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教条奶奶的古怪言行
从医院回来后，我们全家成员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昏沉沉不肯醒来的小妹身上了。奶奶和爸爸妈妈想了很多办法让小妹醒过来。小妹就是不肯醒过来。
奶奶让我妈妈做了一大盆菜粥，里边还放了点珍贵的盐。只要粥里有了咸味，粥简直是太好吃了。
奶奶把粥盆端到小妹面前，小妹的眼睛闭着，躺在床上，呼吸的声音很轻。粥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把我们哥六个的肠胃都逗弄出火了，我们的鼻子因为激动都抽搐不止。而小妹的鼻子无动于衷。
奶奶把我们都扒拉到一边，把她的嘴巴一下子深深扎进粥盆里，咕嘟咕嘟大吃起来，带着咸味的粥在奶奶嘴巴的寻游下，泛起一串串的气泡。
我的五个哥哥都急红了眼，他们都开始哼唧起来，那可是带咸味的菜粥啊。让奶奶她独自一个吃掉两盆也不够啊！
但是，当奶奶抬起头时，我发现盆里的菜粥一点都没有少。
五个哥哥看见大盆里的粥还在，也觉得奇怪。都抬头看着奶奶。奶奶把嘴巴上的粥舔了两下，对她的六个孙子说：“你们一个一个把嘴巴扎进粥盆里，要故意把吃东西的声音搞大，刺激小妹的食欲。但是，不许你们真的把咸菜粥吃进肚子里！”
爸爸和妈妈对视了一下，妈妈回头对奶奶说：“奶奶也太教条了，用这种办法治小妹的病能行吗？”
奶奶很固执：“听我的！”
我的五个哥哥一听，相互拥挤起来，都想争夺第一个表演吃粥的猪。他们的脸上都写得很明白，只要把自己的嘴巴能够扎进粥盆里就行了。
奶奶大声五个哥哥站住别动。然后指着我：“小六子，你过来。”
“奶奶偏向小六子！”“奶奶只对小六子好！”……我的五个哥哥向奶奶抗议了。奶奶根本不理睬我的几个哥哥，对我说：“把吃的声音搞得越大，就越能刺激小妹的食欲。”
我的嘴巴一扎进粥盆里，差一点就无法控制自己不让粥朝喉咙里咽。我不能让奶奶觉得我是一个没有诚信和贪得无厌的猪。我用克制力，在自己大大敞开的喉咙处，关上了一道结实的闸门。
我吃粥的表演得到了奶奶的表扬。奶奶在我的嘴巴离开粥盆时，对我的五个快吵翻天的哥哥们说：“看看吧，你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看吧，粥盆里的粥少了吗？都说实话，少了吗？”
五个哥哥的哼唧声明显小下去了。
看来，奶奶用吃东西的声音刺激小妹食欲的治疗办法没有作用了。但是，奶奶还是坚持认为她的这个方式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听见妈妈小声嘀咕道：“真是教条奶奶啊！”
我们猪类爱吃好吃百吃不厌的本性挽救了小妹的命。她在第三天的半夜里自己醒过来后，就开始大叫起来：“我都快饿死了！”她不像是得了一场大病，倒像是贪玩了三天忘记了吃饭。
妈妈急匆匆朝厨房里跑，给小妹做饭吃。奶奶也听见了，坐在她的床上指挥我妈妈：“多做点，她有三天没吃东西了！她要吃的，那就是身体见好了，没事了！”
那天半夜里，我们全家成员都被惊醒了，听着小妹呱哒着嘴巴吃东西。那声音真诱人啊！小妹还没吃完，我的五个哥哥，当然还包括我，都溜到小妹的门口，看着小妹坐在床上吃东西。看见她端着一个比她的头大两倍的盆在吃东西，我们也想吃了。但是，我们哥六个只能站在小妹的门口看，因为爸爸和妈妈都守在小妹的床边上，我们连小妹吃的是什么都无法知道。
我们真的能吃啊！而且，还总想吃好的。奶奶曾说过：“我发现我的孙子们比我们那一代能吃啊！”
我们兄妹七个是按出生的先后排出大小的，尽管前后出生的间隔不足一分钟。在我们长到一个月的时候，爸爸妈妈和奶奶都疑惑地看着我，他们发现我比五个哥哥和小妹长得都大一号。
妈妈问：“小六是不是老大啊？我们给搞错了？”
奶奶打断我妈妈的话说：“一个都不错，我在你生产的时候一步都没离开。我的孙子和孙女谁大谁小我会搞错？”
没错是没错，我就是比五个哥哥和小妹大一号。绝对大一号。这谁都能看出来。接下去发生的事就有趣了，奶奶出门时总爱带上我。比方说出门去买菜，去看看食品博物馆里有没有新的食品出现，看看世界上的最好吃的东西又出现在展台上了。奶奶总是喊我：“小六子啊，跟奶奶出门了。”我的五个哥哥和小妹都盯着奶奶看，都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出门时只带我一个。也许我有了出门的经历，也许我长得像个成熟的家伙了。
奶奶出门之前，一成不变地朝身上套衣服，就像是要参加极其重要的活动，那些大红大绿的衣服是必穿的礼服。她一边艰难地朝身上套衣服，一边对我说：“小六子，你让他们闭上嘴巴，他们叫啊叫的，吃饱了喝足了还在叫，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把衣服穿上？！”奶奶正在穿一件绿色的带方形网眼的衣服，她因为不断地发胖，这件衣服终于套在身上时，方形网眼被抻长了，奶奶就像是被一张绿色网套住了。
我不敢对我的五个哥哥和小妹大声说话，因为我从五个哥哥的眼神中看出了对我的不满。小妹呢？说不出为什么，我总是想保护她，她需要我照顾她。我疼她。我悄悄跟小妹说：“我一会儿给你带好东西回来。”小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地盯着我，像是担心我的承诺被我自己弄丢了。
奶奶临出门，总是抬起她的右臂，让我搀着它。时间久了我才知道，奶奶不是岁数大了，腿脚行动不便，而是愿意让大街上的猪们知道我是她最最钟爱的第六个孙子。让所有看见她六孙子的猪们知道，六孙子出生在大塘没有多长时间，就已经出落的高大和威武了。
奶奶走在大塘最繁华的街上，不停地跟逛街者打招呼，并投以热情的微笑，还主动地跟他们介绍我：“这是我的六孙子。”最初，我不太清楚奶奶为什么喜欢我的个头，喜欢我比五个哥哥和小妹长得快。我和奶奶买完菜快走到离家很近的小巷口时，奶奶说：“到了你们这一代，好东西吃多了，个头长得却慢了。而且，还经常得病了。我们没来大塘时，我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你想都想不到，但是，我们长得壮，长得也快，从来不生病……小六子啊，我从你身上，看见了你爷爷的影子……”
看来，奶奶真的喜欢我。我央求奶奶，给我一点零钱。奶奶一下子用手捂住自己装钱的口袋，警惕地问我：“要钱做什么？”
我说：“想给小妹买一个小镜子。”
奶奶伸出一只手，慢慢捋了几下我的头发：“你真的像你爷爷啊。他心细，会照顾我。经常给我带回我喜欢的东西，有些小东西，我到现在还舍不得丢下。你也心细，还知道给小妹买件小东西。你那五个哥哥，除了吃就是吃。”在奶奶的回忆和赞扬中，我得到了零花钱，在一家小店里给小妹挑了一个小圆镜子。
我把小镜子偷偷塞给小妹。我担心五个哥哥看见了会生气嫉妒，奶奶又带我上街，还给我零花钱，五个哥哥做梦也梦不到这些好事情的。
我看见小妹回到自己的屋里，关上了门。我猜测她肯定是在欣赏那个小圆镜子，也会在镜子里不停地欣赏自己的脸颊。我敲了她的门，走了进去，问小妹：“喜欢吗？”小妹只说了一句：“谢谢六哥。”我从她简短的话里和表情上看出，小妹很喜欢我送给她的小圆镜子。
有一天，小妹独自坐在台阶上照镜子。我悄悄从她身后走过去，伸头看她镜中的脸。但是，我在小妹镜中的脸上，看见了一双恐惧的眼睛。
小妹感到她的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就吓了一跳。从那一刻开始，我很留意小妹的眼中流露出的恐惧的神色。我不知道她出生在大塘的和平生活中，家中有衣服穿，能吃饱肚子，更重要的是……我们远离了被人类宰杀的噩梦，但是，小妹眼中的恐惧是哪里来的呢？是与生俱来的？
夜里睡觉时，我又想起了小妹留在小圆镜子中的惊恐眼神。我睡不着了，我的耳朵里听着五个哥哥睡觉时发出的特有的震天动地的呼噜声，眼前老是出现小妹的惊恐眼神。
我在下一次跟奶奶上街的时候，给小妹带回了一个泥制的花盆，里边栽着一枝很漂亮的白花。听奶奶跟我说：“好漂亮的白月季啊！”我才知道它叫月季花。当时，在很多种花盆里，盛开着同样很多种鲜花，我单单被它迷住了。看见它，我就想起了小妹，我的心里就安静下来。
小妹同样喜欢我送给她的这件礼物，她把它摆在了自己屋子的窗台上。奶奶常常提醒小妹：“你该给月季花浇水了。多好看的月季啊！”
我的奶奶过于精力充沛了，她也热爱在大塘的生活。在我们常常要去的那条街上，奶奶的回头率最高，跟她打招呼的也最多。我暗自猜测原因，可能是像奶奶这种年龄的身体又如此之好，很少有，再者是奶奶真敢穿衣服。她身上的一层套一层的大红大绿的衣服，把街上的同类眼睛都晃花了。
奶奶回到家里跟我带点炫耀地说：“我的这身打扮，都是过去跟人学的。人类现在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服装表演，那真的好看啊！”
我问奶奶：“我妈老是说你教条教条的，我看奶奶很超前啊？”
这个话题是奶奶最愿意聊的，她故意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肚皮，就像是敲着一面大鼓：“六子啊！你的奶奶不老，一点都不老，我的眼睛都没花呢。你妈妈说我教条？还说我是教条奶奶？你说，奶奶我老了吗？”
“不老。”我笑着看奶奶，觉得奶奶很像是一头年轻的猪在吹嘘自己的能力。我问妈妈：“妈，你怎么老是跟我们说奶奶是教条奶奶啊？我觉得奶奶很超前啊！”
“超前？”妈妈觉得我说的话很有点成熟老到的意思了，就认真地想了想说：“六子，我觉得你奶奶只是见识过人的时装表演，她就学会了穿大红大绿。那种大红大绿不是能随便穿到大街上去的，它很刺眼。但是，你奶奶就是喜欢刺眼的东西。再说了，天这么热了，谁都想穿得少一点，让风吹着，凉爽一些。可是你奶奶还是每天上街都把衣服套在身上，冬天还行，都是夏天了，捂那么多的衣服，好受吗？所以我说，你奶奶是个教条奶奶。”
没想到，妈妈跟我说这些话时，奶奶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身后，妈妈说奶奶的那些话一字不拉地被耳不聋眼不花的奶奶全听见了。奶奶就生气了，她生我妈妈的气，埋怨妈妈在我面前说奶奶的怪话。
“当着我聪明孙子的面，你说我的话也太多了吧？你当妈妈的能这么说吗？”奶奶真的生气了，长鼻子里噗噗地朝外喷气。我妈妈不好意思了，脸都有点红了，赶紧向奶奶说软话。
奶奶不再追究，对我说：“六子啊！今天你妈妈再这么说我，你告诉我，我不饶她。”
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妈妈，搞得我很为难。妈妈赶紧给我使眼色，让我顺着奶奶的心思说，别惹奶奶生气和不高兴。我明白妈妈眼神中的含义了，于是大声对奶奶说：“奶奶，今后家里的成员谁在背后说奶奶的不是，我都不同意。”
奶奶高兴起来：“还是小六子对我好。”
最具有讽刺性的一幕发生在第二天的中午，穿了太多衣服的奶奶在大街上中暑了，晕倒在大街上。奶奶被送回家时，谁都不敢说奶奶的衣服穿多了。都在想办法把奶奶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等把奶奶身上的衣服脱完时，妈妈和爸爸的身上全是汗，如果用一只盆去接爸爸和妈妈身上流出的汗水，肯定能接出大半盆来。
奶奶中暑后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今天，我走在街上时，都夸我的衣服好看呢。”妈妈听见奶奶的话，脸上的表情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