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的效颦》原文及鉴赏

鲁迅先生继“麻将诗人”的“词的解放”之后,有所谓《曲的解放》填了一出《平津会》杂剧,脍炙人口。我于词曲一道,完全外行,但也不妨照样葫芦,算作东施效颦。至于“平仄不调,声律乖谬”,更不必说起了。

“无题”杂剧

副上 四明文戏不堪唱,且来傀儡戏一场,莫谓牵线背后多,依然袍笏登殿堂。(白)老夫姓×名××,××××人氏。年已七十有六,依然雄心未死。全凭“友邦”恩德,更赖祖宗风水,到今朝竟荣膺 “××市长”,好不荣华富贵。刚才在市政厅中行就职典礼,虽然到的人“鸡零狗碎”,却也铺排得富丽堂皇。只是“友邦”人士,咭唎括拉,不知说些什么,真叫老夫心里着慌。

《短柱天净纱》 小狗着慌——跳墙,猴子学唱——装腔。

旦上唱 敲得一次竹杠,一千元进帐,今朝依然做市长。

副 你你你……别要声张,要是友邦人士听到呀,不是说老夫不够做傀儡资格了吗?算盘进出我内行,国家大事管他娘,但愿祖坟风水好,尔我有福总同享。小宝宝,亏你敢胆帮我,来此做市长夫人,要是象家里那个,岂不辱没煞人。可是你得和友邦人士多多周旋,免得我不好下场也。

旦 那有什么,全凭老娘身上。只要老娘略施妙计,准叫你位保万世。

副 好,这就有谢你了。(唱)《颠倒阳春曲》只要有奶便是娘,卖卖国,又何妨。

旦唱 傀儡戏算甚么难唱,你这里假装腔,我那里渡陈仓。

丑 (送报纸急上)啊哟哟,不得了了。

副 你作甚这样慌张,莫不是游击队打到街坊,来来来,且拿报来给我望一望看。

丑(递报介) ××人要掘老爷祖坟,余大雄给两下斧头劈死了!

副(惊介) 有这种事吗? 那岂不大触霉头,新亚禁地居然也有人上楼,何况这荒凉的市郊,这么想来,好不感伤人也! (唱)

(同上曲) 卖国并非卖同乡,掘祖坟,太凶相,雷龙断掉好运难长,何况斧头锋芒,一下迸裂脑浆。

副 (昏倒介) 啊呀呀,我怎么站不住脚了。莫不是祖坟真的被掘掉了?

丑(扶持介) 劝老爷到里面休息则个。

副 (醒恨恨介) 上台不作下台想,旦 万难得已走扶桑,

丑 傀儡不是小子做,包袱雨伞回家乡。(下)

(1939年7月初版《横眉集》)

【赏析】 

这篇杂文《曲的效颦》,虽说受到《曲的解放》一文的若干启发和某些方面的仿作,但它取材警新,构想精巧,并无东施效颦之病,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茅盾在评赞鲁迅杂文时说过,战斗的杂文要“用艺术的形象来铸奸”。而杂文中铸造形象的格式和手法应该是别出心裁、千变万化的。《曲的效颦》一文除了篇首的引言作为文起外,主体部分实为一出《 “无题”杂剧》。它曲剧其形,杂文其实,将两种文艺形式貌离神合地熔成一体。既以特定角色的说、唱、演,唤起读者有声有色的可视形象的感应,又有具体故事和情节发展的传记文学性能。再是以剧组文,不仅显示了杂文艺术形式的丰富多样,而且使杂文的批判锋芒格外敏锐、犀利。因而,这可说是一篇杂剧型的杂文,一出杂文化的杂剧,两全其美,相得益彰。

“杂剧全用故事,务在滑稽。” (吴自牧: 《梦粱录》)。《“无题”杂剧》有紧凑多变的情节结构,有明暗两线的分合纠葛,有不同身份和性格的人物形象,以曲艺特有的韵语散句迭出和漫画化的讽刺笔触,展现了一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谐喜剧。

主角是全由日寇牵线的伪组织政治舞台上的一个傀儡——汉奸“市长”。他一上场就借“就职典礼”上自报家门的几句开场白,立时把这个卖国求荣的政治小丑表面上“袍笏”登堂,内心里极度“着慌”的矛盾性格和尴尬处境和盘托出了。再通过与“市长夫人”的几句对白,更使这对男盗女娼的无耻形象与卑贱性格随着剧情展开而进一步丑化深化。仆役的“掘祖坟”报警,则使剧情迅即推向高潮。这个早已数典忘祖的卖国贼竟然顷刻吓昏了。他固有风水遭破坏、怕好运难保的迷信,更有“游击队”刨坟示警,末日将至的恐惧,鲜明、集中而多层次地刻画了这个走狗奴才的复杂心态。最后,又通过角色各自的几句精彩道白分道扬镳收场。剧作将那些正在日寇卵翼下为虎作伥、恶贯满盈的跳梁小丑,“裭其华衮,示人本相”。起到了如鲁迅称道过的肖伯纳讽刺剧的艺术效果:把一批衣冠禽兽驱赶在众目睽睽形成的聚光镜下,然后指着他们的鼻子道: “看哪,这是蛆虫!”

有道是“舞台小天地”。这篇“为时”、“为事”而作的战斗杂文,在当年上海及其它沦陷区,显然有着鲜明的针对性和强烈的现实意义。它既起到了街头活报剧及时“铸奸”的政治作用和新闻效应,又放射着“在荆棘里潜行,在泥泞中苦战”的“孤岛文学”的特殊艺术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