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老师

乡长老师姓刘,叫刘雄,是巴河乡乡长。

这天,刘乡长一行人,到乡中心校检查工作。刚刚走进王校长办公室,屁股还没焐热,一个农妇牵着一个小男孩就闯了进来。

农妇很年轻,三十来岁,眼睛红红的。她的脸黑而且瘦,上面还残留着泪痕。几咎头发挂了几片细小的麦壳,铺在额上。男孩硬着脖子别着头,像一只不服输的小公鸡。

王校长看见农妇,脸突地了。刘乡长反客为主,笑了笑,说,有什么事,先坐,坐下给王校长说。

农妇拉了拉了男孩,男孩不动。农妇一使劲,男孩一个趔趄。男孩不情愿地跟着农妇坐在了刘乡长对面的长椅上。

农妇迫不急待地说了。农妇说,王校长,我儿子桂贵想读书,你给他们班主任张老师说说,让他进教室吧。王校长不吭声,农妇又说,他是调皮了点,可他才十一岁,才读到五年级啊。说着说着,农妇瘦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开始泣起来。听到这里,刘乡长的脸比王校长还,但他强忍着,他想看看,王校长怎么处理。

这事儿,张老师给我说过好多次了。打同学、砸玻璃、骂老师,样样有他,确实不好管。再说,你是桠村的,不该在我们这儿读,还是回你们村小去读吧。王校长双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完,王校长看了一眼刘乡长,对他说,刘乡长,你原来也是教师,应该知道我们的难处。刘乡长的嘴角动了几下,继续沉默。

偌大一间办公室,七八个人,谁也不说话。农妇的泣声时断时续,小桂贵好像明白了什么,闪一双大眼睛,不停地看刘乡长。

叫张老师来。刘乡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张老师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平头,腋下夹着本书。可他比牛还倔,死活就一个意思,桂贵难管,有他在,课都上不下去了,让他回村上去读。难管也得管!刘乡长火了,呼地站起身,一拳砸在了桌上,砸出一声闷响。

那你来呀,说得轻巧。张老师低声咕噜。

好啊,走,王校长带路,大家都去!刘乡长上前夺过书本,领了桂贵,带头走出了办公室。

那一节课,上的是语文,学生发言积极,举起的小手像一片林立的小树林。刘乡长有意识地了几次桂贵,桂贵的回答又生动又有趣,学生笑倒了一大片。有两次,连后面坐的大人也忍俊不禁。最后,那些没课的老师也悄悄来了,齐刷刷站满了教室后面的空地。

下了课,刘乡长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乌云。看着王校长,刘乡长说,开个教师会吧!会上,刘乡长讲了农妇和小男孩的事,讲着讲着,刘乡长就声音低沉地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年轻人师范毕业后,分到了一所山村小学,教六年级,当班主任。班上,有一个很调皮的男学生。他经常逃学,下河鱼捉螃蟹。即使上了学,上课也不安份,如果同桌站起来回答问题,他要么把凳子挪到一边,让别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要么放一块事先准备的尖石头,把别人硌得哇哇大叫。有时,他甚至溜进厨房,往老师的碗里撒尿。这个老师骂过打过,让他请过家长,该用的招数全用了,一点效也没有。一气之下,他就把这个学生赶回家去了。

最后,刘乡长说,这个老师,现在就坐在你们面前,他就是我。近十年了,现在一回想起来,我就疚,不安。我始终忘不了那个学生临走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渴望。今天,我再一次看到了这双眼睛。桂贵真的不好管吗?大家都看到了,在课堂上的表现不错啊。你们上自校长,下至班主任,都要他回本村去读,我也问过了,上桠村小学比走这儿还远,你让一个十一岁的娃娃每天来回二十里路,这不是故意把他出校门吗?刘乡长顿了顿,继续说,这些话,并不是我是乡长才这样说,这是年龄让我成熟了,让我想到了很多东西,明白了很多东西。希望我们在座的各位老师,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不要为了一时冲动,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空气像是凝固了。

王校长,你说几句吧。刘乡长看着王校长,打破了寂静。

好,就一句话,收下桂贵。王校长站了起来。

刘乡长扫视着会场,找到了低着头的张老师,问,张老师,没意见吧?张老师站起来,红着脸摇头。

好,就这样,以后,你们难管的,交给我。刘乡长大声说。

交给你?王校长不解。

是啊,给我发个红本本,聘我当校外辅导员嘛。刘乡长笑了。

顿时,会议室的掌声响成了一片。

打这以后,巴河乡的人,不叫刘雄刘乡长了,而是叫他乡长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