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银城阿玛尔干特

紫红色的光波缓慢地在这间屋子的地板和墙壁上移动。这是一间六角形的屋子,很像一个大的蜂巢。每隔一堵墙就有一扇门。在夹在门与门之间的其他三堵墙上,画着非常奇特的画。画面所表现的是理想的景色以及半是植物半是动物的生物。巴斯蒂安是从一扇门中走进来的,在他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这两扇门的形状完全相同,只是左边的门是黑色的,而右边的门则是白色的。巴斯蒂安选择了白色的门。

下面一间房间的灯光是黄色的,墙壁的排列同先前一样。这儿的画上所展示的是各种各样巴斯蒂安看不懂的器械。这些器械究竟是工具还是武器?位于左右两边的两扇门都是黄色的,其颜色完全相同,不过,左边的门高而窄,右边的门则矮而宽。巴斯蒂安进了左边的门。

他现在所进入的这间屋子与先前的那两间一样。也是六角形的,可灯光是蓝色的。墙上的画所展示的是曲里拐弯的花饰和由一种陌生的字母所组成的文字。这儿的两扇门形状相同,可却是用完全不同的材料制成的,一扇是木头的,另一扇则是金属的。巴斯蒂安选择了木头门。

要对巴斯蒂安在千门寺中走过的所有的屋子和所有的门逐一加以描述的话,是不可能的。有的门着上去像大的锁眼,有的酷似山洞的入口;有金的门,生了锈的门,加了软垫的门和钉了钉子的门;有薄得像纸一样的门,也有厚得像保险箱的门一样的门;有一扇门看上去像一个巨人的嘴巴,还有一扇门是必须像开合桥那样打开的;有一扇门像—只大耳朵,还有一扇门是由姜饼做成的;有一扇门的形状像一只炉盖,还有一扇门要通过的话必须先把它解开。由一间屋子迈出去的两扇门之间,总是有一些共同的地方──比如形状、材质、大小,或者是颜色──但是,也总是可以通过某些特征把它们从根本上区分开来的。

巴斯蒂安已经好多次从一个六角形的屋子走进另外一个六角形的屋子。他每作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便会把他引向一个新的决定,这个新的决定又会使他面临着下一个决定。然而,所有这些决定都没有导致任何本质上的变化,他仍然在千门寺中──并且这种情况还将继续下去。他一边继续走啊走,一边开始考虑,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愿望已经足够把他带入迷宫,但是,显然是因为这一愿望还不够明确的缘故,所以无法把他带出迷宫。他曾经希望要进入社会。现在他明白了,他对自己的这一愿望根本就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至于是选择玻璃门还是选择柳条编织的门,诸如此类的决定对他毫无帮助。迄今为止他只是根据兴趣和心情来选择的,并没有作多少考虑。其实,他每次同样也可以选择另外的一扇门。可这样下去的话,他永远也走不出迷宫。

现在他所在的房间里的灯光是绿色的。六面墙中的三面墙上画着各种各样形状的云彩。左边的门像珍珠似的白,右边的门如乌木般的黑。他蓦地明白过来了,他的希望是去找阿特雷耀。

珍珠白的那扇门使巴斯蒂安想起了祥龙福虎,他的鳞片像白珍珠似地闪烁发亮,所以他选择了这扇门。

下一间屋子中的两扇门,一扇是用草编成的,另一扇则是铁的栅栏。巴斯蒂安选择了草编的门,因为他想到了阿特雷耀的家乡草海。

在紧接着的那间房间里,他面对着两扇门,它们之间的区别只是在于,一个是皮的,一个是毡的。巴斯蒂安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那扇皮的门。

他又一次面对着两扇门,在这儿他必须再次进行思考。一扇门是紫红色的,另一扇门是橄榄绿的。阿特雷耀是绿皮人,可是他穿的披风是用紫红色的牛皮做的。在橄榄绿的那扇门上用白颜色画了一些简单的符号。当老凯龙去找阿特雷耀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和面颊上也画了类似的符号。不过,同样的符号也出现在那扇紫色的门上。巴斯蒂安并不知道阿特雷耀的披风上有这样的符号。也就是说,这是一条通向另外一个人的路,而不是通往阿特雷耀的路。

于是,巴斯蒂安打开了橄榄绿的门──他走到了室外!

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并没有在草海里,而是来到了一个春天的森林里。阳光透过嫩绿的树叶射进稀疏的树林,闪烁的阳光和阴影使长满苔藓的地上显得斑斑驳驳。暖洋洋的空气里散发着泥土和蘑菇的香味,到处都是小鸟的唧唧声。

巴斯蒂安转过身,看到自己刚才是从一个林间的小教堂中走出来的。也就是说,在那一瞬间,小教堂的门成了千门寺的出口。巴斯蒂安又一次打开这扇门,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又窄又小的教堂。教堂顶上横着几根耸入林间高空的腐朽的横梁,教堂的墙壁上布满了苔藓。

巴斯蒂安上路了,刚开始时他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但是他毫不怀疑迟早总会遇到阿特雷耀的。他非常高兴地期待着与阿特雷耀的相逢。他向小鸟吹着口哨,小鸟们回答了他。他刚好想起了一首什么歌,于是便纵情地放声唱了起来。

漫游了一会儿,他看见林间的空地上有一群人在那儿歇息。走近后他看到好几个衣饰华丽的男人。他们中还有一个漂亮女人。她坐在草地上拨弄着一只琉特琴。在这群人的背后站着几匹马。马儿套着笼头,备着极昂贵的马鞍。男人们躺在草地里闲聊着,在他们面前铺着一块白的布,上面放着各种食物及盛着饮料的杯子。

在走近这群人之前,巴斯蒂安把童女皇给的护身符藏到了衬衣里面。因为他想先认识这些人,而不想马上被人认出来并引起别人的注目。

当他们看到他走来时,男人们站起身来,向他鞠躬。

“您是一位王子吗?”公主打听道,一边满意地打量着他。

“我不想泄露秘密。”巴斯蒂安答道。

“好吧,不管怎么说,欢迎您成为我们餐桌上的客人!”英雄海因雷克大声地说道,“年轻的先生,我们是否有请您在这就座并与我们一块儿用餐的荣幸?”

巴斯蒂安感激地接受了邀请,坐下吃了起来。

他从这位女士和四位先生的谈话中了解到,就在附近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银城叫阿玛尔干特。那儿将举行一场竞赛。最大胆勇敢的英雄,最优秀的猎手,最勇猛的武士以及各式各样的冒险家和鲁莽的家伙将从远近各地赶来参加这一竞赛。只有能够战胜所有对手的、最勇敢、最优秀的三个人才有幸参加一个寻人的远征。这可能会是一次持续很长时间的、充满历险的旅行,其目的是要找一个人。幻想国有为数众多的国度,而这个人就在其中的某一个之中,他被称作“救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总之,幻想国之所以能够重新存在,或者说,还能够继续存在,全都归功于他。在从前的什么时候,幻想国曾经遭到过一次可怕的灾难。这场灾难险些儿把整个幻想国给毁了。在最后一刻,以上提到的这位救星阻止了这场灭顶之灾。他来到了幻想国,给童女皇取了月亮之子这个名字。如今,幻想国的每一个生物都知道这个名字。可是,打那以后他隐姓埋名地在幻想国中迷了路。这些参与寻人远征的人的任务是,找到他并作为他的保镖跟随他,为的是不让他遇到什么意外。为此,必须选拔出最能干、最勇敢的人,因为在远征的旅途中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历险。

这次选拔赛虽然是由银发老翁凯阔巴特负责举办──在阿玛尔干特这个城市中一直是由年纪最大的老翁或老妪来执政的,凯阔巴特现在是107岁──不过,在参赛者中进行选拔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名叫阿特雷耀的少年野人,一个正在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处作客的绿皮族少年。在这之后,将由这个阿特雷耀来率领这支远征的队伍。他是唯一能够认出“救星”的人,因为他曾经在一面魔镜中看到过这位“救星”。

巴斯蒂安默默地倾听着。这样做对他来说并不容易,因为他马上就明白了,这里说的“救星”实际上指的就是他。当听到阿特雷耀的名字时,他高兴得心花怒放。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决定暂时仍然隐匿自己的姓名。

顺便提一下,对于英雄海因雷克来说,关键并不在参加远征以及达到其目的,而是在怎样去赢得奥格拉玛尔公主的心。巴斯蒂安马上就发现了,英雄海因雷克正在热恋着这位年经的姑娘。在根本没有理由叹息的时候他唉声叹气,并一直用悲伤的眼神望着他的意中人。她则装着没看见。事情是这样的,她在某一个场合发了一个誓,非英雄中最伟大、能够战胜所有其他英雄的人不嫁。不是最伟大的英雄是不会令她满意的。使海因雷克伤脑筋的问题是,他怎么才能向她证明他是最伟大的呢?他总不能去打死—个与他无怨无仇的人吧。已经有很久没有爆发战争了。他很愿意与恶魔和鬼怪搏斗,如果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的话,他愿意每天早晨把一条血淋淋的恶龙尾巴放到她的早餐桌上,可是周围并没有什么鬼怪和恶龙。当银发老翁凯阔巴特派人到他那儿去邀请他参加比赛时,他当然马上就—口答应了。奥格拉玛尔公主坚持要同行,因为她想要亲眼目睹他的能力。

“有关英雄的报道,”她微笑着对巴斯蒂安说,“显然是不能相信的。这些报道都喜欢添枝加叶。”

“不管这些报道是否添枝加叶,”英雄海因雷克抗议说,“无论如何,我要比那个传说中的救星强一百倍。”

“您从何而知呢?”巴斯蒂安问道。

“好吧,”英雄海因雷克说,“假如这个小伙子的骨子里有我一半那么多的骨髓的话,他就不需要像婴儿那样的由保镖来保护他,照顾他。在我看来,这个救星肯定是一个相当可怜的家伙。”

“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奥格拉玛尔愤怒地大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他曾经使幻想国免遭了灭亡!”

“尽管如此,”英雄海因雷克以蔑视的口吻说道,“这一定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英雄业绩。”

巴斯蒂安决定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另外那三位先生是在半路上偶然与这一对青年男女相遇而加入他们之列的。留着乱蓬蓬黑色小胡子的海克里昂声称自己是幻想国中最强壮、最彪悍的勇士。红头发的、与其他两位武士相比显得比较温柔的海斯巴尔德断言,在斗剑中没有人会比他更加灵活、敏捷。最后,海多恩深信,没有人能在毅力和耐力的比赛中与他较量。他的长相与这一断言相符,他长得又高又瘦,看起来只有筋和骨头。

用完了餐,他们就上路了。盘子、餐布和干粮被装进袋子里,放在一个驮东西的牲口的鞍子上。奥格拉玛尔公主骑上她那匹白色的小马,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英雄海因雷克跃上他那匹漆黑的牡马,跟在她后面飞奔而去。另外三位先生建议巴斯蒂安坐在驮东西的那匹牲口背上的各种什物袋之间。巴斯蒂安跃上了牲畜。三位先生也跨上了他们那套着漂亮笼头的马,开始跑了起来。在穿过树林的时候,巴斯蒂安落在最后。驮物的牲口是一头雌的老骡子,它越走越慢。巴斯蒂安试图催它快走。但是,骡子不但没有加快步伐,反而停了下来。它转过头来说:“先生,你不用催赶,我是故意落在后面的。”

“为什么?”巴斯蒂安问道。

“先生,我知道你是谁。”

“你是从哪儿得知的?”

“如果有谁像我这样只是半只驴子而不是一只完整的驴子的话,就能感觉出来。连那些马儿也有所觉察。先生,你什么也不用对我说。我真想对我的子子孙孙说,我驮过救星,并且是第一个向他打招呼的。可惜像我们这样的牲口是没有子孙后代的。”

“你叫什么名字?”巴斯蒂安说。

“我叫伊哈,先生。”

“听着,伊哈,不要扫我的兴。你所知道的事情先别说出来,好吗?”

“好吧,先生。”

随后骡子跑了起来,去追赶其他那些人。

那一群人在树林的边上等候着。所有的人都以赞叹的目光注视着下面在阳光中闪烁发亮的阿玛尔干特城。树林子的边缘是一块高地,从这儿极目远眺,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接近紫罗兰色的湖。湖的四周为相似的、长满了树林的山丘所环抱。湖的中央便是银城阿玛尔干特。所有的房屋都是建筑在船上的。巨大的宫殿建造在宽大的驳船上,小一点的建造在三桅帆船和小船上。每一栋房子,每一只船都是银子的,且雕刻得非常精致、很有艺术性。大小宫殿的门窗、塔楼及阳台都是用银线编织而成的,美妙之极,在整个幻想国中找不出可以与之相媲美的。此时,湖面上到处都布满了把来访的客人从岸边送往银城的小船和三桅船。这时候,英雄海因雷克和他的随行也赶到了湖边。一只银的摆渡船正在那儿等待。船舱是弧形的,非常漂亮。全队人,连同马和驮东西的骡子都上了渡船。

在摆渡的过程中,巴斯蒂安听船夫──顺便提一下,他的衣服是用银线织成的

──说起,这紫罗兰色的湖水又咸又苦,除了银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长久地抵御住它的侵蚀作用。这个湖叫穆尔湖,又叫眼泪湖。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为了不让阿玛尔干特这个城市受袭击,把它驶到这个湖的中央。想来侵袭的人无论是坐木头船还是铁驳船,都会沉没或者失败的,因为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湖水就会把船连同船上的人腐蚀掉。不过,现在人们之所以让阿玛尔干特还留在湖上完全是出于另外一个原因。这里的居民喜欢不时地重新组合他们的房子或重新调换他们街道和广场的位置。比如,有两家原先住在不同的两边的人家成了朋友,或因为其子女结婚而成了亲戚,于是他们便离开迄今为止的住址,把他们的银船并在一起,这样他们便成了邻居。顺便提一下,这儿的银是一种特殊的银,与它们加工后无与伦比的美一样,它们本身也是绝无仅有的。

巴斯蒂安很想再多听一点儿有关的故事,可渡船已经到了银城,他必须与他的旅伴一起下船。

他们首先得找一个客栈,为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牲口找一个栖身之处。这并不那么容易,因为阿玛尔干特城已经被从远近而来参加比赛的旅行者挤得满满的。最后,他们还是在一个旅店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当巴斯蒂安把那头雌骡子领进牲口棚时,他在它的耳朵里轻轻地说:“伊哈,别忘了你所答应的事。我们过会儿再见。”

伊哈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巴斯蒂安对他的旅伴说,他不想再麻烦他们了,他很想独自一人到城里去看看。他感谢他们的好客之情并就此告辞。实际上,他当然是急着想去找阿特雷耀。

大小船只之间是用桥连接起来的。有的桥很窄,很秀丽,只能走一个人,而有的桥则像马路一样宽广而又壮观,桥上行人熙熙攘攘。有的桥是弧形的桥上有顶篷。在宫殿船之间的运河中有几百艘银色的小艇开来开去。然而,不管是走到哪儿,或站到哪儿,总会有一种脚下的地在稍稍隆起和下沉的感觉。这种感觉提醒人们,整个城市都漂浮在水上。

这个城市里铺天盖地挤满了来访的人群。这些来访者的色彩之丰富,形状之各异,使人叹为观止。如果要对他们进行一番描写的话,得写一本书。阿玛尔干特人很容易认出来,所有的阿玛尔干特人都穿着几乎与巴斯蒂安的披风一样漂亮的、用银线织成的衣服,他们的头发也是银色的,他们身材高大、匀称,他们的眼睛像穆尔湖──眼泪湖──一样是紫罗兰色的。来访者中的绝大部分没有这么漂亮。有些巨人身上肌肉隆起,而在他们宽大肩膀之间的脑袋则看上去小的像苹果。到处闲逛的是那些看上去阴沉、粗鲁的夜莽汉,这是些独往独来的家伙,一望即知是些难以相处的家伙。有些是眼睛和手脚都很灵活的荒唐鬼。傲慢自负地走过来的是那些勇猛狂暴的人,他们的嘴巴和鼻孔都在冒烟。那些专门制造骗局的人犹如活陀螺似的到处转来转去。披头散发的森林之神肩上扛着粗大的木棒、迈着多节疤的腿慢慢吞吞地走着。有一回,巴斯蒂安甚至还看到了一只食岩类动物,它的牙齿像钢锯齿似地从它的嘴巴里突了出来。当它蹬蹬蹬地过来时,银桥在它的重压之下弯了下去。巴斯蒂安还来不及问它是否叫皮耶尔恩拉赫查克尔,它便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巴斯蒂安终于来到了市中心。这儿是举行比赛的地方。比赛已经全部开始了。在一个很大的圆形广场上──看上去犹如一个巨大的马戏场地──有几百个参赛者在较量他们的力气并显示他们的能力。围绕着这一广场的是众多的观众。他们呼喊着为参赛的人鼓劲,在那些停泊在周围的船上宫殿的窗户和阳台上也几乎都挤满了观众,有些观众甚至还爬上了以银织品为装饰物的房顶。

巴斯蒂安首先感兴趣的并不是比赛者所提供的这一景观。他想找阿特雷耀,阿特雷耀肯定在某个地方观看这些比赛。他视察到,参赛的人群—而再、再而三地充满着期望地把他们的目光投向某一个宫殿──特别是当比赛者中有人成功地做出了什么给人以深刻印象之举的时候。巴斯蒂安不得不先从一顶弧形的桥上挤过去,然后爬上一根路灯杆,这才看到了那个宫殿。

在那儿的一个大阳台上,摆着两张高高的银椅子。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很老的老头,他银色的胡须和银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腰带。这肯定是银发老翁凯阔巴特。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年龄与巴斯蒂安相仿的少年。他穿着用软皮做的长裤,赤裸着上身,可以看到他的皮肤是橄榄绿的。少年窄窄的脸上表情严肃,甚至有点儿严厉。他那长长的蓝黑色的头发被用一根皮线扎成一绺,垂在脑后。他的肩上披着一件紫红色的披风。他以镇静而又聚精会神的目光注视着下面的比赛,任何东西都逃不过他那深色的眼睛。这是阿特雷耀!

就在这时候,阿特雷耀身后敞开的阳台门里出现了一张很大的狮子模样的脸,只不过这张脸上没有毛皮,而只有珍珠白的鳞片。他的嘴巴达上垂下长长的白胡须,他的眼珠像红宝石般地熠熠发光。当他把脑袋伸到高于阿特雷耀的时候,可以看到在他脑袋之下是长长的柔软易弯曲的颈项,颈项上同样布满了鳞片,并从那上面垂下一撮如同白色火焰似的鬃须。这是祥龙福虎。他好像是凑在阿特雷耀的耳朵上对他说了些什么,阿特雷耀点了点头。

巴斯蒂安从路灯杆上爬了下来。他看够了。现在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参赛者的身上。

事实上,在这儿所进行的与其说是一种真正的搏斗,还不如说是一种大规模的马戏表演。尽管现在正有两个巨人在进行摔跤比赛,他们的身体扭成了一个巨大的结,滚来滚去;尽管到处都有由同类或不同类的生物所组成的对子在表演他们的剑术或耍弄棍棒和梭镖,但是他们并不是在作生死搏斗。在比赛中显示自己的正派、规矩、自制甚至也成了比赛的规则。如果有哪一个参赛者出于愤怒或虚荣而失去了自制、伤害了他的对手的话,那么他马上就会被宣布为不合格。大多数的人都在忙于证明他们的射箭技术,或者以举重来显示他们的力气,还有些人以杂技艺术或勇气试验来表现他们的天才。一如前来参赛者中有各种各样的生物,他们所显示的才能也是五花八门的。

比输了的人得不断地让位,这样剩下的人便越来越少。这时候,巴斯蒂安看到大力士海克里昂,敏捷灵活的海斯巴尔德和坚韧不拔的海多恩登上了圆形的竞技场。英雄海因雷克和他的意中人奥格拉玛尔公主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这时候,在场上还有上百个参赛者。因为是要从这些人当中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所以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以及海多恩在战胜对手的时候井设有像他们想象得那么容易。整整花了一下午的工夫才证实了海克里昂是大力士中最强大的,海斯巴尔德是敏捷者中最灵活的,海多恩是坚韧不拔者中最有耐力的。观众们欢欣鼓舞地向他们欢呼,鼓掌。他们三人向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和阿特雷耀所坐的阳台方向鞠躬。阿特雷耀已经站起身来,刚想说什么,这时候,突然又有一个参赛者走上场来。来人是海因雷克。一片紧张的寂静,阿特雷耀又坐了下来。因为只有三个人能够随他远征,所以在下面的四个人中多了一个。他们中必须有一个人退出。

“先生们,”海因雷克声音洪亮地说道,以至于每个人都能听清他的话,“我并不认为你们刚才的小试锋芒便已经削弱了你们的力量。但是,我认为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与你们进行一对一的较量。因为迄今为止,我在所有这些参赛者中还没有找到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还没有与任何人交过手,所以我仍然精力充沛。如果你们中有谁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的话,可以自动退出。否则的话,我愿意与你们三人同时交手。你们对此有没有异议?”

“没有。”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于是,便开始了一场火星四溅的交战。海克里昂出击时的威力不减.可是英推海因雷克比他更加厉害;海斯巴尔德像一道闪电似的从四面八方向海因雷克袭来,可是英雄比他出手更快。海多恩试图使海因雷克疲惫,不过英雄比他更有耐力。整个交战不到十分钟,所有三位先生都被缴了械,跪倒在英雄海因雷克的面前。海因雷克不无骄傲地望着四周,显然是在寻找他心上的姑娘赞赏的目光。她一定是在某处的人群中。观众们的欢呼声和鼓掌声像飓风般地响彻广场上空。很可能在眼泪湖穆尔湖遥远的岸边也能听到这些欢呼声和掌声。

当一切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银发老翁凯阔巴特站起身来大声问道:“还有没有人敢于同英雄海因雷克交手?”

在一片沉默之中响起了一个男孩的回答声:“有,我敢!”

这人便是巴斯蒂安。

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的脸转向他。人群为他让出了一条路。他走出人群进了比赛场。人群中响起了惊叹声和充满忧虑的感叹声。“瞧,他长得多帅!”──“真是可惜了他!”──“别让他去比!”

“你是谁?”银城老翁凯阔巴特问道。

巴斯蒂安答道:“我想在比赛之后再道出我的名字。”

他看到,阿特雷耀眯起了眼睛,用探究的、没有把握的眼神望着他。

“年轻的朋友,”英雄海因雷克说,“我们曾在一块儿用过餐,饮过酒。你为什么要我来羞辱你呢?我请你收回你的话,马上离开这儿。”

“不,”巴斯蒂安说,“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

英雄海因雷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建议说:“如果要在战斗中来与你比高低的话,我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先来比试比试,看我们中谁射的箭高。”

“一言为定!”巴斯蒂安答道。

马上就有人给他们每一个人送来了一张强弓和一支箭。海因雷克拉开了弓,把箭朝天空中射去。箭飞得太高,人的眼睛无法追随。几乎是在同一刻,巴斯蒂安也张开了他的弓,在海因雷克之后射出了他的箭。

过了一会儿,这两支箭才掉在了两位射手之间的地上。这时候可以看到,巴斯蒂安镶着红色羽毛的箭肯定是在高空中以强力射中了海因雷克镶着蓝色羽毛的箭,并从后面把蓝羽毛的箭劈开了。

英雄海因雷克呆视着这两支插在一起的箭,他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只是两颊显得有点儿红。

“这肯定是偶然的,”他喃喃地说道,“我们要来看看,谁耍花剑耍得更灵巧。”

他要了两把剑,两副纸牌。两样东西都给他送来了。他仔细地把两副纸牌洗了一遍。

他把一副纸牌抛向空中,然后飞快地舞着剑,向上刺去。当其余的纸牌纷纷落地时,只见他刺中了红桃A,而且正好刺在纸牌上所显示的唯一的一个红桃心的中央。他又一次环顾四周,用目光去搜寻他心上的姑娘,一边用挑着纸牌的花剑向四处炫耀。

此刻,巴斯蒂安把另一副纸牌抛到空中,然后让他的剑在空中飞舞。没有一张牌落在地上。他刺中了全部的三十二张纸牌,正好都刺在中心,而且还挨着顺序

──尽管事先英雄海因霍克曾把它们彻底地洗了一遍。

英雄海因雷克仔细地观察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的嘴唇微微有一点儿发抖。

“但是,在力气上你肯定胜不了我。”最后他嗓子有点沙哑地说。

他抓起了散乱在广场上的举重器材中最重的一副,慢慢地把它举了起来。还没等他放下手中的举重器材,巴斯蒂安就拽住了他,把他连同他手中的举重器材一起举了起来。英雄海因雷克顿时大惊失色,一些观众忍俊不禁。

“到现在为止,”巴斯蒂安说,“都是由您来决定我们比赛的内容的。您是否同意,现在由我来提一个建议?”

英雄海因雷克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试验勇气的比赛。”巴斯蒂安继续说道。

英雄海因雷克又一次打起了精神。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吓退我的勇气!”

“那么,”巴斯蒂安答道,“我建议,让我们来比赛游眼泪湖,谁先游到岸边谁就赢。”

整个广场上鸦雀无声。

英雄海因雷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不是在比赛勇气,”他嚷道,“而是疯狂之举。”

巴斯蒂安答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来吧!”

这时候,英雄海因雷克失去了控制。

“不!”他跺着脚喊道,“您与我一样知道,穆尔湖的湖水会腐蚀一切。这就是说,必死无疑。”

“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巴斯蒂安镇静地说,“我曾经在彩色的沙漠中漫游过,吃过、饮过彩色死亡的火,并在它的火中沐浴过。我根本就不怕这湖水。”

“您吹牛!”英雄海因雷克吼道,他因恼怒而涨红了脸。“在幻想国中没有人能在彩色死亡那儿活下来,这是连每一个孩子都知道的。”

“英雄海因雷克,”巴斯蒂安缓缓地说,“您与其指责我吹牛,还不如承认,您感到害怕了。”

对于英雄海因雷克来说这太过分了。他愤怒地失去了理智,从剑鞘中拔出了他那把大宝剑,向巴斯蒂安走去。巴斯蒂安闪开了,想说一句警告的话,但是,英雄海因雷克没容他开口,挥剑便朝巴斯蒂安劈去,海因雷克动真格的了。就在同一刻,宝剑希坎达像一道闪电似的从生了锈的剑鞘中飞到巴斯蒂安的手中,开始飞舞起来。

在这一刹那间所发生的事情闻所未闻,令所有的观众终身难忘。幸亏巴斯蒂安不能松开手中的剑柄,这样他的手便不得不随着希坎达自行发生的动作而动作。宝剑先把英雄海因雷克华丽的衣饰撕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向四处飞去,但海因雷克的皮肤却一点儿也没有被划破。英雄海因雷克绝望地抵御着,像疯子般地乱砍一气。希坎达像一团旋转的火在他身旁闪动,使他眼睛发花,剑剑落空。当他站在那儿只剩下内衣,但是仍然不停地朝巴斯蒂安砍去时,希坎达把他的剑砍成了碎片,其速度之快,以致于那把剑有那么一瞬间在空中仍然保持着其完整的形状,然后丁零当郎像一堆硬币似地散落在地上。英雄海因雷充瞠目结舌地呆视着还留在他手中的那把毫无用处的剑把。他把剑把扔在地上,垂下了脑袋。希坎达飞回了它生锈的剑鞘,巴斯蒂安松开了手。

观看的人群中千百个嗓音齐声爆发出激动和赞叹的欢呼声,观众们涌向比赛场地,拽住巴斯蒂安,把他举起来,抬着他庆祝胜利。欢呼声经久不息。

巴斯蒂安从高处向四周寻找英雄海因雷克,他想对他喊一句讲和的话。这个可怜的人使他感到很抱歉,他原来并没有打算把他搞得这么难堪。可是,哪儿也找不到英雄海因雷克。

突然间,鸦雀无声。人群往后退让出了一条路。阿特雷耀站在那儿,微笑着仰望着巴斯蒂安。巴斯蒂安也在微笑。人们把他从肩膀上放下来。现在这两个少年面对面地站着,长久地默默无语地对视着。

阿特雷耀终于开口说话。

“如果我为了去寻找幻想国的救星还需要一位同行者的话,那么我只需要这一个就够了,因为他一个能顶一百多个。不过,我不再需要同行者了,因为寻人的远征取消了。”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喃喃的惊叹声和失望的叹息声。

“幻想国的救星不需要我们的保护,”阿特雷耀提高嗓门继续说,“因为他能自己保护自己,甚至比我们大家合力而为的还要做得好。我们不需要再去找他,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我们。我没有马上认出他来,这是因为我在南方神托所的魔镜中所看到的他与现在的他的模样不同──完全不同。不过,我并没有忘记他的眼神。正是这眼神现在正望着我。我不会搞错的。”

巴斯蒂安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你没有搞错,阿特雷耀,是你把我带到了童女皇的身边,为的是让我给她起一个名字。为此我向你表示感谢。”

在观看的人群中像阵风似地掀起了一阵充满了敬畏的窃窃私语声。

“你曾经答应过,”阿特雷耀答道,“现在把你的名字也告诉我们。除了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之外,在幻想国中还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你愿意现在说出来吗?”

“我叫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这时候,观众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们在欢呼声中爆发出千万声三呼万岁的喊声。许多人激动地跳起舞来,以至于大小桥梁以及整个比赛场地都晃动起来。

阿特雷耀笑呵呵地向巴斯蒂安伸出手去,巴斯蒂安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就这样

──手拉着手──走进宫殿,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和祥龙福虎在宫殿的入口处等候他们。

这天夜里,银城阿玛尔干特庆贺了它所庆祝过的最美好的节日。所有有腿的生物,无论是短腿、长腿、弯腿、直腿的,都在跳;所有有声音的生物,无论是音色美的、难听的、高的、低的,都在唱,都在笑。

入夜后,阿玛尔干特人在他们的银船和宫殿旁点燃了千万盏彩色的灯火。午夜时分放起了焰火,这么漂亮的焰火在幻想国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巴斯蒂安与阿特雷耀一起站在阳台上。在他们的左右两旁站着福虎和银发老翁凯阔巴特,他们一起望着天空中彩色的火花和银城千万盏灯火辉映在眼泪湖穆尔湖黑乎乎的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