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哈里发的故事

有一天夜里,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心绪十分不宁,便召宰相张尔蕃进宫,对他说,“我心绪不宁,感觉苦闷,打算去巴格达城中走走,看看老百姓的情况;不过我们必须扮成商人模样,别教人看破我们的真实情况。”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张尔蕃诺诺答应。

老头收下金币,刚撑船离岸,便有一只彩船从江心驶了过来,里面灯烛辉煌,燃着熊熊的火把,照得江面如同白昼。老头一怔,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哈里发每天夜里要在河中逍遥寻乐?”继而自言自语地叹道:“主啊!您别揭穿此中秘密吧。”于是教他们躲在篷中,拿件黑袍盖在他们身上。他们伏在黑袍下面悄悄地偷看,只见彩船头尾各站着一人,身穿绣花红丝袍,头戴卯隋里头巾,手里举着金火把,背上挂着绿绸褡包,里面磋着点火把用的沉香。船中有二百多婢仆,分站两旁侍候。中央的一张金交椅上,坐着一个月儿般漂亮英俊的年轻人,身穿绣金黑袍。他左右的二十多个朝臣中,有一个象宰相张尔蕃,有一个手持明晃晃的宝剑,活象刀手马师伦。看了这种情景,哈里发喊道:“张尔蕃!”

老头收下十枚金币,抖擞神,划着小船,追随彩船,一直来到河畔的一座花园附近,见岸上站着一仆人和一匹鞍辔齐全的骡子。接着彩船靠岸,年轻的假哈里发在朝臣和婢仆们簇拥下登岸,跨上骑骡径向花园而去。这时候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张尔蕃和马师伦赶忙舍舟上岸,趁机混在婢仆们的队伍里。毕竟他们是商人打扮,易于识别,终于被人发觉,把他们带去审讯。年轻的假哈里发问道:“你们是怎样到这儿来的?这时候你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老头回答说:“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每天夜里乘画舫在河中寻欢作乐,老百姓谁还有机会泛舟消遣呢?他下过命令:无论男妇老幼、达官贵人、贩夫走卒,都不许夜里过渡,违者不受割头的处分,也得被吊死在桅杆上。现在皇上的彩船似乎就要从这儿经过了。”

继而他仔细观察,见他生得非常标致漂亮,文质彬彬,正襟坐在金交椅上,便对宰相说:“卿,指安拉起誓,那个青年的仪表跟哈里发完全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可疑的地方;在他身旁的那个朝臣好象是你,侧面的那个侍卫似乎是马师伦,其余的侍臣同我自己的亲信朝臣也并无区别。指安拉起誓,张尔蕃!我对这桩事觉得奇怪极了。”

当时年轻的假哈里发回头看见他们君臣窃窃私语,便问张尔蕃:“你和你的朋友,鬼鬼祟祟,老是低声耳语,你们到底谈论些什么?从实告诉我吧。”

年轻的假哈里发见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和宰相张尔蕃窃窃私语,便大声说:“大庭广众中低声耳语,这种行为是不正当的。”“我们没有私语什么,”张尔蕃说,“不过我的这位朋友告诉我:他到过很多地方,和王公大人同餐,与达官贵人饮,却从来没见过比今夜的宴会更庄严堂皇的场面。然而巴格达人常说:‘有酒无歌,徒然令人脑满头胀耳。’因此他觉得遗憾,认为美中不足罢了。”

年轻的假哈里发听了张尔蕃的陈述,漠然笑了一笑,面露喜,举起手杖一敲,一道屋门应声豁然而开,随即出来一个仆人,手里抬着一把镶金的象牙椅,后面随着一个窈窕美丽的女郎。仆人把椅子摆在厅中,女郎从容坐下,喜笑颜开,满面春光,漂亮的面孔,象晴空中光耀的太那么可;她把手中的一具印度琵琶象慈母搂抱婴儿般抱在怀里,轻举玉指,弹着琵琶婉转地唱道:

情的口舌潜伏在我的怀,

悄然对你谈情说

宣布我是你的情侣。

在认识你以前,

我不知什么是情,

然而安拉的判决却先于一切。

年轻的假哈里发听了女郎歌唱,狂叫一声,撕身上的衣服,兴奋得无从抑制自己;左右的人赶快放下垂帘,取衣替他更换,于是恢复原状,继续劝酒。可是再传到他面前,该他喝时,他举杖一敲,一道屋门应声豁然而开,出来一个仆人,手里抬着一张椅子,后面跟随着一个绝世佳人;仆人摆下椅子,女郎从容坐下,弹着怀中的琵琶,哀怨地唱道:

请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尽情地欢欣、快慰。

指你的身体发誓,

你的形影永久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月儿般的人儿哟!

我的心房是你安息之地;

没有你,

我怎能选择睡眠!

年轻的假哈里发听了女郎歌唱,狂叫一声,撕身上的衣服,兴奋得无从抑制自己,左右的人赶忙放下垂帘,替他换上新衣,于是恢复原状,继续劝酒。然而等到又传到他面前,该他喝时,他又举杖一敲,一道屋门应声豁然而开,出来一个仆人,手里抬着一把椅子,后面跟随着一个标致漂亮的女郎,仆人摆下椅子,女郎从容坐下,调了弦,弹着琵琶唱道:

离别、恼恨的时期什么时候宣告结束?

先前愉快的生活几时才能恢复?

昨日我们住在一间屋子里,

快活、欢乐,

眼看嫉妒者昏庸、愚弱。

可是一旦受到时日的欺侮,

教我们离散、落寞,

屋子里凄然无人住宿。

好埋怨的人哟!

你可是埋怨我忘记过去的生活?

我的心却不同意你的怨尤。

请别埋怨,

让我尽情地狂恋;

因为人的慰藉还残存在我的心里。

我的人儿哟!

是你自毁约言,

更换誓语;

可是你高飞远走以后,

别以为我会忘记一切。

年轻的假哈里发听了女郎歌唱,狂叫一声,撕身上的衣服,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左右的人照例忙着放垂帘替他掩蔽,可是绳索发生故障,垂帘放不下来。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转眼一看,发现他遍体鳞伤;继而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对宰相说:“张尔蕃,指安拉起誓,这个青年外表是良善的,但是骨子里他却是个残暴的匪徒呀。”

年轻的假哈里发听了女郎歌唱,狂叫一声,撕破宫袍,兴奋得无从抑制自己。左右的人赶忙放下垂帘,拿更考究的衣服替他更换;待他穿戴齐全,恢复了原状,这才继续劝酒。然而刚传到他面前,他举杖一敲,一道屋门应声而开,出来一个仆人,手中抬着一把金交椅,后面跟随着一个更美丽的女郎;仆人摆下椅子,女郎从容坐下,弹着怀中的琵琶,悠扬地唱道:

火燃烧着我的心,

热泪夺眶滚滚奔流,

教我怎能安静?

指安拉起誓,

从我被俘以后,

生活就不安定。

心房里填满了哀怨,

教我怎能欢欣?

年轻的假哈里发吟罢,接着说道,“各位要知道:我不是真的哈里发,我是冒名顶替的。我叫穆罕默德·阿里·本·赵赫里。先父是一位大富翁。他过世后,遗下的财产中,有金银、珠宝、玉石、房屋、田地、店铺、澡堂、庄园、磨房、车马、婢仆,举凡人生享乐的东西,应有尽有,数量之多,指不胜屈。

宰相遵从命令,带他们去到一幢构造致、高耸入云、比帝王宫殿更巍峨的建筑物里,两扇大门是麻栗木镶金的,闪着灿烂的光泽。屋里的喷水池,亭榭、客厅都井井有序;室的窗帘、铺垫和各种陈设,全是丝绸细软,光辉夺目,富丽堂皇,令人望而眼花缭乱,啧啧称羡。年轻的假哈里发被臣仆们簇拥着走进大厅,在一张铺黄绸垫、镶珠宝的金交椅上坐下,接着朝臣们也顺序就坐,御前则有卫士持刀护卫。众人坐定,随即摆出饭菜,一齐吃喝。饭后洗手更酌,摆上杯盘酒肴,轮流劝酒,开怀畅饮。可是轮到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面前,该他喝时,他却拒而不饮。年轻的假哈里发便问张尔蕃:“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喝酒?”

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和张尔蕃低声谈话之时,假哈里发左右的人已经放下垂帘,替他换了衣服,恢复了原状,又开始劝酒;可是他抬头见何鲁纳·拉施德君臣低头窃窃私语,便问道:“年轻人,你们正在谈论什么?”

哈里发、张尔蕃、马师伦同老头分手,回到宫中,脱了商人衣服,换上宫袍。这已是天亮时候,哈里发临朝听政,受文武百官朝拜,并坐在宝座上发号施令,处理国家大事,直到傍晚官员们告辞出宫,大地被夜幕笼罩以后,才吩咐宰相:“张尔蕃!走吧,我们去看那位假哈里发去。”

听了张尔蕃的赞颂,年轻的假哈里发怡然自得,慨然赏他一件衣服和一千金币。于是大家继续劝酒取乐;正当人们兴高采烈,陶醉在酒肴的气氛中乐而忘形的时候,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对宰相说:“张尔蕃,你问一问他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看他怎样回答你。”

听了哈里发的吩咐,张尔蕃和马师伦失声一笑,换上商人衣服,兴高采烈地从后门溜出王宫,一直去到底格里斯河畔,见划船的老头已在岸边等候。于是跨进小船,和老头一块儿刚坐定,不一会儿,假哈里发的彩船便驶了过来。他们抬头一看,见彩船中二百个分立两旁侍候的婢仆已经不是昨夜的那批人物,可是辉煌灿烂的灯烛、火把却依然照得河面如同白昼。眼看着这种情景,哈里发对宰相说,“张尔蕃!要是听人谈论这种事情,我是不会相信的,现在可教我亲眼看见了。”继而他对划船的老头说:“老人家,收下这十枚金币,把船划过去,让我们暗地里仔细看看他们;彩船上有灯火,他们在明处,发现不了我们。”

他们躲在篷里窥探,待彩船过去了,老头子才站起来撑船,长叹一声,说道:“赞美安拉,幸而我们没被人发现。”

于是大家继续不断地轮流劝酒,待人们喝得酒酣耳热,醉眼蒙眬时,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便悄悄地对宰相说:“张尔蕃,指安拉起誓,我自己反而没有这么考究的酒具;这个青年到底是什么人,但愿我能知道他的底细。”

于是哈里发和宰相立刻行动起来,脱了华丽的宫装,换上商人衣服,带着刀手马师伦,悄然离开王宫,一块儿去到城中。他们经过大街,穿过小巷,最后来到底格里斯河畔,见一个老头坐在一只小船中,便走过去,打个招呼,对他说:“老人家,我们有意求你行行好,带我们在河中游览,这枚金币你收下作为报酬吧。”

“陛下,我的朋友发现御体上的伤痕,感到万分惊奇,因而他对我说:‘怎么有人敢打哈里发?’他不过是想知道此中的缘故罢了。”

“陛下,他忌酒好多年了。”

“陛下的作为多么好呀!”张尔蕃夸赞着吟道:

慷慨者在你掌中建了一幢屋宇,

人们无条件地享受你的施济。

慷慨者的门路被封锁的时候,

你的手指便成为开锁的钥匙。

“那么给我钱吧,一切托庇安拉好了。”

“这个青年也许是我的儿子吧;他是迈蒙或者是艾敏。”

“老人家,收下这两枚金币,让我们到你船中,在篷里避一避,等哈里发的彩船过去以后,我们再走吧。”

“老人家,我们是外路人,喜欢游山玩水,明晚请你在这儿等一等,我们给你五个金币,请带我们在僻静地方随便逛逛。”

“老人家,哈里发每夜都来底格里斯河中游览吗?”哈里发问。

“指我的生命和阿巴斯的坟墓起誓,你再不问,我快要闷死了。”

“指安拉起誓,我要你把你们的心事全都告诉我,丝毫不许隐瞒。”

“我这儿有苹果汁,适合你的主人的口味。”于是他吩咐仆人取来果子露,亲手送到何鲁纳·拉施德面前,说道:“轮到你喝酒时,请喝果子露好了。”

“好的,我愿意等你们。”

“好的。”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

“先父弃世后,我继承他的遗教,亲身持家政,从事经营。有一天我和仆人们在铺中经营生意,见一个妙龄女郎骑着骡子,被三个月儿般美丽的姑侍候着来到铺前,下马走进铺中,坐在我面前,问道:‘你是穆罕默德·赵赫里吗?’

“你没看见他身上的伤痕吗?”

“你们要知道,”年轻的假哈里发笑了笑说,“我的身世和经历奇怪着呢,如果记录下来,对后人会起劝戒作用哩。”继而他长叹一声,吟道:

我的故事奇异,

超过古今奇迹。

情为誓,

我的前途茫茫,

已到日暮途穷的境地。

欲知我的经历,

请洗耳静听;

大伙静下来,

听一听经验之言,

一字一句全是真情实语,

并非捏造、虚构。

今夜里,

我心中有了感应:

到场的人物中,

有最高的执政哈里发驾临,

其次是宰相张尔蕃在御前侍候,

第三便是马师伦执刀护卫。

我的推测要是真实不虚,

历来的怀抱、希冀便算全部实现,

满腔的快慰,

从四面八方源源汇集。

“你们是外路人,没有关系;如果你们是巴格达人,这就非处你们死刑不可。”继而他回头吩咐宰相:“好生接待这几位客人吧,今夜里他们是我们的贵宾呢。”

“你们听着,金钱是我自己的,衣服也是我自己的,我这样做不过是对随从们广施博济罢了。因为我每撕一件衣服,就把被撕的衣服连同五百金一起赏给侍从中的一人享受。”

“主上,让我对陛下说实话吧,”张尔蕃说,“我的这位商人朋友,他到过许多地方,经常和王公显贵吃喝往来,因此他对我说:今夜躬逢主上的盛宴,场面的豪华富丽是空前的,他从来没见过;而陛下把价值千金的袍服左撕一件,右撕一件,这种过分的奢侈费现象,在任何王公显贵的宫室中,他更是从来没见过的。”

“主上,指安拉起誓,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主上,我们是外地来的生意人,今天刚到这儿;夜里我们出来游览,跟你们碰在一起,因此被他们带来参见主上;这就是我们的真实情形。”

“主上,你这是怎么知道的?”

“主上有何吩咐?”

“主上不必急躁,权且抑制气;一个人能够忍耐,这是最好不过的。”

“不错,我的主人,这种情况已经有一年多了!”

“‘不错,我就是穆罕默德·赵赫里。’

“‘你这儿有适合我佩戴的项链吗?’

“‘小姐,我把所有的项链拿给你看,请你自己选择;要是你选中其中的一串,这便是我无上的荣幸;如果没有合式的,我就算没有造化了。’

“当时我铺中有一百串项链,我全都拿给她看,可是一串也不如她的意;她说:‘都不行,我要比这个更好的。’当时除了拿给她选择的一百串之外,我还藏着一串顶名贵的细珠,是先父不惜花十万金买来收藏的,那是绝无仅有的珍品,一班赫赫有名的帝王将相也未必有那样的宝物。于是我对她说:‘小姐,此外我还有一串致的细珠,是顶名贵的,帝王将相也没有这样的珍品。’

“‘请拿给我看吧。’

“我把珍藏着的那串细珠拿给她看。她一见倾心,说道,‘这才是我所寻求的;我生平就希望获得这样的一串珠子。告诉我吧:其价几何?’

“‘此珠原是先父以十万金的代价买来收藏的。’

“‘给你赚五千金好了。’

“‘小姐,珠子及其主人都在你面前,你随意处置吧,我毫无异议。’

“‘做生意的必须赚钱;我能买到珠子,应该向你致以衷心的谢意。’

“她边说边站起来,匆匆走出铺门,跨上骑骡,回头对我说:‘先生,今天和你见面,感到十分荣幸,现在劳先生随我往寒舍兑款去吧。’

“我起身关锁铺门,泰然随她去到一幢房屋面前,抬头一看,知是官宦人家的公馆,气派豪华,两扇大门不但雕刻致,而且镶着金银珠宝,十分富丽堂皇。女郎下马,匆匆走进大门,并吩咐我在门前的墙凳上坐一会,待她去取钱来兑给我。我遵命坐下等了一会,便有一个婢女出来对我说:‘坐在门前不太雅观,还是请先生到院落里去吧。’我听从吩咐,果然去到院落里。我坐在椅上等了一会,便有一个婢女出来对我说:‘先生,我们小姐请你到大厅门前等一会,待她把钱兑给你。’我听从吩咐,果然去到厅前,刚坐下,便发现厅中摆着一张金交椅,椅上罩着丝幕。一会儿丝幕徐徐卷起,那位购买项链的妙龄女郎便出现在金交椅上,脖子上戴着那串别致的细项链,配着她的明眸皓齿,象晴空中的月儿一般美丽可。她一见我便站起来,慢步走到我面前说:‘在巴格达城中我不是无名无的人,你该认识我吧。’

“‘不,指安拉起誓,我还不认识你呢,小姐!’

“我叫朵妮亚,是雅侯约·本·哈利德的女儿,家兄张尔蕃是哈里发的宰相。’

“‘小姐!我到你府中来,这不算犯罪吧;这是你自己教我进来的。’

“‘不碍事,你别怕;凭着安拉的意愿,我非教你心满意足不可。我的终身大事,由我自己主张,法官是我的委托人。我请你到这儿来,原是预备跟你结为眷属,选你做我的夫婿。’

“女郎说罢,吩咐请来法官和证人,对他们说:‘穆罕默德·阿里·本·赵赫里向我求婚,拿这串项链做聘礼;我接受了他的要求,愿意和他结为终身伴侣;请替我们办理缔婚手续吧。’于是在双方情愿的原则下,法官和证人正式替我们缔结婚约,写下婚书,继而慎重其事地奏起音乐,摆出喜果、酒肴,在歌舞欢呼声中,完成婚礼。

“新婚之后,我舍弃生意和家人,欢欣快乐地跟朵妮亚在一起度过蜜月,夫妻之间情投意合,相敬如宾,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有一天她对我说:‘我瞳仁般的赵赫里呀!今天我要上澡堂去沐浴,你好生睡在床上,我不回来时,你别离开床铺。’她一再发誓、叮咛,因而我满口应诺,回道,‘听明白了,遵命就是。’

“她带领婢女,临行又发誓嘱咐我,教我别离开床位,再三叮咛后,才匆匆而去。可是她出门不久,指安拉起誓,大约刚到巷口,我的房门砰地开了,进来一个老太婆,对我说:‘赵赫里我的主人呀,祖白玉黛王后听说你善于歌唱,为人活泼而有礼貌,因此请你上她那儿去谈谈。’

“‘指安拉起誓,朵妮亚不回来,我是不能自由行动的。’

“‘我的主人啊,别叫祖白玉黛王后生气而恼恨你。去吧,跟她谈一谈再赶回来好了。’

“我经不起老太婆的怂恿,果然随她进宫,去到王后面前。一见面她便对我说:‘我的瞳仁呀!你是朵妮亚的丈夫吗?’

“‘不错,我是她的丈夫。’

“‘人家说你善良、漂亮而礼貌周全,果然名不虚传;老实说,你本身的特点是远在传说之上的。现在请你唱支歌曲给我听吧。’

“‘明白了,遵命就是。’

“我接过琵琶,弹着唱道:

人的心被情纠缠得萎疲惫,

他的身体又受病魔侵袭、蹂躏。

“唱罢,王后对我说:‘你的良善、礼貌和歌唱的造诣已经达到至高无上的境地,愿安拉保持你的健康,振奋你的情绪。现在你赶快回去吧,免得朵妮亚回来时不见你而生气。’

“我跪下去吻了地面,然后起身随老太婆回到家中,上床去预备睡觉。可是事出意料之外,我妻已经沐浴归来,正安然睡在床上。她知道我回来,睁眼盯着我,举起双脚,把我踢倒,骂道:‘你这个诈的家伙!你向我发誓不出去,却中途违约背誓,偷偷去见祖白玉黛王后。指安拉起誓,要是不怕丑事揭穿,我非把她的宫殿当头捣毁不可。’继而她吩咐仆人:‘蒜瓦补!来,杀死这个撒谎的诈家伙吧!这种人我们是不需要的。’

“仆人遵从她的命令,从自己衣襟上扯下一块布条,束起我的眼睛,举起宝剑预备杀我。正当危急存亡的时候,府中的婢仆老老少少全都奔到朵妮亚面前,替我说情,哀求道:‘小姐,他不了解你的脾气,算不得是严重的罪犯,兼之他没有犯死罪,饶恕他吧。’

“‘指安拉起誓,非在他身上留下一些痕迹不可。’于是她吩咐仆人打我。

“仆人们听从她的吩咐,残酷地鞭挞我,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你们所见我身上遗留下来的痕迹,就是当日被鞭挞的结果。之后她吩咐仆人驱逐我。仆人们遵从命令,把我扔出大门。我挣扎着慢吞吞一步一哼地回到自己家中,请医生诊治创伤。在医生的安慰救治下,经过漫长的时日,我才养好创伤。我元气恢复之后,进澡堂沐浴,回到铺中,把所有的货物全都拍卖,然后买下四百婢仆,并花五千金币制备一条彩船,从此自命为哈里发,按照王家的编制设置宰相朝臣,按月发给薪俸,每天夜里轮派二百婢仆陪我乘彩船去底格里斯河中逍遥寻乐。我还下过命令,夜里禁止过渡、游览,违者处死。我过这样的生活,为时已经整整一年。这个期间始终没碰到什么阻挠,也不曾听见一声流言蜚语,一直是顺利的。”

赵赫里叙述完毕,忍不住伤心流泪。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听了他的经历和遭遇,知道他的为人和因情而感受的忧愁苦闷,不禁产生同情怜悯的心肠,同时也因惊奇而感觉迷惘,喟然叹道:“赞美安拉,他使每件事情离不开因果关系啊。”心中就存下了挽救、提拔他的念头,然后起身告辞,径向王宫归去。

哈里发带领宰相张尔蕃、刀手马师伦回到宫中,脱了商人服装,换上宫服,已是黎明时候,便吩咐宰相:“张尔蕃,去把昨夜我们在他家里的那个青年带来见我。”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

张尔蕃遵从哈里发的命令,急急忙忙去到青年家中,向他问好,说道:“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有话对你说,随我到宫里见他去吧。”

赵赫里随宰相来到宫中,跪在哈里发面前,呼他万岁,祝他荣华富贵、福寿双全,称他为宗教的保护人,吟诗赞道:

你的门庭一直是人们景仰朝拜的天房①,

门楣上的灰尘是前人留下的遗痕;

因此各地的人们高声说:

“这是奠基时亚伯拉罕立足的地方,

你本人就是大圣亚伯拉罕。”

①麦加城里的圣寺,为亚伯拉罕所建。

听了赵赫里的赞颂,哈里发欣然显出笑容,用慈祥的眼光注视着他,让他在御前坐下,说道:“赵赫里,昨夜里发生的事情确实是稀奇古怪的,详细告诉我吧。”

“恳求陛下宽恕我,给予安全的保证,免得我胆战心惊,不敢畅所欲言。”

“保证你安全无事;说吧,不必忧愁顾虑。”

于是赵赫里平心静气,把自己的经历、遭际,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哈里发听了,问道,“你可愿意我助你一臂之力,让你们夫妻和好,破镜重圆?”

“这是陛下无上的恩赐哩。”他回答着欣然吟道:

你该吻他的手指;

可它不是手指,

而是衣食的钥匙。

你该感谢他的恩惠;

可它不是恩惠,

而是脖子上的珠链。

听了赞美诗,哈里发欣然吩咐宰相:“张尔蕃,去,把你妹妹朵妮亚带进宫来见我。”“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张尔蕃应诺着,诚惶诚恐,立刻把朵妮亚带进宫来。于是哈里发指着赵赫里问道:“朵妮亚!你认识他吗?”

“启禀主上,咱们妇道人家,哪能认识外面的男人呀?”

“朵妮亚!他是你的丈夫穆罕默德·阿里·本·赵赫里啊。”哈里发抿着嘴笑了一笑,“情况我们是了解的,事情的始末我们也听说过了,事件的表里全都在我们洞鉴之中;再秘密的事情,终有揭露的时候;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怎么说呢?”

“主上,过去的事是前生注定了的;现在我诚心忏悔前非,恳求陛下饶恕我。”

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哈哈大笑,吩咐把法官、证人请来,主持着替赵赫里和朵妮亚办理复婚手续,另缔婚约,重写婚书,使一对青年的旷夫怨女匹配成双。哈里发并选赵赫里为侍臣;从此赵赫里和他的娇妻朵妮亚,一对恩夫妻,相亲相,过着美满的幸福生活,直至白发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