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黄了

月亮爬上了树梢,夜风拂来了田野里稻子成熟的气息。

玉嫂倚在门框上,盯着门前的小路,一眨也不眨。可小路上除了月光,什么也没有。今天他该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的。玉嫂想。

果不其然,她的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玉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玉嫂的手指抵上口,轻轻按了按,转身进了屋。

玉嫂刚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他就进屋了。

他叫山子,背一个黑不溜秋的大背兜。

回来啦,快吃饭吧。玉嫂说。

呢?山子一边放背篓,一边四下里看。

明天读书,早就吃了,上床睡了。玉嫂说。

山子狼吞虎咽吃完饭,抹一把嘴,起身从背篓里提出一个塑料袋放在桌上,低声说,这个月生意好,挣了五百多,在镇子上给你和买了件衣服。接着,山子掏出两百块钱,放在衣服上,又说,这钱,你们零用吧。我走了,明早去土地湾割稻。山子刚跨出一小步,玉嫂就叫住了他。玉嫂走到山子面前,眼睛里水一样的东西漫进了山子心里。你也老大不小了,钱你存着娶媳妇。玉嫂把钱塞进山子手心,山子不收。山子说,现在我不想这些了,只要你和过得好就行。再说,你看我这脸,没人瞧得上的,前些年都替媒人挣了,现在我不会再去花那些冤枉钱的。山子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小时候被开水烫伤的脸,显得更难看了。

那,你今晚上,别走吧。玉嫂低着头,一颗心比先前跳得更欢了。

山子伸出双手,他想抱抱玉嫂,可伸到中途,又倏地缩了回去。我……不能对不起三哥。山子摇着头,急忙逃出了玉嫂家,钻进了一片月里。

三哥是玉嫂的男人。三哥和山子都是背二哥。两年前,为救山子,三哥被洪水卷走了。

有一天,三哥和山子揽到一笔大生意,讲好两吨煤两百块,从镇上背到目的地,背完结帐。尽管来回一趟五十多里山路,但他们还是觉得拣了大便宜,一个背兜磊了尖,跑起来比兔子还快。他们毕竟是人,不是机器,跑了三趟,就跑不动了。第三天中午背最后一趟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开始是乌云满天,然后是狂风大作,接着是暴雨倾盆,整个世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一下子昼夜颠倒了。躲没处躲,藏没处藏,他们只得索前进。走到一条小溪边,三哥不停地抹着脸上的雨水,抬头向上看了看,说,没事,过吧。可是,他们刚走一半,上面的洪水就呼啸而下。三哥甩掉背兜,猛地把前面的山子一推,山子上岸了,他自己却洪水卷走了。

山子疯了一样,沿着溪水寻找,哪还有三哥的影子。

从此,三子就担起了照顾玉嫂和的责任。每个月,他都会把母子俩吃的用的准备好,然后才出门。一个月满了,他就准时回来。农忙季节,他会多呆几天,帮玉嫂忙完农活,又才出门。每次该回来的那天晚上,玉嫂都会做好饭菜,等他。这次回来,山子打算用个三五天,帮玉嫂把稻子收了,赶紧到山那边挣钱去,那儿最近修新房的多,好找活儿。

第二天,鸡刚叫过三遍,山子就已经在土地湾玉嫂家的稻田里了。

露出了笑脸,玉嫂才来。一田被割倒的稻子,在光下闪着一田的金黄。玉嫂跨过稻把,站到山子面前,看了看他,说,成黑眼圈了,多睡会啊。睡够了,稻子收完了,我还要赶着出门哩。山子避开玉嫂的目光,语气很是轻描淡写。

一连四天,山子割了背,背了割,从不主动和玉嫂说一句话。吃饭的时候,也像个闷葫芦,三下五除二吃完就下田。

稻子终于收完了,山子走的那天晚上,玉嫂给山子炖了只鸡,倒了二两白酒。一顿饭吃完,山子的伤疤泛出一股子血红。山子临出门时,玉嫂塞给他一双鞋垫,说,你好好想想,下次回来,我等你的话。另外,我告诉你,芳嫂给我提了个媒,我推了,就等你。山子打了个愣怔,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玉嫂看见山子,大吃了一惊。玉嫂说,你怎么这样瘦呢?山子不语。吃过饭,山子不敢看玉嫂期待的目光,低声说,我想好了,玉嫂,你是三哥的女人,我不能那样,我对不起三哥啊。还有,这个月,我老做梦,梦到三哥骂我、打我。他是为我死的,我怎么能那样呢?钱放这儿,我走了。山子掏出三百块钱,放在桌上,转身想逃。玉嫂呼地起来,一把拽住他,将钱重重地甩在地上,说,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我下个月就嫁人。山子没拾钱,他再一次逃出了玉嫂的家。他的脚步,踩着玉嫂的哭声,踉踉跄跄。

没过多久,玉嫂真的嫁了。那天,她带着,一步一回头。

山子藏在玉嫂家旁边的那片竹林里,无神地呆看着收割后的稻田,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