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房子

吴铭又去工地了。吴铭是去找表弟小松的。

小松有一个远房亲戚,是灰匠,善砌墙,在乡下颇有些名气,于是就了一帮子人,到城里寻活儿。这些年,到处都在搞开发,活儿多,虽然苦了,累了,但也挣钱了。亲戚挣了钱,看小松家确实穷得不像样子,就可怜他,把他带了出来。小松不会干技术活,就挑砖、扛水泥。好在,小松有力气,亲戚也不亏待他,他干得很卖力,很欢实。

吴铭看到小松的时候,小松没看见他。小松正扛着两袋水泥,弓着身子,大踏步走向吴铭。吴铭身边,蹲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搅拌机,几个工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小松走到吴铭眼前,没抬头,直喊,让一下,让一下。吴铭退了一步,小松转身,背对着他,腰一挺,两袋水泥就啪地一声掉在了脚下。接着,一股子泥灰就从地上蹿了起来。吴铭又退了一步。小松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再转身,就看见了吴铭。

表哥,来了?小松说。小松心里格噔一跳。

吴铭嗯了一声,把小松拉到一边,悄声说,找你有点事。

我知道,钱的事吧。小松说。

小松爸过世早,前些年,她生病住院向吴铭借了五千块钱。这已是吴铭第四次找他还钱了。第一次,小松确实没钱。后来,小松有钱了,也说没钱。小松不还,是有私心的。小松家穷,住两间泥坯房。在乡下,泥坯房算是老古董了。因了老古董,小松二十五了,还是光棍一个。原来,小松没什么理想,一心盼着娶一个女人,给母亲养老送终,一辈子也就完事了。可是进了城,他就有想法了。他想只要能挣到钱,在城里买上一套房子,其他的就会跟着来了。远房亲戚也经常鼓励他说,好好干吧,房子会有的,女人也会有的。亲戚每说一次,小松就会激动好些天。一激动,他就打听房价,虽然房价见风长,但他却充满了信心。一激动,他就睡不着,就掰着指头,自言自语,现在,存了三万,一千块钱一个平方,买五十个平方,得五万,还差两万。最多,还等两年就可以买了。算着算着,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睡着了的小松,嘴角上还残留着笑意。

可是,吴铭一来,把小松的计划打乱了。小松不想他的计划流产,唯一的办法是,继续拖下去。

不能再拖了,你都出来三年了,我知道你有钱,还得出来。吴铭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

表哥,你跑业务挣那么多钱,也不差这几个,再欠一段时间,等我凑够了就给你。小松说。

兄弟,明说了吧,我想投资再买一套房子,一两年后出手,赚了钱再给你借。吴铭说。

还买?你不是有两套了吗?小松说。

这叫投资,兄弟,你不懂。吴铭说。

那一两年后,你真的借我?小松有些怀疑。

当然,我说话算数,一定借。吴铭把膛拍得山响。

小松不再说什么,请了一会儿假,领着吴铭去了银行。

年底,小松回家过年,有人上门说亲来了。小松立马回绝了。小松说,我现在要挣钱,其它的事,以后再说吧。可他不干,他说,你都老大不小的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着说着,还抹起了眼泪。小松拗不过,就答应了。相亲那天,小松看到的,是一个矮矮的胖女人,还带着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女人说,她男人死了,一个人过得艰难,就想找个伴,其它的,没想那么多。小松无心听这些,他的眼前,是一片片城市的风景,风景里,是林立的高楼和高楼间走着的一些风姿绰约的倩影。

年还没过完,小松安顿好母亲,义无反顾地进了城。

小松一干,又是三年。

三年中,小松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连街也很少上了。最后两年,是修建一个别墅,工地在一个山里,离县城有二十多里路。别的人,隔三差五地进城逛逛,小松不去。别人走了,他可以加班。干累了,他就睡觉。等他出山那天,人黑了,瘦了,但他高兴。他手里的钱,还差一点尾数就可以买到五十个平方的房子了。

一到城里,小松就找到了吴铭。吴铭问什么事。小松说他要买房,还差一点尾数,借点钱。吴铭说还差多少。小松说不多不少,就五千。吴铭说五千没那么多,两千可以。小松看着吴铭,不信,说你应该有的,是不放心我不借吧。吴铭说真的没有,我的钱都投资股票了。小松说你原来答应了的,你得给我想点办法。吴铭说好吧好吧,明天你来拿。

第二天,小松拿着钱,进了一家售楼部。一问价钱,每平方涨到二千五了。这且不说,更要命的是,售房小姐一听说他买五十个平方的,就笑得花枝乱颤,说,现在都没有这种小户型的了,最少也是八九十个平方。

小松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

许久,小松才恢复了常态。恢复了常态的小松,又掰起了指头,一平方二千五,八十个平方二十万,一年挣一万多点,还得要十五年。算着算着,小松就觉得全身没了力气,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买了一幢非常漂亮的房子.可是,房子周围,全是深不见底的壕沟,不管他用什么法子,都无法接近.醒来后,小松就叹气,就决定不再干了,他想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松突然想起了那个矮矮的胖女人,还有女人的孩子,那个瘦瘦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