬起她的手,一个指尖一个指尖轻轻擦过去。突然让我想起了这支银笛,当初得到它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每天擦呀擦呀,动作轻得像针尖,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后来我把它关在盒子里,一关就是好几年。我以为自己它忘记啦,可是,你让我想起它啦。就算曾经拥有的,也该珍惜对不对?”允典阿姨捧着红茶,她的脸在袅袅的热气里静静地发光,“所以,今天,我下定决心,拿到乐器店里做了一次彻底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