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兹华斯:咏水仙》赏析

诗歌译文(A)

 

我宛若孤飞的流云,

闲飘过峡谷山岗,

蓦然见成簇的水仙,

遍染出满地金黄:

或栖身树下,或绽放湖旁,

摇曳的花枝随风飘荡。

 

不绝如缕似银河的星斗,

隐约闪烁露一片光芒。

它们无际地向前伸展,

沿着湖畔散落成行。

放眼望,千朵万朵,

正颔首嬉戏,浪舞轻妆。

 

弄影的湖波荡漾,

怎比得水仙花舞步欢畅。

既有这快活的旅伴相依,

诗人们怎能不心花怒放。

我只是凝望,凝望,却未曾想到

这美景将于我价值无双!——

 

多少次,每当我卧榻独处,

无端的思绪里慵倦迷茫,

这景象便会如返照的回光,

送轻温抚慰我寂寞的心房。

我的灵魂于是又注满了欢欣,

伴水仙同乐舞步飞扬。

 

(辜正坤译)

 

诗歌译文(B)

 

信步闲游,似白云缥缈,

把幽谷巉岩绕遍;

蓦回首,水仙花开,

璨璨金盏一片。

绿荫下,翠湖边,

迎风弄影舞蹁跹。

 

浑疑碧落银汉,

洒落繁星万点。

绕遍十里芳堤路,

锦花如带望无边。

似三千芳影临风展,

素首齐扬舞袖翩。

 

柔波拍岸似欢笑,

怎比得,好花迎人笑靥娇。

词人对景心如醉,

无语悄凝眸;

曾不念,凭般美景,

纵黄金万两焉能买?

 

只今,闲倚棐榻无聊赖,

无端怅惆,几度沉吟。

蓦记起当时梦痕,

添心头无限温馨;

谱取一曲水仙辞,

凌波伴我舞轻盈。

 

(劳陇译)

 

诗歌译文(C)

 

独行徐徐如浮云,

横绝太空渡山谷,

忽然在我一瞥中,

金色水仙花成簇,

开在湖边乔木下,

微风之中频摇曳。

 

有如群星在银河,

形影绵绵光灼灼,

湖畔蜿蜒花径长,

连成一线无断续。

一瞥之中万朵花,

起舞蹁跹头点啄。

 

湖中碧水起涟漪,

湖波踊跃无花乐——

诗人对此殊激昂,

独在花中事幽躅!

凝眼看花又看花,

当时未解伊何福。

 

晚来枕上意悠然,

无虑无忧殊恍惚。

情景闪烁心眼中,

黄水仙花赋禅悦;

我心乃得溢欢愉,

同花共舞天上曲。

 

(郭沫若译)


【作者简介】

华兹华斯(Wordsworth,1770--1850)

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湖畔派”(the Lake Poets)魁首。他出生在英格兰北部肯勃兰的小城考克茅斯一位律师的家庭,幼丧父母,就学于霍克斯海德,该地以湖区景色取胜,华兹华斯常与农家子弟一道游憩于湖光山色之间,故其性情颇受大自然的陶冶。17岁时入剑桥大学,21岁卒业。1790年去法国、瑞士、意大利旅行,饱览阿尔卑斯山景色,并来到法国大革命的中心。1792年他重访法国,进一步受到法国革命思想的影响,回国后写过一些充满民主思想的好诗。十八世纪最后5年,华兹华斯越来越趋向描写自然风光,他在湖区与另一位浪漫主义诗人柯勒律治结下莫逆之交,偕妹妹多萝西及柯勒律治遍游英格兰北部、苏格兰、威尔士、爱尔兰等地,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写景抒情诗。从1798年与柯勒律治合作发表《抒情歌谣集》第一版至1807年前后,是华兹华斯的全盛期。1813年他接受政府的长期津贴,1843年又被封为桂冠诗人﹐自此诗才江河日下,所作内容大不如前。

华兹华斯是浪漫诗歌理论的奠基人。他的诗论主要见于1800年第二版《抒情歌谣集》序和1815年《诗集》新版序。华兹华斯名篇甚多。主要有《我们七个》(1798),《金局改观》(1798),《丁登寺旁》(1798),《彩虹》(1802),《咏水仙》(1804),《序曲》(1805),《露茜》(1799),《致杜鹃》(1807)及《刈麦女》。其中尤以《咏水仙》最负盛名,这里附上不同风格的译文数种,供读者品尝。

(赵宏)


【赏析】

这首诗写于1804年,发表于1807年,是华兹华斯抒情诗的代表作,一般认为这首诗在描写自然美方面的技巧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历代选家必选,评家必评。然而褒者虽多,贬者亦不乏其人,如郭沫若即曾指摘云:“这诗也不高明,只要一、二两段就够了。后两段(特别是最后一段)是画蛇添足。板起一个面孔说教总是讨厌的。”(郭沫若《英诗译稿》,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第25 页。)郭老的看法若只从写景效果方面看固然正确,但华兹华斯历来强调诗的教化作用,主张用自然美来陶冶人们的精神,若只写到前面一、二节便收手,总有意犹未尽的感觉;情绪长度不够,便如虎头蛇尾般不够味儿。何况那时的诗人作诗,总喜用情景交融的手法,以景生情﹐以情赋景,物我交感,意象两全。鄙意第三节中的后四行倒是有蛇足之嫌,与第四节所写意思重复。第四节保留,则华兹华斯的本来面目也就不致改变,须知那时的华兹华斯毕竟不同于二十世纪庞德等人倡导的意象派。

关于这首诗的具体背景,华兹华斯的妹妹多萝茜曾在1802年4月15日的日记里写道:“我们在高巴诺公园不远处的林中发现了几株临水的水仙花……我们继续往前走时,水仙花越来越多。最后,我们看到在树枝的遮掩下,沿着湖岸长着的水仙织成了一条狭长的彩带,其宽度约相当于一条乡村大道。我从没有看见过如此美丽的水仙花。它们穿梭、盘绕、覆盖着长满苔藓的石块,或者把石块当作解除疲乏的枕头,或者摇首,旋转,舞姿翩翩。每当微风掠过湖面,它们就似乎在开怀大笑。它们看起来很快活,总是在跳舞,总是在变换姿势。”

两年后,华兹华斯根据当时的感受写下了《咏水仙》。长时间的酝酿,使诗人感悟出某种与大自然息息相通的契机;物我的交感,情景的交融,言外之意与象外之境,突然贯通而使诗人的心胸升华到一种崇高的境界。人与自然本为一体,然而文明的发展不断促使人自身的异化,人成了自然的对立面。一贯主张回到自然的诗人正好借这首诗表达了人性的复归即是对自然的回归这一主题,自然界的快乐和人间的快乐遂架起了款通的桥梁,这才是一种极乐世界﹐诗人也正是在此拾回未泯的童心。

此诗首联以流云作譬,“我宛若孤飞的流云,/闲飘过峡谷山岗,”措词雅致,把一个清高孤傲的形象一下就勾勒出来了。但紧跟着成簇的水仙展现在眼底之后,诗人一下以高空降到地上,象征着傲气突消,诗心、诗情全为美丽的水仙占有了。诗中的水仙“摇曳”、“颔首”,“浪舞轻妆”完全是人的形象。第二节以银河的繁星比喻水仙的众多,是将人间、天上又联在一起,暗合首联流云孤飞的情状,接下来重墨写水仙“散落成行”,千朵万朵颔首嬉戏的情景,均是实写,诗人已完全化进这个漫舞欢歌的世界。第三节巧妙地以湖波粼粼喻花波浪浪,写景到此结束。紧跟着诗人笔锋一转,由景及情,想到“旅伴”于是水仙怒放转化成了心花怒发,自然界与心灵感而成一体,凝望的结果是将眼前的美景化作心中的美景,这种精神的结晶自然“价值无双”,它永远以美的意象慰藉着诗人。于是第四节纯发慨叹,“孤飞的流云”终于找到了伴侣和归宿,再也不孤独,也无须四处“闲飘”,而是伴水仙同乐共舞,这就是回归自然所带来的极乐世界。

不过,知道华兹华斯生活经历的人也知道他并非完全如此超然。事实上由于雅各宾专政时期的恐怖政策曾伤害了诗人脆弱的心灵,毁灭了诗人早年的梦想,故诗中时时流露出忧郁情调,跟那位“幽然见南山”的陶令公一样,并不能完全超然物外。《咏水仙》正显露出诗人借自然景物的慰藉作用逃避浊世的心理倾向,这点在赏诗时也是需要注意的。

(赵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