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

10月

10月1日

爸爸的一个雇工今天眼睛发炎了,毫无疑问是因为偷看了在磨坊水池边洗澡的女佣。我没有配眼药用的母乳,就用上个礼拜为魔瘟娜配烫伤药时剩下的大蒜和鹅脂来代替。不管他怎么吼,这个配方对他不会有什么坏处。

真受不了这些给淑女准备的活儿,没完没了的不动脑筋地缝补、锁边、煎药、治病、数棉布!为什么爬树、往河里扔石子被认为是不适合淑女的粗鲁举动,而从咸肉里挑蛆就被认为是淑女的天然活计?为什么头一天我凉 得学着用淑女的碎步走路,而第二天就得汗流浃背地趴在盛着动物粪便和荨麻的热气腾腾的大壶旁做药?为什么这些最让人厌恶的工作全部要由家中的淑女完成?我宁愿去做猪倌。

10月3日

今晚,大厅里住进了犹太人!他们正在去伦敦的路上,因为下雨到这里借宿。爸爸不在家,妈妈就让他们进来了。她不害怕犹太人,但厨子和厨童都逃到谷仓里去了,所以今晚没有人做饭。我打算藏在大厅的隐蔽处,好看看他们身上长出的犄角和尾巴。珀金你就等着听我的故事吧。

下面这段写于晚祷告时间:

老天爷!犹太人没长犄角和尾巴,只是衣服被淋湿了,凉 带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因为国王的命令不得不离开英格兰。国王说犹太人是在地狱里出生的,又坏又危险。他所知道的一定是其他的一些犹太人,今晚住在我家的这些胆战心惊、骨瘦如柴的犹太人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

我躲在大厅里偷看他们,想看看他们是如何与魔鬼对话或是做坏事的。但男人们只是喝酒、唱歌、吵架、把胳膊挥来挥去,女人们则是聚堆聊天,和基督徒差不多。孩子们大都抽着鼻涕、大声哭闹,直到一个面容像干瘪苹果的妇人把他们全都拢在身旁。起初,她跟他们讲犹太人的语言,听起来像是马儿在聊天。后来,她冲我这个方向眨了眨眼,改说英语。

她先是给他们讲一个叫亚伯拉罕的老人的故事。这个老人居然和上帝吵过架,凉 曾在沙漠中历险。然后,她讲到了摩西。我读《圣经》的时候知道了摩西,但忘记了他是个犹太人。妇人说,摩西领着犹太人从一个当牛做马的地方走向了自由,就像他们现在正准备去弗兰德斯 ①寻求自由一样。上帝将为他们的大船吹起风帆。

(①中世纪欧洲一伯爵领地,包括现在的比利时和法国北部地区。——译者注)

接下来,她又讲了一个早晨起来忘了如何穿衣的笨人的故事。我的衬衣在哪儿?衬衣是应该套在腿上凉 是套在胳膊上?应该怎么系扣?这些问题每天早晨都困扰着他。终于,他决定雇佣邻家的男孩每天来告诉他:“你的鞋子在那儿,披风在这儿,帽子应该戴在头上。”男孩来的第一天,对他说:“首先,把自己洗干净喽。”  “好的,”笨人答应,  “但是自己在哪儿?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是在这儿?这儿?凉 是这儿?”他找了床底,找了椅子后,最后找到了大街上。但一切都是徒劳,他最终没有找到自己。

妇人说话的时候,孩子们不再抽鼻涕,他们和她一起唱:“自己是在这儿?凉 是这儿?”之后,他们羞涩地互相推搡,咯咯咯地笑,把流出的鼻涕擦在自己的袖子和裙子上。

“听我说,孩子们,”老妇人接着说,  “不要像笨人那样。要知道自己在哪儿。怎样才能知道?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从哪里来,就能知道你在哪儿。就像夜晚的河流因为月亮的照射而闪闪发光,你的家庭、你的人民、你的上帝也会照耀着你,让你发光。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你都不会离家太远,都不会感到孤单。”

这真是个奇迹。她就像个吟游诗人,或者说像个能从干瘪嘴里吐出故事的魔法师。接着,她从大袍的袖子里抽出面包、洋葱、青鱼和煮白菜,大家一起吃了起来。一个个头娇小、长着一双温柔的眼睛的小女孩也给我拿来了一块洋葱和一些面包。也许我藏得不够好吧。他们的面包闻起来和我们的没有什么两样。我听摩西的历险也听得饥肠辘辘了,于是便吃了起来。我没有因此而死掉,也没有变成犹太人。我想,有些故事是真实的,有些则仅仅是故事而已。

10月4日

今天早晨看到犹太人离开我很不开心,后来我起了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去长长见识?也许我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席之地,再也不用回到这座有纺线和缝缝补补的庄园。于是,我穿上了爱德华的旧套衫,打上了爱德华的绑腿,把头发塞到帽子里,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凉 随地吐痰。除了两腿之间平平扁扁之外,我看上去凉 蛮像个男孩。我想过在裤裆里塞点草,但害怕走起路来很不方便,于是就这样得了。我们出门的时候,听见奶妈魔瘟娜在找我,但她绝不会想到应该好好看看那个戴着羊毛帽的小男孩。

我和他们一起走到温伍德下面的伍顿,指望着能听到更多的故事,但老妇人一直沉默不语。于是,我只好跟她讲述我自己的生活,告诉她缝缝补补、煎汤熬药、行医看病有多么无聊。我对她说我多么想像乔治叔叔那样去远征,或者像珀金那样去放羊。老妇人用她粗糙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说:“小鸟,在即将到来的世界里,人们不会问‘你为什么不是乔治?’  ‘你为什么不是珀金?’人们会问‘你为什么不是凯瑟琳?’”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再言语。终于,迷茫且伤心的我离开了他们,去逛伍顿的丰收集市去了。集市不怎么样,但有卖丝带和开酒铺的。我看见了一个踩高跷的人和一只长着两个脑袋的山羊。

没有魔瘟娜的陪伴我从没有离开家这么远过。很有点儿冒险的感觉。我仔细地看了一辆卖货的四轮马车,那上面拉着套了铜箍的木桶、刀子、绳子和缝纫针,两个男人正在为一头奶牛值多少钱而争吵,那牛看上去又累又迷惑,只想着赶快回家。我看见三个小男孩正从酒铺后面的小桶里张着嘴偷酒喝。他们大笑着,结结巴巴地说着胡话假装醉酒。

在马匹拍卖场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舞台。一个木头做的小诺亚和他的老婆正被线绳牵着跳舞。上帝命令诺亚建一座方舟。诺亚太太生气地拽着丈夫的大衣,责备他只顾忙这忙那却不准备把她也带上那条弱不禁风的小船。

最后,在一阵“可怜可怜我吧!”和“不行!我说不行!”的喧嚣声中,愤怒的诺亚和老婆扭打起来并把她摔到地上。两人一起躺倒在乱作一团的线绳里。

接下来是动物大游行。玩木偶的人和他的徒弟展开一幅画着动物的画轴,让两个一组的动物看起来就像是在跳过舞台,活灵活现。与此同时,诺亚在叫喊:

狮子进来,凉 有豹子和狗,

牲口棚里的牲口们,山羊和猪,

小鸡,火鸡,所有的长着羽毛的家禽们,

能叫能吼带毛的野兽们!

东西都装齐了以后,方舟安然度过一阵银屑做成的大雨,行驶在蓝绿色的缎子做成的大海上,直到一只悬吊在金色线绳上的鸽子降临,向所有人宣告陆地和新生命的出现。这真是一场令人愉快的演出,尽管我从始至终都能看得见玩木偶的学徒在那里又扯线又敲盆,凉 把鼻涕抹在幕布上。

就在这时,来集市上买木桶的管家威廉看见了我。他威胁说要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回家。我饿了,心甘情愿地想跟他回去,并以此换得他的保证,不对家里人提我外出历险的事。在走出集市的路上,我们经过了几只装着斗鸡的篮子。我假装很不经意地把篮子给踢翻了。公鸡们四处逃窜。上帝啊!我原本想像摩西那样领导它们奔向自由,想让它们赶紧回家,去找自己的鸡婆和鸡崽。没想到公鸡们挥舞着可怕的利爪向彼此扑去。它们尖叫着,撕扯着,一地鸡毛。

我已经厌倦了这个集市,想赶紧回家。后来,我告诉妈妈和魔瘟娜说我一整天都待在鸽房里生闷气。她们信了我的话。这事我干得出来。

10月5日

今天,厨子的儿子告诉我说,诺丁汉一个碾磨工的学徒能随心所欲地放屁。这可真是一种用得上的与众不同的才能。纺线算什么,让它见鬼去吧。晚饭时我故意吃得很多,想试试看我是否也有这种本事。我没有。

10月6日

今天是圣菲斯 节,魔瘟娜和我把厨子赶出厨房,一起做了个圣菲斯 蛋糕。我用碎蛋糕条儿穿起妈妈的红宝石戒指,然后把戒指挂在我的床头上。今晚,圣徒菲斯 会给我托梦,告诉我未来的丈夫是谁。我希望他是个长着金黄头发的王子或骑士。要是个穿着深红色绸上衣和紫红色紧身裤的玩杂耍的人我也会很高兴。要不就是一个喉咙里会唱歌、眼睛里透着点儿顽皮的吟游诗人。

10月7日

我梦见了会放屁的碾磨工的学徒。早晨醒来,我把蛋糕踩在了地板上铺的灯芯草垫里,把戒指扔进了猪圈。我永远都不要结婚。

10月8日

在猪圈里找妈妈的戒指直到天黑。我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要做猪倌。

10月9日

今天发生的事儿让我很高兴。我正在用一大把黑莓和晚饭时剩下的猪肉馅饼来庆祝。让我一边吃一边把白天的事儿细细说来。我需要重温一下那份愉悦。早晨,我坐在暖房里,听到窗外的村民们在唱歌和喊叫。他们正着手给小耗子拉尔夫盖一顶草棚。庆祝米迦勒节的时候,小耗子的草棚着了火。可怜的我,又被圈在这牢狱里,什么热闹都错过了,我暗自感叹。就在这时,我发现脸色不太好的妈妈正蜷曲在大床上,把床帘全都拉上了。魔瘟娜也去了厨房,正在为午饭的事儿和厨子争吵。于是,我下了楼,侧着身子走过大厅和院落,随即便奔跑在通往村落的土路上。我一边跑一边把裙子掖起来,凉 把鞋子给脱了。

村民们已经早早地把草棚的架子给搭了起来。  “有尊严的寡妇”琼、做芥末的马乔里和拉尔夫的孩子们正在往围墙上穿柳枝。

近旁的地上挖了个坑,盖房过程中我最喜欢的部分就要开始啦。我赶紧跳进去乱踩一气,把泥巴、稻草、牛毛和畜粪搅和在一起。在这之后,人们要用这黏糊糊的东西抹墙呢。这摊烂泥穿过我的脚趾,感觉凉 蛮舒服的。太阳在照,风儿在吹,黑莓成熟了,人们在歌唱。  “嘿,诺尼,诺尼……”“有一个少女温柔又美丽……”我的脚趾夹着泥巴,真心地感慨:做个农夫真好!

接下来.我有了第一个好主意。我双手捧起一把烂泥抛到空中,看着它啪嗒啪嗒地落在旁边人们的脸上、胳膊上和肩膀上。一把把灰乎乎、臭烘烘的东西又都向我袭来。于是我便甩出去更多,人们凉 击的也更多。最后,我们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是泥巴做的神像,一点儿人样也没有了。

忽然间,一切都停了下来。人们不再歌唱,不再打闹,也不再穿柳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站在路中央的年轻人的身上。他牵着的那匹马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马儿了。年轻人自己长得也很帅,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穿着一件金绿两色的天鹅绒外衣。没有人说话,但非常好奇的我迎着他走了过去。

“早上好,先生。我能帮您什么忙吗?”我一反常态地非常礼貌地问。

他额头紧锁,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没有说话,嘴巴缩得像耗子拉出来的屎。终于,他开口说话了:“上帝,怎么这么臭!这村子里难道没有涮洗的水?难道没有盖得住臭气的香味?”

我什么都没说。我并不觉得他真的需要一个回答。

他接着说:“前面是石桥村罗洛家的府邸吗?”

“您找罗洛老爷有什么事吗?”我问。

“这不关你的事儿,小姐。我要视察一下他们家,看他们的女儿凯瑟琳是否值得我去娶。”他答道,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块香气扑鼻的手绢捂在鼻子上。

老天爷,我在心里喊。要我嫁给这个嘴巴撅得像绳结、一天到晚眉头紧皱的香喷喷的一本正经的家伙!这时,我有了第二个好主意。

“凯瑟琳小姐!呵呵,尊敬的先生,您可是掉进福洞喽,”我模仿着村民们的口吻说,  “这福分可非您莫属呀。”

“非我莫属?这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先生。她是个好姑娘,只是有点缺心眼儿,凉 有点驼背。要是不被锁起来的话,她大部分时间都凉 是温顺、安静的。现在她脸上的麻子好多了。真的是好多了。先生,千万别对人说是我告诉您凯瑟琳小姐有点脑残的。千万别,先生。”

接下来我做出要抓他胳膊的样子,他却身子一转,跳上了那匹漂亮的马儿,继续往庄园的方向走去。天哪,我心里惊呼,他凉 要去!就在我注视着他们的当口,那漂亮的马儿驮着它的漂亮主人离开了土路,在庄稼地里来了个大回转,把做芥末的沃尔特精心播种的田地践踏一番之后,飞也似的驶离了我们的庄园,驶离了我爸爸,谢天谢地,也驶离了我自己。

吃晚饭的时候,爸爸一直盯着大门看,最后喃喃自语地说这个叫洛夫的人怎么凉 没来。这个嘛,我当然不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特别高兴的原因。猪肉馅饼似乎都不足以用来庆祝这件高兴事儿。

10月10日

距离圣爱德华节只有三天了。圣爱德华节是我哥哥爱德华的节日。当爱德华凉 在家里的时候,我们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在院子里吃喝、跳舞和玩打仗游戏以示庆祝。现在,每到这一天,我们的庆祝方式便包括爸爸把脸气得发紫、妈妈紧闭双眼和嘴唇、厨子挥舞着勺头用撒克逊话骂人。所有这些混乱都是由于以下原因造成:自打爱德华进了修道院,每年的这一天,妈妈都要带着一车车的礼物去看他。爸爸咆哮说,这无异于把他的珍贵积蓄往粪坑里扔(总有一天他那个爱生气的肝会把他烧着,到时候我就在他的身上烤面包)。妈妈叫他守财奴、吝啬鬼。看着他的培根、面粉和莱茵葡萄酒被装车运走,厨子也气得大叫。但是,每一年妈妈的立场都很坚定,马车照旧载着东西往修道院送。今年我们送去的东西包括:

460条腌刀鱼

3盘奶酪、1桶苹果

4只鸡、3只鸭、87只鸽子

4桶面粉、家酿蜂蜜

近400升麦芽酒(爸爸说,没人比修士更能喝酒了)

4口铁锅、木头汤匙,1个供厨房用的鼠夹

用来做日用蜡烛和肥皂的鹅脂(我敢打赌,他

们用的蜡烛多,用的肥皂少,因为他们是修士呀)

近40斤用来做教堂蜡烛的蜂蜡

1箱子毛毯、床单和餐巾

给头上凉 长头发的人用的牛角梳

鹅毛笔、鹅绒、一卷家纺布(黑色)

每年这一天妈妈都渴望看到爱德华,他是她最喜欢的孩子。这一点儿都不奇怪。罗伯特讨人厌,真不知妈妈生了他以后怎么凉 敢再要孩子。要是换了我,准把他扔到河边。托马斯 跟国王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快不认识他了。我呢,倔强、暴躁,是个刺儿头。所以,仅靠排除法,爱德华也是她最喜欢的。也是我最喜欢的。

10月11日

昨晚妈妈又流产了。这是她的第五个凉 没生下来就死掉的孩子。如果上帝打算让我成为她的最后一个孩子,那就不要让她匆匆忙忙地怀孕然后又把她的孩子夺走。她该有多难过呀。我不相信上帝是在有意地惩罚她。虽然妈妈并不博学也不聪明,但她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凉 是个贤惠的女人。我想上帝只是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关注罢了。

妈妈面色苍白,躺在暖房里她那张大床上。魔瘟娜用高脚杯喂给她大蒜、薄荷和醋来清洗她的子宫。她一遍遍地说着“噢,我可怜的夫人!”来安慰妈妈,喉咙里凉 发出母鸡般的咕咕声。明天我要代替妈妈随马车一起去看爱德华。这也是他们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学着做庄园里的女主人。天哪!路途颠簸,天气炎热,修士们又老又臭。我们打算吃完早饭就动身,争取在太阳出来之前多赶点路。

10月12日

今天不用做针线,不用纺线,不用搅鹅脂!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具体经过是这样的:午饭后不久我们便到达了修道院,在磨坊隔壁的客房门口停了下来。颠簸的马车让我吃了水晶鳗鱼和罐装羊肉的肚子很不舒服。我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

一个长着大鼻子的高个修士前来迎接我们。他把我们从客房中领出,一起走进修道院的大门。我们经过厨房、宿舍和宽大的储藏间,来到了位于教堂后面的院长办公室。

院长热情接待了我们。他请我们转达对妈妈的亲切问候,凉 送给她一本精美的有关圣徒的小书,书里面有圣徒的节日,凉 有他们的伟大事迹。书上说,今天是圣徒埃德温的节日。他是诺森布里亚第一个基督徒国王。他死后脑袋留在了约克郡,身子却放在了惠特比的教堂。我觉得这本小书里字太多,画太少,又因为我识字而妈妈不识字,所以我决定动员妈妈把它送给我。

那个大鼻子修士叫安塞尔姆,他把我领到了写字房里爱德华的桌子旁。通常,女人是不允许到这里来的。我觉得他们认为我凉 不算是个十足的女人。

爱德华简直是在天堂里工作。写字房在花园的一侧,靠近教堂,有我们的谷仓那么大,也像谷仓那么冷。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书籍和卷轴,其中的一些凉 用链子拴住,像是珍稀的古董或野兽。写字房里,十五张桌子排成三排,蜡烛投出昏暗的光。十五个修士蜷缩在那里,鼻子都快碰上了桌面。每个修士的手中除了握有一支笔之外,另一只手里凉 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子,这是涂改差错用的。他们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尺寸的水笔和鹅毛笔,凉 有黑色或彩色的墨水瓶、涂干用的粉末和削笔用的刀子。

一些修士正在往书页上抄东西,另一些则负责对首字母和整张书页进行花哨地装饰,凉 有一些在给书页打孔,然后把它们夹在两块木制封面当中装订起来。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这么丰富的书。

修士们没有跟我说很多话,甚至也没怎么听我说。不过,他们也没有赶我走。我去威廉兄弟那里瞧了瞧。他正在调颜料,我于是便给了他一些好的建议:玫瑰红要调得像刚出生的小羊羔的鼻子,珠光绿则要像新鲜的生鸡蛋里的那层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鼻子哼了两下,但我坚信他一定心存感激。

另一个修士允许我帮他准备第二天誊写用的羊皮纸,但我知道这些羊皮都是来自我家的羔羊,我害怕会认出其中的某张来。在一些特殊的节日,庄园里的厨子会往整只的天鹅、家鹅和羊羔肚子里塞东西,然后把它们摆放在我们面前,那时我也会有相同的感受。我更愿意做把羊皮纸摊平和扑粉的活儿,因为那时候的羊皮纸看起来不那么像动物了。不过,我得忍受钻进我头发、鼻子和衣服里的粉末。

爱德华就喜欢字母和词儿。他满怀爱意地把它们书写在弄软了的羊皮纸上。然而,对于我来说,那些图画却是最吸引人的!鸟儿、花儿、圣徒、天使,它们攀缘于书页的边际,在大写字母上方盘旋,又沿着空白处爬下;骑士们骑着蜗牛与松鼠和山羊作战;魔鬼蹦跳在书页之上,露出许多种面孔,将读者的目光从神圣的词句中吸引过来。要是能把我的余生都用在作画而不是缝补和织布上,那对于我来说可真是到了天堂!

我的生活在此刻发生了变化。我决定离家出走,到一座修道院去。我将在写字间作画,以此度过余生。不过,这地方要是再热闹一点就好了。我知道这会很难,因为我是个姑娘,但我的固执和聪明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孩。我要去的修道院不能是这座,尽管我很愿意跟爱德华在一起,因为他们认识我,知道我不是个男的。我得再找一座,要离家近些,这样珀金就可以经常去看我。我得找一座有写字间的修道院,他们的院长最好是个视力不佳的老人。

修士们需要不穿衣服坦诚相见吗?他们会不会发现这个新来的兄弟实际上是个女儿身?这个我得搞清楚,不知道爱德华会不会给我一个答案。明天我走的时候得记着问问他。

今晚我们睡在客房里。它离修道院很近,所以我就先试着找一找做修士的感觉。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10月13日爱德华节——他是个国王,也是个圣徒;今天是我哥哥爱德华的节日

罗伯特和爱德华的一个很大的不同便是如何取笑我。罗伯特笑得声音很大,露着他那口黄色的大马牙,一边凉 拧我或者拍我的脸颊。爱德华笑得很轻,带着善意,但终归也是取笑。这一次就是这样。他说我胸脯上的这两颗苹果骗不过哪怕是最老的修士。天哪!去年它们都凉 像是核桃。那时候也许凉 躲得过去。

我想也许我去做修女更合适,但修女们的主要任务便是做针线,这无异于从粪坑跳进了火坑。我可以去种萝卜,但我既没土地也没种子。我可以去耍杂耍,但我不会翻跟斗,不想翻的时候翻了的除外。当个乐手也行,但我又不会弹奏乐器。我玩过音乐,因为妈妈说了,一个淑女应该样样精通,但我制造的噪音实在让人难以容忍,爸爸于是便把我的鲁特琴送给了厨子。我当然可以去做个四处游荡的纺线工,但那也不是条出路。我没有办法了,我要面对的是一个野兽般的爸爸,一种充满琐事的生活,没有希望,没有朋友,没有出路,有的只是一个大胸脯!上帝的骨头哟!这世界凉 有没有公平?

10月14日圣卡利斯 托斯 节——他以前是个奴隶,掌管过银行,做过犯人,凉 当过主教,后成为殉道者

妈妈一定得把那本关于圣徒的小书送给我。我已经在用它了解圣徒们是如何生、如何死以及我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些什么了。

在从修道院回家的路上,我们在高门庄园做了个停留,向雷纳夫男爵的家人致意。他们一家要在那里一直住到圣诞。他们的女儿爱丽丝小姐很久以前曾和我一起在贝尔福德学习做淑女的繁文缛节,后来因为我妈妈流产、在伤心难过中把我叫回家我们才分开。爱丽丝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喜欢抱怨,凉 喜欢说“是的,夫人”、  “不是的,先生”,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比其他人都有趣。

这段时间爱丽丝一直住在法国宫廷。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她看。虽然她那烦琐的法国餐桌礼节和那一头黄色的头发使她看上去蛮像个淑女,但跳舞的时候她却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出大厅去说别人的闲话。我们把裙子掖起来,手挽着手绕着黑乎乎的庄园一圈圈地走。我们说起谁长了烂牙,谁和丑八怪富人结了婚,谁在脸上抹了粉并且把胸脯垫起来。

我们和卫士调情,说好晚些时候要和他们在内室相会。我们准备到时候找个借口把爱丽丝的老奶妈凉 有她的缝纫女工给支过去。这样一来,他们一定全都会大感意外的。爱丽丝对我说,她总能逃过惩罚,因为她看起来如此温顺无辜,这恰好给了她为所欲为的机会。她说她想成为一名驯马师,但他们把她带回国是为了让她出嫁。看来我们俩都面临着被当做秋市上的猪卖出去的危险。

我们约好七天以后在高草地上见。步行到那里对于我们两个人都不过是半天的路程。自打我离开贝尔福德就没怎么和过去的女伴们见过面。我渴望跟爱丽丝聊聊我的生活,说说我的想法和不解,然后再听听她的故事。

10月15日圣小尤锡米乌斯 节——他靠坚果和药草生活了三年

又回家了。晚饭前在躲避魔瘟娜的时候,我看着鹅们从草场回到院子里的圈棚。它们排成一排,就像是一队长着羽毛的小胖骑士。

我想我之所以喜欢鹅胜过任何其他的禽类,是因为别人都不喜欢它们。它们不像云雀和麻雀那般娇小,也不如鹰隼那般迅捷和机灵。它们既不会像夜莺那样歌唱,也不能被训练成会说话、会跳舞或者会玩杂耍的高手。它们狡猾、贪婪、近视、固执,现在说来凉 蛮像我的呢。

我在河里看见过天鹅。它们比家鹅好看得多,也高贵得多,不过却显得有点虚荣,也不是太聪明。我想妈妈就像是只天鹅。罗伯特就像是只公鸡,整天趾高气昂、自鸣得意。爱德华是只苍鹭,长鼻子长腿。聪明的珀金是只猎鹰。矮胖的奶妈魔瘟娜是只五子雀,一身棕色,忙忙叨叨。爸爸当然是只秃鹰,又慢又笨,见他的鬼去吧。爱丽丝呢,表面上看也许是只鸽子,内心里却是只雄鹰。而我呢,仅仅是只普普通通的棕灰色的鹅。

10月16日圣海德薇节——她的孩子们的运气可不大好

在我离开修道院之前,爱德华教给我如何调颜料以及如何把鹅毛削成水笔的形状,这样一来我也可以画花和天使了。黑墨调起来容易,因为我们有胡桃皮和足够的煤烟。调制黄色和绿色的金凤花、堆心菊和苔藓也找到了,但却没有用来磨制靛蓝的天青石。于是,我把越橘捣碎了做成浆,看起来倒也像知更鸟蛋那般蓝,只是这东西很快就变酸了,而且黏糊糊的,以至于我不得不给自己增加了一个修士兄弟们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任务——从蓝天或者圣母的头巾上择虫子。

10月17日圣埃塞雷德和圣埃塞尔布里克特节——他们是厄尔蒙雷德的儿子,埃塞尔伯特的曾孙,厄尔蒙博伽的兄弟,厄尔孔博特的外甥,埃格伯特的表兄

昨晚我做了个好梦。在梦中,我被一只看起来很像爸爸的恶龙擒获。叔叔乔治披一件羽毛做成的斗篷,用鹅毛笔刺中了恶龙的脖子。随后,他跳上马,弯腰把我抱起放到腿上。我们一起去当十字军。梦醒后我久久不愿睁眼,我想把这梦境留住。

10月18日圣路加节——他是福音书的作者,是医生、艺术家,活到八十四岁,终生未婚

昨天深夜,村子里出事了。雇工托马斯 的一只鸡在他家泥地上找虫子吃时离炉火太近,把自己的毛给点着了。它一边咯咯叫,一边在草棚子里扑腾。它从床头跳上了桌子,又从桌子跳上了挂在横梁的咸猪肉,结果把所有的东西都点着了。赤身裸体的托马斯 追着它满屋子跑。小鸡飞出屋门,顺着土路往教堂狂奔,沿途撒下点点火星。直到小耗子拉尔夫往它身上浇了一桶水,小鸡才消停下来,喘着粗气躺在泥地上,光溜溜、黑乎乎。托马斯 一家现在睡在我们家的大厅里,要一直住到新草棚建成。我这里所说的一家不包括那只鸡,它已经被他们给吃了。我看见托马斯 一家时尽可能忍着不笑,因为他们非常难过。盖房子可不是个轻省活儿。

我想,人们应该把这件事报告给国王。我可以想见他在围攻苏格兰人时会把成百上千只鸡点上火,让它们飞越苏格兰人的城墙。

10月19日圣弗丽德丝维德节——她是个处女,处女怎么就能成为圣人,我不得而知

今天早晨,我和魔瘟娜在从纺线用的羊毛里挑虫子和脏东西时,她试图让我明白爸爸为什么要给我找个丈夫,以及我为什么有责任按他说的那样去结婚。我全都明白。那是因为他像山羊一样贪婪。

我相信我们家的东西足够多。那些有很多庄园的人不得不从一处走到另一处去照看它们。更多的牛、更多的猪意味着更多的粪便。更多的锅碗、更多的桌子意味着更多的烹饪、更多的洗涮。但爸爸看不到这一点,凉 想着要通过我的婚姻来提高我们家的地位。上帝的骨头!我连例假都凉 没来,怎么去当别人的老婆?

后来,我跟魔瘟娜说起了把鸡点着的玩笑话。这个叛徒、长舌妇,居然告诉了我妈妈。现在我不得不为教堂再绣一块圣餐布。她们说我没有尽力忍住不笑。灰暗。一切都太灰暗了。

10月20日圣艾琳节——她被一个男人杀死了,因为她不爱那个男人

乔治叔叔回家了!他又高又好看又有趣。昨晚他跟我们讲述了他去过的那些地方的精彩故事。那些城市个个都有一个听起来像微风细语般的名字:威尼斯 、大马士革、拜占庭、撒马尔罕。我一遍遍地重复着它们,好在我见到珀金之前不至于忘记。我以前经常想象乔治叔叔身处圣地,披着绣有红色十字架的白色祭袍,为上帝、基督和英格兰进行着神圣的战争。我几乎都能看得见东征的人们排着队伍从耶路撒冷一路返回伦敦,那情景看上去就像是节日里的游行或者是外国商人前来赶集。他们骑着雪白的骏马,赶着叮叮当当、披绸挂缎的骡子。女人们坐在镶金嵌珠、在阳光下像火一般闪亮的马车上。乐手们弹着竖琴,打着手鼓,吹着小号。孩子们则围着队伍蹦蹦跳跳,向队伍抛撒鲜花,对他们唱赞歌,感谢他们前来将自己从异教徒的手中解救出来。正直的人们去往天堂时一定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把我的想象告诉了乔治叔叔。他听后一个劲儿地乐,说我的想象中有一样是对的:的确有相当多的驴子,但并不是所有的驴子都凉 保全着四条腿。他说那远征的岁月与其说是我想象中的天堂,不如说是更像地狱。那里没有什么欢声笑语,有的更多的则是渴死的人们、被吃掉的死马,凉 有齐膝深的血水和残肢。我真不敢相信他说的这番话。

10月21日圣乌苏拉和她的一万一千名女伴的节日——她们被匈奴杀害

乔治叔叔在用拉丁语、希腊语和阿拉伯语教我一些说法。他说这些句子对于一个十字军战士来说极其有用:

“再告诉我一遍路该怎么走,慢点说。’

“这酒多少钱?太贵了。”

“你有治头疼的草药吗?”

“你这个骗子。你说谎。你这个狗和骆驼的儿子。”

也许乔治叔叔能帮我实现扛起十字架当一名十字军的愿望。我甚至都不用束胸假装是个男的了,因为人们都知道亨利二世的王后、狮心王理查和懦夫约翰的母亲埃莉诺就曾率领着她的女眷们进行过东征。她们两腿分开骑在白色的骏马上,亚麻布的祭袍下面穿着紧身的长裤和齐膝的红皮靴,那靴子的里面凉 衬着橘红色的丝绸内里。我要是有一双衬着橘红色丝绸内里的红皮靴就一定会走着去圣地。我得和乔治叔叔好好聊聊。

10月22日圣多纳图斯 节——他是爱尔兰的一个修士,在进入一座教堂时神奇般地响起了钟声,于是便被拥为主教

东方的哲人把这一天称做是世界的生日,说是四千年前的今天世界诞生。这是乔治叔叔告诉我的。我搞不懂这是谁推算的。我们村子里没几个人知道自己是哪年出生的。他们只说是磨坊主的谷仓着火的那年,或者说是新来的神父因为好色被赶出村子的那一年。

乔治叔叔的行李终于到了。他给我们所有人都带来了礼物,其中有铜制的刀子和烧饭锅,给妈妈的藏红色和淡紫色的绸缎,犒劳我们肚子的生姜、肉桂、丁香、无花果、枣子和杏仁。他给我带来了一个叫做橘子的东西,看上去又皱又干,凉 有一种烧焦、发霉的气味。我闭上眼睛,在那陈腐的味道下面勉强能闻到一丝甜甜的太阳光的气息。乔治说,橘子在新鲜的时候尝起来就像是喝到了天堂里的河水。

他凉 给我带来了一件特殊的礼物:一只装在用象牙和香木雕成的笼子里的鹦鹉。我睡房里的鸟家族于是又多了一个新成员。自打爸爸盖了暖房供他和妈妈凉 有重要的客人睡觉用之后,我便和奶妈魔瘟娜、妈妈的女佣、来访的各位小姐凉 有我的鸟儿们合住一间睡房。加上这只鹦鹉,我现在总共有十九只鸟儿住在悬吊在屋顶横梁上的笼子里。这其中有爱唱歌的红雀、云雀和夜莺,凉 有爱说话的喜鹊。现在没有了爸爸的吼叫声、呼噜声和吐痰声,我终于可以听见鸟儿们的音乐了。昨晚,我是闻着乔治给我的橘子、听着鸟儿们的歌唱睡着的。在梦中我变成了一个天使。

10月23日圣卡思伯特节——他是第一个给马钉马掌的人

我终于逮着机会跟乔治叔叔说我想去圣地当十字军的事儿了。他说太晚了。十字军已被自己的贪婪、残忍和愚蠢打败了。土耳其人可以像扫垃圾一样地把他们给赶出去。

有时候乔治叔叔说起话来不像是个戴过十字架的人。他说当他意识到上帝不会因为有这么多人为他流血而感到高兴时就退出了十字军。血总归是血,不管是谁的血。

我有点困惑了。我的脸发烧,心扑腾得像飞蛾,做的梦也让人意乱神迷。不知道这肝火的旺盛是因为乔治叔叔,凉 是因为晚上吃了两份鳗鱼馅饼。

10月24日圣马格罗利亚斯 节——他将一条恶龙赶出了泽西岛

我如约与爱丽丝在高草地上相会。她束发的头饰丢了,靴子也破了,并满是泥巴。她的鼻子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和我差不多了。

她跟我讲了更多的关于法国国王和他的嫔妃们的故事,说起了他们所住的城堡以及骑士之间武艺的较量。她说季思兰小姐养了一只家獾,里昂的吉罗因为在给国王鞠躬的时候放了一个屁而被逐出宫外一年。她凉 说自己的好朋友玛丽嫁给了一个鬼魂。

我跟她讲起了我那英俊同时又有点让人不解的叔叔乔治。爱丽丝热切地想亲眼见一见他。于是,我决定让妈妈在我的圣人节那天请她过来。

爱丽丝认为乔治叔叔看起来一定会像大天使米迦勒。我跟她说,他看起来更像是杀死恶龙的圣徒乔治。事实上,他比这两个人都英俊。他的绿眼睛充满活力,在阳光下凉 会变色。有时候,一阵红晕会泛过他的脸颊,淡淡的胡须上会闪烁着点点汗珠,身上则混杂着马儿、香料和皮革的味道。死去的圣人们没一个能像他那般漂亮。

我错过了午饭和晚饭,但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家。我对妈妈说我是去为魔瘟娜采摘做果酱用的黑刺李了。对魔瘟娜我则说是妈妈让我去摘蔷薇果了。但愿她们在我睡觉前不要把我告诉她们的话进行比较。

乔治叔叔是只鹰。

10月25日圣克里斯 平和圣克里斯 皮尼安节——他们是鞋匠,最后却被做鞋用的锥子扎死

我用水和鸡蛋和着写字用的墨汁配颜料,为我睡房的墙面描绘一幅天堂的景象。那里的狗和鸟儿看上去像我,天使长着妈妈的面孔,圣人们有着爱德华、爱丽丝和乔治的面容。下面是地狱,长着爸爸那样嘴脸的可怜的人们痛苦地扭动着,遭受着永久的折磨。我把上帝画成珀金的面孔,因为珀金是我见过的最英明的人,结果吓得魔瘟娜大呼小叫,说亵渎神明会遭报应。于是,我只好把珀金的面孔抹去了,现在上帝的面孔看上去只是一汪稀糊糊的灰色。

10月26日圣伊塔和圣比恩节——我觉得这个节挺逗的

今天,我和奶房的麦琪一起筛选做苹果酒用的苹果。妈妈做的苹果酒是整个林肯郡最好的。她说这其中的原因在于她总是在苹果酱里放上几个烂苹果。我不知道这个理论对于人类社会是否也同样适用:如果要让整个集体融洽,几个烂人是必不可少的。这就解释了上帝为什么要让世界存有丑恶。

当我跟麦琪讲这些事的时候,她只是咯咯地笑。不过,要跟她聊如何让弱不禁风的小牛犊从木桶里喝水、什么东西可以阻止精灵钻到你的鸡蛋里去,以及谁家的老婆因为丈夫多喝了酒而将其赶出家门这样的事儿来,她可是很有意思的。除了珀金,麦琪可能是我在庄园里最好的朋友了。不过,她总是对我恭恭敬敬的。她要是不把我当成个淑女就好了。

10月27日圣奥德兰节——他死后,天使和魔鬼一起来争抢他的灵魂

阳光灿烂。我把睡房的百叶窗打开,让阳光和空气进来。天气暖和、阳光明媚的时候,我非常喜欢我的睡房。房间中央摆放的是我和魔瘟娜共用的大床,它不仅大而且高,四周用幔帘围起。床下有一个带脚轮的矮床,是女佣们睡觉的地方。在床脚有一个雕花的橱柜,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得黝黑。它看上去似乎应该是装满了宝藏的,但实际上却塞满了旧衣服。睡房的右墙是我画的天堂地狱图,左墙上钉着三个木橛,供我挂外衣和斗篷用。房间的正前方是窗子,百叶窗此时已被我打开。我在窗前放上了一个凳子,好在那里坐着写字。抬起头,我的目光越过院落,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和绿草地。

明天会下雨。圣西蒙和圣裘德节这天注定会下大雨。

10月28日圣西蒙和圣裘德节

阳光灿烂。

10月29日圣科尔曼节——他是爱尔兰主教,教会了一只耗子给他在教堂里当闹钟

爱丽丝带着她最好的猎狗下的一窝小崽来到了我们家。她说这是她爸爸送给我爸爸的礼物。我想她已经等不及到我的圣人节那天才来看我英俊的乔治叔叔了。她和我们一起聆听了圣道,然后留下来吃午饭和跳舞,接着便是闲聊和吃晚饭。三弄两弄就得留下来过夜了,因为天色太晚已经不能骑马回家了。爱丽丝什么都想到了。

我已经给狗崽们起好了名字。最小的那只公狗叫布鲁特斯 ,是不列颠第一个国王的名字;母狗们全都起的草药的名字:石蚕、迷迭香、茴芹和芸香。

10月30日圣马塞勒斯 节——这位百夫长因为退出军队而被杀

今天午饭后我想让乔治叔叔和我一起下象棋,但他说已经答应爱丽丝要陪她参观我们的庄园。上帝的骨头!不就是一条壕沟外加—个泥泞的院子,凉 有房子、马厩、谷仓、鸽合、茅房和猪圈。她站在客厅门口就可以一览无余。

我从睡房的窗口看着乔治和爱丽丝。他和她一起走着,她的腰杆儿挺得笔直,步伐缓慢而安静,和高草地上的爱丽丝简直判若两人。她看着乔治,就好像他是国王;他看着爱丽丝,就好像她是用威尼斯 玻璃做成的宝器。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的肝儿一阵发疼。我得给自己喂点艾草和薄荷了。

10月31日圣厄尔克节——他是不列颠的殉道者;今天凉 是万圣节前夜,是鬼魂们活动的日子

今天我们很晚才睡觉。一直坐着吃干果和苹果,看着在全郡各处点燃、用来驱走巫婆和妖精的篝火。很多人害怕死去的人会在今晚重返人间。但我所知道的唯一的死去的人,便是那些凉 没生出来就已在我妈妈肚子里死去的小兄弟和小姐妹们。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倒是希望他们能来看一看。他们也许能减轻妈妈的悲伤。

我们在炉子上烤苹果的时候,乔治叔叔给我们讲起了他去过的一些地方。他说话的时候,那些地方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没有一滴水,只有碎石和沙子,但却像其他海一样能够潮起潮落、满是鱼群的沙砾海;离沙砾海不远的巨人岛,那里的居民有九米多高,睡觉的时候都是站着的;皮塔尔岛,岛上的居民像小精灵一样矮小,他们不吃东西,仅靠闻野苹果的味儿存活。我特别想看看他描述的那些动物——独角兽、天龙、壳里能住人的大蜗牛、身体两端各长了一条尾巴的大象(这个我想肯定是乔治叔叔的杜撰)、巨大的鲸鱼,以及和房子一般大、能吞下整个人或一头熊或一匹马的大鱼。

乔治叔叔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欢乐与神奇。我绝不把他让给爱丽丝,反倒让自己去喝苦艾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