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 妈妈的吻像个闷雷

我惊讶地发现一个秘密,大多数同学都暗暗开心我把练习册丢到垃圾车,要不,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心齐,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一口咬定是弱智儿大宝干的。

风平浪静了几天,那天肖梦男黑着眼圈,在那里自言自语唉声叹气:“昨天功课做到十点,还有一篇作文两篇课文抄写没完成。我打着哈欠祈祷,神秘大侠,拜托再干一回吧,把那些讨厌的吃人的本子全部扔掉!我就理直气壮对老师宣布,做个什么作业啊,随时随地就要被丢到垃圾车里,臭烘烘脏兮兮的你敢批改么?”

“丢本子的人不是坏人么?”我在一边试探。

肖梦男白我一眼,后排的大小“表哥”也跳进来,三个人同声同气叫道:“管他坏人还是个怪人,TA是给我们带来幸运的人!”

当时我暗暗想,既能解气,被撒气的人还不讨厌我,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啊?

天呢,我都有点爱上了做坏事爽歪歪的感觉。结果,隔了两周,英语老师布置了整整六页的魔鬼训练题,全班哀叫成一片。

那天是我被罚扫地的最后一天,我把大家的英语练习册收拢来,好厚的一堆啊!我倒了两簸箕,才把它们统统藏进清洁阿姨的垃圾车里!

这一次,大家全有心理准备了,在英语课代表带领下,轮番向清洁阿姨借了塑胶手套,默默跑到垃圾车那里去翻找自己的本子。

我们的班主任数学老师这次震怒了,她亲自去调查那件事,结果校工家的大宝那天拉肚子在家,被证实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于是全班一起留下来,老师发誓一定要揪出作案的家伙。

我把凳子往后一拖,慢吞吞正准备站起来,肖梦男然暗暗拉了我一下,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显示出一种叫做关切的神情。

“是我干的,上次数学练习册也是我丢的!”我还是自动浮出水面,站起来坦白了一切,省得老师伤脑筋要做神探柯南。

“苏婷宝!”老师默默倒吸一口气,二话没说,让其他同学放回家,马上拨通我妈妈的手机。

这次不仅妈妈,连投诉过老师的爸爸也一起十万火急赶来了……

老师爸爸妈妈加上校长一起围绕着我,反复问我为什么要干丢练习册那样愚蠢的事。他们一会儿暴跳一会儿苦口婆心,一会儿头痛抓狂一会儿柔声细语,半天才从我口中掏出一句话——

“好爽好爽好爽!”

他们不知道,现在连肖梦男对我都甘拜下风,我已经是班里的“爽歪歪”掌门人了。

不过,从不惹事的苏婷宝也一跃成了全班最严重的问题小孩,学校方面得出了一个结论:苏婷宝同学有比较严重的厌学情绪,建议暂时休学一段时间。

在爸爸妈妈反复恳求下,学校勉强同意让我考完期末考,下学期能否继续回学校,取决于我个人的情绪和心理能否恢复到正常。

爸爸妈妈不敢相信我真的成了问题小孩,他们反反复复、结结巴巴地问我:  “为什么要厌学?为、为什么啊?”

“我不喜欢学校。”

作业、考试、不友好的同学……这些那些小小的不开心小灰暗,每天都压迫着我,一点点攒成大团大团的乌云,终于有一天,苏婷宝爆发了,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他们眉头全部揪成一团:“那你想待在哪里?家里么?”

我干脆地说:“随便!”

考试一结束,漫长的暑假紧接着来了。爸爸妈妈头疼了,我已经成了一个情绪反常的问题小孩,他们不太放心把我放在家里。

要是我一不高兴,把他们的手机丢马桶,银行卡塞进床底,重要的资料当废纸扔掉……

于是妈妈给我报了N个辅导班,让我的作息时间和上学没什么两样了。

我不肯去读那些班,理由就是“辅导班和学校没什么两样”。

“那你想过要去哪里吗?或者想不想参加一个快乐夏令营?”现在妈妈不敢用强势压我了,她也担心我的情绪病反弹得更厉害。

“快乐夏令营?”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不如就去快乐老家吧!”

“什么快乐老家啊?”妈妈好像不乐意,脱口而出,“不就是个破破的养老院么?”

“那你为什么还送外婆去那里?”

“是她自己要去的。再说,”妈妈低声说,“老姜茶自己也说了,她为什么不能提前住进天堂?”

“那个天堂不是那种天堂!”我反驳说,“那个天堂是蕾丝宫殿,我想到那里看看去。”

爸爸给我打预防针,“快乐老家”没有电脑不能上网,那里只有老旧的电视机和收音机,那里只有一群皱皮皱脑、打瞌睡流口水的老人,可能会让我觉得很无聊。

妈妈也警告我说:“你想关在那里,过一个死气沉沉无精打采、没有任何新鲜娱乐的暑假么?你会闷死的!”

他们越反对,我就越想去“快乐老家”。

晚上,我上卫生间时,听见妈妈在房间里和小姨在诉苦:“我觉得婷宝越来越像老姜茶了,都有点古怪。”

从她们的对话里,我听明白了几件事——

第一,哪有70多岁的人,还心心念念花边蕾丝缎带蝴蝶结,那个蕾丝宫殿,在她们姐妹看来,就是老姜茶花痴和神经的象征,她们以有这样的老妈感到不安和难为情。

第二,我知道了在妈妈和小姨小时候,老姜茶被家务事和小孩折磨得很烦时,会突然扔下她们不管,不做饭不洗衣服不带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绣蕾丝,任她们怎么敲门都不开。蕾丝花边、小屋、古怪的妈妈,就成了她们心里的一个阴影。现在有条件买很好的衣服了,这姐妹俩从来不碰带有蕾丝的衣服和裙子。

第三,妈妈一心想送我去的那个快乐夏令营,其实是治疗情绪病孩子的心理主题夏令营。

后来小姨劝妈妈,在快乐夏令营和快乐老家当中,还是选择后者吧。乡下空气好,环境宽松,有利于孩子放松情绪。再说老姜茶和苏婷宝,说不定会负负得正,碰出好结果呢。

最后妈妈同意了,她决定先我送走,再想办法找学校老师沟通,解决我下学期的上学问题。

我终于如愿被放行去快乐老家,我只要爸爸妈妈送我到长途车站。上车的时候,看我情绪格外欢快,爸爸妈妈如释重负。

爸爸叮嘱我:“一路小心!记得随时发短信回来!”

“好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妈妈这么说着,甚至主动亲了我一下。那个吻就像一个闷雷,在额头炸响,我顿时晕啊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