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可马里奇谈(1)

伦敦的天气很少能热到让人渴望冬季的地步,寒冷而郁闷的冬季通常令人倍受折磨。不过,1897年6月末,天气就热到了这个程度,那时,福尔摩斯回来已经整整三年了。那个星期适逢女王陛下加冕六十周年,整个英国都在庆祝。庆典把一教士从农村带进城市,大家饮酒狂欢,我们敞开的窗户下,人声鼎沸,破坏了福尔摩斯和我业已惯的舒适与宁静。

"不可能,华生。"福尔摩斯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一边略带恼怒地说。他躺在睡椅上看早报,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我们应该把伦敦留给这乌合之众,我们到乡下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

"这个想法不错,福尔摩斯,但是到乡下去的这段旅途可不令人愉快。火车晚点,汽车拥挤不堪。去哪儿呢?在这个王权至上的小岛上,能到哪里去找一个安静的所在呢?到处都在庆祝……"

"你说得没错,华生。不过,我们也别坐在这儿抱怨了。才刚11点,就已经热得快受不了了。附近有个凉快地儿--迪奥金斯俱乐部。我哥哥麦克罗夫特会让我们进去,我们就在安静的房间里度过这一天吧。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最近他们安装了一台冷却器,至少可以把温度降低二十度。来吧,麦克罗夫特和加了柠檬的杜松子酒正等着我们呢。"

我拍手叫好,福尔摩斯不在伦敦的那段日子里,我就在麦克罗夫特的俱乐部里度过了很多安静的时光。

"太好了!"我说,"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们一边走,福尔摩斯一边对我说:"你知道吗,华生,这种酷热和随之而来的潮湿让我想起我在锡兰①①即现在的斯里兰卡。的那段日子。非常偶然的,有一个故事,你还没听说过,跟这周的庆典有关。事情是麦克罗夫特引起的,你直接听他讲更好。如果他还没被热得筋疲力尽的话,也许他愿意告诉你他是怎么被卷进去的。"

"太好了。"我说。总是在如此偶然的机会,我才能听到福尔摩斯讲述他在国外的冒险经历,我期待着,甚至忘了酷热。

贝克街上人潮涌动,福尔摩斯提议我们从后门出去。福尔摩斯对伦敦的大街小巷可谓了如指掌,他带着我先穿过了一排狭窄的用大鹅石筑成的马车房②②指曾用作马厩,后经部分改建供人住宿的房屋。,我以前都不知道。然后,我们就到了贝尔林街,又走到伊顿广场。福尔摩斯出人意料地在一栋非常雅致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把门打开了。

"这是一个心存感激的客户的临时住处,"福尔摩斯说,"他非常好心,让我可以自由出入。我在全城有许多安全的房子,这里是其中一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最好的一处,惠灵顿公爵从埃及回来后曾在这儿住过一段日子。"

我们进去后,我看见左边的起居室里,有三个人围在一张小桌子旁。看见我们进来,他们吃惊地抬起头,福尔摩斯则马马虎虎地跟他们点了点头。我们径直走了过去,一句话也没说,很快下到一层,然后走进一个面积不大但照料得十分心的花园。我们顺着园丁的梯子爬上后墙头,然后轻轻地跳到另一边的地面上,我们又走到一条伦敦的小巷子里了。我跟着福尔摩斯的大步子一路走来,现在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他停在一扇大黑门前,按响了门铃。

"这是俱乐部的后门。"他笑着说,"我经常觉得这个门非常方便,特别是如果我得迅速消失的时候。"

一个守卫来开门,他立刻认出了福尔摩斯,便把我们直接带到一个大房间,俱乐部里要求保持绝对的安静,只有在这个房间里可以轻声交谈。屋子里的人比我前几次来时多得多,但跟我们在贝克街上那闷热的住处比起来,还是凉快多了。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一个人坐在一张大桌子尽头,一般他都坐那儿。看见我们,他展颜而笑,但并没有起身。

"你好,我亲的歇洛克和亲的华生。原谅我不站起来欢迎你们,天气实在太热了,像我这种体格的人真的难以忍受。我正准备去好好凉快凉快。跟我一起来吧。对了,歇洛克,你认识酒吧里那位肤较黑的先生吗?"

麦克罗夫特汗流不止,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一定烦透了自己肥胖。他宽大的下巴垂着,就像是粉的软枕头,他的大肚子让他必须与桌子保持一段距离。但他灰的眼睛却异常兴奋,能考考弟弟,他高兴得咧开嘴笑了。

"你是说那个埃塞俄比亚马球选手?"福尔摩斯问。

"是的,其实他以前是科普特教堂的大主教。"麦克罗夫特回答说。

"没错,因为酷运动就辞职了。他马如命……"福尔摩斯说。

"可能是阿迪斯皇室的一员……"麦克罗夫特说。

"不,我觉得他更可能是盖拉部落的一员。看他那瘦小的鼻子,麦克罗夫特。他今天早上过得可不太愉快……"

"跟儿子发生了争执……"

"没错。上一场运气不好,他还在为失败而感到痛心呢。他马上就会离开去进行休整。"

我朝酒吧看过去,只见一个相当瘦小的人正站着和别人聊天。从他纤细的身材上,我看出他来自东非,但福尔摩斯和他哥哥说的其他事情,我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太多、太快,我都跟不上了。"我说。

"不要紧,华生。你只是缺乏练,也没有作出必要的推理的勇气。还有,这是我们兄弟间消遣的一种惯有的方式,我们都已经很熟悉了。不过,这些推论没有什么持久的价值。喂,"福尔摩斯打断了自己的话,"我看俱乐部的规矩进一步被打破了。一个女人在迪奥金斯俱乐部里!也许是第一次,我亲的麦克罗夫特。"

一个穿戴华丽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穿了一身最迷人的印度服装,和那个埃塞俄比亚人说起话来。她全身上下珠光宝气,最昂贵的要算她头上那顶金冠里镶嵌的钻石和蓝宝石了,有着皇后般的自信。她看起来出身高贵,很可能具有皇室血统。

"就像我们有时也要打破一下保持安静的规矩一样,这一次我们也把厌恶女人的严格规定放松了一点。偶尔为之,可以确保我们避免狂热。这个女人是拉杰普塔纳的一位公主,据说,有一部分血统源自十五世纪法国和葡萄牙的冒险家。在英国,人们叫她玛丽·德·伯努瓦。唉,她的家庭近来在走下坡路。不过,她还是深受女王陛下宠的,我让她和随从在这几个拥挤的星期里住在俱乐部。女王陛下也表达了她真挚的谢意。"

福尔摩斯一边听麦克罗夫特说话,一边严肃地环顾四周,好像是要确保没有不友好的人或不顺眼的东西。

"很有趣,麦克罗夫特,但是我答应华生,把那个跟你有关系的故事……"

麦克罗夫特容光焕发,喝了一口杜松子酒,说:"你的意思是……"

"我们以前曾谈到过的那件亭可马里的怪事。"

"以及阿特金森兄弟。"麦克罗夫特补充道,他眼光闪烁。

"也许你应该给我们的医生好好讲讲故事是怎么发生的,因为我接到你的信时正在爪哇。"

"一定一定,歇洛克,我非常乐意。华生,您应该知道,有时政府官员会跟我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特别是那些阁觉得执行起来比较困难、比较棘手的问题。这常常需要中间人的帮助。那一次是四年前了,我也是坐在这把椅子里,来了一位著名的阁大臣,那是一件跟首相有关的事。我想,歇洛克,那是1993年秋季的一天,确切地说是九月底。"

"是的,"福尔摩斯说,"我刚刚经历了苏门答腊巨鼠的怪事,关于那件事,我已经给了华生一份书面说明。"

"是的,"麦克罗夫特说,"这件事关系到首相以及首相跟女王的关系,非常麻烦。亲的医生,女王陛下并不太喜欢格莱斯顿先生,也不太信任他,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不过,值得赞扬的是,格莱斯顿常常设法融洽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他始终没能彻底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女王对他还是有所保留。在这种情况下,四年前的九月,阁开始讨论给女王庆祝加冕六十周年的事情。格莱斯顿先生表达了他热切的愿望,希望庆典圆满成功,不仅在英国本土,而是要在全世界。他强烈希望,对女王来说,庆典应该是一个世界的礼物,是一次重大的成功。他再次表达了他的惊愕,说过去比金斯菲尔德勋爵是何等的聪明。不过,最让他头疼的是,庆典时他仍然在位,但却要强调女王对帝国稳定和扩充的确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说,要让人们记住,女王是在1837年继位的,当时君主政权衰微,是否能保留下去还是个问题。当然就没有人能预测到英格兰能有这么长时间的发展和繁荣。英国自从实行君主制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这种局面。因此,政府当局向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是受之无愧的。"

殖民局秘书第二个说话,麦克罗夫特继续讲,说庆典理所当然应该是世界的。不仅是在英格兰,在殖民地的所有大城市都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不能吝惜金钱。伦敦应该举行一次大型的阅兵式,一支军队就代表一个服从女王陛下的国家。

"首相和阁马上就同意了。"麦克罗夫特说,"不过,格莱斯顿先生补充说,他希望能给女王送上一件独特的礼物,不但要让她高兴,而且要象征她比欧洲其他王室更加优越。聪明的迪雷斯利不是给她献上了苏伊士运河吗?就像那是她的私有财产一样。"

那个殖民局秘书又说话了,他说他刚从国外得到了一些消息,虽然还不确定,但正好符合首相的最后一个要求。我们驻科伦坡的官员安东尼·范西塔特今晨送来密报说,锡兰出产的珍珠历年来都是首屈一指的,而最近发现了一颗最大最完美的珍珠。据说重达五百多谷,质地细腻,泽圆润。以前拿破仑曾拥有一颗僧伽罗大珍珠,现在是法国的国家收藏品,但这颗珍珠无论是大小,还是美程度都远远在其之上。为什么不把这颗珍珠进献给女王陛下,作为庆贺的礼物呢?

"听了秘书的建议,"麦克罗夫特说,"格莱斯顿先生大喜过望。而且,他还进一步询问,这样的一颗珍珠在我们其他产珠的殖民地国家是否也能找到,可以为女王陛下做一顶皇冠,既代表帝国的王权,又表示当地人民戴并效忠于陛下。还可以举行一个特殊的仪式把这顶新皇冠献给女王,让她独享终身。这也许可以代表维多利亚女王就是世界的女王。"

那个殖民局秘书完全同意,他说,南非、印度、锡兰和缅甸都是优质珍珠的主要产地。只要时间充裕,需要多少珍珠都能找到。不过,第一步,是政府必须马上得到这颗最大的僧伽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