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时候,树,就像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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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为你种过树吗,阿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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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可要小心点。”我听见这话时,我想起了我以前曾经有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那次可悬了,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差点就没命了。事后我爸爸对我说的也是这句话。“这次你可够走运的,哈里。下次可要小心点!”

危险,总是跟你上次遇到的不一样。危险每次都会变。你小心“老的”危险了,它就会来一个“新的”,让你防不胜防。那次,是大约一年前,我把鞋带卷进了自行车链子里了,车一下子就被卡住了,我整个人摔在人行道边的马路牙子上了。

“你很走运,只是擦破点皮。”我爸爸对我说,“小心你的小命!每次骑自行车前先系好鞋带,别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我一直照着这话去做。如果我的鞋带长了,我总要认真地把它系好才去骑车。我总是特别小心我的鞋带。就算是出车祸的那次,我也是一样的小心。 我骑车的时候,忽然感到右脚的鞋带松了。难道我想再那么摔一次吗?不想!所以我低头去检查我右脚上的鞋带。因为我低头,没有向前看路,车子就晃了一下,车 把稍微有点歪了。就在这时迎面开来了一辆大卡车。它是不应该开过来的,因为我们小区的路上是不让走卡车的。我从来就没想到对面会有卡车开过来。我就知道 了,我下次会小心注意的——

但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还怎么“下次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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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菲看着自己的圆珠笔,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它怎么自己飞出去了。”

“快点,杰菲,”思罗克老师说,“题,你做出来了吗?”

我又试了好几次,想让杰菲的笔写我想让它写的字。但是不行。那根圆珠笔一点也不听我的话。或许他的笔飞出去,就是次意外,不是我意念的作用?可能真像杰菲说的,是他自己太使劲了,把笔给弹出去了。

我没有任何办法告诉杰菲,我已经看到他写我的作文了,我想跟他交 朋友。

看起来,我不能改变任何现状,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再见了,大家!”我说:“再见,彼得。再见,奥利维雅。再见,思罗克老师,还有每位同学。再见,鲍尔·安德森,虽然我以前还不认识你。我 希望你好好照顾我的大衣挂钩和放午餐盒的箱子。我肯定是再也用不上它们了。好了,再见了各位。谢谢你们大家,又看见你们感觉可真好,谢谢你们给我写的话。 再见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我很难过,我不能跟你们一起长大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升级、升学了。祝你们一切顺利。或许我还会再来看你们的,谁知道呢。再 见,各位,再见!”

我走了。

我连头也没再回。我想最好不要老是回头向后看,那样会更伤心的。不要老想着过去怎么样,应该多想想将来。我穿过楼道,奔向操场,回去找阿瑟。

我在公告栏中的足球队名单前停了一会,想看看现在是谁在踢我原来的位置。不出我之所料,是鲍尔·安德森,他现在是主力中锋了。他好像把我彻 底取代了。球队最近已经连续赢了三场,看来没有我,他们踢得也不错。看来没有我,事情进行得也很顺利。我想起了阿瑟刚才在我进校前说的话。

“哈里,我是说,别人原来怎么活,现在还怎么活,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要别想的太多,就行了,哈里。否则你会失望的。”或许我是想的太多了。不过,我觉得也可以说,有些事我想的太少了。

在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我想起了杰菲在他作文最后提到的那棵树,他还提到种那棵树是他的主意。

我想看看那棵树,我又绕到了学校后院,找哪棵是新种的树。我在那里的“生物角”意外的看见了我养的蚯蚓。原来把它们搬到这里来了。一个个小家伙,多可爱啊!

我很快就找到了新栽的那棵树,旁边还有一个金属牌子,上面写着:

“哈里,我们永远爱你!”

下面还有我的生卒年月。

我站在那里,注视着大家为我种的树。这时,我突然记起,阿瑟还在学校门口等我。

让他等了这么久,太不应该了!我得赶快回去了。

“哈里,我看见他们给你种的这棵树了。”

我回头一看,阿瑟就站在我身后,也在瞧这棵树。

“你知道它是什么树吗?”我问他。我对树可一点也不在行,要是汽车,我准能知道它是什么牌子的。

“是橡树,你没看出来吗?”他说。

“是吗,我没看出来。树在没长大的时候很难认。”

“没错。”

“橡树能活很长时间吗?”

“几百年吧。”阿瑟回答我。

“能活几百年!”

这让我很高兴。想到我的树可以长啊长,一直那么长下去,能长好几百年。这样就会有很多人来这儿看到它,在我的树下面乘凉、避雨(我现在不得 不警告你,在树下避雨是很危险的,容易受到雷击——这是我刚刚才知道的)。人人都会看到那个金属牌,想起我这个人,计算我活了多大岁数。他们还会讲起我、 我的自行车,还有撞我的卡车。他们会说起我的同学为我集资买树苗。说不定他们还会记得这是杰菲出的主意呢!也许人们听到这些,就会浑身上下感到特别温 暖, 从此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充满了爱。

或许吧。

我转身问阿瑟:“这棵树不错吧?”

“很不错,”阿瑟回答我说,“真的很不错。”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人为你种过树吗,阿瑟?”

他看上去有点不舒服,把头上的帽子向后拽了拽,他一紧张就爱这么做。

“哦,当然,”他说,“当然他们为我种了。老实说吧,有好多呢,差不多都快成了一片小树林了。没错,是树林,他们管它叫,老阿瑟纪念林。要不是被砍光了——为了烧火,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看。”

“噢,”我说,“真可惜。”

我怀疑他在吹牛。我猜他可能有点嫉妒我的树,可能他死后没人再想起给他留点什么纪念。所以我就没再追问他的树林原来在什么地方了。

我又端详我的树。我想着它能长多高。可能将来它会被砍去当木柴。或许将来扩建道路会把它伐倒,或许它会生虫子自己枯死,或许将来会有一架飞 碟落到它上面,或许——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能再想我的树会发生什么意外了。我把这些想法都从我脑子里剔除出去,为什么不想点好事呢?最坏的事情就是死 亡,而我已经死了。我只会更好,不会再坏了。也许我的树可以长几百年,也许不会。我只能希望它好好地生长,只能希望每一个人都过得好。

有时候,树就像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