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那片雪花

杏儿站在屋门前,她抚着微微起的肚子,目光,在眼前那一片梨花上跳跃。

这是一个早晨,山里的薄雾,携着炊烟的味道,一笼一笼铺在地上。梨花,就像开放在仙宫里的云朵。

杏儿轻轻地走进梨树林。歇在梨花上的溜圆、晶亮的露珠,不断被她轻微的脚步惊醒,嘀嘀嗒嗒掉到地上,打个滚,就不见了。

杏儿,这么早啊!筝从一棵梨树后闪出来。他挠着后脑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你更早啊!杏儿说。杏儿说话的时候,还了筝一个笑。杏儿,别等他了,他不会回来的!杏儿走在前面,筝跟着她的屁股,说。杏儿不应,还是走。他们都不说话,脚步声淹没在露珠的嘀嗒声里。杏儿,你生下孩子,我会和自己的一样养,真的!筝又说。杏儿还是不应。让我和你一起等他,好吗?杏儿!筝狠狠地跨了个大步,和杏儿走了个并肩儿,他侧了脸,瞅着杏儿,等杏儿回答。突然,杏儿一个趔趄,筝连忙扶住她。说,早上冷,不要走了,回去吧!杏儿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筝好一会儿。杏儿转过身,任筝扶着,向来路走去。

出了林子,杏儿和筝站在屋门口。眼前,依然是那一片梨花。

好大一片梨花呀!筝感叹说。

不,你错了,是雪花!杏儿终于说话了。这时,杏儿的幸福从心里洋溢到了脸上。

雪花?筝又看。

是的,是雪花啊!杏儿的语气温柔如水。

去年冬天,那场雪好大!杏儿十多年没看见过雪了。杏儿兴奋得像个小姑,她走在雪地里,踩得雪吱吱地欢快地呻吟。不知不觉,杏儿就走到了现在她身后的屋门前。

影正在堆雪人,没发现杏儿。杏儿也不打扰他,只在旁边看。

影是湖南人,说普通话。影是和三个老头一起来的,他们每天扛一些三角架之类的东西满山跑,说是搞什么地质测量。他们住的时间长,不好麻烦乡亲,只好暂时住进了这间房。杏儿爸是村长,她家承包了这片梨树林,房子是用来守梨的,冬天空着,正好派上了用场。是怎么喜欢上影的?杏儿自己都说不清。影的眼睛很深邃,到底装的什么容,杏儿说不出来,好像什么都有,仿佛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影的额上、脸上布满了细细的伤痕,杏儿说那不是丑,是一种阅历和魁力。看第一眼,杏儿竟不可思议地被迷住了。

影的雪人堆到膝盖了。杏儿再也不想当看客,她的手痒痒的。杏儿就蹲下去,撮起一捧雪。影对她笑了笑,拦住她,说,冷,还是看吧!看我的杰作!原来你早发现我了,为什么不给我说话?说!杏儿腾地站起来,将手里的雪当头罩下。随后,拍着手,咯咯咯地脆笑起来。影没动,只是扭几扭脖子,把雪扭化了,附合着笑。杏儿走到他身后,心疼地给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一个活脱脱的杏儿,在影的手中诞生了。

好了!像你吗?影抱着杏儿的肩,说。

杏儿轻咬双唇,点了点头。

你和她,都在我心里。知道吗?影哈着杏儿的手,说,你看,一双手像冰棍,来,我给你暖暖!说完,杏儿的双手被影拉进了衣服里。贴着影的皮肤,杏儿觉得像烤着一盆火。

杏儿,我们要走了,我会来接你的!影看着杏儿的眼睛,轻轻说,等我!

我和孩子,等你!你一定要回来!杏儿说。

杏儿的泪夺眶而出,叭嗒叭嗒落在地上,和雪融入了一体。

他会回来的!杏儿面对眼前三月的“雪花”,轻轻地说,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筝听。

你太固执了,你爸把你撵到这里住,村里的人对你这样了,你还要生下孩子,一个人过吗?筝立在杏儿面前,晃着她的双肩,说。

不,还有孩子!我们一起等吧!杏儿的泪被晃得一串串四下里飞。

杏儿,让我和你一起等,行吗?筝几乎是哀求。

他会回来的!杏儿说,你知道吗?有一回,他们到一个大山里作业,比我们这儿不知高多少倍哩。他从山崖上失足掉了下去,他的脸就是那时候弄的。本来,他可以不再干这行了,领导也给他在大城市里安排了更好的工作,但他拒绝了,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你说,这样的男人,会不回来么?

筝,我知道你我,关心我,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好吗?杏儿幽幽地说。

不,我还来,直到你答应!筝回答。他的话,让杏儿的心尖直颤。

一晃,杏儿眼前的那片“雪花”全凋谢了。再一晃,杏儿的儿子两岁了。

每一个春天,筝都会陪杏儿,陪杏儿看梨花,看开放在门前的那一片“雪花”。雪花慢慢融化,仿佛间,杏儿听见了如帘的雪水,滴嗒似雨。

可是,影还没回来。

又一个三月天,筝在门前逗杏儿的儿子玩儿。

看,梨花漂亮吗?筝指着那一片梨花,说。

梨花?在哪?小家伙好奇地问。

那不是吗?白的!

当然不是,说,那是雪花!顿了顿,小家伙仰起小脸,又说——

是雪花!记住了吗?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