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如浪

我要出去打工!二秀说。

二秀说话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田野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秧苗,全被夜笼住了。

二秀站在河岸上。河岸上,是一排垂柳。垂柳在风中,袅娜着身姿,柔柔的,像二秀飘逸在风中的秀发。

阿文站在二秀身边。阿文是二秀的男朋友。

阿文看着远处,像一段木头。

我要出去打工!二秀又说。这次,二秀的声音高了许多。呱呱——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蛙声。二秀吓了一跳,身子顺势靠在了阿文肩上。蛙声像凑热闹似的,这儿一声,那儿一声,或长或短,或低或高地互相应和起来。

说话呀你!二秀催促着。

我还说啥,你都铁心了。阿文气冲冲地坐在了地上。

二秀说出去打工,已经说两年了。阿文老是不答应。有时,急了,阿文就说他出去。但阿文不能走,他爸已是五十的人了,家里家外全靠他。进退两难的阿文,面对二秀,比女人还楚楚可怜。二秀心一软,只得让步了。

这次,二秀不会再让步了。阿文有这个预感。

前几天,和二秀去赶集,阿文就明白二秀的心思了。那天,二秀说要买件衣服,让阿文陪她。阿文陪着二秀,走遍了镇上大大小小的时装店,都没买成。称心的,要三四百,买不起。价钱低的,二秀又看不上眼。失望在二秀上脸上迅速地漫延。在回村的路上,二秀叹着气,羡慕地说,你看桂枝,四五百的衣服,眼都不眨不一下。你看三娃,结婚的时候,用的穿的床上的样样都是高档。我们呢?啥也没有,你想过我们的将来吗?

那好,我豁出去了。阿文说。

你能走吗?算了,还是我去吧。二秀摇着头说。

现在,二秀终于摊牌了。

天,越发地暗了。四周全像泼了墨。田野的蛙声,像洪水一样,涨了上来,把夜里的一切全淹没了,包括二秀和阿文。村子在身后,那里有一些星星点点昏黄的灯光,他们瞧不见。他们面对着河水,河水在黑暗中和着蛙声的韵律,哗哗地流淌着,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

别这样,二秀永远是你的。二秀把头埋进阿文的怀里,低声说。

到了外面,你就会身不由己了。阿文的声音充满了悲怆。

难道你这么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五年的感情?二秀抬起头,手指游上了阿文的脸。二秀的手指湿漉漉的。二秀发现,阿文在流泪。

二秀心里一颤。黑暗中,二秀咬了咬牙。

二秀伸出双手,抱住了阿文的头。阿文一把揽了二秀,两张嘴粘在了一起。蛙声,一高过一,前赴后继地涌上来,拍打着整个河床。

不知过了多久,二秀终于说话了。

二秀说,现在,我是你的人了,这下放心了吧?

阿文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阿文说,什么时候走?

明天,二秀说,不然夜长梦多,怕又走不了了。

沉默了好一阵,二秀又说,晚了,我们都回去吧。

阿文站起来,搂着二秀的腰,踩着一路蛙声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二秀真的走了。

阿文站在车站,又变成了一段木头。

年底,二秀没回来。阿文一等又是半年。这天,阿文收到了二秀第二封信。二秀在信里说,那天晚上的蛙声老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好想听,可是城市里听不到。末了,还说,等挣了钱,一定早些回来……

不久,二秀收到了阿文的回信,还有一个包裹。二秀打开包裹,就看见一盘磁带。二秀借了随身听,躲在一个角落里,悄悄地听。一阵“兹兹”声之后,一片蛙声便密密地拍打着耳鼓,一高过一,此起彼伏。

二秀哭了。哭着的二秀,在泪眼蒙胧中,看到远处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二秀慌乱地取出磁带,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