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痖弦:土地祠》赏析

远远的

荒凉的小水湄

北斗星伸着杓子汲水

 

献给夜

酿造黑葡萄酒

 

托蝙蝠的翅

驮赠给土地公公

 

在小小的香炉碗里

低低的陶瓷瓶里

酒们哗噪着

待人来饮

 

而土蜂群只幽怨着

(他们的家太窄了)

在土地公的耳朵里

 

小松鼠也只爱偷吃

一些陈年的残烛

 

酒葫芦在草丛里吟哦

他是诗人

但不嗜酒

酒们哗噪着

 

土地公默然苦笑

(他这样已经苦笑了几百年了)

自从那些日子

他的胡髭从未沾过酒

 

自从土地婆婆

死于风

死于雨

死于刈草童顽皮的镰刀

 

选自《痖弦诗集》,台湾洪范出版社1981年版


【赏析】

《土地祠》一诗写于1957年。这首诗写的是普普通通的荒凉的土地祠,但写得诗意葱茏,富于想象之美的魅力。

诗人首先以“夜”作土地祠的背景,以“小水湄”作土地祠的环境,一开篇,想象即如朝露般的清新:“远远的/荒凉的小水湄/北斗星伸着杓子汲水//献给夜/酿造黑葡萄酒。”——这是体现痖弦风格的一再为论者所引用的名句。第三节开始的“夜”,紧承第二节的“献给夜”。蝙蝠白天蛰伏,黄昏即翻飞于土地祠内外,本来是平常习见的景物,一经诗人的想象,就变成了“夜/托蝙蝠的翅/驮赠给土地公公”,诗意顿然如同涌泉。诗的第四、五、六节分别描绘土地祠内的景象,着重写了“酒”“土蜂群”和“小松鼠”三种事物,笔墨绝不平板呆滞,表现了极为灵动的想象。“酒们哗噪着”,酒的“哗噪”正反衬土地祠的空寂荒凉。土蜂群也被拟人化了,它们“幽怨”的是“家太窄了”,原来它们的家是“在土地公的耳朵里”,这是诗人的幽默,也是对有神论的一种反讽。而“只爱偷吃”四字,就传神地表现了小松鼠的可爱的情态。第七节宕开一笔,写土地祠外的景象,酒葫芦被想象为吟哦的诗人,这本来已是诗意盎然了,但葫芦既名为“酒葫芦”却又“不嗜酒”,这又是矛盾语的妙用。诗的最后两节同样表现了诗人的奇思妙想,土地公不是泥塑即为木雕,本来是无知无觉的,但诗人写来却活灵活现,而且富于人情味:他默然苦笑了几百年,并且“自从那些日子”以后,“他的胡髭从未沾过酒”。何以故?原来是“自从土地婆婆/死于风/死于雨/死于刈草童顽皮的镰刀”。全诗就是这样谐趣横生地收束,也为荒凉凄清的土地祠再补足一笔,悠然不尽,强烈地刺激读者的联想和想象。

(李元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