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只告诉你一点点

16 我只告诉你一点点

那天晚饭以后,大舅又去挤牛奶。

“倒霉的阿花!”大舅笑着说,“你妈妈这个城市妇女来挤奶已够它受的了,可是连一次奶都没有挤过的小安妮也来试,它一定气疯了。我真不懂它怎么会不踢你一脚。”

妈妈也笑起来。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这张大椅子是大舅替妈妈从客厅搬到厨房来的。她的腿裹着石膏,放在一张脚凳上。

安妮也不怕他们笑。反正一切很滑稽。她为了避开在树林里的德国兵,就顺着大路跑回农庄——这时候她因为没有带什么东西,不会有危险。她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空空的没有人,妈妈和克丽丝已经走了。不过妈妈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医生已经用汽车把她送到医院,不久就会回来。

可是阿花因为没人理它,没人为它挤牛奶,难过地在牛栏里不停地叫着,安妮只得疲倦地提着牛奶桶来挤牛奶。她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阿花仍然不高兴地乱摇头,乱哼。她照着大舅的话去做,有规律地拉挤阿花的乳头,结果成功了。

“那还 不容易?我都会。”克丽丝宣布说,“你只要拉起奶头来,用力挤,奶水就会流出来。”

安妮翻翻白眼,心想:你就会说。

“艾琳回来了没有?”克丽丝暂时忘记了牛,“她说她要为你的洋娃娃做衣服。”

“安妮和我会为洋娃娃做衣服。”妈妈告诉她,“艾琳跟她爸妈走了。他们昨天晚上来把她带走了,真让人高兴。”

“她应该把我叫醒说再见。”克丽丝咕哝着说,同时假装着把食物送到她手中的布娃娃嘴边。

“安妮,”亨利大舅从桌上站起来,把椅子推开,“你跟我到牛栏去,我就给你上一次挤牛奶的课。先把手洗一洗。”

“我也去。”克丽丝说。

“你不能去。”妈妈说,“这一次不行。我不能走路,需要人帮忙。你要留在这儿当我的护士。”

克丽丝犹豫一下,不知是不是要反抗。后来她说:“我长大了要当护士,不做挤牛奶的女工。我要在这儿照顾妈妈。”

天下着小雨。安妮和大舅一同向牛栏走去,小猫也习惯地跟着走。阿花看到大舅来了,好像很高兴,左右摇头。它似乎知道自己不会受罪了。

安妮坐在一堆干草上看大舅挤奶,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情。

“大舅,”她问,“罗森一家人和另外那些人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到了瑞典?我怎么没看到他们在船上?”

“他们到了瑞典。”大舅告诉她,“你不应该知道这些。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不知道’最安全。”

“但是,”他一面挤牛奶,一面往下说,“因为你很勇敢,所以我才告诉你一点点。”

“勇敢?”安妮有些惊奇地问,“我不勇敢,我怕得很。”

“可你却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别人。”

“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自己,我只想……”

大舅微笑着打断她的话。“那就是勇敢——不想危险,只想自己的任务。当然你很害怕。谁不害怕?我直到今天都害怕。但是你却专心完成自己的工作,我也完成我的工作。现在我来告诉你罗森一家人的事。

“很多渔民都在船上做了暗舱,我的船上也有。暗舱在船底。我只要打开盖子,就可以把几个人藏进去。彼德和其他地下反抗人士把要逃走的人带来给我或其他的渔民,我们就把他们运走。”

安妮吓了一跳:“彼德属于地下反抗人士?当然是。我早应该想到!他带地下报纸给爸妈看,也永远奔走不停。我早应该推测出来!”

“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勇敢的年轻人。”大舅说,“他们都很勇敢。”

安妮记起了早晨的空船,就问:“我早晨看到你的时候,那些人是不是已经藏在船上了?”

亨利大舅点点头。

“我怎么没听到他们说话?”

“他们要保持安静,一句话也不能说。那个婴儿吃过了药,她不会醒,当然也不会哭。”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他们听得到吗?”

“听得到,你的朋友艾琳后来对我说听到你说话。他们也听到德国兵上船来搜查的声音。”

安妮睁大眼睛:“德国兵?我以为他们向我走的那条路去了!”

“这儿有很多兵。他们检查所有的船。他们知道犹太人在逃走,却不知道是怎么逃走的,而且很少搜查到他们。他们藏身的地方很隐密,通常在装鱼的台子下面,我们都把鱼堆在上面。他们最怕弄脏皮靴。”

他说完,对她笑笑。

“大舅,我知道应该听你的话,不要多问。”她说,“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条手帕是做什么用的?我知道它很重要,所以我跑着给你送去。我本来以为是一张地图,但是不知道一条手帕为什么那么重要?”

大舅把牛奶桶放到一边,用湿布去擦阿花的奶头。“安妮,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他的表情很严肃,“德国兵对犹太人逃走的事很生气——为找不出原因而生气,所以后来就训练狗来找人。”

“他们真的有狗,我在路上看见了!”

大舅点点头:“狗是会嗅的,一嗅就能找到藏起来的人。昨天就有两条船被他们发现了。那些狗真该死,它们不怕鱼腥,真的找到了躲在死鱼下面的人。

“我们非常非常担心、害怕。因为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再帮助犹太人用船逃往瑞典。

“彼德把这个问题拿给科学家研究。这些科学家很聪明,日夜不停地研究,想要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

“最后他们终于发明出一种特别的药。我不知道是什么药。这种药是放在手帕里,它吸引狗的注意力,但是狗一嗅就失去了味觉。你看多奇妙!”

安妮想起了今天早晨的那两只狗。它们扑向那条手帕,闻了闻就走开了。

“感谢彼德,现在我们船上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条手帕。当德国兵带着狗来到船上的时候,我们就把手帕从口袋里拉出来。德国兵会认为我们都患了感冒!而狗嗅到我们手中的手帕后就失去嗅觉,什么也闻不出来了。”

“他们今天早上有没有带狗到你船上去?”

“来过。大约在你走后两分钟他们就来了。那时候我正要开船,他们命令我停下来,上来搜,但是什么也没找到。当然是因为我有那条手帕。假如我没有那条手帕的话……”他停下来,没有说完,其实他也不需要说完。

安妮在想:假如她也没看到罗森先生丢的手帕,假如她不跑着去送给大舅,假如德国兵把手帕拿走,假如她没及时把手帕送到大舅手中,后果是多么可怕。

“他们现在在瑞典安全不安全?”安妮问,“你能肯定吗?”

大舅站起来,拍拍奶牛的头说:“我看着他们上岸,岸上有人接应他们。他们绝对安全。”

“假如纳粹进攻瑞典怎么办?罗森一家人是不是又要逃?”

“这不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德国不会进攻瑞典。原因很难解释。”

安妮想到了她的朋友们躲在银吉号甲板下面的情形。“他们藏在那儿那么久,一定很难受。”她喃喃地说,“那里面是不是很黑?”

“又黑,又湿,又挤。路虽然很短,但是罗森太太一上船就晕船。不过,他们很勇敢,一上岸就全忘了。瑞典的空气很凉 ,很新鲜。那个小婴儿在我离开时也醒了。”

“不知道我会不会再见到艾琳?”安妮伤心地说。

“你一定会再见到她,小宝贝,是你救了她的命。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大舅说,“所有的战争都会结束,你一定会再看到她。”

“这堂挤牛奶的课很成功,”大舅笑着,伸伸腰,“对不对?”

“大舅!”安妮先叫了一声,接着大笑起来,她指一指:“雷神掉到牛奶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