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

“我会游泳吗?”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方徐却弄不明白。方徐问过妻子好多次了,但妻子说:“天知道你会不会,反正我没亲眼见过。”还说连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游泳的人,多半不是呆子就是傻子。问得频繁了,妻子就把脑袋一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你泡在浴缸里算不算呢?”方徐没心情开玩笑,他的记忆始终很模糊,给自己下的结论始终也在会与不会之间徘徊。到底会不会?方徐真的不知道。

其实,这不是一个问题。弄不弄明白无关紧要,又不妨碍一个人上班、领工资以及吃喝拉撒!但方徐偏偏较上了真,非要解开这个死结不可。究其原因,是他几乎每晚都做的同一个梦,一做就是两年,两年哪!我相信,谁遇到这事儿,也不是说算就能算的。

方徐的梦,也没啥?只是游泳而已。真的,仅仅是游泳而已。他游泳的地点有时固定在一处,有时是几处,像电影里的蒙太奇一样不停地变换。总的说来,不外乎下面几个地点。一是波光鳞鳞的河水中;二是在碧绿幽蓝的泳池里;三是儿时洗澡嬉戏的乡下堰塘里。更奇怪的是,他时不时地着一身泳装,花花绿绿的,那样子和电视里的海滩上或是豪华泳池边的女人差不多。当然,更多时候是什么也没穿,赤条条的,身上的肌肉疙瘩一块一块隆成,随着他的意念浑身上下游走不停。在这个游泳的过程中,方徐的身子变幻不定,不是缩小成一个小孩,回到了童年,就是变成他记忆中的游泳健将。什么蛙泳、蝶泳、仰泳……凡是他脑子中储存的,无不一一在梦境中交替展示:一会儿仰面漂在水面上,一会儿随波起伏翻转,一会儿扎进水里不见人影儿……他的四肢划动有力,尽情舒展,水花泛出一笼一笼的白光,包围着他。这时候,方徐总是把自己和影子分开,身体在水里,影子站在岸上。影子把他身子的一举一动,瞧得十分清楚,还和岸上其他人一起呐喊欢呼,给他加油。于是,方徐游得更来劲了。很多晚上,他不知不觉一游就到了天亮,起床得要妻子喊他。不然,不知他还要游到啥时哩。

久而久之,方徐自己也糊涂了,不明白这梦是现实,还是现实是梦。要找到答案,他只好把自己塞回了以前的时光隧道里。

那时,一进夏天,伙伴们总来邀约方徐。他们偷偷跑到堰塘边,三五几下除去衣服,一步一步探到水里,从浅水处到塘中央。水好的就沿塘埂一圈一圈游得不知疲倦。但自己游没游,方徐确实记不得了,毕竟离现在25年了。进高中、上大学,几年的洗澡经历他也没一点印象。毕业后,进了县城,接着有了房子,洗澡就在家里了。再说,想到泳池里去,小城也没有。下河嘛,他又没那个胆量。找不到答案,方徐只好就这么一直梦着,让梦一直缠着。

这天,是个周末,方徐回老家给父亲祝寿。

本来,方徐没打算回去。头天晚上,王头交给他一件光荣的任务。王头是他们局长。电话里,王头叫他给写个发言稿,说是两天后开县农村工作会要急用。方徐没听完,无名火便窜了上来:“王局长,你找办公室的人写吧,我明天老家有急事,得回去,真的不能眈搁了。”方徐压住火气,带着情绪推辞。方徐能说会写,很有能力,但就是升不上去,至今还是个小小科员。比他差的,早就升迁了。这也罢了,更叫方徐头痛的是,上至局长,下至科长有啥要动笔的,尽找他,甚至连个总结什么的也要他代劳。他是个直肠子,什么都挂在脸上。不管是谁,他都是牢满腹。发泄一通之后,事还得做。如此一来,熬夜成了常事。睡得晚,又做梦,他的眼眶,一年四季圈一道黑边,如熊猫眼。正好,他父亲明天生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王头的任务给挡回去了。事后,他心里虽然有点后悔,但更多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惬意。

吃过午饭,方徐一家三口陪着父母唠家常。不想,方新走了进来。

方新是方徐儿时的玩伴。方新把他拉到屋外,低声地说:“走,洗澡去!前几天下过暴雨,塘满满的。”

“洗澡?”方徐想起自己的梦,就问,“我会游泳吗?”

方新的手指陷进蓬松的后脑勺抠着。许是他脑子里记的东西太多,乱麻一样,这会儿,用手指在梳理,在寻找与方徐游泳有关的那一根。过了半晌,才说:“我也记不得了,大概会吧!”

方徐失望了,发起呆来。方新不管那么多,拽了他衣服,往塘边去了。他只好跟了方新屁股,边走边说:“我只是瞧瞧,不洗!”他是城里人,要像乡下人一样无拘无束,觉得不好意思。

来到塘边,方徐发现儿时的土埂,变成了长长的石堤,很漂亮,也很壮观。两亩大的塘,像一面镜子,漾着白晃晃的光。塘里,已经有些小孩在戏水了。方新把衣一脱一扔,跳了下去。方徐坐在一棵柳树下,眼光泡在水塘里,仿佛进入了他的梦境。塘里的人,也好像变成了他自己。突然,塘边水面上一个小孩挣扎着,时起时浮。肯定是筋了!这样的事方徐在梦中遇到过。而其他人在远处打水仗,疯成一片,根本无暇顾及。方徐来不及细想,他像梦中一样,一个鱼跃,张开四肢,飞了下去。

出人意料的是,小孩自个儿挣上了岸,方徐却淹死了。

原来,方徐根本就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