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鱼贼

从劳教所出来,土根一无所有。土根一咬牙,就在外面打上了工。熬了几年,土根实在熬不下去了,就迫不及待地回了乡。

在村口,土根遇上了长河。当时,长河看了土根几眼,说,土根,你回来了?土根也看了几眼长河,说回出来了!长河点点头,拍拍土根的肩,又说,回来就好。然后长河就走了。走了几步,长河回头,见土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停下脚步,说,我知道,你是想问二妞,二妞嫁到了桠村,都是两个娃娃的了,趁早死心吧,别再去招惹她了。

土根回到家,家里所有东西都在,他记忆中在哪儿,现在还在哪儿,网也是。土根明白,这是长河的功劳。长河曾说过,家里有他照看着,叫他尽管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自己就一个人,人都进去了,还在乎那些一文不值的家什吗?等进去了,土根才发现,有一样东西自己还是在乎的,就是那张网。土根回家的第一眼,也就是看那张网。恍惚中,土根眼前的网里,又浮现出了两条鱼,一条是他,一条是二妞。

二妞家养了一塘鱼,每年的收入很可观。二妞读完初中,十七岁。二妞成绩好,还想读,但她爸掰着手指算了算,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叫了一声,说,二妞,你不小了,不能再读了。二妞哭闹着,不依,但她爸倔。二妞比土根小几个月,叫土根哥。二妞读不了书,土根心里也难受。于是,土根拍着口,对二妞说,二妞,你爸不给钱,哥想办法。二妞泪汪汪地点着头。

土根能想到什么办法呢?三年前,他父母遇车祸双双身亡,丢下他一个人,亲戚又不愿收养他,他东一顿西一顿的,连糊口都困难。土根想了几天,当然什么办法都没想到。有一天中午,土根顶着火红太,转到二妞家鱼塘边,看着水面上成结队的鱼儿,突然灵机一动,兴奋得跳了起来。

土根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张网,天天泡在了河里。河水深,土根人小,只能在浅水的地方一网网撒下去,再一网网收拢来,辛苦一整天,只能打几条小鱼。照这样下去,哪年哪月才能凑够二妞的学费呢?土根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偷鱼了。土根偷的是二妞家的鱼。

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土根就一手提网,一手提桶,蹑手蹑脚到了鱼塘边。二妞爸有钱,村里没人敢惹他。去年三娃钓了他家一条鱼,被他逮住了,打断了一条胳膊。三娃没钱医治,结果落下了残疾,至今都做不了重活儿。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村里人路过鱼塘,连正眼都不敢瞧一下。胆小的人,干脆绕着走,生怕招上了嫌疑。这些,土根知道,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土根站在低矮的塘边,猫下子,四下看看,侧耳听听,见什么动静,就一网撒了下去。土根本来使的劲儿很小,但弄出的声音还是很大,吓了他一跳。土根的心一紧,像要蹦出嗓眼了。土根急忙矮下身,再四下看看,侧耳听听,等那些声音完全消失了,又才慢慢地把网拉了上来……

土根的鱼源源不断地卖进了镇上的饭馆。

暑假结束,土根把一叠钱交给二妞,说,上学去吧。二妞接了钱,顺势握住了土根的手,二妞说,土根哥,谢谢你。二妞的脸上,漫上了一层薄薄的好看的红晕。二妞突然亲了一下土根的脸,转身就像兔子一样,跑掉了。

开学那天,二妞背着家里人,悄悄上学去了。

可是,没几天,二妞又被她爸从学校里押了回来。二妞被关在家里,她爸不让出门。土根天天徘徊在二妞家房前屋后,心里像装了成千上万的蚂蚁。土根暗暗骂着二妞她爸。土根搜肠刮肚再也想不到骂人的词了,还不解气。

最解气的,只有偷光他的鱼。土根想。

一天半夜,土根偷鱼回来,半路上,遇到了二妞。二妞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披一身冷冷的月光。

看见土根,二妞说,又出去了?

下河,打鱼呀!土根撒了个谎。

现在我都不读书了,你不用这样子。二妞停了停了,站起来,情不自禁地拉了土根的手,又说,土根哥,你对我真好。土根手里的桶和网,像鱼一样滑在地上。土根不由自主地一把抱紧了二妞……

突然,土根和二妞被一张网罩住了。网里,土根和二妞赤地抱在一起,像两条鱼。

月光下,站着三娃。当初,二妞爸曾发话说,村里谁逮住了偷鱼贼,奖励五百元。三娃本不想多事,但谁叫他喜欢二妞呢?那次他的手被打断了,很多人就叫他去告,三娃没有,还不是看二妞的面子。

第二天,土根被察带走了。查来查去,最终因为偷鱼,且数量较大,被送进了劳教所。土根临走时,回了一趟家,把那张网挂在了墙角,然后在人里寻找二妞。二妞没看到,他只看到了长河。

可是,土根没听长河的话。土根盯着墙角的网,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够了,看累了,土根走过去,取了下来,提到河边,洗了一遍又一遍。网洗得亮亮的,又挂上了墙角,土根看了一眼,恋恋不舍地出门,找二妞去了。

桠村不远,个把小时的路程。

没费多大劲儿,土根就找到了二妞。二妞身上,已没有了当年的影子。二妞头发蓬乱,脸上有了皱纹。看到二妞时。土根轻轻叫了一声二妞,二妞像没听见,土根接着又叫了一声。

二妞眼里出现了一道亮光,像闪电一样划过了。

二妞理着乱发,平淡地说,回去吧!

土根不走。

远远地,一个男人回来了。二妞慌忙推了一把土根,朝他吼,快走吧,他回来了。土根像被谁使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二妞突然火了,你滚,你还来找我干嘛?偷鱼贼!二妞说完,迅速进了屋。

这时候,男人走进了院子。男人看了看土根,也进了屋,屋里传出了男人粗野的骂声。

土根不知怎么回家的,想起二妞的话,土根的心好痛。

土根看着墙角的网,不吃不喝地过了三天。第四天,土根就把自己吊在了网上。

土根的丧事是长河料理的。

出殡那天,是个雨天,二妞领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来了。男孩披麻戴孝,扶着二妞,二妞一身泥一身水。

二妞对男孩说,他是你爸,是你亲爸。

男孩梗着脖子说,才不是,他是偷鱼贼。

二妞指着男孩,说不出话。

二妞的巴掌扬到半空,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