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雷《钮可谟一家》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作品提要】

托玛斯幼年丧母,父亲再婚娶了银行家女儿,从此踏入上流社会。托玛斯与同父异母的兄弟白里安和何布生一起长大。叛逆的托玛斯远赴印度,成为东印度公司的上校。多年后,他带着儿子克莱武和积攒的财富重回英国上流社会,但却遭到了同父异母兄弟的冷遇,两兄弟让白里安的儿子巴恩斯招待他。巴恩斯的妹妹儿和这对父子相处融洽。聪明英俊善良的克莱武受到了大家的普遍欢迎。但在这个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贵族圈子里,克莱武遭受了亲情、情和金钱的考验。他所儿为了弟妹,向祖母包办的婚姻屈服。后来看到哥哥政治婚姻的失败,儿认识到没有情的婚姻是可怕的,她勇敢地解除了婚约。克莱武的妻子绿绥·麦肯济和孩子早早夭亡,克莱武带着小儿子孤独地生活着。托玛斯上校投资失败,又遭到了势利的侄子和无情的兄弟的伤害,与相依为命的儿子又存在着严重的代沟,晚年只能在“敬老院”中孤独地离开人世。最终,克莱武和儿坚贞的情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作品选录】

托玛斯·钮可谟当时一面要给克莱武进行亲事,一面又要把交涉的经过完全瞒着他,这事也很不容易。假如我的敬的读者害过单相思,他或是她,就会知道,在这种不幸的情况里,凡是能给他最大的同情的朋友,一定是自己一生也经历过这样凄惨的一段历史,我因此推论起来也就得到结论,钮可谟上校早年那段艳事我们也只知道一点概略,可是他自己一定是伤心透了,否则他对克莱武的情形也不会那么着急。

我们在前面不多几章里曾经描写过克莱武初次害的病痛,和他毅然决然的治疗方法;接着我们又不得不说明这位少爷又发了病,以及这场热病复发期间他那种种乱嚷乱叫。那位姑先是打发走了他,随后又把他叫回来,又借着这样那样的题目再三去会他——她实在是鼓励了他,可是她为什么又要鼓励他呢?我同那种好批评人的太太和大多数道德家的意见一样,也承认在这件事情上钮可谟小姐的行为太不对了;我承认,如果她不想嫁克莱武,就应该同他完全断绝;也承认一位贤淑的女郎既是道德高尚,如此这般,一旦决意拒绝一个求婚人,就应该当时当场同他一刀两断——决不再给他一线希望,而那个可怜虫中的情火既经熄灭了,也决不再去点火,使它复燃。

可是卖弄风情,可是厚道,可是家人骨肉的情意,加上她对于自己拒绝了的情人本来抱着的那种强烈的、很强烈的偏——这些不是也应该加以考虑,作为她对堂兄的行为的一种解释,一种借口吗?有些批评家会讲,她想见见克莱武,同他不伤感情,这在她本来算不得多么不好的行为;因为她对他极其关切,表示表示这种关切也无可非难;至于世俗加给她的种种罗网,也难怪她要摆脱一下,她每次拍拍翅膀,也无非是出于要求自由的天。她的错误还是在于太谨慎了;她最大的过失还是在于柔顺。我们读古代的教堂故事,不也见到年轻的男女怎样殉道,他们世俗的爸爸常要他们闭上嘴巴,不许他们发表危险的见解,因而他们时常不得不违抗命令。我们不也看到父母怎样把他们锁起来,只给一点面包白水维持生命,还要鞭打拷问,他们服从么?——然而他们还是要说实话: 他们情愿反抗明文规定的神道,宁可自己让狮子吃掉,宁可受酷刑的折磨。如今我们不是仍旧信奉这一类异端的偶像么?社会上不是仍旧崇拜这些偶像,对于不肯下拜的人还加以摧残么?许多胆小的人不是都去祭祀它们;胆大一些的不是始而反抗,继而心里怀着忿怒,仍旧在神坛前面屈下顽强的膝盖么?你看!我起初本来站在社会上一班好批评的太太的一边,可是这回跷跷板一转,我又落到儿这一边了,心里又想到,她最好的行为还是那一次次逸出常规的行为——就是那些正经人最应该斥责的逸出常规的行为呢。至少一个漂亮的女郎对一个男子总要折磨他几番,对他时而喜欢,时而冷淡;引诱他,拒绝他,流放了以后又把他召唤回来;对他玩弄着讨好的手段——等到你责备她撒娇卖俏,却又装不知道——这些事情在年轻的女子当然是搞惯了的,也值不得特别斥责;假如儿小姐的错误就在这些地方,那么,难道妇女界中只有她一个人犯罪么?

于是儿和她的监护人又走了,她们一路游览,到过那么辉煌的宅第,见过那么文雅的主人和宾客,直使得我这个区区的作小说的人也不敢到处追随了。我只提一笔就够了,那无非是这位公爵,那位伯爵,各自按照着殷勤好客的惯例,在他们城堡里先后宴会着赫赫有名的朋友,他们的姓名一一都载在《晨报》上;其中还有裘伯爵老夫人和钮可谟小姐。

当她不在伦敦的期间,托玛斯·钮可谟气哼哼地等着听他向巴恩斯求婚的结果。那位从男爵给伯父看了裘老夫人寄来的一封信,说得恰当一点只是信尾上的附笔,其中的字句也许就是出于巴恩斯的指点,老夫人写道,她听到钮可谟上校那种慷慨慈的表示,非常感动;又说,她虽然自己也承认,她对于外孙女的前途的看法很不相同,可是钮可谟小姐的事情当然还在她自己抉择。这时候裘老夫人和儿正在乡下到处游览,等社交季节快来的时候她们就回伦敦来,那时候尽有时间再谈这个题目。裘老夫人又恐怕亲儿听到人家商议这件事情,情绪上受了不必要的激动,又怕上校高兴起来自己和她直接通信,又关照过,凡是从伦敦发去的一切信件封套上都要写着老夫人收启,由她仔细检查过容,儿才能收到她应得的信息。

托玛斯·钮可谟认定了直接和她通信商量亲事不是他应该采取的步骤。“他们自以为,”他说,“讲起身份来真比我们高多少(哎哟,天哪!我们多么渺小!居然还摆架子,那摆得了几天呢,难道天使们见了不会哭起来么!),自然我们这方面总要按着正当的办法进行,总要由这一对青年人的父母代办。克莱武本是非常老实的人,也不肯采取任何别种办法去进行。假如对方是个穷苦的女孩子,他也许会试用自己那双beaux yeux的魔力,带着她跑到格勒那;可是这位女郎既是有财产的,又是他的亲属,先生,我们一定要堂堂正正;为了这件亲事,我们定要自尊自重,不能让裘家所有的基督徒压倒我们”。

在这段期间里,我们始终故意把克莱武留在后台上。他那副脸太惨了,我们不肯把它拉到这幅家庭写实图里来。他这种情形太普通了,种种可怜的形象也就用不着详细描写。他拼命画画儿,在艺术上不知不觉地提高了。这一年他送了两幅画到不列颠美术陈列馆去,一幅是《骑士比武》,一幅是《圣殿骑士白里安爵士劫走蕊贝卡》;两幅都得到《拍尔迈尔报》和其他刊物的称赞。他对于报章上的称赞也不在乎。后来有一个商人买去了那幅《圣殿骑士白里安》,他倒有些惊讶起来。他在我们家里来来去去,老是一副失恋的样子。他感激罗瑞对他的好意和同情。他经常到约·詹的画室里去;我敢说,他准是把自己的画架子支在那里,一面在约·詹身边画着画儿,一面对这位同情他的朋友叹惜自己的命运。

这年冬天巴恩斯·钮可谟爵士一家都不在伦敦。他母亲,同他的弟弟妹妹,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都到钮可谟镇过圣诞节去了。儿辞别了伯父大约六个星期以后,写了一封亲切愉快的信给他。她和裘老夫人住在别墅里,大家就在那边业余演出。“柯莱克梭普上尉扮演《起风》里的詹勒米·狄得尔,演得很好。法林陶什大人演《帮巴斯提斯·佛瑞欧梭》里的法斯勃斯,却演得很糟。”儿小姐在这两出滑稽的小喜剧里,都演得很出。“我很想让克莱武把我画成个普伦威斯小姐,”她写道。“我头上戴了假前发,还敷着发粉,脸上画了一脸皱纹,极力装扮着格里芬老夫人的神气,看样子至少也有六十岁。”

托玛斯·钮可谟接到漂亮的侄女这封愉快的信件就回了一封信:“克莱武,”他信上写道,“愿意商量替她画像的事,替她画一辈子也甘心乐意,而且只画她一个人;而且,”上校准知道,“即使她到了六十岁,他对她还照样像如今她二十岁的时候一般地慕。”可是因为他对于儿已经有了一定进行的方针,而且决意贯彻下去,他就把这封信交给巴恩斯爵士,要他转给他妹妹。巴恩斯爵士接了这封短信,答应替他转去。他同伯父这一次接头的时间很短,情意也很冷淡,因为上次裘老夫人来到了伦敦,他说了几段小小的谎话,在从男爵是随口说了,心里马上没有这回事,可是那位好上校却永远不能宽恕他。有一两次巴恩斯邀请伯父吃饭,可是上校另有事情。巴恩斯怎么会知道他这位长辈为什么谢绝他呢?一个伦敦人,银行家,又是国会议员,心上要考虑的事情千千万万;自然也就没有工夫纳闷他的朋友为什么辞谢他的邀请。巴恩斯遇见伯父照常龇着牙,咧着嘴,极其亲切的神气;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印度最近结来的账目,向他道贺,至于他那位长辈心里对他怀着多大的鄙弃和猜疑,他却不知道。“这老家伙对于小崽子的恋事情疑心有点靠不住吧,”从男爵也许心里想道。“我们姑且让老头子先吃几粒定心丸再说。”没有疑问,巴恩斯还自以为把这件事情处理得很漂亮,很有外交手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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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类的意思,诸位先生,我实对你们说,我心里已经想过了,”托玛斯·钮可谟说道。“当我看到那个辱没了我的姓氏,辱没了我父亲的出生地方的家伙在国会里代表这个自治市镇,我为了本镇和我的家族的声望就想过,钮可谟镇的代表至少应该是个诚实人才行。我是个老军人;一辈子的时光都是在印度度过的;对于国的事情并不熟悉”(“你熟悉,你熟悉!”他们喊道)。“我本来希望我儿子克莱武·钮可谟有资格在这个自治市镇上与他那个下贱的堂兄竞争,也许可能坐到国会里去当你们的代表。我碰上了好运气,积下的那笔财产,当然要传给他,而且为期也不会太远了,因为我已经将近七十岁了,诸位先生。”

那三位听到这里吃了一惊。

“不过,”上校又说下去,“我儿子克莱武,我们的朋友贝罕谟也知道,连我自己都很伤心,也很扫兴,这话我本来不愿意对你们谈,他偏偏声明,他对于政治并没有兴趣,也不想在公事业上出头露面——他宁可搞自己的那一套——甚至连那一套我也怕不能教他聚会神——虽然我提出要推荐他出来对抗巴恩斯·钮可谟爵士,他却辞谢了我这番意思。一个人处在某种地位,我想,就应该要那种地位,没有什么客气;虽然在不多几年前,我根本不想出来办公事,只打算当一个退职的龙骑军官,安安静静地度过晚年,不过——不过承蒙天心仁,大大地增加了我的财富,替我安排了一家大银行的董事兼经理的地位,叫我负上重要的公事责任,我和我们的董事同人都认为我们当中应该有一个人坐到国会里去,如果可能的话,我可决不是推卸那种责任或任何责任的人。”

“上校,我们打算召集一个选民会,你肯不肯出席一次,把这段话也照样好好地对大家讲一遍?”巴次先生叫道。“我可不可以在报上登一个通告,说明你准备出场?”

“我准备照办,我的好先生。”

于是这一场郑重的谈判到这里就结束了。

第二天巴次先生的《独立报》上,除了华灵顿先生对于从男爵的讲演写的那篇批评文字以外,在第一版各栏里又登出一篇言论来,对于钮可谟镇的代表持着很凶猛、很仇视的态度。“此公在演讲事业上表示了大大的天才,”《独立报》上写着,“因此我们非常惋惜,他不从政界上引退,转而培养钮可谟全镇上无人不知是他所最熟悉的那种艺术;也就是诗歌和家庭的情感。我们这位天才的代表昨天晚上那一番讲演,讲得实在凄恻动人,以至我们几位女朋友眼里都涌上泪水来。我们从前就听说过,可是到现在才相信,巴恩斯·钮可谟爵士具有教妇女啼哭的天才。上星期我们从斯娄可谟请来了富有才干的挪克斯小姐给我们读弥尔敦的诗;可是钮可谟的从男爵巴恩斯·钮可谟爵士那份口才,即使那位大名鼎鼎的女演员也远不及他!昨天晚上当场若干人毫不吝啬,提出来打赌,都说巴恩斯爵士能战胜随便哪个女子——这个赌,自然不消我们说,谁也不肯打,可见我们的公民对于我们这位最好的、最可佩服的代表的格实在是深深地赏识。让从男爵一直干他的讲演事业,让钮可谟镇解除他的政治任务吧。他干这种政治任务是不相宜的,他这个人太多情了,不符合我们的需要;钮可谟镇的人需要一个健全干练的人;钮可谟镇的自人也想有人代表他们才行。当初我们选举巴恩斯爵士的时候,他的言论具有自由的神,我们还认为他能行,可是你们看,原来这位尊贵的从男爵是这样的富于诗意!我们早知道这回事,就不该相信他了。我们还是找一个直爽的人吧。如果找不到一个说到哪里做到哪里的人,至少让我们来一个干练的人。如若找不到一个口若悬河的人,至少也要一个我们信得过的人,而巴恩斯·钮可谟爵士却是我们信不过的。我们已经考验过他,现在不能相信他了。昨天晚上,当那些女士啼哭的时候,我们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发笑。我们盼望自己也知道保持上等人的身份。我们相信我们不曾扰乱当天晚上一堂的融洽;可是巴恩斯·钮可谟爵士竟大谈起孩子和道德,还有情感和诗歌来,这实在太棒了。

“本报以‘独立’命名,名实就要相符,一向本着道义的原则行事,本来要给钮可谟镇的从男爵,巴恩斯·钮可谟爵士一个公平的考验,这是我们成千成万的读者都知道的事。当日他父亲死后,他挺身出来,我们很相信他的信誓和诺言,拿他当一个节约的人,一个改革家,因此我们就拥护他。可是如今,除了我们的说梦话的老同行《前哨报》,也许,谁还相信巴·钮·爵士呢?我们说,没有一个人,我们现在对《独立报》的读者,对本自治市邑的选民报告一个好消息,等到本届国会解散的时候,有一位好人,真诚的人,有经验的人,既不是危险的急进派,也不是乱叫乱嚷的专门讲演的人——希克司先生的朋友们也很清楚我们说的是哪一位——而是一位抱定自由主义的绅士,富有来路正当的财产,应该得到地位和光荣的人,他要问一问钮可谟镇的选民,他们对于现任那个不配代表他们的议员是否不满。《独立报》就是一个,我们说,我们认识你们家里的好人,我们知道你们家里有人可以担任任何名义而只有替它增光;可是你呀,钮可谟镇的从男爵,巴恩斯·钮可谟爵士呀,我们再也不能信任了。”

这次竞选,引起了我那次自讨没趣的劝阻,结果惹出这位好上校那方面的一点冷淡。克莱武对于竞选的事情亲自表示过,他不喜欢这个计划;可是依照他的惯例,仍旧服从。他那种服从又是勉勉强强的,这也是我们料得到的,因此尽管服从,上校并不领情。托玛斯·钮可谟见了儿子那种没打采的神气就伤心,小绿绥见了他那种退缩的样子自然也不喜欢。他跟父亲坐火车一道去了,当了一名不做声、不高兴的羽。整整一路上,克莱武带着一副沉的脸坐在父亲对面,托玛斯·钮可谟却有时间观察,一边嚼着自己的胡子,一面思索着自己的恼怒和委屈。他为那个孩子牺牲了一切。他为了他,什么样大胆的计划没定出来?可是克莱武对于他的种种打算多么不看在眼里!上校看不出来自己把克莱武害得多么苦。他为了儿子的幸福,不是尽了一切人力,做了一切事情吗?试问全英国又有几个青年能像这个沉闷的、不高兴的、惯坏了的孩子拥有那么多有利条件呢?克莱武对于这次竞选越是退缩,他父亲当然也就越起劲。克莱武偷偷躲避着那些委员会和避而不听竞选演说,总是在钮可谟那些工厂里转来转去,而他父亲憋着一肚皮气,装着一肚皮苦水,反倒老站在他所谓的光荣岗位上,一定要打垮敌人,要达到反对巴恩斯·钮可谟的目的。“假如帕里斯不肯作战,先生,”上校说,这时候他儿子刚走出去,他带着一副黯然的眼望着他,“普里阿摩斯只得出马了。”这位好心的老普里阿摩斯相信自己的宗旨是完全合乎正义的,相信自己的义务和荣誉在号召他拔刀上阵。于是托玛斯·钮可谟和他儿子克莱武之间发生了意见。我断言,我写到这里心里实在又痛苦又不情愿,可是只得写,这位老好人是错了——只得写,有一个做了错事的人,而那个阿提卡斯就是他。

阿提卡斯,我们别忘记,自己还以为是出于最好的动机呢。托玛斯·钮可谟这位印度银行家和巴恩斯这位英国银行家开战了。巴恩斯出其不意耍了一个卑怯的诈手段挑起了这场战争。这场战争因为夹上人身攻击更加恶化,可是上校却选定了商业上的冲突当作宣战的题目。起先是巴恩斯来了一个卑鄙的打击引起了头,于是他伯父就决心战斗到底。我已经说过,乔治·华灵顿的判断也是这样说,此后在巴恩斯爵士和他伯父这一场斗争里,华灵顿成了上校一个很热心的也很得力的羽。“骨肉之情!”乔治说。“老汤姆·钮可谟从他的骨肉跟前,除却了卑鄙和欺诈的手段以外,得到过什么?如果巴恩斯当日能挑起大拇指头来,这个小家伙也可能很得意;假如他当日办得到,上校和他的银行也早已经毁了。我赞成开战,赞成把这老头子送到国会里去。他对于政治固然不懂,同我对于波尔卡舞一样;可是在那个大会上有五百个自作聪明的人,比起他来也并不高明,况且有个诚实人在那边占到一席,代替一个混账的小流氓,至少也算是一种改革。”

我敢说,托玛斯·钮可谟老爷对于上文把他在政治上的知识估计得那么低,决不会同意,他还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熟悉呢。他谈起我们的宪法来,常常十分郑重其事地称为全世界的光荣,全世界羡慕的宪法,尽管他时而热心推行放任主义的改革,时而又宣扬一些极其古怪陈旧的托利的意见,使你听了同样吃惊。他赞成个个人都有选举权;每个穷人都缩短工作时间,提高工资;每个穷牧师都加到两倍或三倍的薪俸;每个主教都减薪,还要叫他们退出上议院。可是他对于上议院又是一个忠实的钦佩人,对于王权又是一个拥护者。他赞成穷人免去一切捐税,为了维持政府必需筹款,他主张应该由富人出钱。他这些意见都在钮可谟镇公大厦里,当着大会上的选民和另外许多人,用极其严肃郑重的口气发表出来,那些没有选举权的民众听了大声喝彩鼓掌,可是《独立报》的巴次先生听了却狼狈惊慌起来,因为他在报纸上把这位上校写成了一个稳健的改革家。《前哨报》那方面把他写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急进派,在印度军队里服务的,诸如此类,钮可谟上校看了大为震怒。他是!他向来看不起这个名称!他为国王流过多少次血,同样地,他情愿为国王效命。他是我们所戴的国教的仇敌!他对罗马的那种种迷信,深恶痛绝,同样地,对国教也就极其尊敬重视。(会场上的尔兰人大喊起来。)他是上议院的仇敌!他早就认为那是我们的宪法的保障,是我们最出的海陆军,还有——还有立法界的英雄(喝倒彩)应该得到的奖赏。他以鄙夷的口气反驳了那家报纸对他那种怯懦的攻击;他把一只手放在心口上,问大家道,他既然是一个正派人,女王陛下钦命的军官,能不能存心颠覆她的帝国,侮辱王位的尊严,能不能犯这种罪行?

(王培德译)

【赏析】

作为19世纪英国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萨克雷以英国绅士所特有的机智幽默甚至玩世不恭的态度无情地展示生活的真实,反映了西方资产阶级上层社会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趋炎附势等丑恶现象,批判了以金钱为本质的社会现实。

《钮可谟一家》通过对钮可谟一家两代人生活的描写,展现了英国贵族资产阶级的生活画卷。在本书中,作者以克莱武朋友、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这个家族的兴衰和人物之间的纠葛。克莱武和儿坎坷的情纠葛,是小说的主线。托玛斯想撮合儿子和儿,不得不和他厌恶的资本家巴恩斯打交道;他为了给儿子铺好政坛之路,去参加选举对抗侄子。作者用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来塑造人物,充分展现了托玛斯对儿子伟大、崇高的父。这位豪爽、仗义、热情、善良的老军人身上,集中了萨克雷所喜的一切优点。他是位标准的君子,乐于助人,与人为善,毫不吝啬地资助别人;他疾恶如仇,具有正义感,对卑鄙无耻的侄子巴恩斯毫不客气;他为人忠厚,受人尊敬,不仅他的亲朋好友,就连仆役也对他赞不绝口。他一生最大的牵挂和幸福就是他的宝贝独子,一生的奋斗都是为了儿子的幸福。他待人和蔼,宽恕别人,包括势利的侄子巴恩斯和无情的兄弟。但这样的好人,却命运不佳;儿子与他有代沟,彼此的不了解令他心痛;“可是克莱武对于他的种种打算多么不看在眼里!上校看不出来自己把克莱武害得多苦。他为了儿子的幸福,不是尽了一切人力,做了一切事情吗?”痛苦和不解使他一蹶不振,晚年只能在“敬老院”中孤独地离开人世。我们不禁对这个倔强的老上校肃然起敬。

在这场情的争夺战中,男主角克莱武是一个典型的贵族青年形象。他英俊、善良、富有正气,一踏入上流社会就受到了大家的普遍欢迎。但是他没有正式职业,对绘画也只是凭着兴趣好,很长时间里完全靠父亲生活。他的人是他的堂妹儿,一个有钱的银行家的女儿。儿已与别人订婚,与她订婚的是本事不凡的贵族青年裘。“至少一个漂亮女郎对一个男子总要折磨他几番,对他时而喜欢,时而冷淡;引诱他,流放他,流放了以后又把他召唤回来”,深受情煎熬的克莱武只能自认宿命,在情上他选择了退却。这个在褒奖声中长大的青年,自视甚高,他没有抓住自己最珍贵的情,没有珍惜父亲的保护。这个被娇宠的青年在成长中遇到了很多挫折。他厌恶争斗,轻视政治,对于父亲的良苦用心不解,甚至还阻止父亲。“他为了他,什么样大胆的计划没定出来?可是克莱武对于他的种种打算多么不看在眼里!”父亲对他帮助越大他越反抗,父亲越感兴趣的事情他越是冷眼相对。他有叛逆,但是缺少叛逆的能力,结果走上了一条坎坷的人生道路。

萨克雷常在作品中加入不动感情的评论。这是那个时代小说创作中常见的现象。在节选部分,作者对克莱武与儿的情道路的崎岖愤愤不平,指责了上流社会对婚姻情的限制束缚,对年轻人不能勇敢地冲破世俗,追求自己的幸福感到遗憾。作者对买卖婚姻中的妇女们更是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他塑造了上校青年时代的恋人勒欧娜尔、克莱武的恋人儿、儿的嫂子柯乐拉,描述了她们在婚姻交易中的苦痛与挣扎,屈服与反抗。他借儿之口发出了愤怒的呼喊:“我们和土耳其妇女一样是被出卖的,唯一的区别是我们主人一次只能有一个塞加西人。”不仅如此,我们可以从选文中看到作者对资本主义民主的深刻揭露,对宪法和君主制度的剖析,以及对真正属于人民的自由和民主的呼唤。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说狄更斯、萨克雷“他们用真而动人的文笔,揭露出政治和社会上的真相;一切政治家、政论家、道德家所揭露的加在一起,还不如他们揭露的多。他们描写了中等阶级的每个阶层: 从鄙视一切商业的十足绅士气派的大股东,直到小本经纪的店掌柜以及律师手下的小书记”。

(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