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院子和他

我曾最恋他家的院子,如今再来,他家看上去还是那么澄净明亮,依旧是黑瓦白墙,草木葳蕤。大门早已落了锁,蒙了尘。饶他是爱干净,也无法避免走后的荒凉。

我钻过黄杨树丛,来到角门前,门依旧开着。是了,他曾说这是我的秘密通道。我跨进去,依然是老样子,只是水井旁的梨树,花落了满地,洁白的花在地上枯萎了,腐烂了。院墙上的鸟窝还在,我似是看到年幼的我,那个黄毛丫头,初识他,初识着院子的光景。

稚儿时的我在土路上飞奔着,身后跟着一条土狗,那狗双目泛着绿光,跟着我穷追不舍,跑过的地方扬起了一片尘土。我气喘吁吁,看见一个院子门开着,便不管不顾地躲进去,还“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惊飞了一窝麻雀。“你把我的鸟儿吓跑了!”猛然听见声音,我吓得一转身,便看见那梨树下精神矍烁的老者。我心虚地看向飞远的鸟儿,却硬着头皮问道:“你是谁?”老者失笑:“你又是谁?”“我是河东陈老师家的孙女。”我梗着脖子,胡乱指了个方向,余光却瞥见石凳上的一盒糕点,顿时没了丝毫气焰,“你家糕点好像挺不错的。”他笑着说:“那你帮我尝尝。”我自己抓了糕点吃,朝他咧嘴一笑,心里觉得他人真好。我于是常来这院子,直至恋上这院子。

少年时的我,百无聊赖地躺在他家藤椅上,看那梨花在风中抖着抖着,就是不肯落下。“张老,请您收下我这点儿薄礼,以后您儿子跟我互相照应着,做事也方便。”那肥头大耳的男人都磨了一个多小时了,还不罢手。“礼就不必了,都说了,能照应的自会照应,况且我也做不了孩子的主。”那男人盯着他良久,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身开车扬长而去。我终是不耐烦的:“你怎么不收下,退来让去怪麻烦的。”他却一改往常的笑而不语,说:“有些东西你一收下,就要做违心的事。不如不收,图个心里自在。”我似是懂了。他见我瞢瞢的样子,笑着拉我继续下棋。

后来我知道一个词,形容他恰好,是廉洁严明。

后来我知道他的死讯,是淋巴癌,很痛苦。有时我想,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也要在病痛的折磨下辗转反侧,昼夜不安?我愤慨,为他不平。

如今,我知他桃李满天下,有很多人记得他,心里稍感安慰。是的,他对我这样一个小丫头都不吝赐教,没有谁会忘了他,忘了他的廉洁严明,诲人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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