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上野先生和小八

3 上野先生和小八

那天上野先生下班后,回到宅邸。

「狗呢?」

上野先生连鞋子都还没脱,就怠着问八重夫人。

「在起居间睡觉。」

连外套都没脱,上野先生便快步走到起居间。在火盆旁,裹着毯子的小狗一脸睡得很舒服的样子。

上野先生立刻露出笑容,蹑手蹑脚地靠近,轻轻翻开毯子,看小狗的睡脸。

八重夫人向上野先生说明小狗刚到家里的情况,上野先生一边听一边点头。

「坐二十个小时的电车,想必很不安吧。」

上野先生轻抚它的头,小狗的耳朵稍微动了一下,醒了,它天真无邪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长前脚,伸了个懒腰。

这个可的动作让上野先生和八重夫人不由得微笑。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家的小孩喔。」

上野先生抱起小狗,跟它说话。小狗也攀扶着上野先生的手臂,直视着他的眼睛。

滚滚、暖呼呼、像玩偶般的幼犬,不过它的四只脚很粗壮,可以感受到秋田犬的矫健。

上野先生抓住它粗壮的前脚,像握手般地挥动。它脚底的肉球还是粉的,胖胖软软的。

上野先生一面点头一面将小狗交给八重夫人。八重夫人用脸摩蹭它的脸,就像逗弄小孩般地抱着小狗。

上野先生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一直没结婚,与八重夫人结婚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小狗来到宅邸时,上野先生五十三岁,八重夫人三十八岁,他们俩虽然年纪有些许差距,但行动派的上野先生,与拥有茶道老师资格、沉稳的八重夫人,是对很相配的夫妻。

不过两人没有小孩,因此才会把小狗当成自己的小孩。

「要取什么名字呢?」

上野先生一脸愉快地看着抱着小狗的八重夫人。八重夫人轻轻地将小狗放回榻榻米上。

小狗看着上野先生站起来。它的前脚看起来就像数字的「八」。

「小八。叫小八如何?」

「小八啊?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小八喔。」

上野先生抚摸小八的头。小八一屁股坐下,眯起眼,露出安心的表情,然后躺下来,闭上眼睛睡着了。

上野先生和八重夫人一脸怜地直盯着小八。

上野先生真的很疼小八,因为体谅它离开,会感到寂寞,一开始它都和上野先生一起睡。

最初小八的玩乐场所是上野先生的宽广房子。

那栋屋子从玄关进来后,首先左边是学生(住在房子里,边帮忙家务边读书的学生)的房间,左边后头的五坪大西式房间为会客室。

玄关进来转进右边有一条长廊,笔直延伸,走廊的右侧有一排房间。

第一间是三坪大的起居间;其次的四坪大房间是上野先生的房间:再接着是八重夫人的三坪大房间。然后还有三坪大的房间、茶室,走廊尽头的左边则是厨房和餐厅。

一整排的房间都可以看见宽广的庭院,庭院与房间之间有一个细长的檐廊。总是日照充足的檐廊是小八晒太的最佳场所。

小八很喜欢这个檐廊。白天时这里和煦、温暖,它常能睡得很舒服,而且从檐廊看过去,越过广阔庭院正是上野家的大门。上野先生如果回来的话,立刻就能知道。

上野先生也是如此,他一回来不是走到玄关,而是斜越过庭院,直接来到小八所在的檐廊。

「小八,好不好啊?」

他一脸开心地笑问,不先换衣服,而是先抱起小八,用脸贴着它。

小八不断摇摆动它的小尾巴,迎接上野先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八的肠胃很弱,动不动就吃坏肚子。

「唔——,是什么东西不能吃吗?」

上野先生一心一意地思忖,这次一定要把它健康养大。他直盯着小八的食物看,今天的食物是白饭淋上味噌汤。

那个时候还没有狗食,所以小狗通常跟人类吃相同的食物。咸咸的味噌汤小狗也会觉得妤吃吧。而且一般认为用大豆做成的味噌汤很营养,所以给狗吃也很好。

「对了,这个饭黏黏的,或许不好。如果用筷子把饭弄开来呢?」

上野先生想到这里,便拿起筷子把一粒粒米弄碎。

帮佣的阿丰看到了,立即慌张地跑过来,说:「老爷,这个我来做就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上野先生回答,满心欢喜地动着筷子。

上野先生很注重小八的饮食。

有时希望给它比味噌汤更营养的食物,就用牛肉来炖汤。而为了让小八更易于入口,还会将煮好的牛肉切得很小块。有时还会喂它六颗蛋黄。

另外,每三天给它喝一次人类用的胃肠药「表飞鸣」。

对上野先生而言,小八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没多久,小八就能在庭院里玩了。

庭院里有井,有大松树,虽然没有水,但有细细的小河,上头有座圆木制成的桥。四处散置着平坦的石头,在庭院的尽头还有座像小山般的隆起。

其中小八最喜欢的就是树木,也是出自我爸爸这位园艺工匠之手。矗立在各处的矮木,是小八最玩躲迷藏的地方。不过让人惊讶的是,小八不会在庭院里尿尿或上大号。它似乎很清楚这里是玩耍的地方,不是上厕所的地方。

上野先生总是面带笑容,看着小八在庭院里四处奔跑。

小八渐渐长大,每天都在庭院里奔跑,它圆滚滚的身体也变得结实。在宛如圆滚滚布偶的脸上,鼻子稍稍变长了,而它在抬头时,下垂的耳朵也会翘起。

起的耳朵非常大又厚实,那对漂亮的耳朵就像是在宣告还会长得更大似的。

它的小脸上有大耳朵与大眼睛。这只顽皮又力充沛的浅褐小狗,在上野先生与八重夫人的宠下长大。

小八原本应该顺利长大的,却在来到上野先生家的一个月后,突然间几乎不吃东西了,全身疲力尽。

「快请驹本先生来!」

兽医驹本先生立刻就赶来了。

「小八怎么了?一

上野先生的声音充满不安。一向沉着冷静的他,今天变得满脸愁容。

驹本先生用听诊器听小八的肚子。

「看来它是感冒啦。」

驹本先生拿药给小八吃。

上野先生一脸担心地凝视,虽然只是感冒,但小八的身体很弱,所以不能小看感冒。

「每晚给它吃这个药。」

驹本先生把药瓶交给上野先生。

上野先生慎重地接受,又看向一直无打采的小八。

「嗯……小八没事吧?」

「要帮它保暖,再来就看它有多么努力了。」

驹本先生说完后便回去了。

小八你绝对不能死掉。上野先生如此下定决心,然后立刻叫帮佣的阿丰过来。

「阿丰,阿丰。」

上野先生的声音比以前还要大声,让阿丰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

「立刻准备冰枕和热水袋。」

「是,是。」

那是人类用的冰枕和热水袋。上野先生毫不迟疑地把冰枕放在小八的头底下,再将热水袋放进毯子里,帮它保暖。上野先生就像是在照顾小孩子般地照顾小八。

「快一点好起来啊。」

他轻轻摸小八的头。

小八很痛苦地喘气,偶尔睁开眼睛,仿佛在确认上野先生是否还在它身边。

多亏上野先生的照顾,小八日渐好转。到了三月,庭院里的桃树开满可的粉小花时,小八已经完全恢复往日活力。

嗅嗅。

小八将鼻子凑在地面上,在庭院里的各处嗅闻春天的气息,一边闻一边玩耍。

「小八,来!」

上野先生呼唤小八,小八一看到上野先生,便笔直地跑过去。

「小八,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睡觉的地方。」

上野先生将两个黏在一起的啤酒箱,放在庭院的角落。里头放了稻草和毯子,似乎能够睡得很温暖。其实原本一开始就打算让小八睡在这里的,但是他觉得小八太小了,所以才没拿出来用。

可是上野先生一直认为狗还是要像狗,因此早晚得让小八睡外头,可以的话能早一点实行最好不过了

小八闻了闻木箱,然后像在问「这是什么」的表情,直盯着上野先生。

到了晚上。

「好了,小八。」

上野先生抱起小八将它放入啤酒箱里。

「晚安,好好睡喔。」

不过上野先生站起身,要走进屋里时,小八急忙想追上来。

但啤酒箱太大了,还小的小八出不来。

「呜、呜……」

小八在啤酒箱里不断绕圈,想要出来。

「不行喔,小八,你从今天开始要过得像只秋田犬的生活。」上野先生说。

小八前脚搭在啤酒箱上,一边摇尾巴一边朝上野先生的方向探出身子,就在这时候……啪!

发出巨大声响,小八和啤酒箱都翻倒了。

上野先生吓了一跳。

小八马上用它小小的脚拼命地跑,跑到上野先生身边。

「不行啦,小八,你好好在这里睡觉。」上野先生面露难地说。

便再次将小八放入啤酒箱里,轻摸它的头。这次他将啤酒箱靠墙放,周围排着啤酒箱,如此一来就算小八探出身子,啤酒箱也不会倒了。

#插图

「晚安。」

上野先生边说边走进屋里,将挡雨门关上。

「呜、呜。」

小八在吠叫。

但是上野先生绝对不打开挡雨门,如果现在打开的话,小八就不能过着像狗的生活。

挡雨门依然紧闭。小八紧盯着门,不断吠叫。

然而上野先生始终站在挡雨门的侧,耳朵贴在门上观察小八的状况。

「呜、呜……」

小八呼叫上野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上野先生一脸悲伤。

「放弃了啊。小八,对不起。」

那天晚上,上野先生一个人躺在棉被里,辗转难眠,不停叹气。

时序来到春天,天气变暖了。长大的小八已经可以去外面散步了。

带小八去散步是住在上野先生家的学生尾关才助的工作。才助是代替忙碌的上野先生,他还因此写了「犬日记」,记录小八的生活。

在当时涩谷那一带还都是田地,当然没有大楼,住家也很少,或许恬静的田园地区还比较好吧。

涩谷车站旁有条小河,有座大水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运转着,是用来将米的皮碾去。从涩谷车站走路约十分钟路程的上野先生家,屋后也是一大片广阔的田地。

有一天,才助稍微改变了一下散步路线,走到田地另一头的代代木军事练场。军事练场就是军队在做训练的地方。

原本一直很安静的军事练场,就在小八与才助走到旁边时,突然出现了声。

砰!砰砰!

小八停下脚步,往后退。当狗高兴时会将尾巴举得高高的,但当它害怕时尾巴会下垂,夹在后脚的中间。

笑八像蹲下来似地蜷缩起来,茸茸、形状漂亮的尾巴夹在两脚之间。

「小八,怎么了?别怕,我们走吧。」

但是无论才助怎么拉绳子,小八还是一动也不动。

散步回来后,才助在「犬日记」里写到这件事。

晚上,上野先生下班回来,读了日记后,他走到檐廊,小八在庭院里看着上野先生,他走到小八身旁,小八将尾巴高举且左右摆动。

「原来如此,小八你怕声啊。」他来到小八身边,一边说一边抚摸它的头。

八重夫人用托盘端茶过来,坐在一旁。

「它好像也不喜欢玩具的声。前几天有几个孩子在我们家外头玩玩具,小八赶忙逃回来,在檐廊吓得卷成一球。」

「这样啊。」

上野先生摸摸小八的脸,小八很开心地摇尾巴,跟上野先生嬉戏。

像小八这样的胆小鬼,偶尔也会有像哥哥的样子。

在小八来的隔月,住在上野先生家的养女鹤子生了小孩,名叫久子。白天时久子都一个人在茶室里睡觉。

有一天,小八从檐廊进入家中,走进茶室里。八重夫人惊讶地到茶室去,看到小八像是在保护久子般地挨近她。

耳朵抖动着,它的动作就像是在保持警戒,或许它心想如果有坏人接近,它便狂吠。

秋田犬原本就有保护饲主的。别说是上野先生,就连上野先生心的久子,小八也一定会保护的。

就算开心的久子拍打小八的头或拉扯它的背,它也一直待在她身边。心而且小八还不时高兴地「啪哒、啪哒」摇尾巴。

我认为对于自己能够保护久子这件事,小八一定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