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上野先生之死

8 上野先生之死

大正十四年五月二十一日。

明明已经五月了,但低云笼罩着天空,总觉得是个让人感到不愉快的早晨。

小八像往常一样跟上野先生一起走到东京帝国大学的驹场校区。那一天上野先生难得穿上了黑的和服,不过他一如往常地到了东京帝国的门前,便和小八玩耍,完全不在意和服上沾了沙土与小八的

小八很开心,尽情地伸长前脚,扑上弯腰的上野先生的肩膀。上野先生也用脸磨蹭着小八。

「好了,你回家去吧。」上野先生笑着对小八说。

小八看到上野先生一边挥手一边走进校门里后,便回家。

到了中午。

上野先生的宅邸里正在准备午餐,小八悠闲地躺在庭院里。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铃铃铃、铃铃铃。

「是,请稍等一下。」是阿丰的声音。

「是,我是八重。」是八重夫人的声音。

「咦?你说上野不好了?」八重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惊慌。

「是,是。我立刻过去。」

她说完后,连忙挂上了电话。

「阿丰,帮我叫车!」

家里似乎乱成一,可是小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傍晚。小八像平常一样缓缓地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走到东京帝国大学的门前去迎接上野先生。

但是小八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上野先生走出来。

小八继续等。就跟之前一样,就算迟了些,上野先生也一定会回来的。而且小八知道,若是它等很久时,上野先生会给它比平常更多的拥抱。

可是那一天无论它怎么等,上野先生就是没有从那道门走出来。

小八无可奈何只好放弃,回到宅邸。而宅邸里来了很多人,忙碌、匆忙地走动,跟平日不太一样。

小八一直待在庭院的狗屋里。它趴着,将脸放在前脚上,闭着眼睛,看起来似乎在睡觉,但其实只要一听到什么声响,它的耳朵就会朝声音的方向动一下心它在等待着,只要有人叫它,它就会立刻爬起来。

小八听到许多声音和许多脚步声,但就是听不到它最的上野先生的声音与熟悉的脚步声。

到了深夜。

小八的鼻子在寻找上野先生的气味。空气中突然飘来上野先生的气味,小八悄悄地站起来,朝气味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仓库。

嗅嗅。

只要将鼻子靠近,就能清楚感觉到里头有上野先生的味道。

小八利用前脚想将门抓开。

嘎吱、嘎吱嘎吱……它抓了好几次,将拉门推开了个小缝,然后它将前脚塞进去,鼻子硬塞进缝中,甩头似地硬钻。重复多次后,终于打开了能让小八把头塞进去的宽度。

它将头塞进去到脖子的地方,然后又左右扭动身体,小八拼了命地想要快点到上野先生的身边去。

喀哒喀哒,就在不断摇晃着门之间,小八的身体进去了。小八飞也似地奔到它闻到味道的地方。

那是一个被大棉被袋包裹住的东西。卷成一球。小八可以清楚感受到里头有上野先生的气味。它用鼻子使劲地推,闻着上野先生的味道。

没多久,棉被袋的袋口松开了,终于可以看到里面。是那一天上野先生穿的黑和服。

那天,上野先生在大学里突然昏倒,然后就这么过世了。

小八再也不离开那里。

过了一会儿,阿丰留意到小八不见了,于是寻找它。

「啊,原来你在这里。」

阿丰一脸快哭地看着在棉被袋旁的小八,然后将小八的饭碗放到仓库里。

可是小八一口都没吃。

隔天,再隔天,小八都没吃饭,一直待在棉被袋旁,没有离开。

第三天时,八重夫人来到仓库。漂亮的八重夫人眼睛很肿,看起来非常疲惫。

「小八。」她叫了一声待在棉被袋旁的小八。

小八的脚边放着一口都没吃的狗食。

看来从那之后的三天小八完全没进食。八重夫人在小八的身旁蹲下。

「小八,老爷已经不会回来了喔。」

小八寂寞地转动眼睛,看着八重夫人。就好像是在说它不想听这些话。

「不管你等多久,他已经不会回来了。所以你赶快吃饭,打起神来吧。」八重夫人泪眼汪汪地看着小八。

小八突然转过脸去,将脸凑到棉被袋。

「小八,对不起,这个不能给你,所以请你放开。」

她说完后,便伸手去拉棉被袋。小八却用前脚使劲地压住,抵抗着不让棉被袋被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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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

八重夫人用尽全力地去拉,但小八固执地不肯交出袋子。

「拜托你,放开,小八……」

八重夫人的手失去力气,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泪水落在小八的背上。

小八静静地抬起看着八重夫人。

「小八……小八……」

八重夫人将脸埋在小八的背上哭了起来。

到了守灵那天。

上野先生的棺木上盖了白布,放在起居室的桌上。里头放了许多花圈,线香的味道弥漫整个起居间。

许多上野先生教过的大学毕业生都来了。

到了晚上,在庭院里的小八开始抓玻璃门。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虽然迟迟无法将玻璃门打开,但小八不放弃,继续抓。

终于玻璃门打开了一个小缝,走进家里的小八,来到了起居间。它从许多坐着的人之间挤过去,朝上野先生长眠的盖着白布的棺木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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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灵巧穿过放置在四周的白花圈下,潜进放了上野先生棺木的桌子下,然后直接伸直四肢躺下来。

在起居间里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小八的举动。

「你知道上野先生在里面吗?」所有人的脸上似乎都写着同样的疑问。

「来,小八,出来。」

帮忙守灵的爸爸慌张地赶来,想把小八拉出来。但小八死命地趴着,像是在说「我绝不出来」一样。

才助也来了,对它说,「小八,小八,来这里。」

可是小八顽固地一动也不动。

八重夫人看到这种情况,低下头。

「它这么失礼,真的很抱歉。可是或许它是想跟上野道别,所以请暂且让它就这样吧。」

于是有位毕业生对八重夫人说。

「或许它跟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就暂且随小八去吧。」

大家都点头称是。

八重夫人再次对大家鞠躬。

守灵那一天没有任何人回去。大家都想陪上野先生度过最后一晚。

第二天举行告别式。上野先生的白棺木被移到会客室。小八也想要一起进入会客室,但被爸爸赶出去了。

「小八,今天有很多客人会来,所以你不能待在这里,你今天去庭院吧。」

小八应该听不懂爸爸的话,但因为爸爸的认真表情,小八大概也感觉到什么,因此在告别式的那段期间,它一直乖乖地待在院子里。

告别式从十点开始,穿着绣有家徽短挂的、常礼服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来了超过两千人,都是要来送上野先生最后一程的。

最后一个人烧完香时,已经是傍晚四点了。

告别式结束后,上野先生的棺木被黑的大车子载走了。小八想追上去,但车子转眼间就消失无踪了。

屋子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屋里已经看不到上野先生了,没有他的声音,也没有他的脚步声,然后终于连上野先生的气味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