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 亚历山大《老谋深算》原文及赏析

帕特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尽管他只有二十六岁。按照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二十六岁应该是热情奔放,心胸坦荡的年纪。然而,帕特却把自己的心思全部花在想计谋上去了。上帝原谅我,不是我爱诅咒人,俗话都是这样说的,计谋太多的人不会有好运气的。

关于帕特的老谋深算,有案可稽,有史可证,绝对不是毫无原因的空穴来风。在他念小学时,老师曾经这样说过:“在南美洲的草原上,有一种奇特的动物。孩子们,你们当中有谁知道它呢?” 帕特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大声地说:“一只熊猫!”“噢,这可不对。”老师说,“帕特,南美洲并不出产熊猫。”帕特道:“请原谅,老师。当熊猫出现在中国时,人们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只有在南美洲的草原上出现一只熊猫,才能使人觉得奇特。”

当帕特刚刚考上中学时,一位督学很想知道他的聪明才智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特意前来考核一番。督学问帕特:“请问《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是谁的作品?”帕特答道:“先生, 您的问题提得不够明智。像我这样的年纪,是不适宜去读托尔斯泰那些哀怨缠绵的作品的。”这个回答使帕特声名大噪,成了风云一时的神童。

现在,帕特正坐在去圣路易斯的客舱里。他去圣路易斯的理由很简单,一位朋友要死了,朋友的律师拍来一封电报,说那个朋友在遗嘱里写明死后要把遗产赠给帕特。因为她非常怀念昔日与帕特恋爱的那段时光。帕特接到电报,高兴得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他正缺钱花哩!这下子可不用顿顿啃三明治了! 帕特倾尽全部财产,买一张去圣路易斯的船票,打点好空空如也的行李箱,神气活现地来到了船上。

开船不久,帕特就苦着脸捂住了肚子,哼哼唧唧地呻吟起来。对面铺位的一位大肚皮热心地跑过来,又递水又递药,还要去找船上的医生来看看。帕特告诉大肚皮,这是老毛病了,治了十年没治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喝水,以减轻一点痛苦。到开中饭的时候了,大肚皮问帕特,是否可以吃点东西。帕特摇了摇头。大肚皮接连说了几次可惜后,就独自到餐厅去了。一个半小时后,大肚皮回到了舱房。他喝了一杯消化水,向帕特发议论道:

“现在的世界真不像话,餐厅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吃.生汁卤牛排太老,烟熏鳝片又太糊; 吉士布甸甜得过分,蕃茄汤既淡又酸得离奇; 烙熟蛋可能超过半小时,鲜牛奶估计是昨天的。总之,一切都不合口味!”

大肚皮发了一通牢骚,中间夹杂着一串一串的饱嗝,最后终于以一大杯消化水宣告结束。

帕特的不舒服持续到了晚饭后。他满肚子晃荡着开水,眼冒金星,四肢无力,仿佛飘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一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盘一盘鲜嫩的牛排,一只一只喷香的烤鸡,唉,要不是朋友那遗嘱对他的神经起着支撑作用,他才不来受这份活罪哩! 由于帕特持之以恒的老谋深算,朋友们都不肯借钱给他,致使他买了船票后身上就一文不名。帕特前度后量,只能想出这条既不花钱又不被人笑的绝妙计策: 装病。人一病,自然就不去餐厅,那人们就不会知道衣冠楚楚的帕特口袋里竟然没有一个钱了。

可是情况却不妙,甚至非常要命。要命的不是装病,却是肚子饿。对于肚子饿,帕特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应付的办法,尽管他工于心计,老谋深算。这一个晚上,恐怕是帕特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个晚上。肚子里饥肠辘辘,鼻子里却总闻到食物的香味,不是一种香味,是十多种菜式那迥异的香味。就这样,帕特在痛苦的煎熬中迎来了第二天。终于,他痛下决心,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 无论如何,先去大吃一顿,什么面子,统统见鬼去吧,吃饱了顶不济被船上的警察拘留,拘留总比挨饿好,要到圣路易斯还有一天的水路,挨饿可不合算。

帕特在餐厅里的表现令侍应生惊叹不已。帕特吃完后,慷慨悲凉地道:“请叫警察来吧,我没钱付款。”

侍应生奇怪地盯着帕特:“先生,伙食费已经包括在船票里了。”

帕特愕然了,他马上想起了大肚皮那一串一串的饱嗝和一杯一杯的消化水。

(张子君 译)

选自《百花园》1985年7期

【赏析】

 奇笔、险笔,可以收到特殊的艺术效果,使人突兀之后回味无穷。这篇小说便具有这样的特点,值得品味一番。

小说抓住被人称为“老谋深算”的帕特性格上的内在矛盾,展开了富有喜剧性的一段情节,写得不平淡、不浅露,给人以意外感。帕特从小机智聪明,才思过人,可是在长大之后,生活却十分困苦,因而在接到一位朋友的律师拍来的电报后,他为将从朋友那儿接受一笔遗产而“高兴得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他“倾尽全部财产”,只够买一张去圣路易斯的船票,可见其是何等的贫困。但是,他却看重“面子”,不肯“露穷”,因而明明“空空如也的行李箱”却精心加以“打点”,明明身无分文却“衣冠楚楚”,“神气活现”。小说并不满足于这些一般化的叙写,而是用主要篇幅以“慢镜头”刻画了他在船上“吃饭”的情景。

在帕特看来,“吃饭”是一个人经济实力的“亮相”。在这方面,他自知是没有一点实力的,于是便以“装病”来掩人眼目。而“大肚皮”旅客则与之相反,他借“吃饭”、“评饭”来显示自己的“阔气”和“口味不凡”。二者相互映衬,相反相成,使人在感到突兀之后而回味无穷。其实,“大肚皮”并不是“阔佬”, 因而非常珍惜在船上不要另外交钱吃饭的“机会”,所以当他得知帕特因“病”而不能去吃中饭时,“接连说了几次可惜。”一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回到舱房后,打着“一串一串的饱嗝”并大喝“消化水”,可见他吃得很充分、很满意。可是他在帕特面前,却把船上的饭菜贬得一文不值,“一切都不合口味!”显然,他是在伪装自己,竭力摆出“阔佬”的架势。这同帕特因为怕人看出他无钱吃饭而“装病”不去吃饭构成鲜明的对照。我们从这种特殊的“人情”中不难思索和想象那个为金钱所主宰着的“世态”。

假话尽可以说,面子也可以装,但“肚皮”毕竟是不可欺骗的。正是这种本能的需求,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发展,也改变了帕特的“行为方式”:“无论如何,先去大吃一顿,什么面子,统统见鬼去吧,吃饱了顶不济被船上的警察拘留,拘留总比挨饿好,要到圣路易斯还有一天的水路,挨饿可不合算。”结果,事情的结局却出乎他的意料,原来船上吃饭是不另外收钱的。这个突兀的结局,深化、点明了“大肚皮”的性格特点,又表现了帕特虽然被人称为“老谋深算”,其实他还是一个谙世不深的青年。

出乎“意外”是增强小说艺术效果的一种手段。这篇小说由于运用了奇笔、险笔——“装病”不吃饭而又无法装到底,造成了情节的曲折变化,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效果。正如古人说的那样,“文章之妙,妙在猜不着”,“读书之乐,不大惊则不大喜,不大疑则不大快。”这篇小说确实具有这种妙、惊、疑、快的特点。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小说的这些特点不是作者的刻意编造,而是人物性格的必然流露和表现,它源于人物性格的矛盾性,而又服务于人物性格的塑造。这同那种单纯追求情节的奇特的作品是迥然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