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米

桃花米产于桃花坪。桃花坪方圆几十里,但真正出桃花米的地方,在一个山坳里,就百多亩。

桃花米又称“香米”、“贡米”。其泽白中显青,晶莹发亮,煮出的饭米不断腰,油浸浸的,香气四溢。相传,自唐代武则天以后,当地官绅每年都要将上好的桃花米奉献皇上。故,人们以能吃上桃花米为荣。

过去,土地不是被地主占有,就是收归了集体,普通人根本吃不到。土地下户那年,那百多亩田就按人头分下去了。人们高兴,买来鞭炮,一户接一户,不断欠地放,放了一天一夜。原来,村里穷,光棍多,这一下他们全沾了桃花米的光,成了抢手货。

二娥就是那时嫁进村的。二娥男人叫老憨,比她大九岁。老憨其实不憨,只是长得虎头虎脑,不说话。二娥不嫌,二娥说,我做梦都想吃桃花米,我嫁给了桃花米,一辈子不后悔。

老憨娶了二娥,啥事都听二娥的。

二娥说,我们分的那块田,听人说,水源足,土最肥,你不准偷懒,得种出全村最好最好的桃花米。老憨狠绾了脚,绾了袖子,像和那块田拼命似的,说,看我的吧,包你吃上最好的桃花米。犁田、耙田、插秧、施肥、除草……老憨做得细,力气使得足。稻子绿了,黄了,果然是全村最好的。二娥又说,一粒都不准卖,留着我吃,我慢慢吃,顿顿吃。村里人收获了桃花米,只留一点点,一家老小尝尝鲜,其它的全卖了。卖桃花米,不用出村,自有人到村里高价收购。看着别人数钞票,老憨不眼红。有人动员老憨,说,吃桃花米的,从来都是富贵命,吃多了消受不起,还是卖吧。老憨摇头,老憨说,不卖,留给二娥吃。

于是,二娥一年到头,都吃桃花米。吃了桃花米,本就长得水灵的二娥,不但不见老,反而更加水灵了。村里的男人说,二娥命好,二娥是个吃桃花米的命。还说,二娥跟煮熟的桃花米一样,让人直吞口水,恨不得吃上一口。二娥听了,心里很受用。每次打人前经过,二娥的头就抬得高高的,唯我独尊的样子。

这天,二娥的儿子回来了。儿子叫万桃,很女的一个名字。万桃在外面打工。

回来的万桃,顾不上洗把脸,猴急急地说,,我们老板听我说了桃花米,想吃得很,说只要我帮他弄几百斤,就给我调工作,加工资,家里还有多少,全给我吧?

二娥一听,吓了一跳。二娥回过神来,说,几百斤?家里没这么多了,等稻子出来了,我帮你买吧。再说,你全弄走了,我吃什么?

还有其它米嘛,你吃了几十年,克服克服几个月吧。现在秧苗才下田,等你买,黄花菜都凉了。万桃有些生气。

不行,你要了桃花米,就是要了的命。二娥的声音高了起来。

老憨站在旁边,不知说什么好,显得有些手脚无措。万桃读书成绩差,初中毕业不愿种田,一心想出去闯世界,挣大钱。老憨就这么一个儿子,怕他在外面有个好歹,死活不答应。万桃呢,就使小子,整天整天躺在床上,不下地。老憨没法,就松了口。万桃出去后,还比较争气,只是工资低得可怜。现在,机会来了,二娥又不肯成全他。二娥如果没了桃花米,那情形,老憨不敢想像。

突然,老憨有了主意,老憨说,这样吧,万桃,不要了,我到村里打听打听,看谁家还有,帮你买些吧。

好的,你们一块儿去吧。二娥把老憨推出门,万桃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父子俩远去了,二娥心里一点也不踏实。她知道,村里的桃花米,该卖的都卖了,即使有,也不会太多。

果然,天擦黑的时候,老憨和万桃两手空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万桃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说话,生闷气。二娥张罗了晚饭,叫他吃,他也不吃。该睡觉了,他也不睡,还是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老憨低着头,提了一条凳子,陪在旁边。

儿子都这样了,二娥让了步。二娥说,三十斤,给你三十斤,可以了吧?

万桃说,不行,全部给我。你知道吗?回来的车费都是老板出的,不然我没法交差。

要就要,不要拉倒,为了你老板,你连都不顾了,哪有你这样的儿子?二娥说完,丢下万桃,自已睡觉去了。

二娥没睡着。二娥在黑暗中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床头,那儿有一个木柜。柜子里,装着满满的桃花米。

天亮了,万桃走到床边,对二娥说,,桃花米不要了,我回厂了。不等二娥说话,万桃头也不回地走了。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二娥的眼里,闪出了泪花。

二娥没想到的是,万桃走后第三天,她和老憨下地回来,发现一柜子桃花米不见了。

二娥一下子苍老了。

几天几夜,二娥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床头的木柜,像丢了魂。

老憨给万桃打电话,说,快回来吧,你怕是不行了。万桃回来,二娥就死了。

万桃跪在二娥的灵前,流着泪,喃喃地说,,对不起,桃花米已经给老板了,你原谅我吧,是我害了你。

二娥死了,一个生命随着桃花米去了。不可思议的是,二娥死的这一年,天旱,出产桃花米的那百亩田,颗粒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