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摄影作品》原文阅读·陈宜新小说

(短篇小说)

一幅摄影作品

陈宜新

肖邦是我们这座小城里我和火焰小公安、老猫、扁脸这个圈里的一个非常出色的人才。他的才能主要表现在摄影上。肖邦每年都要在比较前卫的摄影杂志上发表上几幅作品,有的竟然被国外的一些杂志采用,这对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人物震动很大,肖邦也就成了我们几个任意指使的专业摄影家了。谁有了摄影方面的需要,哪怕是我们周围认识的与肖邦不相干的人,他们需要照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又是用在最不值钱的人生履历表上的,我们也会让肖邦去给他照一照。因为我们相信肖邦是这方面的专家,至于肖邦像工具似的让我们这样指使来安排去,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乐意不乐意,我们一概不去了解。

当然,我们这样做也包含了很多看不起,或者嫉妒,或者有意识贬低肖邦的成份。好像这个小城里的人都这个样子,大家没有感到这样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天早晨,我刚刚连夜赶写完了长篇小说《背着记忆奔跑》,想蒙头大睡上一觉,肖邦来找我了。

我因了赶写长篇小说《背着记忆奔跑》,已经很久没有与外界接触了,仔细算一算,也得有小一年了吧。我的那些小哥们,包括肖邦都知道我很看重这部长篇小说,为了拒绝一切干扰,把电话也关闭了,也就没有谁再好意思随意来打搅我了。这样我也就很久没见过火焰、老猫他们了,当然也包括肖邦了。此时,肖邦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又是在我非常需要大睡上一觉的时候,这令我多少有一点不适应。

我虽然在室内闷了小一年,但我还是知道这是夏秋之交的季节,虽然是在早晨,天仍旧很热,别说在室外,就是在室内,身上也就能承受一件小背心和一件大裤衩子;多了,这炎热的天气就会使你不堪忍辱负重。肖邦却穿着一身锃新的毛料深蓝色西服(厚厚的,笔挺笔挺的),洁白的衬衣上周吴郑王地打着细碎红花的一个崭新的领带,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让谁刻意打扮了他一番,又好像冬天就在眼前了。肖邦平时喜欢留长发,然而,我看他的头发已经超过了他平时留着的习惯。额头上的那几绺头发已经盖住了眼睛,有风吹来才能看到那几绺头发下面的那两个非常深邃的闪着冷光的洞。出现在我视野里的肖邦似乎被什么限制着,极度的虚弱,又像云蒸雾罩着似的,一点也不真实。不过,这很像肖邦过去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他就喜欢这么怪张。此时,肖邦给我的感觉,肖邦除了这身笔挺的衣服和一张可能还算完好的人皮外,就剩下这一大把的骨头了。

肖邦是拿着他的一幅摄影作品来找我的。

肖邦看见我,很激动,站在我的院子里激动得浑身颤抖,言不达意。我就知道肖邦已经激动到了极限。如果肖邦再继续激动下去的话,他会疯狂地大哭上一场,或者像一匹孤独的野狼似的大声嚎叫几声,这样他才能平静下来。

肖邦在我的院子里说了半天,就这么几个字:

“我拍了一幅照片!”

我知道了肖邦拍出了一幅自己非常满意的摄影作品,这幅摄影作品可能要流传百世,可能要使他登上国际摄影大师的宝座,也可能一文不值,这使我非常在意肖邦的存在。我把肖邦恭恭敬敬地让进了客厅里。天太热,让人大汗直流,我打开电风扇对着他吹,让他脱下西服来,慢慢地说。

肖邦跟我进客厅,没脱西服。他坐在沙发的一个角角上。我上身穿着一个背心,下身穿着一个大裤衩子,抱着双臂站在肖邦的对面不动,仍旧汗流满面。穿这么厚的肖邦竟然没有一丝汗水,这给我也起床了的妻子的感觉:我们两个人像似在这儿玩起了季节游戏。我也感觉这不是肖邦的一贯风格。肖邦过去留在我的脑海里的印象是一个不修边幅,很不讲究穿戴的人。

我说,肖邦,你把你拍的照片拿出来,让我欣赏欣赏吧。

肖邦却不拿出他的摄影作品来让我看,一直瞪着眼睛看我的妻子,我知道肖邦的意思了。肖邦拍的这幅照片是不想让我妻子看到,我的妻子也看出了肖邦的这个意思,非常知趣地躲了出去。肖邦就有这么一个毛病,摆在他租赁的那间小房子里的他的那一沓沓摄影作品,不会轻易让一个他认为不会欣赏,不懂摄影艺术的人,去随便翻阅的。那样,肖邦会非常不安和反感的,或者无端地暴跳如雷使你无法下台。肖邦平时在他的那间小房子里喜欢这样,看来,今天来到我的家里也不列外。肖邦站起来看了看我妻子的确是出大门了,走远了,才哆嗦着双手从笔挺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了他的摄影作品。我伸手接过肖邦递给我的他的摄影作品,触摸到了肖邦的手。肖邦的手出奇的冰冷,给我顿时的感觉像在冰柜里冰镇了四五天,少说也得有零下一二十度,寒气逼人。我想,这可能就是肖邦要穿西服的缘故吧,也就没有在意他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冰冷,就仔细地欣赏他递过来的这幅摄影作品。

肖邦递给我的这幅摄影作品,是一幅十寸大的黑白照片。

肖邦因为是来这座小城里打工的一个农民青年,无父无母,无姐无弟,经济上也不宽裕,在这座小城的边缘上租赁一间廉价的农民的小房子,一边在一家建筑公司打工,一边用廉价的照相器材,拍廉价的黑白照片。肖邦的每一幅摄影作品,从拍,到出片子定型都是肖邦自己在那间小房子里操作。肖邦不止一次地对大家说,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挣点钱,背着照相机,到塔克拉玛干等大沙漠上走上一圈,看一看那儿的土地是怎样哭泣的。看过之后,就是让他立即去死,在这个世界上也无什么遗憾的了。这让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一些人嗤之以鼻。因为,肖邦在这座小城里打工,混不上一顿饭是常事。

肖邦递给我的这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背景是像年轻女人身体曲线很美的大沙漠。我就想,肖邦这一生的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肖邦的这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是在傍晚发暗的天空下照的。沙漠层层相叠,飞速流动,很压抑人的视觉。在飞速流动着的沙漠的上,一块随意丢弃的不规则的非常耀眼的,也可能是一个女孩子刚刚用过的卫生纸,或者是哪个女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用就被风吹到了这里的卫生纸,更加压抑人的视觉。那张卫生纸苟延残喘地躺在那里,时时都有被飞速流动的沙漠吞没的可能。

我看过肖邦的很多很多的摄影作品,从肖邦的摄影作品里我也没少得到创作的灵感,特别是他的一些摄影作品里面的那博大精深的思想,巧妙的构图,正确的曝光,胖人眼睛的层次感等,会让我惊叹不已,自愧弗如。但是,我今天把肖邦递给我的这一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来回变换着角度仔细审视,欣赏,却怎么也看不明白肖邦在这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上表现了什么。也就是说,肖邦在这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上到底叙说了些什么,张扬了什么,我没有看到。我看着,总感觉有这么美丽线条的、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让一张肮脏的令人作呕的小小的卫生纸给破坏了,彻底破坏了,这实在令人感到太可惜了!

我敲打着照片问肖邦,你拍得是什么呀?

肖邦挪动了一下腿,及其轻蔑地撇了一下嘴,反问我说,你想——,我拍得能是什么?

我就把我看到的一切,包括我的真实感觉,都毫不保留地对肖邦说了。

肖邦就诡谲地笑着对我说,对!我拍得就是一张卫生纸!一个女孩子刚刚用过的一张卫生纸!

肖邦倒是很能说实话,我不屑一顾地把这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递给他了,很不客气地批评他说,肖邦,你拍这个?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是没意思。肖邦补了一句,又说,就因为没有意思,才有了意思。肖邦说得很哲理。

我说,你再让我看看。我又要过了那幅摄影作品,同样,又触摸到了肖邦冰冷的手。冰冷的的确少说也得有零下一二十度,寒气逼人。我再仔细看这幅摄影作品时,似乎发现了肖邦的真实创作意图了。

我看,肖邦的这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完全可以用:

“人类

——自我的遗弃”

或者:

“沙漠

——荒谬的现代人性”

这样的字眼来命名。

我为我对肖邦的这幅摄影作品的新发现,或者是彻底的解读,激动地在肖邦的眼前来回走动。

我拿着肖邦的这幅十寸大的黑白摄影作品,从这个角落里走到那个角落里,不停地叫好时,当门条几上的电话响了。我跑过去拿起电话,问是哪一位,原来是青年散文家耿立从北京打来的。耿立也是这座小城里的我的一个小哥们,他之所以去北京是想在散文创作上再有一个大的突破。我因了在家潜心搞长篇小说创作,虽然好久没有再和耿立联系了,不过,对耿立的散文创作情况,我还是了如指掌的。自从耿立去了北京之后,他的散文的确有了非常大的突破。他的两篇散文《还乡》、《诗人之死》在2001年《散文.海外版》第四期上发表之后,有三家杂志,多家报纸转载,反响很大。

耿立很激动。耿立一贯喜欢激动,这是他的诗人气质所至。

耿立在电话上问我说,你看到肖邦的那一幅摄影作品了吗?

我听清楚了,耿立说的“那一幅”是特指,就问耿立,你说的哪一幅?说清楚?

耿立说,《发抖的……》!

我仍旧不明白,继续问,发抖的什么?

耿立说,就是《发抖的……》!

我说,你再说清楚一点。

耿立对我说,肖邦的那幅摄影作品的背景是让人感到恐惧的线条非常优美的大沙漠,左下角上是一张不知道被谁遗弃了的毫无规则的卫生纸,时间是傍晚,天地间昏昏沉沉,它在发抖……

耿立似乎还没有讲完话,电话就嘀嘀地断了。耿立也发现了这幅摄影作品里的一点意思,我更加兴奋了,刚要车转身向肖邦祝贺,电话又复响了起来,我想一定是耿立又把电话打过来了,然而,非也。

电话是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所有小弟兄们官称为“三哥”的、在菏泽日报社工作的“曹州名记、鲁西南第一才子”统斌先生打过来的。他正在菏泽日报搞“全国散文‘牡丹杯’大奖赛”竟然也有有空?

统斌先生问我,风铃子吗?

我说,是我。

统斌先生又问,你看到肖邦的那幅摄影作品了吗?

我问,是哪一幅?

统斌先生说,就是那幅《最后的一张手纸》!

我说,我没看到。

统斌先生说,不可能吧?影响这么大,你怎么会看不到呢?

我就对统斌先生说,你说说是哪一幅吧,描绘一下。

统斌先生在电话上带着记者的激情和才子的睿智详细地给我描绘了一番。

统斌先生描绘的仍旧是我手中肖邦的这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等统斌先生非常有激情地给我描绘完毕,我感到我的血压随着血液的飞速流动升高了!《最后一张手纸》,绝妙呀!对人类是一个警告,也许是一个预言,我想,我应该邀请火焰、老猫、扁脸等几个在家的小哥们好好地给肖邦祝贺祝贺。祝贺肖邦拍摄这幅摄影作品的成功。我禁不住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看手中的照片,想:肖邦拍的这幅摄影作品,的确是一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好作品呀!

我这边刚刚放下电话,还没转身,电话铃又响了!

我的情绪达到了高潮,想,这肯定又是一位小哥们要向我报告关于肖邦的这幅摄影作品的情况。

我拿起电话来说,我是风铃子,你是哪一位?

对方毫不客气地在电话上说,我说哥们,你这是拽得什么文呀?!接着,他用命令似的口吻对我说,肖邦死了!上午火化!小弟兄们都在火化厂等着你哪!请你速到!

电话是火焰小公安打来的,像打电报那样简便,快捷。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火焰小公安把电话扣了。

肖邦死了?胡说八道!肖邦这不是……

我好笑着要对肖邦说说这件事的时候,一转脸,我看到多时还坐在沙发上的肖邦突然不见了。

我想,肖邦可能是去解手了,我就坐在沙发上心情及其激动地看着这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等肖邦。

我等了十几分钟了肖邦还没有出现,我想,肖邦一定是在我的哪个房间里看什么东西,或者是在我的写作间里趴在我的电脑上阅读我刚刚写完的那部《背着记忆奔跑》的长篇小说,我连忙喊肖邦,找肖邦,要和肖邦说说火焰恶作剧的事,然而,我的嗓子喊哑了,找遍了我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肖邦的半点影子。我有点迷惑不解了,老在琢磨这一会儿肖邦到底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这时间,我的妻子从卧室里睡眼朦胧地穿着睡衣出来了。

妻子嘟囔着说,你这大早晨的在客厅里瞎折腾个什么呀?

我说,我在找肖邦。

妻子有些生气地说,你找什么肖邦?

我说,肖邦就是肖邦,摄影家肖邦。接着,我诘问妻子,说,你刚才不是也看到他了!

妻子说,我刚刚做了个梦,我是看到他了,这大热天的他还穿了一套西服,打着领带,神经病!

我说,对呀!

妻子就不耐烦地说,他要让你看照片,还要我回避,神经病!

我说,对呀!

妻子连忙跑到大门口看了看,回来讥笑着对我说,对、对、对!对个屁!你看看咱家的大门还锁着呢,哪里来的什么肖邦!神经病!

我连忙跑到大门口一看,我家的大门的确还锁着呢,哪儿来的肖邦!可我看看手中的肖邦的这幅摄影作品,回到屋里再看看肖邦刚才坐过的沙发,他坐下去的那个屁股印儿还在那里,伸手摸了摸,给我的感觉仍旧是触摸到肖邦的手的那种感觉,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什么事情了,却也很像肖邦平时的行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不过,我心里总有疑惑,拿起电话打火焰的手机。

火焰小公安的手机一会儿就通了。

我努力抹去在我的记忆里火焰小公安多时给我打过的那个电话。我想,那也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我说,我是风铃子,你这段时间见没见过肖邦呀?

火焰小公安就说,我说你这个人,你这年把在家窝得有毛病了,还是怎么了?我多时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吗,要你马上到火化厂来。肖邦死了,都死了五天了,今天上午火化,大家认识一场很不易!他现在死了,在我们这座小城里打工,无亲又无故的,大家就是再有点看不起他,也要好好送他最后一程呀!

我的心跳加速了,好像肖邦的死很有问题,就问,肖邦是怎么死的?

火焰小公安就说,一句话两句话的,说不清楚,你来了,自然会知道了。

我埋怨火焰小公安说,你这个人怎么不早告诉我?

火焰小公安说,你还这么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家的电话是什么时间打开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今天早晨吧。

火焰小公安说,这就对了!自从肖邦出事的那天,我们就天天给你挂电话,不通;到家找你,大门锁着,我们也就没有办法了。

我说,好,好,好,你别说了,我这就过去。

我挂了电话,连忙对妻子说,肖邦死了,今天就火化,我得去送他最后一程!

妻子被肖邦的死讯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老半天才问我,肖邦死了?前几天,我在大街上见到他,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

妻子催促我快去,我穿得衣帽整齐,再去拿肖邦的那幅十寸大的摄影作品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问妻子,肖邦的那幅摄影作品呢?

可我问过之后,我就想,我的这句话算是白问了。在我的意识当中,这一定又是肖邦的所作所为了。肖邦可能怕我妻子看到,也可能另有目的,就又把那幅摄影作品拿走了。但是,我相信肖邦这样做绝对有他的道理,我骑上车子去了火化厂,心想,先把肖邦的皮囊打发走,回来再说。

我从火化厂里出来,几乎没有任何语言。肖邦是怎么死的,我已经完全弄清楚了。肖邦死得很惨,也很没有价值。肖邦的死,完全是因了我们这帮好事的小哥们引起的。这使我心里感到非常的不安!

我曾经在前面说过了,因为肖邦在摄影方面有他的天分和巨大的成就,肖邦也就成了我们任意指使的专业摄影家了。谁有了摄影方面的需要,哪怕是我们周围认识的与肖邦不相干的一些人,需要照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又是用在最不值钱的人生履历表上的,我们也会让肖邦去给他们照一照。

那天,老猫有了这个需要。老猫的妹妹和他妹妹的一伙朋友要组织一个叫“青春志愿者活动”,要请一个很专业摄影的人给她们留下几张高水平的照片,老猫自然想到了肖邦。肖邦那天正在工地上推石料,老猫和工地上的头儿很熟,给肖邦请了个假就把肖邦弄走了。那个活动,肖邦整整跟了老猫的妹妹她们五天。那五天里,肖帮和那帮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同吃同住,认识了一个叫李小北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我认识,是县长惟一的女儿,也是文艺圈里的人,在这座小城里的文化宫工作,弹的一手好钢琴。近年来,这个小城里的每次大型文艺演出她都会出来弹上一曲,清新而又高雅。李小北虽然是在县长家里长大的一个女孩子,却生就了一幅天然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纯真的笑容,背后没有隐藏任何不良的成份。李小北的身材和线条也很好,是个十分难得的模特坯子。肖邦深深被李小北身上的这种天然的气质所征服了。肖邦不辞劳苦、非常执迷地从各个角度,选各种背景给李小北拍了很多的成功的照片,也和李小北很谈得拢。李小北问肖邦一生的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的时候,肖邦就说,挣点钱,背着照相机,到塔克拉玛干等大沙漠上走一圈,看一看那儿的土地是怎样哭泣的。李小北说,这太简单了,也太容易了,手里没钱,我们去贷款呀!我们活动完,就可以去;你要是乐意,我就陪你去。

活动结束后,在李小北的敦促下,肖邦和李小北一块到银行里贷了款,打点好行李准备走的头天晚上,肖邦准备再会一会李小北父母。若是李小北的父母不同意李小北去,他就不让李小北陪他去了。贷的款,转一圈回来后,他自己还。肖邦走到这座小城的汉泉大街上一个背静处,就被人袭击了。

案件已经被公安部门侦破了,袭击肖邦的人也是来这座小城打工的一个青年农民。袭击肖邦的目的,是看一看能否从肖邦的身上翻出三元钱来吃上一顿杂酱面,谁也没有没想到他就那么一棍子就把肖邦在这个世界上的肉体给彻底解决了……

来到家里,我坐在沙发上仍旧没有语言。

我的手随意一伸,却触摸到了一张寒气逼人的东西。我一看,竟然是肖邦今天早晨送来的,让我欣赏的那幅黑白摄影作品:沙漠,卫生纸,昏沉沉的天空。摄影作品上竟然还放有几绺头发,嗅了嗅,竟然嗅到了是肖邦身上过去我非常熟悉的那种钢筋水泥味,包括那片大沙漠上也有。我实在没有想到肖邦来的这么快。可能是我刚刚坐下,肖邦这边就来了。肖邦把这幅摄影作品和这几绺头发放下,就走了。

同时,一个直觉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今天上午,看着从火化厂的冷冻室里抬出的穿着深蓝色西服,洁白的衬衣上打着细碎红花领带的肖邦火化时,非常痛苦的李小北,虽然和肖帮接触的时间非常短,在这个世界上与肖邦的灵魂相通的人,我相信莫过于她了。等她从痛苦中缓过劲来,她肯定会来我这儿找肖邦的这幅摄影作品和肖邦的这几绺头发的。肖邦的这幅摄影作品,李小北会拿去命一个名字再找几个地方发表一下,肖邦的这几绺头发她会带着它到塔克拉玛干等大沙漠上走一圈,看一看那儿的土地是怎样哭泣的,然后把它埋葬在那里,让它永远在那儿谛听着被沙化了的土地的哭泣。

我相信我的这个直觉,我非常郑重地要把它们存放起来,火焰小公安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火焰小公安进门对我说:肖帮不是那样死的!他是被李小北的父亲雇人杀死的……

这个火焰小公安呀!他都能把石头烧化,还差一个恶吏!这样我更得保存好这些东西了!

(原载《都市》2002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