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在日喀则

天空的天

时令还是秋季,西藏已经下过一场雪。我穿着长款大衣,走在日喀则的街头,脚步有些拘谨。

这是我走过的海拔最高的街。我行走在街上的时候,街上的行人会停下来,对我行注目礼。我无数次地想像过走在这条街上的感觉,孤单、寒冷、陌生,或者因为缺氧而呼吸困难,唯独没有想过我会受到注目礼。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他们心里对你的敬意惠及到我身上。我好后悔,没有早点来,和你一起走在这条街上。而今,这样的礼遇,让我惭愧。

你们派出所的所长说,这是你每天都会走的街,你对街上的每户居民都了如指掌。这也是你最后走过的街,街上留下了你最后的脚印、鲜血、还有生命。

沉,北风呼啸。所长走在我身边,一直和我讲关于你的事。他在说到你牺牲的情景时,忍不住掩面而泣。而我在心痛的同时,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傻呢,身上流着血还要追赶那个逃跑的窃贼?你如果不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去追那个窃贼,你也许就不会失掉生命。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了吗?你说你这次一定要调回到我身边,每天陪着我,到白发、到终老。有多少次,我把工作都帮你联系好了,你却一次又一次推迟归期。我不明白,这里有什么让你那么恋恋不舍呢?

北风越发的紧了,有雪花夹杂在风里,飘落下来。又下雪了,好冷。

所长让我回去,我说我还想再呆一会。所长先回去了,所里有电话找他。

我紧了紧大衣,继续在街上走。我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地走,已经走了九遍。我踩着你曾走过的街面,呼吸着你曾呼吸过的空气,想像着你走在这条街上的样子。我期待着我的某一个转身,能与你不期而遇,你对着我笑,那笑容像一朵绽开的雪莲花。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笑。

可是我转了120个身,也没有遇见你,却遇见了一个老。她左手晃动着一个风车,右手捻着一串佛珠。她很慈祥地看着我。我想起来,从我的双脚踏在这条街上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注视着我,跟随着我,不离我左右,在我的身体终于受不了寒冷,倒下的那一刻,是她扶起了我,把我扶进了她的家。

她盖厚厚的毯子给我,生暖暖的炉火给我,煮热热的茶给我。她待我如她的亲人。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并不认识她啊!我想你一定认识她,她也认识你,因为我在她的家里看见了你的照片。你那张微笑的照片摆在她家最显眼的位置。你在照片里笑得那么和蔼,我的心却莫名的好痛。

她做了许多的好吃的给我,我却一样也吃不下去。我发烧了,呕吐、头痛不止。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找来了所长。

所长说我是典型的高原反应加重感冒,把我送到了医院。我恨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刚来一天就倒下了。你在这里一呆就是五年,你是怎么呆的呢?每次我问你,高原苦吗?你都说不苦。你看,你又说谎了吧。

在医院输了两天液,我的情况有所好转,不那么烧了,也不呕吐了,只是感冒还没有好。我饿了想吃东西时,就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捧到我面前。所长说,不是我做的,是她做的。她,就是左手转风车,右手捻佛珠,把我从风雪中扶起的那位老

所长后来跟我说,她是你曾经帮助过的人。你在这条街上工作了五年,就帮她担了五年的水。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把对你的感激之情,都用到了我身上。她每天都煮面条给我吃,每碗面里都藏着一只荷包蛋。我跟她说过可以不放鸡蛋的,因为我不吃鸡蛋。但她仍然每次都放。我忽然想起,你是吃鸡蛋的,她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你。

不止是她一个人,街上这所有居民都如她一样,煮面给我吃。在煮面的时候,碗里都藏着一只荷包蛋。他们每天每天都来医院看我,做他们认为我吃的东西给我,买他们认为我喜欢吃的水果给我。第天每天,我的心里都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感动。我忽然明白了,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推迟离开这里时间,为什么对这里恋恋不舍。

冰雪融化的时候,我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所长拿着我的人事档案,问我:决定了?不后悔?

我说,决定了。不后悔。

所长又说,落下来,你可就走不了了。

我说,来了,就没想走。

还记得我们曾经打过的那个赌吗?我说,谁的力量大,谁就把谁拉到谁身边。

我现在承认,在这场耗时过久的赌局中,我输了,输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