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哈里丝小姐捣乱

和哈里丝小姐捣乱

到了十月份的第三个星期,基里的学习成绩已经赶上了她班上的同学,并且名列前茅了。她心里明白,她已经把哈里丝小姐逼得走投无路,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女人别无办法,只得给她一个一个A。当然,她还 不得不胡乱做些评语,拉下那张做事一本正经的脸来,在卷子上给一个显然很不喜欢的学生写“好极啦”、“很好,思路清晰”、“上等佳作”等等批语。

但是哈里丝小姐是个冷血的家伙。就算她明明知道基里看不起她,她也从来不露声色。正由于这一点,在这个老师已经相信眼前出现了一个真正的天才时,基里也并不准备实行她那百试百灵的花招,突然把功课完全停下来。这种花招在好莱坞花园她耍得漂亮极啦——突然有一天,她开始交一张张白卷,把所有的教职员都气得发疯。原来头一天,基里偷听到校长告诉她的老师,在国民能力测试中,基里得到了全校最高的历史分数。不过当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晓得这种情形,因此一支心理学家大军从各个学校召来,看看能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因为基里突然拒绝完成作业,无法责怪学校里的任何人,他们决定责怪她的养父母,这把纳温斯 太太气得发疯,马上要求爱里丝小姐把基里转到别的人家去,连原来答应的等一年再说也不管了。她早就抱怨过基里做事冒冒失失,行为有些阴险,好不容易才答应领养一年。

哈里丝小姐在一些事情上对基里作了警告,但她并没有看到一张白卷就崩溃,她干脆不当一回事。她跟基里知道的其他老师全都不同。她似乎根本不以学生转移她的情绪。没有什么证据说明他们使她特别担心或者特别满意的。在基里的社会学课本里,有一张沙特阿拉伯穆斯 林妇女的照片,她的整个身体全都罩了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这幅照片不知怎么使基里想起哈里丝小姐,她把自己裹在一件看不见的袍子里。基里觉得那个人在保护罩下面,眼睛里曾经闪出过一些光来,透露了什么。可是这种闪光难得看见,因此基里吃不大准,甚至对自己都说不清它们是什么意思。

有些日子基里觉得哈里丝小姐正在想什么,也许没有在想什么,这些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去上学,没有人对你哇里哇啦叫,也没有人甜言蜜语哄你,这不挺舒服吗——知道你的学业是根据它本身的价值来评定的,而不受教师个人对做作业学生意见的影响。这就有点像投篮球一样。你瞄得准,你就把球投进篮球筐。那是绝对公平的,绝对没有个人的因素。

但是有些天,哈里丝小姐的冷淡激怒了基里。把她和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她不习惯。从一年级起,她就强迫她的那些老师把她作为一个特例看待。她自己对自己的教育负责。她高兴学什么就学什么,愿意什么时候学就什么时候学。有的老师捧她,有的老师骂她,但以前从来没有一个老师干脆把她放到学生群里不理不睬的。

在她成绩还 落在别人后面时,想要别人用特别的态度对待她也办不到,那时她容忍了下来。可是现在不同了,连数学计算机也似乎露出了早安的笑容,“哈罗,58706号基里,今天我们继续学分数。”跨进门槛,就能使那位电脑里的老师发出光来说“早上好”。多花三千美元,有了电眼型识别个人的装置,它就能叫出每一个学生的名字。

有那么几天,她集中在一种想像中,想像一个让计算机激活的哈里丝小姐。看样子这个比喻非常确切。她很耀眼,但是冷冷的,完全绝对公平,公平得让人发疯,她所有发光的内心活动全都装在了箱子里,根本看不见。这不是一个穆斯 林,而是一台毫无缺点的防 止 发脾气的机器。

基里越是想这件事,越是气得直咬牙。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权利,像这样把自己跟别人割裂开来。总有一天,在她离开这个垃圾堆以前,她一定要在这个机器里拖一根线。总有一天,她要看看哈里丝六型气得高声尖叫——破裂开来——完全瘫痪。

但是哈里丝小姐不像屈洛特。你用不着在屈洛特身边转上五分钟才知道进入她内心最最直接的路线——威廉姆·欧内斯 特·梯格。哈里丝小姐却跟任何人都挂不起钩来。这就好像旧的非常任务无法返回到电视上来一样:你的任务,要是你打算接受的话,你只有进入这个电脑化机器人的内部,发现它是如何操作的,这才有办法使它的有效成为无效。这个自毁装置的磁带决不会说出来,这个非常任务组是如何完成这个非常任务的。但是这个组合看样子是始终知道的。不过基里却恰恰相反,没有一点线索。

那是电视给了她这个线索。当时她根本没有在想哈里丝小姐的事。说真的,她一直在想如何把伦道夫先生的钱弄到手,所以根本没有听广播。这时不知怎么的有一个信息开始送进了她的脑子。有一个政府高级职员在一架飞机上说了一个笑话,就此丢掉了他的职务。你得注意,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笑话而是一个下流的笑话。不过也不光是笑话下流就解雇了他。那个下流的笑话不知怎么一来侮辱了黑人。显然所有的黑人,甚至有些白人都生气地上蹿下跳。不过很可惜,那个评论员并没有重复那个说不定对她有用的笑话。不过至少她现在知道了,有些东西也许会成为进入哈里丝六型的钥匙。

她向屈洛特借了一些钱,说是要买一些学习用品。她买了一刀很厚的白色绘图纸和一些神奇的画线器。给她把卧室关上门后,就动起手做一张贺卡。她拿出浑身解数,尽量做得跟那些长长的薄薄的滑稽卡片一模一样。在杂货店里一些特殊的转台上往往挂这种滑稽卡片。

起初她想在前面画一张画,为了这个尝试,白白浪费了五六张宝贵的纸。她狠狠咒骂自己无能,又偷了一本屈洛特的杂志,在里边剪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非洲的黑女人,很高很漂亮。她的皮肤比哈里丝小姐还 要黑,不过也算是很接近了。

在那张女人照片的上边,她很小心地写了一些字(尽管她的画很差,她的印刷体字母写得却很好):

他们在说:“黑就是美丽!”

接着她又在照片下面写道:

但是在我的想像中,

哪怕是最最出色的一个,

谁要是说这个话,

她看上去总难免像一个……

然后她在照片上写下两行小字:

既得利益的人,

在维护这种观点。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那是她曾经看到过的最最滑稽的卡片。天才的基里——一个第一流的滑稽女性。要是她的卧室够大的话,她一定会在地板上打滚。事实上她躺在床上笑成一团,笑得几乎歇斯 底里大发作。她惟一的遗憾就是卡片上不能写上她的名字,要不然的话,这幅杰作一定会使她享誉盛名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到了学校,偷偷溜上气味很大的楼梯,看门人还 没打开走廊灯,她就进了哈里丝的六年级。开始那一会儿,她担心门是上了锁的,不过她的手一搭上去,它就轻轻地打开了。她把那张卡片塞进数学教科书里,那书放在哈里丝小姐书桌的当中,那书桌除了这本书,没有其他东西。她有一点一定要做到,不能让别人发现它,把事情弄糟。

整整一天,特别是在数学课上,基里一直在偷偷打量哈里丝小姐。不用说,她随时都会拿起那本书来。不用说,她也一定会看到卡片的一头从书里露出来,引起她的好奇心。但是哈里丝小姐把那本书留在了那里,碰都没有碰过。当她需要参考的时候,她宁可另外向一个同学借,好像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那本书里有一颗地雷。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基里那颗从开始就快活而怦怦直跳的心,现在却在她的胃里气鼓鼓地蹦了起来。下午课上了一半,还 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气得要命,竟有三个字拼写不出来,而原来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三点钟铃响以后,她“啪”一下把椅子翻在桌子上,朝门口走去。

“基里。”

她转过身去看哈里丝小姐的时候,心差一点跳出来。

“请你留一会儿好吗?”

她们两个人都留了下来,互相地打量着,一直等到教室里的人全都走空。哈里丝小姐在书桌旁站起来,关上了门。“坐一会儿,好不好?”

基里坐了下来。那本数学教科书还 放在那里,显然没有动过。那张卡片的两头探了出来,在朝外张望。

“你可能认为这很难叫人相信,基里,不过你跟我是非常相像的。”

基里不由自主,一下子警觉起来。

“我并不是指在智力方面,尽管这方面也非常相像。我们两个人都很聪明,我们自己也知道。不过使我们两个人比较接近的倒不是智力,而是怒气。我们两个人是我所知道的最最怒气冲冲的人。”所有这些话,她都用冷冷的口气说出来,而且把每一个字切成一块块薄片,隔开来,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给基里一个向她挑战的机会。但是基里好像是中了什么邪,就像电影里看着眼镜蛇向他游近的家伙,她不想作出任何鲁莽的举动。

“当然,我们因为怒气做了不同的事情。我常常教我否定我的怒气,我过去这样做,现在还 在这样做。这使我非常妒忌你。你的怒气还 在那里冲上来,脸上一看就看得出来。你要是乐意的话,尽管跟它交朋友。”

基里所能懂得的一切只是——她可能一直在谈斯 瓦希里的事情。

“不过我让你放学留下来,不是要告诉你,你有多聪明,也不是告诉你,我是多么妒忌你,而是要对你的卡片表示感谢。”

那一定是什么挖苦的话,但是哈里丝六型笑得差不多跟人类一样。眼镜蛇什么时候出击呢?

“我中午把它带到教师办公室去了,在那里挖空心思骂了足足二十分钟,好多年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

她一定像计算机到2001年一样发疯了。基里站起身来,开始朝门口退去。哈里丝小姐只是笑笑,并不打算留住她。基里一走到楼梯口,就开始跑起来,一边挖空心思地咒骂,一边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