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

■陈力娇

更多的时候她很害怕和朋友分手,但是这一回真让她赶上了。和霍本分手那天她很难过,她仰着泪水涟涟的脸和霍本说,我们处下去吧,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相搀着走下去,没什么不好。

可是霍本不依不饶,霍本说,你太磨叽,你一磨叽我就打心眼儿里难受。霍本是一个心里不得杂质的人,她明白霍本是心里有人了。

没有挽留住霍本,她感到了自己的失败,是根本地做女人的失败。她很霍本,铭心刻骨,霍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强烈的刺激让她无法招架,一夜之间她落光了头发。

远在城郊的姑知道这个消息,让她到她那里治疗和静养。姑可不是简单的姑,是这个城市京戏的鼻祖,一个青衣唱红了半个世纪,至今享受着政府的津贴。姑在乡下住的房子也是政府特许的,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说她喜欢那里的宁静,姑一生未嫁。

她来到姑家里时刚好是夏末秋初,草木已经落黄,姑看到她的样子一点也没吃惊,她平和地说,小丫头,你太嫩了,为一个男人,你值吗?她像得了失语症,拾不起姑的话头。姑就又说,男人承诺是用嘴,女人承诺是用心,你血本无归,上当了。姑说这话时波澜不惊,仿佛在用一辈子的经验来诊断她不幸的遭遇。

说是为她疗伤,其实就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用一块她早年唱戏的方丝巾把她的头包起来。一抹鹅黄漫过她的头顶,两只巾角在她的耳旁阿娜地垂下,经姑一打扮,她倒比有头发时漂亮几分。

见她情绪已好,就做第二件事。姑说,我没有什么高招让你去除心里的东西,你来跟我挑黄豆吧,这些都是我从地里,从马路上一点点捡来的,两麻袋的黄豆你若挑完了,你的病定好无疑了。

说着开始做示范,姑把她吃饭的小方桌放在院中间,把两只桌用砖头垫高,桌面呈三十度夹角,然后一把一把往桌上放黄豆。姑边放边说,满文军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你听啊,姑哼了起来:

……你的不值得为他煎熬,

太抬举他的骄傲,

你忘不了的人他早就把你忘掉,

他的温柔只是他的心血来潮,

不如一笔勾销。

唱到这停了下来,她加了一句,说,写歌的人是过呀,是失恋过呀,但未必像你用一头秀发来做祭奠。

她哑口无言,泪水在眼圈里转,只有以帮姑一把一把往桌上放黄豆做掩饰,结果是籽粒饱满的黄豆落入了桌下的盆中,半瓣的黄豆和石子还有土块草屑等,都留在了桌上。

可是姑并没珍惜桌上的黄豆,她把那些杂七杂八一股脑儿用一根长棍拨到地上,姑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很果断也很决然,没有任何留恋与惋惜,没有想那是她千辛万苦,从马路或田野一点点捡回来的血汗。

的做法立即引来几只小鸡,它们争抢着吞噬着地上的残次,而等小鸡们吃完了,姑站起身,姑说,余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要最好的,要货真价实的,这是一个高贵之人万死不辞的做人底线。

把任务移交给她,自己则蹲在地上捡石子,那是刚才那些小鸡吃过的黄豆里留下的白石子。姑用清水将它们洗净,一一放入窗台上的花盆里,经她一点缀,花盆的湿土上立即出现一条美丽的石子小径。

石子装点了环境,饱满的留了下来,小鸡也吃饱了。她明白了姑行为的最深层意义。

傍晚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看出是霍本,有些惊喜,本能地想接,但是姑却把手机要了过去。电话漏音,她听出霍本好像喝多了,霍本含糊不清地说,贝贝,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你才是我永远的、最厚重的朋友。

听了,轻轻地把手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