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亚梁《梦》原文及赏析
柳絮飞舞。
大街上。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像两股道上的车,默不作声地慢慢走着。偶而偷偷互瞥一下对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前面蹦跳着。不时回头招呼着那女人。突然,小男孩跌倒了,大哭起来。女人和男人同时一惊,两股叉道合轨了。一个拉手,一个抱身子。女人:“叫你好好走,不好走,一点也不听话。”男人:“别哭,好孩子要勇敢……摔痛了吗? 来,让我看看……喔唷,来,我给你揉揉……好了,叔叔抱着你走吧。”
女人的心里像掉进了一滴蜜……
荷花吐艳。
公园里。
一只小船穿行在荷莲之中。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依偎着双双举桨。两个肩膀组合成一个优美的三角,滑落下无数甜蜜的话语,激起圈圈幸福的涟漪。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趴在船头,伸出小手快活地拍击着水,发出一串串脆嫩的笑声。女人:“当心掉下水!”男人:“别怕,有我呢。”依旧是情意绵绵的话语,依旧是“咯咯咯咯”的笑声。小船不知不觉地偏离了方向,“嘭”,撞在桥墩上,小男孩应声落水了。女人尖叫一声,甩掉桨就想扑过去。男的连忙死死抱住:“危险,不能下去! 危险!”旋即又拉大嗓门:“救人——”
女人的心里像戳进了一根针……
落叶片片。
大街上。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拉着五六岁的小男孩目不斜视地急急走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目不斜视地急急走着。他们彼此擦肩而过,谁也不认识谁。
选自《太湖》1986年第1—2期
【赏析】
微型小说是一个很难侍候的“娇子”: 尺幅之中需写尽人生态势,这是一难;描写和抒情都有极微妙的分寸,言之太多,则使读者味同嚼蜡,索然无味,言之不足,又会令读者雾里云里,不知所云,这又是一难。这二难难倒了许多跃跃欲试的文学爱好者,却没有难倒《梦》之作者庄亚梁。他仅仅用500多字就给我们叙述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相恋、相爱到分手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生的真谛: 爱,容不下虚伪和自私,就像眼睛容不下沙粒。
按照传统的小说理论来看,《梦》简直算不上是小说,充其量只不过是作者信手随笔记下的几个片段,断断续续,欲说又止,是处于生活自然状态之中的创作素材。但如果我们细细地品味一下,再将自己的生活经历或所见所闻对这些“素材”加以补充、想象、发挥的话,情形又将如何呢?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在作者留下的空白处,我们能轻而易举地填进许许多多的细节,每个人都能利用作者提供的“素材”创造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或许是经人介绍,或许是无意的巧合,他们相识了。他们并排走在大街上,肩与肩之间有形无形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犹如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一般。突然,女人的孩子不慎跌倒了。男人殷勤地上前抱起孩子,女人的心中瞬间涌上了一片甜蜜的柔情。这种柔情随着男人的殷勤越来越浓烈、醇厚。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荷花盛开的公园,双双舞动舟楫。正当他们山盟海誓要同舟共济时,孩子不慎跌落水中。刚刚还信誓旦旦的男人为了他一身的新衣服抑或为了那一头刚刚吹过的发或者其它原因见死不救。女人在这关键时刻识穿了男人的胆怯、虚伪和自私,愤然而远去。一对恋人竟成陌路人。
这是我依样画葫芦编出的拙劣的故事,读者自然可以编出更多更好更离奇更惊心动魄的。但是,《梦》毕竟不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素材,作者将一个完整的故事处理成“素材”式,留下大量的空白之处让读者去填写,目的是让读者进入角色,依照他所规定的情景来充实他所讲的故事,追求一种不全之美,而不是真的任读者胡思乱想。这才是作者真正的匠心所在。
那么作者在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规定情景又是什么呢?
一、故事情节: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和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相识、相恋到分手的故事,而不是少男少女的初恋。至于他们是如何认识的,又是如何逐渐发展到女人心中涌现“甜蜜”的,最后又是为何分手,如何分手,分手后又怎样的,读者有很大的处理权。但读者的这种再创造的权利必须遵循这一规定情节。如果为了善良的愿望将男女主人公的故事以大团圆为结局,这就不是《梦》而是另一篇小说了。如果为了追求罗曼蒂克而将中年人的恋爱创造成青年人的恋爱,这也不是《梦》。
二、人物个性: 男人口是心非,贪生怕死,怯懦虚伪……,是他粉碎了女人心中爱情的美梦,表现得缺乏真诚。女人是一个带着孩子独居的妇人(死了丈夫或离异),温柔娴静,渴求爱情,梦做得很纯真,容不得半点虚伪。男人的虚伪、自私使她从梦中觉醒。这里,读者的想象也不能脱离人物的规定特征,至于这种个性是通过怎样的言行举止表现出来的,读者又有很大的创造自由了。
三、时间线索: 作者设置的时间线索非常巧妙,以自然界的春种秋收规律来暗合男女主人公恋情的萌芽、生长。柳絮飞舞的融融春日,男人女人相遇在大街上,男人在女人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甜蜜的种子。这颗种子经过“荷花吐艳”的夏天的生长期,壮硕地发展着。本该是收获的季节了,但男女主人公却又复成了路人,视而不见了。自然和现实人生的强烈对比,更加深了作品的哲理韵味。
既留下大量的空白,又有规定情景,这样就为读者进行再创造提供了机会和方法、线索,无形之中突破了微型小说短小量微的局限,让每个读者都能从自己的创造中演绎出一些人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