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桥到雷峰塔

我家的前面有一个很大的湖,唤做西湖。现在西湖早已里里外外扩了很多,西湖周边好几里的地方都被称作西湖美景之一。我的乐趣远没有那么大,我记忆中的西湖仍然只有暗绿的水草和青色的卵石,但这些却是我的童年乐园。离开杭州也亦数年,那时身边的种种人和事已经逐渐模糊,但对于西湖的回忆却日益鲜活起来。

不必说嫩绿的垂柳,坑坑洼洼的白堤,整齐的梧桐树,窸窸窣窣的松鼠;也不必说肥美的湖鱼,繁杂的野花,夏日不断升腾的炎热空气。单是湖边的落叶,湖水拍打过的青石,就有无限的趣味。拨开一块落叶,倏然一条小鱼或者几只零散的水虫咻的一下过去。在青石上跺脚,经常会惊扰在此憩息的动物。湖面上也会掠过一只水鸟、几只蜻蜓,运气好的话,它们能吃到我扔过去的树枝或者小石子。但是我是从来没有这种运气的,单单距离来看,它们离我太远了而我力气太小,又不能瞄准,只能杵在湖边。偶尔也会摘几个野果子,咬上几口,然后朝着湖面“打漂”,要是能打出两个“漂”,绝对是一天中最大的乐事,比嘴里吃的果子还香甜。

长满草的湖边是不能去的,因为传说有两条大蛇。从小听妈妈讲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为了考取功名,在西湖边的小屋里用功。夏日在岸边树下乘凉,突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登时神经错乱,迟迟不敢应声,但见远处走来两位绝色美人,着一青一白素袍,笑眼盈盈,挥舞着手中的衣袖向他走来。靠近他时,早已陷入昏迷之境。再醒来时,却是听到一个光头和尚的呼唤。和尚自称法海,追逐两个蛇妖至此。两个蛇妖是修炼多年的怪物,专吃人肉,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颗赤色的豆子,吐下之后即可高枕无忧,安心读书做学。他当然不信,却总在午夜醒来,迷迷糊糊听到门外沙沙声。他脑海中不断想起绝色美人对他的呼唤。正值他意乱情迷之时,却听的老和尚一声大喊“咻”,一道金光闪过,之后老和尚夺门而入,对着读书人行礼:“施主莫慌,老衲已将白蛇收入钵中,将镇压于雷峰塔下。劝施主尽快另寻出路,此地当真不宜久留”。

听了这个故事,我当然不敢在野草丛生、乱石堆叠的湖边玩耍。也时时刻刻牢记妈妈语重心长的说法,陌生人的话不可随便就应。

这个故事和我后来听到的《白蛇传》有很大出入,我坚信这是妈妈杜撰的,就是为了不让我跑远,这却没有消减我那时的一丝乐趣。

冬天的西湖比较无趣,我那时太小,不懂文人的风雅,再加上杭州下雪天本不多,我亦不会在意“断桥残雪”,我只知道,冬天的湖特别的冷,遇到晴天,我便跟着大人到桥上玩,我在前面跑,他们也不管我,似乎知道我跑不了多远。断桥好像也不长,翻上爬下的路径也着实常常让我跑的面红耳赤,丝毫没有力气去做其他“不规矩”的事。下雪天的时候,我被要求在家,但雪地里怎么能少了我。往往跑到一块空地,捏几个雪人,砸向前来觅食的小鸟,故意破坏它们的企图,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挑逗它们。它们也都识趣,往往几个回合之后就不跟我玩了,此时的我显得有些落寞。我又往人堆里钻,但那里全然没有雪的痕迹。悻悻然又跑到断桥,远处高高的雷峰塔耸立,我一瞬间仿佛听到了白蛇在叫我的名字。而我也没有得到老和尚的赤丹妙药,真怕蛇妖会来找我。

后来我才知道“断桥残雪”的传说,这又是另一个书生和绝色美人的故事了。我当时全然体会不到东方罗曼蒂克的情怀,只知道桥面不宽,存不住雪。记忆中好像还存留断桥上覆满雪的场景。那是雪夜后,我独自一人去学堂,远远望见周围一片白茫茫,其中当然有断桥,湖边的柳树也都垂满了白雪,我也只敢匆匆一瞥,不能为了美景而耽误上学。更何况我当时只知道好看,我只想踏雪寻梅。寻梅是我后来才想起来的,大抵是我当时的无心之举,竟然还有这么文雅的解读。如果我当时能老成一点,多读些书,也许我还能装作文人骚客发几句牢骚。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不缺少什么,该有的乐趣我都有体验,该听的故事我大抵也都听过了。直到现在,我似乎有了更多的情感,我终于还是知道了许仙和白蛇的断桥相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断桥相送、苏小小与阮公子的断桥相恋。我会为这些故事默然,多年后的我,再次站在断桥上,曾经会有一瞬间的感怀,并不是因为感情泛滥,最多的可能还是我对于过去的不舍。

“西冷歌吹晚风微,十里烟波漾落晖。船过断桥分路走,鸟投孤屿背人飞。”行至无人处,周围少了喧杂,落日余晖仍在恣意挥洒,蓦然张望,几只飞鸟短暂划开了湖面,截断了雷峰塔。“十里画船归欲尽,渔唱菱歌,别是湖中景。”也是多年前离别西湖的时刻,此番多了些许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终究还是不会忘记妈妈的故事,无数次梦中还忆起书生胆怯的向雷峰塔奔走,渴求白蛇摆脱老和尚的法术,再一次唤起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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