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事(2)

“我的女儿,”传教士打断她的话,“痛苦把你弄得晕头转向了。你放纵的这种过分炽烈的感情,极少是合乎情理的,甚至是违反天性的;不过在上帝看来,这一点罪过不大,因为这主要是思想迷误,而不是心存邪恶。这种狂热的情绪,同你的贞洁不相称,因此,你必须排除掉。再说,我亲爱的孩子,你这样惊慌失措,是你把自己的誓愿想像得太离谱了。宗教绝不要求不近人情的牺牲。宗教的真正感情、讲究分寸的品德,远远胜过所谓英雄主义的那种狂热感情、那种强制性的品德。听着!可怜的迷途的羔羊,假如你一命呜呼,慈悲的牧师也要寻找你,将你领回羊群里。悔改是一座宝库,大门始终为你敞开:在世人看来,我们的过错必须用大量的鲜血洗刷,而对上帝来说,有一滴眼泪就足够了。你尽可放心,我亲爱的女儿,你的状况需要平静;让我们来祈求上帝吧,他能治愈他的仆人的所有创伤。如果上帝像我希望的这样,让你逃脱这场病灾,我就写信给魁北克的主教,他完全有权解脱你的誓愿,而你这誓愿也是极其平常的,到了那时你就结婚,同你丈夫夏克塔斯终生守在我身边。”

听了老人这些话,阿达拉昏厥了好一阵子,等苏醒过来,又陷入极大的痛苦。

“什么!”她合拢双手,十分激动地说,“还有救!我还可以解脱誓愿!”

“对,我的女儿,”神父答道,“你的誓愿还能够解脱。”

“太迟了,太迟了,”阿达拉嚷道,“难道非得赶上我得知自己能获得幸福的时刻死去!我怎么不早点儿认识这位神圣的老人啊!若是早认识了,今天我同你在一起,同信奉基督教的夏克塔斯在一起,该有多幸福啊……有这样一位崇敬神父安抚宽慰……在这片荒僻的土地上……永远生活……噢!这样就太幸福啦!”

“平静下来,”我握住这不幸姑娘的一只手,对她说道,“平静下来。这种幸福,我们就要尝到了。”

“永远也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阿达拉说道。

“怎么不会呢?”我又问道。

“你还不了解全部情况,”贞洁的姑娘高声说道,“是在昨天……暴风雨里……我差一点儿违背了自己的誓愿,差一点儿把我母亲推进地狱的烈焰中;她已经诅咒我了;我已经欺骗了救我性命的上帝……你吻我颤抖的嘴唇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啊,你还不知道亲吻的是死亡!”

“噢,天哪!”传教士高声说道,“亲爱的孩子,你干了什么呀?”

“我犯了罪,神父,”阿达拉眼睛失神,说道,“不过,我仅仅毁了我自己,却救了我母亲。”

“把话说完啊。”我惊恐万状地嚷道。

“好吧!”阿达拉说道,“我早就料到自己顶不住,离开村子的时候,就随身带了……”

“带了什么?”我又恐怖地问道。

“一种毒药!”神父说道。

“我已经吃下去了。”阿达拉高声说道。

隐修士手中的火炬失落了,我也瘫软在洛佩斯的女儿身边。老人将我们俩紧紧搂住,一时间,我们三人在黑暗中,在这灵床上泣不成声。

“我们醒醒吧,我们醒醒吧!”有勇气的隐修士很快又点亮一盏灯,说道,“我们这是浪费宝贵的时间:不屈不挠的基督徒,我们要顶住厄运的冲击;让我们脖颈套上绳索,头顶香灰,跪下祈求上天,恳求上天宽育,或者表示顺从上天的法旨。也许还来得及。我的女儿,昨天晚上你就应当告诉我。”

“唉!我的神父,”阿达拉说道,“昨天夜晚我找过你,可是,上天要惩罚我的罪过,已经让你走开了。况且,怎么抢救也没用了,就连最善于解毒的印第安人,也不知道用什么来解我服的毒药。夏克塔斯啊,药性出乎我的意料,没有很快发作,你想想我该多么奇怪!爱情给我增添了力量,我的灵魂不会那么快就离开你。”

当时,干扰阿达拉讲述下去的,已不再是我的痛哭,而是野蛮人所特有的疯狂动作。我扭转手臂;咬噬自己的手,发狂地满地打滚儿。老教士和蔼极了,在我和阿达拉之间来回奔忙,千方百计地安抚和劝慰,他内心沉静,年事又高,多所阅历,善于说服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而且又有宗教所赋予的声调,听起来比我们狂热的感情更温存,更炽烈。这位教士四十年如一日,在深山老林为上帝和人效力,这不是让你联想起,以色列终年在祭坛上供奉上帝的冒烟的燔祭品吗?

唉!他拿解毒药来治阿达拉,但已无济于事。疲惫和忧伤,毒性又发作,以及比所有毒物都致命的激动,纠集在一起,就要夺走这朵荒野之花了。傍晚时分,可怕的症状显现了,阿达拉四肢麻木,手脚开始发凉。

“摸摸我的手指,”阿达拉对我说道,“你不觉得冰凉吗?”

我恐惧得毛发倒竖,不知该如何回答。继而,阿达拉又说道:

“我心爱的,昨天你稍微碰一碰,我还会颤栗呢,可是现在,我感觉不到你手的抚摩了,也几乎听不见你的声音了。洞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消失了。是不是鸟儿在歌唱?现在,太阳快要落山了吧?夏克塔斯,荒野落日的霞光,照在我的坟墓上,一定非常美!”

阿达拉发现她这话又引得我们泪如泉涌,便说道:

“请原谅,我的两位好朋友,我很软弱,也许不久,我就会坚强起来。然而,这么年轻就死去,我这颗心却又充满生命!教士啊,可怜可怜我吧,支持支持我吧。你认为我母亲会满意,上帝会宽恕我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