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跑什么？
01 跑什么？
“艾琳，我们来赛跑，”安妮调整一下厚厚的皮书包，使书包稳稳地贴在背上，然后看一看她的朋友说，“你准备好了没有？”
艾琳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不要。”她说完，笑了，“我怎么能跑得过你？我的腿没有你的长。我们能不能像文明人一样，走路回家？”艾琳十岁，短小健壮，而安妮却又瘦又高。
“星期五要比赛，我们得练习练习才行。我上个星期五得了第二，这次一定要得第一名，所以我天天都在练习。艾琳，帮静忙嘛！”她一面说，一面向街头看，前面就是哥本哈根市街区的一个拐角。
艾琳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把装着书的登山背包背正，说：“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
“各就各位，跑！”安妮喊了一声，两个人就从那条住宅区的人行道上一同跑起来。安妮金黄色的长发在背后飘扬，艾琳的两条黑色辫子也在肩头跳跃。
“等等我！”小克丽丝在后面追着叫，但是两个大女孩儿根本不理她。
安妮不久就远远超过艾琳，虽然她的一只鞋带开了，她仍然沿着这条叫奥斯 特的街道跑下去。奥斯 特街是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市东北区的一条街。在她家附近，街上有好多小店和咖啡室。她笑着跑过一个提黑网袋的老妇人。有一个推婴儿车的年轻母亲看见安妮跑过来，急忙让路。前面就是街拐角儿了。
安妮快要跑到路口的时候，喘着气抬头望了一下，她的笑声忽然停住，她的心跳也停了一拍。
“站住！”随着声音一个德国兵在街的转弯处出现。
这句德国话对安妮来说，又吓人又熟悉。自从德国人占领了丹麦以后，她时常听见，但这却是第一次听见德国兵对她叫。
后面的艾琳早已慢下来，最后也停了下来，只有后面的小克丽丝还 在往前赶。因为她生气这两个人不等她所以嘟着嘴。
安妮抬头一看，前面有两个德国兵，两顶钢盔，两双冷峻的眼睛对着她。四只光亮高直的皮靴坚定地插在行人道上，挡住她回家的路。
他们手中抓着两支长枪。她看看长枪，然后又向命令她站住的德国兵看。
“小孩儿，跑什么？“德国兵粗冷的声音问她。他的丹麦话说得很不好。安妮有些看不起他们。他们占领丹麦已经三年了，但是他们的丹麦话还 说得那么别扭。
“我在和朋友赛跑。”安妮小心地回答，“我们学校星期五有比赛，我们想要练练，所以……”她的声音停顿下来——她记起了父母的嘱咐，尽量少对德国兵说话。
她向后瞄了一眼，艾琳在两米以外早就停了下来。克丽丝仍在生气，慢慢往前走。旁边商店门口有一个女士正静静站着向这边看。
个子较高的那个德国兵向她走来。艾琳和安妮叫他“长颈鹿”，因为他个子高，脖子又长。他和另一个士兵总是在这个街角站岗。
他用枪托敲敲安妮的书包，大声问：“里面是什么？”安妮吓得抖起来。从眼角的余光她可以看到商店前的那个女人已经躲进店里去了。
“里面是课本。”她照实回答。
“你是好学生吗？”德国兵问。他好像很看不起人。
“是。”她回答。
“你叫什么？”
“安妮·约翰生。”
“你的朋友，她也是学生吗？”他向站在后面的艾琳看看。
安妮也跟着向后看。艾琳平时的脸颊是红的，但是现在已经吓自了。她黑色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
安妮对德国兵点点头，说：“她的功课比我好。”
“她叫什么？”
“艾琳。”
“她又是谁？”德国兵看着安妮身旁的克丽丝问。克丽丝早已来到她身边，还 在对每个人生气。
“我的小妹妹。”安妮伸手去握克丽丝的手，但是克丽丝脾气倔强得很，把手抽回去，藏到背后。
那个德国兵伸手去摸克丽丝的头发。安妮希望五岁的克丽丝能懂事。心中在命令她：不要动，克丽丝！
但是克丽丝却伸手把德国兵推开，大声叫：“不要碰我！”
两个德国兵竟然笑起来。他们两人很快地用德国话交谈，安妮一句也听不懂。
“她很漂亮，像我的小女儿。”高个子德国兵的声调里充满了回忆的温馨。
安妮很礼貌地笑了笑。
“回家去！回家去念书。以后不准跑。你们跑起来就像是女流氓。”
两个德国兵转身走了。安妮立刻伸过手去抓住妹妹的手，把她拉在身旁，很快拐过街角。艾琳也很快跟上来。她们一声不响地加快脚步向前赶，走向她们住的那座公寓。
她们快走到公寓大门的时候，艾琳小声说：“真吓死我了。”
“我也是。”安妮小声回答。
她们进入公寓大楼的门，头也没回，一直走进去。她们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再引起那两个德国兵的注意。那两个德国兵就站在街口，一回头就会看到她们。克丽丝跑在前面，抢着去向妈妈展示她从学校拿回来的图画。对克丽丝来说，那两个德国兵没有什么，他们只是街景的一部分，就像街上的电线杆一样，到处都有。从她记事以来，他们就在那里。
“你要告诉你妈妈吗？”在上楼梯的时候，艾琳问安妮，“我不会告诉我妈妈，免得她担心。”
“我也不告诉。我一告诉，说不定妈妈会骂我在街上跑。”
安妮住在二楼，和艾琳说完再见后，就往楼上走。她一面走一面计划如何用轻松的微笑见妈妈。她决定告诉妈妈今天的单字考试，她考得很好。
但是她空计划了一场，克丽丝比她先看到妈妈。
“他用枪托敲安妮的书包，然后又抓我的头发！”克而丝一面说，一面在客厅里脱毛衣，“安妮怕死了，艾琳也害怕，但是我一点儿都不怕！”
约翰生太太从窗口前的椅子上很快地站起来。在她对面坐的是艾琳的妈妈罗森太太。她们经常在一起喝咖啡。当然那不是真咖啡。自从德国人占领丹麦以后，大家就没有真咖啡喝了，甚至连茶也买不到。这两位妈妈喝的是香料叶子泡的开水。
“安妮，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妈妈担心地问。
“艾琳呢？”罗森太太满脸惊吓地问。
“艾琳回家了，她不知道您在我们家。”安妮解释说，“不要担心，没什么。只是那两个德国兵不要我们跑。你知道，就是那两个站在街角的卫兵，其中一个个子高高的，脖子长长的，像长颈鹿。”安妮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妈妈和罗森太太。她说得很轻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两个妈妈的脸上仍然充满了不安的表情。
“我把他的手推开，还 向他大叫。”克丽丝得意地加上一句。
约翰生太太走到窗口，向下面的街心看。邻近的街道很静，像平时一样。商店中有人进进出出，孩子们在街头玩耍，街口仍然站着那两个德国兵。
她对罗森太太小声说：“也许这些德国兵有些不自在。《自由丹麦人》上不是报道最近有地下反抗分子在两个大城市炸死了德国人吗？”
安妮虽然装着在开书包，实际上她是在听妈妈讲的话。她知道《自由丹麦人》是反抗德国人的地下报纸，彼德时常把这份地下报纸带来给他们看。他拿来的时候总是夹在其他报纸或书籍中间。爸妈看完后，妈妈就立刻把这份报纸烧了。不过安妮有时候在夜里听到爸妈讲丹麦人反抗德国人的事件。他们往军用品工厂丢炸弹，在火车铁轨下埋炸弹，炸坏运德国兵和货物的火车。
安妮知道“地下反抗分子”的意义。这是她有一次听到以后问爸爸，爸爸告诉她的。地下反抗分子是反抗德国人的丹麦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因为他们的行动很秘密。他们经常破坏德国兵的车辆。他们非常勇敢，德国人很恨他们，抓到就把他们杀死。
“我要回家去看看艾琳。”罗森太太说着走向门口，“你们明天上学一定要换条路走，记住了没有？我回家去告诉艾琳。”
“记住了。”安妮回答，“罗森太太，这又有什么用？不管哪条街，每个街口都有德国兵。”
“他们会记住你们的脸。”罗森太太说，“最重要的是不要突出，不要引起他们注意。就像大街上的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走，不要让他们有理由记住你们。”她说完就出了门，把门关上。
“他会记得我的脸，妈妈。”克丽丝很高兴地说，“他说我很像他的小女儿，很漂亮。”
“如果他有这么漂亮的小女儿，为什么他不回去做个好父亲？”约翰生太太自言自语地拍拍克丽丝的腮帮子说，“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国家去？”
“妈妈，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安妮问妈妈。她希望妈妈忘了这件事。
“先拿片面包吃，也给妹妹一片。”
“面包抹牛油？”克丽丝希望有牛油。
“没有牛油。”她妈妈回答，“你知道，我们早就没有牛油吃了。”
克丽丝叹了口气，安妮去厨房拿面包，“我真希望吃块蛋糕。”克丽丝说，“上面抹着又好看又好吃的白奶油。”
她妈妈笑了笑。“你人小记性却很好，我们有很久没吃过蛋糕了，至少有一年多了。”
“什么时候我们才再会有蛋糕吃呢？”
“等战争结束。”她说着向街心看了一眼，街上有闪亮的德国兵的钢盔在移动。“等德国兵走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