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麦风波

第二十九章 小麦风波

阿曼乐心想,也许他们已经越过大沼泽的狭窄地带了。他无法确定他们现在在哪儿。他可以看见王子和那辆载着小麦的雪橇在缓缓移动。在他们的前方,黑暗就像一浓雾,笼罩着这片平坦的大地。星星闪烁在黑暗的边缘,看上去遥不可及。黑压压的暴风云以闪电般的速度涌上天空,悄无声息地吞没了星星。

他朝凯普喊道:“你认为我们穿过大沼泽了吗?”

他忘了他们已经不需要这么大吼大叫了,因为风已经停了。凯普说:“我不知道,你认为过了没有?”

“我们再也没掉进雪洞里了。”阿曼乐回答说。

“它来得好快啊!”凯普说。他是指那急速涌上来的黑色暴风云

对这场暴风雪,他们不愿多说什么。阿曼乐替王子加油鼓劲,让它快点儿前进。他拖着沉重的腿继续向前行走,但是脚踩下去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他的双腿从膝盖以下都变得十分麻木,像一块木头似的。他身体的每块肌肉都因为与寒冷作斗争而绷得紧紧的。他不能松懈下来,尽管这种紧张让他的下巴和肚子都疼痛不已。他使劲拍了拍冻僵的双手。

王子更加卖力地拖着雪橇继续向前行驶。虽然脚下的雪看起来十分平坦,而事实上却是一道斜坡。他们没有看见王子在那天早晨陷进去的那个雪洞,这说明他们已经越过大沼泽了……

然而每样东西看上去都很陌生。黑暗中混杂着从雪地上反射出的微弱星光,使得沿途看上去感觉怪怪的。而在前方的一片黑暗中,却没有一颗星星为他们带路。

“我们应该已经越过大沼泽了!”阿曼乐朝后面说。凯普的雪橇紧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凯普才回答说:“看情形好像是对的。”

不过王子仍然战战兢兢地拉着雪橇,这不光是因为寒冷和疲惫,还 因为它害怕再次陷进雪洞里去。

“没错!我们已经越过大沼泽了!”阿曼乐快乐地大叫道,他现在已经十拿九稳,“我们在高地上了,没错!”

“小镇在哪儿?”凯普大声问道。

“一定距离我们不远了。”阿曼乐回答。

“那我们跑快一点儿。”凯普说。

阿曼乐也想加快速度,他朝王子腹侧拍了一掌,鼓励王子说:“快点儿!王子!快点儿!”可是王子只快走了一步,接着又吃力地艰难向前挣扎。这匹马已经累得不堪一击了,它不愿意迎着暴风雪走。暴风云正在迅速地爬升,几乎一半的天空都已经暗下来,黑沉沉的空气动不安。

“快上雪橇,否则我们就来不及了!”凯普说。阿曼乐并不情愿这么做,不过他还 是无可奈何地爬上雪橇,从肩膀上取出僵硬的马缰,用打了结的那头打了王子一下。

“快跑,王子!快跑!”王子吓得惊叫起来,阿曼乐以前从未狠心打过它。它伸着脖颈用力拉着轭,拖着雪橇往前走,接着它在下坡路上飞快地跑起来。凯普也在打花斑马,让它快一点儿跑。不过他们并不清楚小镇在哪儿。

阿曼乐尽力朝可能正确的方向驶去。他心想,小镇应该就在前面那片厚厚的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看见什么没有?”阿曼乐问道。

“没有!我们可能迷路了。”凯普说。

“小镇应该就在前面,不可能离这儿太远。”阿曼乐说。

他的眼角捕捉到了一丝光线。他朝那个方向望去,可在暴风雪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接着他又看见了它——一道明亮的火光,然后转瞬消失了。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从一扇打开又关上的门里射出来的灯光。就在灯光出现的附近,他隐约看见一个透出光来的结霜的窗户。他朝凯普大声喊起来。

“看见那点儿灯光没有?咱们走啊!”

他们刚才走得稍微偏西了一点儿,现在他们改朝正北方前进,阿曼乐觉得自己一下能认清道路了,王子也加快了步伐,花斑马也跟在后面跑。阿曼乐再一次看见灯光在街道上闪烁,现在那扇模糊的窗子已经变得十分清晰了。这是罗夫托斯 杂货铺的窗子。

当他们在杂货铺前停下来的时候,狂风夹杂着飞旋的雪花簌簌地扑打在他们身上。

“快卸下马,赶紧去躲避暴风雪!”阿曼乐对凯普说,“我来照看小麦。”

凯普解开拖雪橇的皮带,翻身跃上花斑马。

“你能赶回家吗?”阿曼乐在大风雪中问他。

“不是我能不能,是我必须赶回去!”凯普大声说,他催促着马儿飞快穿过空地,朝着他的马厩跑去。

阿曼乐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暖的店里。罗夫托斯 先生从他暖炉边的椅子里站起来,店里只有他一个人。“你们终于回来啦!我们还 担心你们回不来了呢!”罗夫托斯 说。

“凯普和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办到我们想办的事。”阿曼乐说。

“找到那个种小麦的人了吗?”罗夫托斯 问。

“还 带回了六十袋小麦堆呢。你能不能帮我搬进来?”阿曼乐说。

他们把小麦袋搬进店里,堆在墙角。暴风雪正凶猛地刮着,他们把最后一袋小麦堆上麦顶,阿曼乐把安德森签名的收据给罗夫托斯 ,还 把找补的钱还 给了他。

“你给我八十元去买小麦,这是剩下的,正好五元整。”

“一元两角五分一袋。这就是你谈的最低价钱吗?”罗夫托斯 看了看收据说。

“任何时候只要你打声招呼,我就用这个价钱从你手上买走。”阿曼乐听了这话,有些生气。

“我做生意从不反悔,”这位老板急忙说,“我该给你多少运费?”

“一分也不要!”阿曼乐说完便转身而去。

“嘿,你不留下来暖暖身子吗?”罗夫托斯 说。

“就让我的马站在暴风雪中?”阿曼乐“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抓住马辔上的口衔,牵着王子顺着笔直的街道向前走,经过一排拴马桩和店铺前面走廊的边缘,再沿着饲料店长长的侧墙走到马厩前。阿曼乐卸下马,牵着王子走进静悄悄的马厩。贵妃低声嘶叫着,热情欢迎王子的归来。他关上门,以防暴风雪钻进马厩里来,然后拉下一只手套,将右手藏在腋下焐暖和,直到手指能够灵活弯曲为止,这才把灯笼点亮。

他把王子安置在他的马房里,给它喂水,让它吃饲料,然后替它好好地刷抹着身子。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给这匹疲惫不堪的马儿铺了一个柔软厚实的干草窝。

“你拯救了我的那些小麦种,老伙计。”他亲昵地对王子说,还 轻轻地拍了它一掌。

他拎着水桶,挣扎着走到后房,去装了一桶雪。当他跌跌撞撞走进屋里时,罗雷正从前面空着的饲料店走进来。

“噢,你回来了!”罗雷说,“我刚才正沿着街道去找你呢,可是这风雪太大了,连半米之内的地方都看不清。你听听它的怒吼声!幸好你及时赶回来了!”

“我们运了六十袋小麦回来!”阿曼乐告诉他。

“真的?我还 以为这件事不会成功呢!”罗雷在火上添了一些木炭,“你们付了多少钱?”

“一元两角五分。”阿曼乐把他的皮靴脱下来。

“哇!”罗雷吹了一声口哨,“这就是你们谈的最低价吗?”

“对!”阿曼乐简短地回答说,同时把一层层袜子剥下来。

接着罗雷注意到了阿曼乐的举动,他看了看那满满一桶雪。他吃惊地问道:“这些雪拿来干什么?”

“你以为这是用来干什么的?”阿曼乐不屑一顾地说,“来给我的脚解冻啊。”

他的脚已经冻得毫无血色,摸起来就像是死人的脚冷冰冰的。他们待在房间里最冷的角落里,罗雷帮他用雪使劲着,他的脚渐渐刺痛起来,痛得让他想呕吐。他虽然已经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可是那天夜里却难以入睡,他的脚像火烧一般火辣辣地钻心的痛,不过他倒有些欣慰,他能感觉到痛,说明脚还 没有被完全冻坏。

在这场暴风雪中,他的脚一直又红又肿,疼痛难忍。每次轮到他去做杂务活儿,他都得借罗雷的大皮靴来穿。不过等暴风雪停歇了,他已经可以穿上自己的靴子上街了。

这么久一直待在屋子里听暴风雪的喧闹,现在能出来走走,自由地呼吸新鲜的空气,看看久违的光,听听呼呼的风声,这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不过这种强劲的风也会把人弄得疲力竭,他连一个街口都没走完,就已经冻得不行了,于是不知不觉地走进了福勒的五金店里。

店里的人真多啊,把店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镇上的人几乎都在这儿,他们个个神亢奋,正在愤怒地议论着什么。

“嗨,发生了什么事?”阿曼乐问。

霍桑先生转过身来,向阿曼乐问道:“你向罗夫托斯 收小麦的运费了吗?凯普说他没收。”

凯普乐呵呵地说:“嗨,阿曼乐!你为什么不向那个吝啬鬼收运费呢?我真够傻的,竟然告诉他我们跑这一趟只是图个好玩。我现在真想去把我们的运费讨回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阿曼乐不解地问道,“没有,我一分钱也没收。谁说我们跑这一趟是为了收运费啊?”

福勒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阿曼乐:“罗夫托斯 把那些小麦按一袋三元的高价卖给大家。”

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这时候高高瘦瘦的英格斯 先生站到炉灶边的木箱上,他的脸颊已经瘦得深深地凹陷下去了,颧骨高高地凸起来,一双蓝眼睛却炯炯有神。

“光在这儿议论解决不了问题,”他说,“我提议,大家一块儿去找罗夫托斯 理论理论。”

“你现在总算说话了!”另一个大声吆喝道,“走啊,伙计们!我们自己动手去拿那些小麦!”

“我说的是找他理论,”英格斯 反对他们这样做,“我说的是情理与公道。”

“也许你可以这么说,”有人不满地叫嚷起来,“但是我更关心的是有什么吃的!老天爷,我可不能空着双手回去面对我的孩子!难道你们愿意空着手回去吗?”

“不!不!”人群中有几个站在这个人的一边。就在这时,凯普说话了。

“阿曼乐和我对这件事有几句话要说——小麦是我们运回来的,我们运回来可不是要制造麻烦的!”

“对呀,”福勒说,“喂,伙计们,我们可不希望镇上有任何麻烦!”

“我看不出大家这样愤怒有什么作用。”阿曼乐说。他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结果一个人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啊,反正你有的是吃的!你们两个和福勒家都不愁吃!可我绝不能空手回家——”

“你家里还 有吃的吗,英格斯 先生?”凯普打断了那人的话。

“一点儿也没有了,”英格斯 回答说,“昨天已经把最后一点儿小麦磨完了,今天早晨已经吃光了。”

“那就对啦!”阿曼乐说,“就让英格斯 来处理这件事吧。”

“好吧,我来带头,”英格斯 先生同意了,“大伙儿都一起去,让我们看看罗夫托斯 怎么说。”

大伙儿排成一列跟在他的后面,穿过积雪的街道,拥进了杂货铺。罗夫托斯 看见他们走进来,赶紧跑到柜台后面站着。店里已经看不见小麦的影儿,罗夫托斯 已经把小麦搬到后面房间藏起来了。

英格斯 先生告诉他,大家认为他的小麦卖得太贵了。

“那是我的事!”罗夫托斯 说,“是我的小麦,对不对?我可是花高价买来的。”

“我们知道你每袋花了一元两角五分。”英格斯 沉着冷静地说。

“那是我的事!”罗夫托斯 重申道。

“我们要叫你知道这究竟是谁的事!”人群中有人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们只要敢碰一下我的财产,我就会拿起法律的武器来对付你们!”罗夫托斯 义正词严地说。有几个人恶狠狠地大笑起来。不过罗夫托斯 毫不示弱,他一拳捶在柜台上,告诉他们说:“那些小麦是我的,我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我有这个权利!”

“是啊,罗夫托斯 ,你是有这种权利,”英格斯 同意他的看法,“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每个人都有权按自己的意愿自由处理他的财产。”他转过身对大伙儿说,“你们知道这是事实,伙计们。”他继续说道,“别忘了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由而独立的,罗夫托斯 。这个冬天不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也许冬天过去了,你还 要继续做生意吧?”

“你是在威胁我?”罗夫托斯 质问道。

“我们用不着威胁你,”英格斯 先生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如果你有权做你高兴做的事,我们也有权做我们高兴做的事。这是同样的道理。你现在对我们趁火打劫,就像你说的,那是你的事。不过你的生意靠的是我们的光顾,你现在也许注意不到,可是到了今年夏天,你就深有体会了。”

“是啊,罗夫托斯 ,”福勒好言相劝,“你必须待大伙儿好一点儿,要不然,你的生意以后根本做不下去,你这种做法在这个国家是行不通的。”

一个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家伙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怒地说道:“我们不是来听你们闲聊的,小麦在哪儿?”

“别傻了,罗夫托斯 。”霍桑劝说道。

“那些钱从你钱箱里拿出去只不过才一天时间,”英格斯 先生说,“更何况这两个年轻人又没向你收取一分钱的运费。你可以赚取一点儿合理的利润,一小时之内就可以把现金收回去放进你的钱箱里。”

“你所谓的合理利润是多少?”罗夫托斯 说,“我尽量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做买卖就这样!”

“我可不这么认为,”福勒说,“我认为做买卖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地对待你的顾客。”

“现在阿曼乐和凯普就在这里,如果他们去运小麦向你索要了运费,那么你现在要的价钱,我们也就没理由反对。”英格斯 据理力争。

“好啊,那你们为什么不要运费?”罗夫托斯 迷惑不解地问他们,“我打算付给你们合理的价钱。”

凯普这时说话了。他的表情一本正经,那副表情曾经把铁路工人吓得仓皇逃跑。“别把你的脏钱给我们。阿曼乐和我走这一趟,可不是为了向饥饿的人刮取油水的!”

阿曼乐也气急败坏地说:“如果你能记住的话,请你给我记住,就是造币厂所有的钱也不够支付我们走这一趟所付出的代价。我们根本不是为你去的,你也根本付不起我们去这一趟的钱。”

罗夫托斯 望了望凯普,又望了望阿曼乐,然后再望了望其他人,发现大家都在鄙视他。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看上去自惭形秽,最后鼓足勇气说道:“我看就这么办吧,伙计们,你们就按我买来的价钱买小麦吧,每袋给一元两角五分。”

“我们并不反对你赚点儿合理的利润,罗夫托斯 。”英格斯 真诚地说。可是罗夫托斯 摇了摇头。

“不,我按买价出售。”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有好一阵子,大伙儿都回不过神来。接着,英格斯 先生建议说:“我们把需要小麦的全算在内,用类似配给的方法,以各家所需多少麦子度过冬天为根据来分配,你们觉得如何?”

大伙儿就照他说的方法做。看来这些小麦可以让每个家庭度过八到十个礼拜的时间。有些人家里还 有点儿马铃薯,有些人家里甚至还 有小饼干,有些人家里还 有糖浆。他们买的小麦不多。阿曼乐没有买。凯普只买了半袋。英格斯 先生买了两袋。

阿曼乐注意到英格斯 并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样轻松地把面袋一抛就扛上肩。“它扛起来还 真不轻呢!”阿曼乐说,然后他帮忙把小麦袋子抬起来,平稳地放在英格斯 先生的肩上。阿曼乐本想帮他扛过街的,可是他知道,一个男子汉是不大愿意承认他连六十公斤的东西都扛不动这一事实的。

“跟你赌一支雪茄烟,我下棋准会赢你。”阿曼乐笑着对凯普说。他们一起走过街,当他们冒着漫天飞舞的大雪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英格斯 先生正朝他的房子走去。

劳拉听见前门打开又关上了。她们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黑暗中,就好像在做梦一般。她们听见爸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前门,打开厨房的门。爸将一件沉重的东西扔在地上,地板“咚”的一声震动起来。接着他关上门,把跟随在身后的严寒挡在了门外。

“那两个孩子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这是他们带回来的小麦,卡洛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