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猪鹿马》原文及鉴赏

孝武未尝见驴。

谢太傅问曰: “陛下想其形,当何所似?”

孝武笑云: “正当如猪。”

——见《世说新语》

这位东晋皇帝所闹的笑话,和西晋惠帝问虾蟆的叫声是为公还为私的,真真是无独有偶。

但在孝武帝公然还知道“猪”,也可以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不过他所认识的猪或许是祭祀时远远望见陈在牲架上的猪吧。猪去了毛,平滑而净白,看来并不怎么恶心;再加上牲架的高度自然也就可以骑了。

这个笑话也证明全凭主观的想象是怎样的靠不住。这是一种主观主义。但另外还有一种主观主义,却是有意的歪曲客观。顶有名的故事,便是赵高的“指鹿为马”了。

认驴似猪是出于无智,指鹿为马是出于知识的误用。前一种的主观主义,可以用科学的方法以疗治其愚昧,后一种的主观主义愈知道得一些科学方法,愈足以增其诡诈。同一科学,人道主义者用之以增进人类的幸福,法西斯蒂用之以歼灭幸福的人类。在这儿除掉科学的方法之外,显然还须得有道德的力量或政治的力量以为后盾。

要克服主观主义,全靠个人的主观努力依然是不够的。赵高在作怪,天下的鹿子都会成为马儿。

法西斯细菌不绝灭,一切的科学都会成为杀人的利器了。

驴乎?猪乎?尚其次焉者矣。

(196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沫若文集》第13卷)

【赏析】

1941年12月8日爆发的太平洋战争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扩大到全世界,也使反对国际法西斯主义成为全世界人民的紧迫任务。我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此时也正处于艰苦的相持阶段。正是在这一特定历史情形下,郭沫若写了这篇杂文,借古喻今,提醒人们抛弃科学至上主义,关心政治,积极投身到反法西斯主义的伟大斗争中去。

在文章的前半部分,作者并没有急于进行正面论述,而是首先讲述了两个历史事例:孝武帝的“认驴似猪”与赵高的“指鹿为马”。并且剖析说,孝武帝“认驴似猪”实属主观主义的“无智”,而赵高的“指鹿为马”完全是一种别有用心的“知识误用”。孝武帝式的主观主义“可以用科学的方法以疗治其愚昧”,赵高式的主观主义则“愈知道得一些科学方法,愈足以增其诡诈”。作者视野开阔,学识渊博,征引典故,似信手拈来,尤其对典故的分析,言简意赅,鞭辟入里。接着,文章由历史转为现实,指出科学与政治不能截然分开,以及法西斯主义同赵高的某种共通之处——利用科学知识来毁灭人类的幸福。由此而对人们发出警告说: “法西斯细菌不绝灭,一切的科学都会成为杀人的利器了。”由古而今,巧设类比,旨意所在,昭然若示。

结构紧凑,逻辑严密,是这篇短文的突出特点。由孝武帝而赵高,由赵高而法西斯蒂,由远而近,层层递进,步步紧逼,最后指出法西斯蒂肆意横行的严重恶果,以及人们在这种形势下应当采取的态度。最后以“驴乎? 猪乎? 尚其次焉者矣”照应题目,首尾相衔,浑然一体。另外,本文的标题起得绝妙,也使文章增色不少。杂文标题如果一眼即可看出文章论旨,如报纸社论那样,固然显得直截了当,却不免呆板。本文由动物取题,完全不暗示文章内容,不仅形象生动,而且于读者有吸引力。读完全文,再回味题目,就更觉富于韵味和情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