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益:我与大漠的形象》赏析

诗歌原文

 

大漠说:你应该和我相像

 

它用它的沙柱、它的风沙

它的怒云、它的炎阳

设计着我的形象

——于是,我的额头上,有了风沙的凿纹

——于是,我的胸廓中,有了暴风的回响

 

我说:大漠,你应该和我相像

 

我用我的浓荫、我的笑靥

我的旋律、我的春阳

设计着大漠的形象

于是,叶脉里,有了我的笑纹

——于是,花粉里,有了我的幻想

 

大漠有了几分像我

我也有几分与大漠相像

我像大漠的:雄浑、开阔、旷达

大漠像我的:俊逸、热烈、浪漫

 

大漠与我

在各自的设计中

塑造着对方的形象

 

生活说:我以我的艰辛设计着你的形象

我说:我以我的全部憧憬设计着世界的形象

 

选自《大漠和我》

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这首诗以“我”与“大漠”作为贯串全诗的中心意象,一个是作为主体的人,一个是作为客体的大漠。诗人通过“移情”的手法,将主观情思转移到客观外物上,使本来不具生命的大漠具有了人的生命,使人与大漠之间有了情感的交流,思想的碰撞,行动的呼应,从而艺术地完成了一次人与自然的对话,表现了诗人对人与自然、人与世界、人与生活等辩证关系的沉思。

这首诗在构思上别具一格。诗人写我与大漠的形象,却没有正面用笔墨去描绘茫茫大漠,也没有写大漠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没有写人类征服大漠的艰难历程。诗人把这一切都省略了,而只是运用创造性的想象,不仅将大漠拟人化,而且将人与大漠一同推入一种戏剧性的情境,以便于他们能够面对面地完成一次戏剧性的对话。诗的第一节就直写大漠向人类发出呼唤:“你应该和我相像”,至于相像的内涵是什么,诗人暂时秘而不宜。接着,诗的第二节便写大漠用它的沙柱、风沙、炎阳等为代表着人类的“我”设计形象,使得人类的额头上,“有了风沙的凿纹”;人类的胸廓中,“有了暴风的回响”。这既写出了茫茫沙漠以它艰辛的雕刻刀,来为它的开拓者们雕塑新的形象,也暗示出人类将在大自然的千锤百炼之中,不断凝聚起一股巨大的原始创造力。诗的第三节转写人类向大漠发出呼唤:“你应该和我相像”,至于相像的内涵是什么,诗人同样是悬而不答。诗的第四节,诗人接写新一代的开拓者们用浓荫与笑靥,旋律与春阳为大漠设计形象,使得荒凉死寂的大漠一下子变成了生气盎然的人类家园,甚至连叶脉里都有了人的“笑纹”,花粉里都有了人的“幻想”。与前面相比,诗人的情思明显地跃入了新的天地。它旨在启迪人们,虽然大自然创造了人,虽然人能不断地从大自然中汲取力量,但人的最终目的不是做自然的奴隶,不是受自然的支配与摆布,而是要做自然的主人,用人类的双手把自然装扮得新美如画。如果说前四节诗,诗人创造了一种戏剧性的情境,让人与自然在这种情境里完成了一次意味深长的对话,那么诗的五、六两节,则是写这种对话后的结果,也照应诗的一、三两节,回答了“相像”的内涵。在诗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境界里,人与大漠之间不仅可以沟通交融,甚至还可以来一个“优势互换”,使人能像大漠那样“雄浑、开阔、旷达”;使大漠能像人那样“俊逸、热烈、浪漫”。在诗人看来、人与大漠之间都是在用各自的设计“塑造着对方的形象”,因而人与自然之间最终也能在更高的层次上趋向美的和谐与统一。在这一点上,这首诗同样应和着西部诗歌的主旋律——寻求大自然粗犷的境界与人的慓悍的创造力的新结合。

按理,这首诗写到第六节也可以成篇。但是诗人没有满足于对诗意已有的发掘,他的情思也不只是在“我”与“大漠”之间盘绕,而是从中超脱出来,飞入更广阔的思维空间,从而写出了最后一节闪烁着哲理光芒的诗行:“生活说:我以我的艰辛设计着你的形象/我说:我以我的全部憧憬设计着世界的形象。”这两行诗是诗人在思索“我”与“大漠”关系的基础上产生的一种联想,一种顿悟,从而把诗的情思升华到对人与生活,人与世界关系的思考,使得这首诗在内涵上获得了一定的广度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