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碧城》赏析——皮皮作文网

碧城

李商隐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 ，绣被焚香独自眠。

【注讲】

①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这一联是说相爱的两个人被环境所迫，相对而不相亲，看得到对方的身影，听得到对方的声音，却有一种咫尺天涯的伤感和无奈。“玉池荷叶”出自王金珠《欢闻歌》“艳艳金楼女，心如玉池莲。持底报郎恩，俱期游梵天”和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营造出一个可以有多种联想的歧义空间。“玉池荷叶”既可以是当时当地的实景，也可以是“心如玉池莲”那样的引申，而无论是哪一种联想，都由玉池荷叶的旺盛生机与柔美风光反衬出前一句“对影闻声已可怜”的期待、无奈与孤单。

②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萧史和洪崖都是传说中的仙家人物。萧史擅长吹箫，秦穆公把女儿弄玉嫁给了他，夫妇二人一同修仙，终于乘鸾引凤，升天而去。洪崖是三皇时期的一名伎人，歌唱得很好，后来成了仙，名入《神仙传》。萧史和洪崖，在诗歌语言的典故用法上迥然有别：两个都是神仙人物，而“萧史”非常切合典故的本意，代指女子的如意郎君：“洪崖”却用得随便，和典故背景并没有太紧密的切合，换个其他神仙的名字也可以的。这一联的含义是男主角叮嘱女主角：“只有见到我的时候你再回头，不要随便和别的男子结识。”这个含义，写尽了男子内心的焦灼和环境的限制，患得患失之情溢于言表。内容上承接首联的是：这是一场被禁止的恋爱，我们虽然距离很近，可以“对影闻声”，但不能公开有所表示，只有见面时回头示意，把万千心事尽付不言中。

③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这是最难解释的一联，历代研究者索解其中的用典手法，有说“楚佩”是用郑交甫遇仙的故事，有说是取自楚辞“纫秋兰以为佩”的，有说“赤鳞”一句是用《列子·汤问》“匏巴鼓琴而鸟舞鱼跃”……但都不能解释妥帖。这一联也许藏了什么私语密码，只有当事人了解。也许写得过于含蓄，或者出处是什么极偏僻的典籍，在发现新的证据之前就只能让我们费尽猜疑了。如果不是硬要做出解释的话，坦率承认这一联迄今无解应该是最恰如其分的。但我们仍然可以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测，首先从律诗章法上看，这一联承担着转折的任务；接下来沿着转折的感觉来体会字面，颔联“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情绪上患得患失，写的是对恋人的嘱托，是为一收；项联“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情绪上喷薄放任，似乎是写自己心头的波澜难耐，是为一放。一外一内，一收一放，一位多情的男子身陷一场被禁止的恋爱当中，复杂的心情被活灵活现地表达了出来。

④鄂君怅望舟中夜 ，绣被焚香独自眠：传说鄂君子皙泛舟于新波之中，听到摇船的越人在唱歌，却听不懂歌词，便找人翻译成楚国话，才知道歌词是：今夕何夕，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歌曲表达的是对鄂君子皙的爱慕之情，于是鄂君子皙“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李商隐这里反用其意，说鄂君子皙一个人拥着绣被，在舟中怅望夜 色。言下之意是说，绣被之中本该有两个人，那个人却缺席了，害得自己怅然苦等。

碧城

李商隐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

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

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

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注讲】

①七夕来时先有期：《汉武内传》载，四月的一天，汉武帝正在承华殿里，忽然从天上来了一位仙女，说自己叫做王子登，是王母派来送信的，要汉武帝开始斋戒，七月七日王母要来做客。汉武帝如言斋戒。到了约定的日子，云中箫鼓之声大作，王母果然来了。“洞房帘箔至今垂”：大意是说，虽然事先有过见面的约定，但到了约定的时间，对方却迟迟没有出现。洞房：唐诗讲到“洞房”，常常是指女子的闺房。

②魄：指月亮的阴影部分，“初生魄”即月亮刚刚由圆返缺而出现阴影的时候。玉轮顾兔：典出《楚辞·天问》“夜 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大意是说：月亮得了什么道呢，可以死而复生；月亮里边有一只兔子，这对它有什么好处吗？

“铁网珊瑚未有枝”典出《本草》，说海边的人为了采摘珊瑚，会先做一张铁网，把它沉到海底的岩石上，等珊瑚从铁网的网眼里露头的时候把网拖出来。在这一联里，“初生魄”和“未有枝”都象征着同样一个意思，即“萌生”。到底是什么东西萌生了呢？如果想到“顾兔在腹”，就会联想起：是不是女主角珠胎暗结了呢？这个推测稍微大胆了一些，但从上下文联系来看，这层意思确实是呼之欲出的。

③景：光、亮光、日光，“驻景”即驻颜、长生不老。《汉武内传》说王母见了汉武帝，送了他长生的神方。检：检封，把一个东西或一封信用信封封起来。凤纸：即《汉武内传》里包着神方的“凤文之蕴”，也就是有着凤凰纹饰的华美纸张。所以这一联是把一则典故拆在两句里用，是说拿到长生的神方之后，把包裹神方的凤纸收藏起来，用来写相思之词。

④武皇内传：这是一本神仙故事书，因为汉武帝是出了名的迷信皇帝，所以就拿他来做故事的主人公。这一联大意是说：那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其实是很难掩人耳目的，既然做了，就别以为旁人不知道。

《碧城》第三首把意思贯穿下来，和前两首一样，也是不折不扣的爱情主题。首联“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是说有约而不来；颔联“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暗示女方已有身孕；项联“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点明主人公的道教身份，从第二首的“对影闻声已可怜”来看，这相恋的一男一女应该都是修道之人，道观相邻（道观是男女分设的，就像民国时男校和女校分设一样），可以“对影闻声”但无法直接表白，而互借修炼资料之类的简单联系是被允许的，相思的字句大概也随着这种“明修栈道”而得以“暗渡陈仓”；尾联“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应该是意识到火热的恋情是瞒不住的，旁人总会知道，但知道了又会如何呢？是索性冲破束缚、公然来往呢，还 是要有什么其他的动作，诗人就没有告诉我们了。这场禁恋究竟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虽然我们不得而知，但怎么想也很难想出一个光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