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和王子的故事

相传从前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执政期间,他的儿子年方十六便产生厌世心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断然选择忍苦耐劳、勤修苦练的行道,一生过着洁身自好、自食其力的劳动生活。有一次他从坟茔路过,思绪万千地对死人说:“你们曾经拥有人世间的一切,终久避免不了走上死亡的途径。今日你们归宿到坟墓里,但愿我能知道你们所说的和你们所听到的一切。”他说罢,战战兢兢,痛哭流涕,喟然吟道:

每次葬礼都激动我的恐怖心情,

泣妇的哭丧声往往使我忧心如焚。

有一天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在宫中,文臣武将和大小官员簇拥着他,仪态非常庄重严肃。他们从王子身边走过,见他头缠布巾,身著粗长袍,衣履草率随便,俨然是平民打扮。他们看不顺眼,便议论纷纷地谈论起来。有人说:“这个孩子太给哈里发丢脸了!如果严加训诫,他是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会,哈里发慢慢苏醒过来,见我身在缧絏之中,便喝令侍从:“解掉他的臂缚,好生领他进宫去等我吧!”

第二天清晨,我老早赶到泥工站,却找不到那个青年泥工。经过打听,才知道他只是礼拜六才到站卖工。

第二周礼拜六早晨,我赶到泥工站,找到青年泥工,忙对他说:“请到我家里去工作吧!”

第三周礼拜六清晨,我上泥工站,不见那个青年来卖工。经过打听,有人告诉我:“他生病,躺在一位老大的竹棚里。”

王子毅然决然离开荣华富贵的宫廷生活,流到巴士拉,靠做泥工维持生活。他做一天工,只索取一元零一个‘东尼古’①的报酬。他以一个东尼古糊口,拿一块钱接济别人,一生过着淡泊、勤苦生活。

①古钱币名,相当于一元的六分之一。

王子举目看哈里发一眼,默不作声。继而他抬头见宫墙的雉堞上,站着一只小鸟,便欣然跟它谈起话来,说道:“小鸟小鸟!凭据造物主的奥妙,你飞下来,在我手上栖息一会吧。”

我陪随哈里发回到巴士拉,带他去茔地里,指王子的坟给他看。他边叹息边哭泣,气得昏迷不省人事。过了一会,他慢慢苏醒过来,便悔过、忏悔,说道:“我们是属于安拉的,我们都要归宿到安拉御前去。”并替死者祈祷。

我给他两块钱,作为他工作一天的报酬。他接在手里一看,愕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接受青年泥工的嘱托,听了他吟诵之后,怅然和他告别,回家过了一夜。次日清晨,我急急忙忙赶到他栖息的竹棚里,见他果然瞑目长逝了。我遵照他的嘱托,替他料理善后。洗过体,拿长袍装殓时,发觉衣袋中藏着价值几千币的一颗红宝石。原来他不是无依无靠的穷小子。我大吃一惊,喟然叹道:“指安拉起誓,这青年玩世、苦行,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

我埋葬了他的体,践约作巴格达之行,待在王宫门前,直等到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出宫之时,才赶忙趋前,把红宝石呈现在他面前。他接过去一看,便知其中底细,一下子就昏晕过去。他的侍从不问青红皂白,立刻把我逮捕起来。

我在坟地附近找到那位以廉洁、虔诚著称的老大的住处,走进竹棚一看,见青年泥工枕着土坯,躺在地上,什么垫的都没有,可他清秀的面孔,却焕发着光芒。我问候他,坐在他身旁,对着他年轻、孤苦的身世和他清心寡欲、廉洁虔诚的守,忍不住流下同情的眼泪。我问他:“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吗?”

我听从吩咐,果真把所见所闻,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她听了,边伤心哭泣,边轻声说:“眼珠般的孩子哟,我多么想见你一面呀!你口渴时,但愿我能拿水喂你;你孤单寂寞时,但愿我能安慰、体贴你。”继而她痛哭流涕,凄然吟道:

我凭吊在异地丧命的一个离乡人,

弥留时没有一个可谈心、诉苦的亲人在他身边。

先前他跟亲人在一起同享荣华富贵,

中途一变而为举目无亲的孤魂。

时日暂时隐藏的东西终久会昭然若揭地暴露在人前,

死亡不肯放过我们中的任何一员。

逝了的人儿哟!

主宰规定你在异乡丧命,

延长我们见面的距离。

儿子呀!

和你谋面的愿望固然受到死亡隔离,

可到世界末日我们终有见面的机缘。

我听了她的哀吟,感到惊奇诧异,问道:“众穆民的领袖啊!莫非死者是你的儿子吗?”

我再三劝他收下两块钱,他始终不接受我的劝说。最后我只好给他一元零一个东尼古。他收下钱,欣然和我告别。

当时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要我做他的随员,征求我的同意。我婉言谢绝,说道“主上的好意,使奴婢受宠若惊,不过从令郎的言行方面,我受到很大的教益。今后我只想躲在家里,安然度过晚年。”

小鸟闻声,果真飞了下来,落在他的手上。一会儿他又对小鸟说:“飞回去吧!”小鸟果然又飞到雉堞上。继而他又吩咐小鸟:“小鸟,小鸟!你飞下来,在哈里发手上站一会吧!”这回小鸟拒听命令,不肯飞下来。这样一来,他便理直气壮地对他父亲说:“众穆民的领袖啊!你恋念红尘,贪得无厌,在圣贤面前,这真够丢我的脸了。现在我决心离开你。此去我永不回头,等来世我们才有见面的机会了。”

儿走到哈里发面前,向他致意。哈里发把宝石递给她。她一见那颗宝石,狂叫一声,顿时晕厥。过了一会,她慢慢苏醒过来,问道:“众穆民的领袖啊!我的儿子怎么样了?”

哈里发泣不成声,眼泪汪汪地指着我说:“你把他的情况都告诉她吧。”

哈里发听了属僚们的议论,心有所感,当面斥责王子,说道:“儿啊!你衣冠不整,生活随随便便,在帝王面前,这太丢我的脸了。”

后来艾博·阿密尔·巴士拉亚对人说:我家里倒了一堵墙壁,我往泥工站找人来修补。在那里我看见一个笑容可掬的漂亮青年。我走到他面前,问候一声,说道:“小伙子,你要找工做吗?”

侍从们听从吩咐,和颜悦地带我进宫去,当宾客招待。过了一会,他们奉到命令,才带我去见哈里发。一见面他便问我:“这颗宝石的主人,他怎么了?”

他辛勤劳作了一天,工作量比第一次有过之无不及。天黑息工时,我付给他工资。他带着酬劳,欣然归去。

他解了腰带,停下工作,认真盥洗一番,然后往清真寺中参加集体祷告。祷告毕,他回到我家中,继续埋头工作到晡礼时候,才停下工来,盥洗一番,前往清真寺参加集体祷告。晡礼毕,他即时回来,继续工作。我对他说:“小伙子,到停工时候了,你息工吧。因为工作时间一般是午后晡礼时截止的。”

他嘱咐毕,接着背诵《信仰箴言》,并滔绝地赞颂安拉,然后吟道:

请将死者的委托物转交给拉施德,

冥冥中安拉会报酬你的恩德。

见面时请告诉拉施德:

“一个渴望和你见面的流徒,

从遥远的地方诚恳地向你馨香祷祝。

不是恼恨或厌倦使他离开家园,

因为生活在一起只会朝夕吻你的右手①。

其实他敬而远之地和你保持一定距离,

仅仅是崇高、廉洁的意旨迫使他拒受你的世业。

①阿拉伯人的惯,与父母或长辈握手时,须吻其手背,以示尊敬。

他吟罢,诚心诚意地忏悔一番,然后赞颂先圣贤,并背诵《古兰经》,最后吟道:

寄语奉劝父亲:

生命短暂有限,

荣华富贵如昙花一现,

切不可因享乐而入迷、受骗。

知道庶民遭殃活不下去的时候,

应该明白你自己对他们所负的责任。

参加殡礼送死人上山的时候,

须觉悟你自己总有一天要被送葬者抬进坟茔。

“除了我们彼此议定的数额,我不愿多取分文。”他把两块钱扔还我。

“赞美安拉!我可是要工作到天黑才下工呢。”他断然拒绝我的劝告,继续埋头工作到天黑。

“自然记得。”我同意他去做礼拜。

“来呀!上我家替我砌墙去吧。”

“指安拉起誓,你埋头努力工作,太辛苦了,这不过是你应得酬劳的一部分呀。”

“我得向你提几个条件。”

“小伙子,你打算提什么条件呢?”

“好的,我同意你提出的两个条件。”我慨然答应他的要求,于是带他回到家中,雇他替我砌墙。象他那样勤勤恳恳、认真严肃对待工作的匠人,我可是从来不曾见过。到了开饭时间,我催他吃饭,他却摇头说‘不’,我才知道他还斋戒着。晌礼时,他听见宣礼者的招祷声,便对我说:“我所提的条件,你还记得吧?”

“可以的,照你的条件行事好了。”我慨然答应他的要求,于是带他回家去,吩咐他砌墙。我呆在他看不见我的地方,冷眼看他工作。只见他双手把泥巴捧起来,摆在墙上摊开,使石头与石头很快就坚固地贴合、累积起来,动作既敏捷,工作又出数。我暗自叫好,说道:“这是先圣贤们的办法呀!”

“可以的,不过须照前次我向你提出的条件行事。”

“做一天工,给我一元零一个东尼古的报酬。清真寺中的喧礼者招祷时,让我停下工来,前去参加祷告。”

“他死了。”我回答一声,接着把情况从头详细叙述一遍。他边哭泣,边喟然叹道:“儿子成功、胜利,做父亲的却一败涂地!”继而他唤了一声,房中应声出来一个儿。可她一见我,即时就要退避。幸亏哈里发阻止说:“你过来吧!和他见面是不碍事的。”

“不错,明天清晨,劳你驾到这儿来。那时候我已瞑目长逝。劳你替我挖一座坟,并洗涤一下体,将就把我身上的长袍撕来当寿衣用。殓前务请检查一下衣袋,取出装在里面的东西,代为暂时保存。等装殓、埋葬以后,请上巴格达去,待在王宫门前,等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出宫时,把从我衣袋中取出之物交给他,并代我向他致意。”

“不错,我是要找工做的。”

“不错,他是我的儿子。我还没执政的时候,他经常跟学者结交,和虔诚的信士们往来。到我执政时,他就跟我疏远,甚至于不见我的面。我对他母亲说:‘这个孩子产生厌世情绪,醉心于修身养的苦行,也许他会碰到灾难和不幸。你给他一件贵重物品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他母亲给他这颗红宝石,经过多番劝说,他才收受。于是他扔下我们,独自高飞远走。从那时起,直至他弃世之前,我们就没见他的面。”接着哈里发对我说:“走吧!带我看他的坟墓去。”

在和哈里发分手之时,我心有所感,欣然吟道:

我是一个陌生人,

人不找我,

我也不见人。

我没有妻室儿女,

也没有亲戚、故旧。

即使不出远门,

仍不失为离乡人。

我在清真寺里栖身、游息,

心儿永久同它联在一起。

赞美、感谢安拉的恩典,

他叫肉身和灵魂结成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