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土碗

三哥有一只土碗,像宝贝一样珍藏着。可是,三嫂不喜欢它,说它黑不溜秋的,土不拉叽的,见了就心烦。有一次,三嫂趁三哥不在家,就悄悄打开三哥的衣箱,拿出来盛了猫食,扔给她家的一只猫。三哥回来,骂了三嫂一通,还强迫三嫂给他洗净了,擦干了,重新装了进去。三嫂委屈的泪花,把我的勇气给了出来。我说,三嫂,你怕啥?不就一只破碗吗?交给我,我哪天把它扔到南门河去。

三哥吼,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

我就敢。我也吼。

我和三哥对视着,像两头牯牛。三哥一步跨到我面前,目露凶光。我的勇气,被那两道凶光一点一点蚕食了。我说,你是我哥,我不和你吼,不信,你就等着。我赶紧转身,走了。

三哥知道,我那是提虚劲儿,没放在心上。

但是,当三嫂再一次说到那只土碗的时候,我不知哪来的胆量,竟然悄悄钻进了三哥家里,打开了他的木箱,把碗偷了出来。然后,我拿着碗,飞跑着出了他家后门。刚出后门,我就想起了三哥说的话,停了停,又返了回去,把碗藏在了他的床下。

三哥到地里干活去了。不巧的是,他刚好在门口遇上了我。我装着没事一般,和他笑了笑,溜之大吉。三哥狐疑地看了我两眼,丢下锄头,快步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他就追上我,一把拿了我的衣领,把我拖到了木箱前。说,我的碗到哪儿去了?三哥睁一对牛眼,盯着我。我说,我哪里知道,你不是放在箱子里的吗?是的,现在不见了,肯定是你搞的鬼,三哥说,快说,在哪儿?我不回答他,使劲掰着他的手,躲闪着他的目光。不知不觉,我的眼光就落到了旁边的床下。三哥什么都明白了,他扔下我,开了灯,爬在地上,朝床下瞅。那只土碗,还是让他找到了。

其实,那只粗糙的土碗,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去年初,三哥辞别三嫂,一趟火车坐到了广州,进了一家玩具厂,每月一千多。年底,快过年了,三哥归心似箭,但厂里活儿多,三哥走不了。直到腊月二十八,三哥才得以脱身。但是,一到火车站,不但没当天的票,后面几天的票都没了。三哥只得坐汽车,虽然转站较多,麻烦,但三哥不介意,只要能回到家,就成。

不幸的是,在途中,三哥的钱被小偷扒了。

三哥傻眼了,身无分文,怎么回家?三哥太想三嫂了,什么都不顾了,他就边走边问,朝着家的方向不停地前行。渴了,就掬一捧山泉或是路边的沟水;饿了,就摘几个野果或是向农户乞讨;困了,就歇在一棵树下或是宿一夜屋檐。

有一天,三哥来到一个集镇,向一个面店老板讨吃的。老板正在煮面条,以为三哥是叫花子,一连声说,走走走!像赶苍蝇一样。三哥实在饿得不行了,就站着,不走。老板见三哥不走,就笑了。然后,老板说,想吃是吧?三哥无力地点了点头。老板就用一双长筷子,在热气升腾的大锅里捞了一柱面条,准确地甩进了三哥摊开的手心。顿时,三哥像踩上了烙铁,在原里不停地跳着。但他的手,却牢牢地捧着面条,舍不得松开。老板笑的声音大了些,假惺惺的问,怎么了?下次,找只碗吧。三哥说了谢谢,转身走了。还没走上两步,手里的面条,已然被他全吞进了肚里。

是该有只碗了。三哥想。

第二天,三哥走到一家农户门前,对主人说,行行好吧。主人是个中年女人,女人的脸上有了些皱纹,皱纹里盛满了笑意和慈善。女人说,你等等。三哥就等,等了一会儿,女人出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土碗,碗里装了米饭和小菜。这是三哥一路上吃得最好的一顿。三哥边吃,边想心事。三哥想起了在家的日子,想起了三嫂,不知不觉哭了。眼泪,掉进碗里,三哥和着米饭,全吃了。

三哥吃完饭,犹豫着将碗递给女人。女人没接,女人说,送给你吧,有个碗,方便些。三哥一连说了三声谢谢,带着碗又上路了。

三个月后,三哥终于回家了。那只碗,也跟着三哥一起回了家。

找到土碗,三哥对着三嫂,对着我,又说起了他的这段经历,不管是对面店老板,还是对中年女人,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深深的感激。

知道你的意思,没有他们,你早饿死了,是吧?我们以后不再动那碗,行了吧?三嫂最后说。听三嫂的语气,有些言不由衷。

三嫂对我很好,我得帮一把她。我又打起了那只土碗的主意。

一个赶集的日子,三哥去了集市。

着三哥回来还早,我找到三嫂,对她说,一只破碗,三哥当命一样,就让他保存着吧。

三嫂眉一竖,说,我也经常这样想,但是,村里人现在都笑话我们哩,说他出去打工,啥都没挣,就弄了一只破碗回来,还宝贝一样。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摔烂的。

你真这样想?我说。

当然是真的。三嫂说。

我有办法。我说着话,走向三嫂。几句悄悄话,听得三嫂直点头。

天擦黑,三哥才回来。三哥一回来,三嫂就对三哥说,你那只土碗,我送人了。

送给谁了?三哥一听,从凳子上一跳而起。

送给一个叫花子了。三嫂不紧不慢地说,我看她太可怜了,比你回来时更惨。我用碗装了饭,她吃了,把碗递给我,我想起你当初一路要饭的情景,心一软,就送给她了。

三哥沉默了片刻,说,应该送,不怪你,如果是我,我也会送的。

从此,我发现,三哥没有了土碗,比原来过得更开心了。可是,三哥哪里知道,那只土碗,早被我扔进了南门河。不过,我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我相信,三嫂也不会说的,我那是帮她呀,她怎么会出卖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