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木木》原文+读后感

作者: 巴金译吴嘉祐

【原文作者】:屠格涅夫

【原文作者简介】:

伊凡·谢尔盖维奇·屠格涅夫(1818-1883),俄国作家。1818年11月9日生于奥廖尔省一贵族家庭。自幼目睹母亲专横任,虐待农奴,开始对农奴制产生厌恶,1833年进莫斯科大学语文系,一年后转入彼得堡大学哲学系语文专业,1837年毕业。1838至1841在柏林大学修哲学、历史和希腊、拉丁文。回国后在务部供职两年。1842年底认识别林斯基结成至交,《猎人笔记》中的几篇特写,就是在他的直接影响下写成。1848年2月他奔赴巴黎,以同情的态度观察工人起义。1850年回国。

从1863年起他同法国著名歌唱家波里娜·维亚尔多一家一起住在巴登一巴登。1871年普法战争后,他同维亚尔多一家迁居巴黎。1882年初患脊椎癌,次年9月3日病逝于巴黎。

【原文】:

在莫斯科的一条偏僻的街上,有一所灰的宅子,这所宅子有白圆柱,有阁楼(2),还有一个歪斜的台:从前有一个太太住的这儿,她是一个寡妇,周围还有一大家奴(3)。她的儿子全在彼得堡的政府机关里服务,她的女儿都出嫁了;她很少出门,只是在家孤寂地度她那吝啬的、枯燥无味的余年。她的生活里的白天,那个没有欢乐的、雨的日子,早已过去了;可是她的黄昏比黑夜还要黑。

在所有她的奴仆当中最出的人物是那个打扫院子的人盖拉新,他身长十二维尔肖克(4),体格魁伟象一个民间传说中的大力士(5),生下来聋哑。太太把他从乡下带到城里来,在村子里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屋里,跟他的弟兄们不在一块儿,在太太的缴租农人(6)中间,他算是最信实可靠、能按时缴租的一个。他生就了惊人的大力气,一个人做四个人的工作,他动手做起事来非常顺利。而且在他耕地的时候,把他的大手掌按在木犁上,好象他用不着他那匹小马帮忙,一个人就切开了大地的有弹脯似的,或者在圣彼得日里,他很勇猛地挥舞镰刀,仿佛要把一座年轻的白桦林子连根砍掉一样,或者在他轻快地、不间断地用三阿尔申长的连枷打谷子的时候,他肩膀上椭圆形的、坚硬的肌肉一起一落,就象杠杆一般——这些景象看起来都叫人高兴。他的永久的沉默使他那不倦的劳动显得更庄严。他本来是一个出的农人,要不是为了他这个残疾,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肯嫁给他。……可是盖拉新给带到莫斯科来了,人家还给他买了靴子,做了夏天穿的长裾外衣和冬天穿的羊皮外套,又塞了一把扫帚和一根铁铲在他的手里,派他当一个打扫院子的人。

那位老太太(盖拉新就是在她的宅子里当打扫院子的人)对什么事情都遵照古法办理,她养了一大用人:在她的宅子里不仅有洗衣女人、缝衣女人、细木匠、男裁缝、女裁缝等等,甚至还有一个马具匠,他也兼作兽医,并且还要给用人看病,宅子里另外有一个专给女主人看病的家医;最后还有一个鞋匠,叫作卡皮统·克里莫夫,是一个无可救的酒鬼。克里莫夫一直认为自己受了委屈,没有人认识他的真正价值,他原本是一个有教养的京城(7)里的人,不应当连一个职业也没有,在莫斯科郊外这种偏僻地方住下来。要是他喝酒(他自己这样说,而且在说话的时候还时常停顿,用手打他自己的膛),那就是在借酒消愁。有一天太太跟她的总管加夫利洛谈到他的事情。

“啊,加夫利洛,”她突然说,“要是我们给他配个亲,你觉得怎样?也许他就会安分起来。”

“对;只是把谁配给他呢?”

“我看他好象喜欢塔季雅娜?”

加夫利洛正要回答,却又把嘴唇闭紧了。

“对……把塔季雅娜配给他吧,”太太决定说,她高兴地闻了闻鼻烟,“你听见吗?”

“听见了,太太,”加夫利洛应道,就退了出来。

塔季雅娜就是上面讲过的那班洗衣女人中间的一个(不过因为她是一个能干的熟练的洗衣女人,所以她只管上等的细衣服),她是一个二十八岁光景的女人,瘦小的身材,金黄的头发,左边脸颊上有儿颗痣。俄国人认为左边脸颊上的痣是凶兆——是苦命的预兆。……塔季雅娜不能说自己的运气好。她自小就受虐待: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情,从来没有受到人怜;她穿得很坏,而且只拿到极少的工钱;亲戚呢,她可以说一个也没有。她完全不关心她自己的事情,怕别人却怕得要命;她只想到在指定的时间里面做完她的工作,从来不跟谁谈话,只要听见人提起太太的名字就发抖,其实太太看见她也不见得会认出来。盖拉新起初并不特别注意她,后来她走过他跟前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笑起来,然后他开始出神地望着她,最后他就盯住她不肯把眼睛掉开了。他喜欢她,究竟是因为她脸上温和的表情呢,还是因为她那种畏怯的举动呢——这只有上帝知道了!有一回她偷偷地在院子里走过,伸开手指头小心地提着太太的一件浆过的短衫……忽然有人使劲地捉住她的胳膊肘;她回过头来,不觉尖声大叫;盖拉新就站在她后面。他傻笑,发出怜的叫声,送给她一只姜饼做的小公鸡,鸡的翅膀上和尾巴上都贴着金箔。她想不接受,可是他把姜饼硬塞在她的手里,摇摇头走开了,随后又回过头来,再对她发出一些非常亲密的叫声。从那天起他就不让她安静了:不管她走到哪儿,他就会跟到哪儿去跟她见面,对她微笑,发出叫声,摇他的手,或者突然间从怀里拉出一根带子放在她的手上,或者拿他手里的扫帚扫去她面前的尘土。这个可怜的女子简直不知道要怎样应付,怎样做才好。很快地整个宅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打扫院子的哑巴的鬼把戏了;嘲笑,打趣,挖苦,一齐落到塔季雅娜的头上。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取笑盖拉新:他不喜欢人开玩笑;所以人们当着他的面不去麻烦塔季雅娜。不管这个女子愿意不愿意,她是在他的保护下面了。

读者们现在容易明白加夫利洛在跟女主人谈过话以后为什么会感到为难了。他坐在窗前想着:“女主人不用说喜欢盖拉新,(这一层加夫利洛倒是很清楚的,因此也很纵容他。)可是他究竟是一个不会讲话的东西。我可不能报告女主人说盖拉新上了塔季雅娜。而且这也是公平的,他究竟算是怎样的丈夫呢?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那个——上帝饶恕我——树妖要是知道塔季雅娜要配给卡皮统了,他会把宅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捣毁的,一定的。你没法跟他讲道理;他这个魔鬼——上帝饶恕我这个罪人(8)——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说服不了他……对的!……”

卡皮统的出现打断了加夫利洛的思路。那个轻浮的鞋匠走了进来,把两只手搁在背后,很随便地靠在近门处一个突出的墙角,右架在左的前面,摇晃着头,仿佛在说:“我在这儿。您有什么事?”

“不用说,你又喝过酒了,”加夫利洛说,“你又喝过酒吗?嗯?喂,回答我。”

“我因为身体弱的关系,的确喝了含得有酒的饮料,”卡皮统答道。

“你就象鹅一样地给丢在街上了。啊,你这个放荡的家伙!啊,现在的事情倒不是这个,”总管继续说下去,“却是这样的事。太太……”说到这儿他又停了一下,“太太高兴要你讨老婆。听见吗?她以为你讨了老婆就可以安分了。你明白吗?”

“我怎样会不明白呢,先生。”

“嗯,好的。照我看,还是揍你一顿好些。嗯,不过那是太太的事情。怎么样?你同意吗?”

卡皮统露出牙齿笑了笑。

“讨老婆,对男人说,是一桩很好的事,加夫利洛·安得列伊奇;至于我呢,在我这方面,我是非常满意的。”

“嗯,好的,”加夫利洛答道,他一面在心里暗想:“不用说,这个家伙倒讲得很对。”他接着大声说:“只是有一桩事,新子挑得不合适。”

“那么她是谁呢,请宽恕我多问……”

“塔季雅娜。”

“塔季雅娜?”

卡皮统睁大了眼睛,离开墙角走出来一点。

“你为什么这样吃惊?难道她不中你的意?”

“怎么不中我的意,加夫利洛·安得列伊奇!这个姑是没有说的,她是个工作勤劳、情温和的好姑……可是您自己也知道,加夫利洛·安得列伊奇,那个树妖,那个草原的妖看上了她,您知道……”

“我知道,伙计,我全知道,”总管烦恼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多讲下去了……”

“主,我的上帝啊!”鞋匠热烈地接着说下去,“末日在什么时候来啊?什么时候啊,主啊!我是个可怜人,一个悲惨的可怜人!这是命运,我的命运啊,您想想看!在小时候我挨惯了德国师傅的打,长大了又挨同胞们的打,最后在壮年时期,您看又要弄到什么样的结果……”

克里莫夫掉转身子,慢慢地走了。

总管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次。

“好吧,现在把塔季雅娜叫来,”他最后说。

不多久,塔季雅娜就静悄悄地来了,她站在房门口。

“您有什么吩咐,加夫利洛·安得列伊奇?”她小声地说。

总管注意地望着她。

“喂,”他说,“塔纽沙(9),你愿意嫁人吗?太太给你找到了一个新郎。”

“知道,加夫利洛·安得列伊奇。”她又吞吞吐吐地加了一句:“她给我挑的新郎是谁呢?”

“卡皮统,那个鞋匠。”

“知道,先生。”

“他是一个荒唐的人,那倒是事实。不过在这方面太太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

“知道了,先生。”

“可是还有一桩麻烦的事情……你知道那个聋子盖拉新上了你。你究竟是怎样地迷住了那头熊的?可是你知道,他要杀死你,恐怕他会的,他这样的一头熊。”

“他会杀死我,加夫利洛·安得列伊奇,他一定会杀死我。”

“嗯,好的,”他大声说;“我以后再跟你谈这桩事,现在你走吧,塔纽沙;我看出来你的确是个肯听话的女子。”

塔季雅娜掉转身子,在门柱上轻轻地靠了一下,就走出去了。

这一天塔季雅娜差不多整天没有走出洗衣房。起先她哭了一阵,随后揩干眼泪,又跟先前一样地做工作了。

总管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召开了一个会。这桩事的确需要特别的考虑。他们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了。他们有好多次看出来盖拉新很讨厌喝醉的人。……他坐在大门口,每次看见什么人喝得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帽檐盖在一边耳朵上面的时候,他总是生气地把头掉开。他们便决定叫塔季雅娜假装喝醉,一偏一倒地走过盖拉新的面前。那个可怜的女子好久都不肯答应,可是他们终于说服了她;而且她自己也看出来她只有用这个办法才可以摆脱那个慕她的人。她去了。他们把卡皮统从贮藏室里放了出来;因为这桩事究竟跟他有关系。盖拉新正坐在大门口的边石上,拿他的铁铲在地上戳来戳去。……每一个角落后面,每一幅窗帷后面都有人在偷偷地望他……

这个诡计完全成功。他看见塔季雅娜,起先还是象往常那样地一边发出怜的叫声,一边对她点头;然后他注意地望着她,丢开铁铲,跳起来,走到她跟前,把自己的脸挨近她的脸……她吓得摇晃得更厉害了,紧紧闭上了眼睛。……他捉住她的膀子,拉着她一块儿飞跑过这个大院子,一直跑进那间开会的屋子,把她推到卡皮统的身上去。塔季雅娜完全晕过去了。……盖拉新站在那儿,望着她,挥他的手,笑了笑,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他的顶楼去了。……

这一切都是春天里发生的事情。又一年过去了,这中间卡皮统成了一个无可救的酒鬼,而且干什么事都不中用了,所以他得到吩咐带着妻子坐上大车,给遣送到遥远的乡村去了。盖拉新从他的小屋子里出来,走到塔季雅娜跟前,送给她一幅红棉布头巾做纪念品,这头巾还是他在一年前为她买的(10)。塔季雅娜,一直到这个时候为止,对她一生所遭遇的悲欢离合都是非常淡漠地忍受了的,可是到这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淌了眼泪,她上车的时候,还照基督徒的礼节(11)跟盖拉新接了三次吻。他原想把她一直送到城门口,而且起初还在她的车子旁边走了一会儿,可是走到克里米亚浅滩他忽然停了下来,挥了挥手,就顺着河边走去了。

时候快到黄昏了。他望着河水,慢慢地向前走。他忽然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岸边淤泥里面打滚。他俯下子,看见了一条带黑点子的白小狗,不管它怎样努力,它始终不能够爬到水外面来,它一直在挣扎,滑跌,它那个打湿了的瘦小身子抖得厉害。盖拉新望着这条不幸的小狗,用一只手把它抓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大踏步走回家去了。他走进自己的顶楼,把救起来的小狗放在床上,用他的厚厚的绒布外衣盖住它,先跑到马房去拿了些稻草,然后到厨房去要了一小杯牛。他小心地折起厚绒布外衣,铺开稻草,又把牛放在床上。这条可怜的小狗生下来还不到三个星期,它的眼睛睁开并不多久,看起来两只眼睛还不是一样地大小。它还不能够喝杯子里的东西,它只是在打颤,在霎眼睛。盖拉新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捉住它的脑袋,把它的小鼻子浸在牛里面。小狗突然贪馋地起来,一面吹吹鼻息,浑身打颤,而且时时呛起来。盖拉新在旁边望着,望着,忽然笑了起来。……他整夜都在照应它,安排它睡觉,擦干它的身子,最后他自己也在它的旁边安静地快乐地睡着了。

盖拉新看护他这个“养女”小心得超过任何一个看护自己孩子的母亲。(小狗原来是一条母狗。)起初“她”很弱,很瘦,很丑,可是“她”渐渐地强壮起来,好看起来,靠了“她”的恩人不懈怠的照料,过了八个月的光景,“她”居然变成了一条很漂亮的西班牙种狗,有一对长耳朵,一条茸茸的喇叭形的尾巴,和一对灵活的大眼睛。“她”多情地依恋着盖拉新,从不离开他一步,总是摇着尾巴,跟在他后面。他还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哑巴们都知道他们那种含糊不清的叫声常常引起别人对他们的注意,——他叫“她”作木木。宅子里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也叫“她”作小木木。“她”非常聪明,跟每个人都要好,可是“她”只盖拉新一个人。盖拉新疯狂地着“她”……他看见别人抚“她”,他就会不高兴:他是在替“她”担心,还是由于单纯的妒忌,这只有上帝知道!“她”常常在早上拉他的衣角把他叫醒;“她”常常口里衔住缰绳把运水的老马牵到他跟前,“她”跟那匹老马处得十分和好;“她”常常脸上带着庄重的表情跟他一块儿到河边去;“她”常常看守着他的扫帚和铁铲,绝不让一个人走进他的顶楼去。他特地为“她”在他的房门上开了一个洞。“她”好象觉得只有在盖拉新的顶楼里“她”才是十足的女主人,所以“她”走进屋子来,就马上带着满意的神气跳到床上去。夜里“她”一直不睡,但也绝不象某种愚蠢的守门狗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叫,那种狗提起前脚坐着,鼻子朝天,眼睛眯细,只是为了无聊的缘故对着星星乱叫,而且总是连续地叫三回,——不!木木的细小声音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响起来:除非有生人走到篱笆跟前来了,不然就是在什么地方有了可疑的响动,或者沙沙声。……一句话说完,“她”是一条很出的看家狗。说实话,除了“她”以外院子里还有一条老公狗,“他”一身黄带着褐的斑点,名字叫陀螺(沃尔巧克)。可是“他”一直给铁链锁住,就是在夜里也不放松。而且“他”自己也因为太衰老了的缘故,完全不想争取自由了——“他”整天躺在“他”的狗窠里,身子蜷缩在一块儿,只是偶尔发出一声嘶哑的、几乎是无声的狗叫,而且“他”马上就把这叫声咽下去了,好象“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叫声并没有用处似的。木木从来不到太太的宅子里去,每逢盖拉新搬柴到上房各处去的时候,“她”总是留在后头,不耐烦地在台阶上等他,只要门里有一点轻微的声音,“她”便竖起耳朵,把脑袋忽左忽右地掉来转去。……

这样地又过了一年。盖拉新仍旧在担任他那个打扫院子的职务,而且非常满意他自己的命运,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那就是:在夏天里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太太和她那一寄食女人(12)正在客厅里来回地闲踱着。她的兴致很好,她在笑,又在讲笑话;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又走到了窗前。窗外便是花园(13),就是花园正中那个花坛上面,一丛玫瑰底下,木木正躺在那儿仔细地啃一根骨头。太太看见了“她”。

“上帝啊!”她突然叫了起来,“这是什么狗啊?”

让太太问到的那个可怜的寄食女人慌张得不得了,一般处在寄食地位的人,遇到弄不清楚主人的叫喊有什么意思的时候,通常就有这种焦急不安的情形。

“我不……不……不知道,太太,”她结结巴巴地说,“好象是哑巴的狗。”

“上帝啊!它是一条漂亮的小狗啊!”太太打断了她的话。

“叫人把它带到这儿来。他养了它好久吗?为什么我以前一直没有看见它?……叫人把它带到这儿来。”

那个寄食女人马上就跑到前厅里去。

“来人啦,来人啦!”她大声嚷着。“把木木立刻带到这儿来!‘她’在花园里头。”

“那么‘她’的名字叫木木了,”太太说;“很好的名字。”

“啊,很好的,太太,”寄食女人回答道。“司捷潘,快去!”

司捷潘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的职务是跟班。听到吩咐,他马上跑到花园里去,捉木木;可是“她”很敏捷地从他的手指中间滑脱了,“她”竖起尾巴,飞跑到盖拉新跟前去盖拉新有点吃惊,可是他唤着木木,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交给司捷潘。司捷潘把“她”带到客厅里去,放在镶木地板上面。太太用亲切的声音唤“她”到她身边去。木木一辈子没有到过这么富丽堂皇的房间,因此惊惶得不得了,“她”回头就朝门口跑去,可是让那个会拍马屁的司捷潘赶了回来,“她”颤抖着,紧紧地挨着墙壁。

“木木,木木,到我这儿来,到太太这儿来,”女主人说,“来,蠢东西……不要害怕……”

木木张惶不安地朝四面看了看,“她”并不动一下。

“啊,你是个怎样的东西啊!”太太说,她走到“她”跟前,弯下身去,正要抚摩“她”,可是木木猝然掉转头来,露出“她”的牙齿。太太连忙缩回了她的手。

接着是一阵短时间的沉默。木木轻微地哀声叫着,好象“她”在诉苦,而且在请求原谅似的。……太太皱着眉头,走开了。狗的突然的动作吓坏了她。

“把‘她’带出去,”老太太改变了声调说。“讨厌的小狗,‘她’多坏啊!”

太太一直到晚上都不快活,她不跟任何人讲话,也不打牌,她一夜都不舒服。她觉得她们给她用的花露水并不是平常给她的那一种,而且她的枕头有肥皂的气味,她叫那个管衣服女人把所有的被褥床单都闻过一遍,——总之她心里烦,而且气得不得了。第二天早上她叫人去通知加夫利洛比往常早一个钟头来见她。

“请你告诉我,”等到加夫利洛心里慌慌张张地跨进她的房门槛的时候,她马上就说,“在我们院子里叫了一整夜的是什么狗?它弄得我一夜不能睡!”

“一条狗,太太……什么样的狗,太太,也许是那个哑巴的狗,太太,”他支支吾吾地说。

“我不知道这是哑巴的狗,还是别人的狗,只是它弄得我不能睡觉。我奇怪我们养那么一大狗做什么!我倒要问个明白。我们不是有一条守门狗吗?”

“是的,太太,我们有的,太太。陀螺,太太。”

“那么,为什么还要多的呢,我们还要更多的狗做什么?只是增加纷扰罢了。宅子里没有管事的人——事情就是这样。哑巴养狗干什么?谁准许他在我的院子里养狗?昨天我走到窗前,看见它躺在花园里头,它拖了什么脏东西进来在啃着——可是我的玫瑰花就种在那儿……”

太太停了一会儿。

“今天就把它弄走……听见吗?”

“听见了,太太。”

“就在今天。你现在就去。我以后会叫你来报告家务。”

加夫利洛走了。

总管走过客厅的时候,他为了维持秩序起见,把一个叫人铃从一张桌子移到另一张桌子上面;他偷偷地在大厅上擤了擤他那根鸭嘴鼻子里的鼻涕,然后走进前厅去。司捷潘正睡在前厅里一把长椅(14)上,他睡着的样子倒很象战争图画中一个战死的军人,他那两只光从那件当作毯子盖在他身上的大衣底下伸出来。总管把他一推,小声地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司捷潘就用半笑、半打呵欠来回答。总管走了,司捷潘从长椅上跳起来,穿上他的长裾外衣和靴子,走了出去,就站在台阶上。不到五分钟盖拉新来了,背上背了一大捆柴,身边跟着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木木(太太吩咐过她的睡房和房就是在夏天也得生火)。盖拉新到了门前,就斜着身子,用肩膀推开了门,然后背着他那捆重东西摇摇晃晃地走进里头去了。木木象平常那样留在外面等他。司捷潘就抓住了这个有利的时机,突然向“她”扑过去,象兀鹰抓小鸡似地,拿他的膛按“她”在地上,两只手抱起“她”来,抱在怀里,连帽子也不戴上,就抱着“她”跑出了院子,碰到第一辆出租马车就坐上去。他一直坐到了家禽市场(15)。他在那儿很快地就找到了一个买主,拿“她”卖了半个卢布,不过讲定买主至少得把“她”拴一个礼拜。他马上就动身回家;可是还没有回到宅子,他就从马车上跳下来,绕过了院子,走到后面一条小巷,翻过篱笆跳进院里,因为他害怕打耳门(16)进去,——怕的是碰见盖拉新。

然而司捷潘的担心倒是不必要的;盖拉新并不在院子里面。他从宅子里出来,马上发觉木木不见了;他从不记得“她”有过不在屋外等着他回来的事,于是他跑上跑下,到处去找“她”,用他自己的方法唤“她”。……他冲进他的顶楼,又冲到干草场,跑到街上,这儿那儿乱跑一阵。……“她”丢失了!他便回转来向别的用人询问,他做出非常失望的手势,向他们问起“她”来;他比着离地半阿尔申的高度,又用手描出“她”的模样。……有几个人的确不知道木木的下落,他们只是摇摇头,别的人知道这回事情,就对他笑笑,算是回答了。总管做出非常严肃的神气,在大声教训马车夫。盖拉新便又跑出院子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从他那疲倦的样子,从他那摇摇不稳的脚步,从他那尘土满身的衣服上看来,谁都可以猜到他已经跑遍半个莫斯科了。他对着太太的窗子默默地站着,望了望台阶,六七个家奴正聚在那儿,他便掉转身子,口里还叫了一次“木木”。没有木木的应声。他走开了。大家都在后面望他,可是没有人笑,也没有人讲一句话。……第二天早上那个管闲事的马夫安季卜卡在厨房里讲出来,说哑巴呻吟了一个整夜。

第二天盖拉新整天没有出来,所以马车夫波塔卜不得不代替他出去运水,这桩事情是马车夫波塔卜很不高兴做的。太太问过加夫利洛,她的命令是不是已经执行了。加夫利洛答道已经执行了。下一天早上盖拉新从他的顶楼里出来,照常地做他的工作。他回来吃中饭,吃了中饭,又出去了,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他的脸一向是呆板的,所有的聋哑人都是这样,现在他的脸好象完全变成石头的了。吃过中饭以后,他又走出院子去,可是不多久就回来了,他立刻就上干草场。

夜来了,是一个清朗的月夜,盖拉新躺在那儿,唉声叹气,不停地翻身,忽然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他的衣角;他吃了一惊,然而他并不抬起头来,而且他还把眼睛眯紧些,可是什么东西又在拉他的衣角,而且这一次拉得更用力;他跳了起来……木木就在他面前,颈项上还系着一节绳子,“她”在他跟前直打转。一个拖长的喜悦的叫声从他那哑巴的中发出来。他捉住木木,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一口气在他的鼻子、眼睛、唇髭和胡子。……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小心地从干草堆上爬下来,朝四面看了看,他确定了并没有人看见他以后,平安地回到了他的顶楼。在这以前盖拉新已经猜到他的狗并不是自己走失的,一定是太太叫人拿走的;用人们做手势对他说明,他的木木向太太咬过,这时他决定使用他自己的处置办法。起初他喂了木木一点面包,把“她”抚了一会儿,放“她”到床上去,然后想着他怎样可以把“她”藏得更好,他花了一整夜的工夫想这桩事情。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她”整天留在顶楼里面,他只是偶尔进去看看“她”,夜里才把“她”带出来。他用他那件旧的厚绒布外衣把门上开的洞严严地塞住,天才刚刚亮,他就已经在院子里了,好象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他甚至于保留着(天真的狡猾啊!)脸上那种忧郁的表情。这个可怜的聋子连想也不会想到,木木会拿“她”的叫声把自己暴露出来:事实上宅子里所有的人很快地就全知道哑巴的狗已经回来,给关在他的顶楼里面了,只有在夜里一点到两点中间的时候,他才带“她”出来在新鲜空气中散步一阵。他跟“她”一块儿在院子里走得相当久了,他正打算转身回去,突然间就在篱笆背后,从巷子那一面传过来一种沙沙的声音。木木竖起耳朵,叫起来,“她”走到篱笆跟前,闻了一闻,便发出了响亮的刺耳的叫声。原来有一个喝醉的人正想在那儿躺下睡过这一夜。凑巧就在这个时候,太太正发过了一阵相当长久的“神经紧张”的病,刚刚睡着了:她这种紧张的病每逢她晚饭吃得太饱的时候就会发作一回。突然的狗叫把她惊醒了,她的心卜卜地跳着,它就要停止跳动了。

“丫头,丫头!”她呻吟道。“丫头!”

那些吓坏了的女用人跑进她的睡房里来。

“哦,哦,我要死啦!”她说着,痛苦地举起她的两只手。“又,又是那条狗。去请医生来,他们要把我杀死了……狗,又是狗!哦。”她把头朝后倒下去,这应当是晕倒的表示了。

人们连忙跑去请医生,这就是说,去请家医哈利统。这个郎中跟一个女用人小声地讲了几句话,她立刻跑到前厅去,摇醒了司捷潘,司捷潘又跑去叫醒加夫利洛,加夫利洛一生气,就吩咐把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叫起来。

盖拉新正转过身来,他看见窗里亮光和影子在移动,他感觉到祸事要来了,便把木木挟在胳膊底下,跑进了他的顶楼,锁上了门。几分钟以后五个人来捶他的房门,可是他们觉得有门闩抵住,也就停止了。加夫利洛慌慌忙忙地跑了上来,吩咐他们全在门口等着。

他接着就用手势对盖拉新解释,他说:太太一定要你的狗;你得马上把“她”交出去,不然你就该倒楣。

盖拉新望着他,指了一下狗,又用手在他自己的颈项上做了一个记号,好象他在拉紧一个活结似的,然后他带着探问的脸看了看总管。

“对,对,”总管点头答道,“对,一定要。”

盖拉新埋下了眼睛,忽然挺起身子,又指了指木木,木木一直站在他身边,天真地摇着尾巴,好奇地耸动耳朵。接着他又在自己的颈项上做了一遍勒的手势,而且含有意义地拍拍自己的膛,好象在对大家表示,他要自己担任弄死木木的工作。

“你会骗我们,”加夫利洛摇着手答复他。

盖拉新望着他,轻蔑地笑了笑,又拍一下自己的膛,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大家不做声地互相望着。

在这一切扰过去以后的一个钟头,顶楼的门开了,盖拉新出来了。他穿了那件过节穿的长裾外衣,用一根绳子牵着木木。叶罗希卡连忙避开在一边,让他走过。盖拉新朝着大门走去。那些小孩同所有正在院子里的人都静悄悄地盯着他。他连头也不掉一下,到了街上才戴上了帽子。加夫利洛就差这个叶罗希卡跟着他,执行侦探的职务。叶罗希卡远远地看见盖拉新带着狗走进一家饮食店去了,他守在外面等候他出来。

盖拉新跟店里的人很熟,他们都懂他的手势。他叫了一份带肉的白菜汤,就坐下来,把两只胳膊支在桌子上。木木站在他的椅子旁边,用“她”那对聪明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她”身上的在发亮;看得出“她”是最近让人梳洗过的。盖拉新叫的白菜汤端上来了。他撕碎面包放在汤里,又把肉切成小块,然后把汤盆放在地上。木木照平常那样文雅地吃着,“她”的嘴只轻轻地挨到“她”吃的东西;盖拉新把“她”看了许久;两颗大的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睛里落下来:一颗落在狗的倾斜的额上,另一颗落在白菜汤里面。他拿自己的手遮了脸。木木吃了半盆,就走开了,还自己的嘴唇。盖拉新站起来,付了汤钱,走出去了,茶房用了带点疑虑的眼光望着他出去。叶罗希卡看见了盖拉新,连忙躲在角落里,让他走了过去,自己却在后面跟着他。

盖拉新不慌不忙地走着,仍然用绳子牵着木木。他走到街角,就站住了,好象在想什么心事似的,接着他忽然迈着快步子朝克里米亚浅滩对直走去。在路上他走进一所宅子的院子,那儿正在修建厢房,他从那儿拿走两块砖挟在胳膊底下。到了克里米亚浅滩,他又拐弯儿顺着岸边走去,他走到一个地方,那儿有两只带桨的小船拴在桩上(他以前就注意到了),他带着木木一块儿跳到一只小船上面。一个瘸的小老头儿从菜园角一间小屋里出来,在后面叫他。可是盖拉新只点点头,那么使劲地摇起桨来,虽说是逆流,但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冲到一百沙绳(17)以外去了。老头儿站着,站着,用手搔自己的背,起初用左手,后来又用右手,随后就一颠一跛地回到小屋去了。

可是盖拉新一直朝前划着。莫斯科已经落在他的后面了。两边岸上展开了一片的草地、菜园、田地、林子,农家小屋也出现了。农村的气息也闻到了。他丢开桨朝着木木俯下头去,木木正坐在他前面一块干的坐板上(船底积满了水),动也不动一下,他把他那两只气力很大的手交叉地放在“她”的背上,在这时候,渐渐地把小船朝城市的方向冲回去。后来盖拉新很快地挺起身子,脸上带着一种痛苦的愤怒,他把他拿来的两块砖用绳子缠住,在绳子上做了一个活结,拿它套着木木的颈项,把“她”举在河面上,最后一次看“她”。……“她”信任地而且没有一点恐惧地回看他,轻轻地摇着尾巴。他掉开头,眯着眼睛,放开了手。……盖拉新什么也听不见……他听不见木木落下去时候的尖声哀叫,也听不见那一下很响的溅水声;对于他,最热闹的白天也是寂无声响的,正如对于我们最清静的夜晚也并非没有声音一样。等他再把眼睛睁开的时候,微波照旧一个追一个地在水面上急急滚动;它们照旧地碰在船舷上飞溅开去了,只有在后面远远地一些大的水圈逐渐在扩大,一直到了岸边。

这一天整天没有人见到盖拉新。他没有在家里吃中饭。天黑了;大家在一块儿吃晚饭,只少了他一个人。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巨人,肩头扛了一个背包,手里捏着一根长棍,急切地、不停步地顺着特公路走去。这就是盖拉新。他只顾急急忙忙地走着,也不朝两旁看一眼,他急急忙忙地走回家去,走回自己的村子里去,走回他的家乡去。

(本文有删节)

【鉴赏】:

1852年,《猎人笔记》的作者屠格涅夫因撰文悼念果戈理的逝世而被捕入狱。在拘留所的日子里,他写下了这篇题为《木木》的反农奴制小说来回答政府的专制。

小说直接取材于作者家中的真实故事,其中的暴虐、专横的女地主的原形就是作者的母亲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而家奴安德烈便是男主人公盖拉新的原形。屠格涅夫自幼深恶痛绝母亲的残暴和任,并同情家奴的不幸,在小说中他以憎分明的笔触分别描述了聋哑农奴盖拉新与小狗木木相亲相及其不幸命运的感人故事以及女主人的颐指气使、残无人的暴虐行径。从而,无情地暴露了专制农奴制的黑暗与残忍,同时,又寄托了对俄国农奴的深切同情。

屠格涅夫的小说历来以情节简单、容紧凑、主题突出著称于世,《木木》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小说大致可分为三层:一开始,作家象征地描写了女主人的宅子及其身世,同时又着重介绍了男主人公盖拉新的身世及其处境。这是一个身长十二维尔肖克的大力士,他生来聋哑,为人诚实,正直勤劳,办事认真、情严厉、连公鸡也不敢在他面前打架。来到莫斯科后,都市的紊乱生活使他惘然若失,他象一头发呆的小公牛被装上不知去向的铁路货车时时淹没在煤烟、火花和蒸汽中。屠格涅夫在此埋下伏笔,指出了主人公的格特征与现实格格不入,并以此暗示他日后的不幸命运及其反抗神。第二层,作者为了更好地突出主题,加深作品的思想,有力地刻画人物形象,特意安排了一段关于主人公的不幸情的插曲:盖拉新虽然又聋又哑,但他不乏人,与勤劳温顺的姑塔季雅娜深深相,并盼着女主人答应他们的婚事。可是,狠心的女主人却强把塔季雅娜嫁给他人。盖拉新只得忍痛割,被剥夺了这个人类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个插叙无论从构思上看,还是就结构安排而论都十分恰到好处,无懈可击。它不仅更好地为主题服务,而且为故事高潮的到来作了必要的准备。紧接着,故事进入了第三层,作家细腻地描述了失恋后的盖拉新无所人,也无所人,他把自己的悲哀和心全部倾注在被他救活的小狗身上。两者虽无言以对,但彼此心心相印,相依为命,形影不离。盖拉新为小狗取名为“木木”,并拿“她”作养女看。木木长得很漂亮且又聪明,十分惹人喜,就连女主人见了也高兴几分,但“她”只盖拉新一个,更不识女主人的“抬举”,因而受到女主人的迁怒,以致被偷偷卖掉。盖拉新因木木的不明之失悲痛不已,整夜呻吟,不料,木木却挣脱羁绊逃回主人的身边,一场人畜之间的悲欢离合令人为之心颤,盖拉新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木木一口气在他的鼻子、眼睛和胡子。这决非是人畜之间的变态情感的发泄,而是被惨无人的社会扭曲了的人与被人格化了的物的情感交流。这不能不深深打动读者,然而,屠格涅夫是最严峻的现实主义作家,他不但没有就此作罢,反而紧紧攫住读者的心,不露声,不加渲染、十分平静地讲自己的故事。厄运并没有离开这一对“父女”,木木终因扰乱罪而被判死刑。整个宅邸兴师动众要给木木执行死刑。但小说出乎读者的意料,木木的死刑执行者,不是别人,正是盖拉新自己。读者可以想象,这完全是因为盖拉新对木木得太深而又无权再保护“她”。他不忍心目睹木木惨遭别人的毒手,只得亲手处死木木。人类还有什么比之崇高!还有什么恨比之入骨!这一揪人肝肠之笔不愧出自名家之手,我们从中领略到不啻是悲剧的快感,同时,还有主人公那无声的抗议。无怪乎英国作家高尔斯华绥说:“在艺术领域中从来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对于专横暴虐的抗议。”

小说在刻画人物格上,也让读者一睹作家的艺术风采。通篇小说以对比方式,采用不同的描写,十分真实地刻画出不同的人物形象。盖拉新的形象主要是通过动作描写来实现的,如:通过盖拉新拼命擦洗马身,最后一次给木木喂食时流下两颗心酸的眼泪以及将木木投河的动作读者便可想象主人公的悲痛心情;与之相反,女主人的形象刻画却是以语言描写为主。突出的是,作者两处用了“你听见了吗?”来体现女主人的专横跋扈,并且,作家不失时机地选取了最佳视角,通过她两次剥夺盖拉新的权力的事件来揭露其逞妄为的残暴行径。此外,木木也可算是一个被人格化了的形象,作家不惜赋予“她”以灵,其目的也在于使其与女主人形成强烈对比。

小说语言朴素优美,风格清新,尾声中抒情笔触自然而又隽永,读来感人至深。正如英国作家加莱尔所说的:“这是全世界最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