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节谜案

圣诞节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着魅力。只有查尔斯。狄更斯的语言而不是拙劣的言辞才配描述它。尽管如此,回首流年,我还是要说,比起最近几年度过的圣诞节,年轻时的冬至节才更让人留恋。譬如上个世纪末,那时候维多利亚女王仍然在位,世间一切太平无事,当时的圣诞节的确是一段迷人的时光。

从米迦勒日开始渐渐养肥了的鹅是全家人向往已久的,还有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布了以及滚烫的白兰地。大餐之后,吃得忘乎所以的家人都聚在柴堆四周,古老的歌儿唱起来,古老的的笑话不知又重复了多少遍,众多的男欢女又造就了另一代人的开端。

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要临近了。即使像我这样严肃持重的医生也带着兴奋企盼着工作。当然啦,世人当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斯克鲁齐般的吝啬鬼,这些人对即将到来的庆祝活动兴趣索然。凭经验判断,其中之一就是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冒着见面时受到冷嘲热讽的危险,我决定走访贝克街的老房子,向福尔摩斯致以节日的祝福。

结婚之后,我很少见到福尔摩斯。但是,只要繁忙的职业生活允许,我总是力争继续与他保持联系,惟恐独居贝克街221 号的老房子会影响他原本就有些忧郁的格,使他会变得更加郁郁寡欢。

“亲的华生,见到你真高兴。相信你夫人同她的家人度圣诞,大约要到新年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不会太寂寞吧!”

我惊叫:“福尔摩斯,即使你有非凡的推理能力,又怎么能了解我最隐秘的家事安排呢?”

他看起来身体健康,头脑机,只是比以前更消瘦了些。“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老兄,”他说,“这算不上什么谜案吧?你脱掉大衣时,我注意到你外套翻领上粘着一根箔丝,袖子上有一根松针。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一个人正忙着装点圣诞树的画面,如此推断这个人的行为还算不失公正吧!”

我疑惑不解地说:“得啦,福尔摩斯,难道这不是正常的节日活动吗?”

他表示同意。“当然了,华生,但是这么早就不正常了。按照传统,你和男仆总是在圣诞夜当晚才装点圣诞树。我自问为什么你会比平时早几天呢?得出的答案就是夫人出门远行过圣诞节了,无法与你分享这份快乐。主显节之前,她是不会回来的,否则,稍后她仍然有机会目睹你的手艺。我还注意到她带走了女仆。”

我大声叫起来:“这些你是不可能靠推理出来的!”

他神秘地微笑着说:“恰恰相反,华生。如果女仆仍然在府上,她早就把你身上留下的箔丝啊、松针啊一类的东西拂掉了,我就看不到这些‘线索’了。”

当然,如此一解释,一切都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福尔摩斯的推理总是这样。

尽管如此,福尔摩斯的推理方法却不是刻意研究出来的,而是由于长期推理思考,从而使它演变成了他的第二天。的确,他得出结论的速度总是让他的听众惊叹不已。

我决定进一步测验一下他的推理能力,就问:“是昨晚什么时候呢?”

他敏锐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有些闪闪发光。“不是太确识能说在五点到六点之间。”

我说:“你只是随便猜测的,对不,福尔摩斯?”

他转过身来。“我从不猜测,我总是推理。你是一个有规律的人,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并且我还知道,你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到家。通常六点钟开始换衣服吃饭,如果你六点以后装饰圣诞树,箔丝和松针就会粘到你的晚礼服上Z 那样,我就看不到了。”

这里面的逻辑竟这么天衣无缝。尽管我已经领教过无数的先例了,我还是不得不钦佩他聪颖的头脑、敏捷的反应。

我说:“福尔摩斯,我只不过是来祝你圣诞快乐的,而你却立刻让我想起了我们事的大好时光。婚后的生活确实很惬意,可我还经常梦到有斑点的绳子,顺着铃绳盘旋而下,梦到差点以波希米亚丑闻而告终的那件事。”

他和蔼地微笑着。“亲的华生,一个人不可能拥有他想得到的一切。你够幸运了,老兄。”他一边说着,一边斜视艾妮。阿德勒的画像。

我们坐在熊熊的炉火前,壁炉上没挂什么节日饰物。其实,上面日常的饰物也没给这些东西留下多少空间。

我们了雪茄,他又把扁酒瓶递给我,说:“华生,我真心向你和夫人致以最诚挚的节日问候。或许,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吝啬鬼。圣诞节的神灵,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尽可以同样自由地光顾,我绝对欢迎他们。我犯过错误,但却从未故意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可以引用克莱夫做孟加拉总督时的一句话——‘我为祖国做过贡献’。”

我只得承认他说得没错,并问他:“独自一个人不按传统的方式过圣诞节,你不觉得无聊吗?”

福尔摩斯迅速恢复了愤世嫉俗的常态,“让我觉得无聊的是少数人年复一年地过度挥霍和铺张费。绝大多数人都很穷,街头巷尾赤脚的男孩根本没有长袜,即使有的话,我甚至都怀疑他的父母是否有东西可以往里放,说不定这些孩子还没有父母呢!”

我满怀对世人的良好祝愿,尤其是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良好祝愿来到这里,而这一切似乎是在自讨没趣。我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楼下传来了“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之后,我听到了哈德逊的脚步声,继而楼梯上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福尔摩斯膘了一眼钟表,又瞟了一眼猎人怀表,似乎要确定钟表是否走得很准。

他说:“吉姆斯。哈丁先生来了,我们互不相识。他约好要见我。他身体健壮,生鲁莽,比我们年轻。”

他呵呵地笑了。“华生,只有鲁莽的人才会在有门铃的时候仍然重重地敲门,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他年轻、强壮,这是从他敲门的态度推理出来的,他缺乏耐心,不过,再过几年就会有的。你看,他约好中午十二点来,可你看提早了一刻多钟呢。”

我又见到了哈德逊太太,心里感到很亲切,刚才是比利带我进来的,我没有看到她。她微笑着说:“啊,医生,见到你真高兴。福尔摩斯先生,一位名叫吉姆斯。

哈丁的先生到了。他来得早了一点儿。您现在要见他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当然啦,哈德逊太太,就请你把他带进来吧。哦,华生,非常欢迎你留下来听听哈丁的难题。是不是像回到了从前?”

吉姆斯。哈丁确实是一个体格强壮的人,约二十七八岁,穿着城市化,颇有品位。由于到了室,深长大衣的皮领子已经翻了下来。他看起来明强干,神情急切却没显得焦躁不安。他问我的朋友:“你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是的。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约翰。华生医生。在他面前,你尽可以直言不讳。”

哈丁友好地冲我点点头说:“医生,见到你也很高兴。”

他很快就舒适地坐好了,并不无感激地接受了给他斟的酒,但却显得有些过于着急了,还没等一切就绪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我要提出来的问题或许听起来并不复杂。是这样,一位刚结识的人邀请我参加在他的豪宅举办的圣诞聚会。”

福尔摩斯说:“我也觉得这听起来不像什么复杂的问题。毕竟,哈丁先生,你对邀请若有丝毫狐疑,只要婉言拒绝就行了。告诉我,你是在哪儿遇到这个慷慨大方的慈善家的?他的言谈举止怎么样?我自以为我们。在谈论的是位男。,对吧?”

哈丁回答说:“我是在剧院休息室遇到他的。剧场休息时,我和几个朋友到休息室休息,就和他聊了起来。”

“你的朋友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们大家都不认识他。这位杰拉德。麦可米兰先生已人到中年,穿着得体。面润,生开朗乐观。他跟我提到了自己的豪宅——肖氏庄园,说那是苏塞克斯郡亨菲尔德镇附近的一座伊丽莎白时代的大庄园。我从庄园的名字推断,那不是从他自己的家族继承下来的。”

福尔摩斯看了看我,我会意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只能再次重复福尔摩斯刚才说的话。既然心有疑虑,为什么不拒绝呢?而且拒绝也绝对不会显得失礼。”

他压抑着心的激动说:“是的,医生,但我觉得好奇,尤其是他还提到我可以带几个朋友,两三个,再多几个都行。他还说,我们能从圣诞夜一直住到新年。

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我只能表示同意他的看法。福尔摩斯也说:“我也会因为太好奇而不愿意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一个既大方又冲动的人邀请他颇有好感的陌生人到乡村宅邸过圣诞节,这在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使我感到疑惑的是,他又请你带几个他全然不了解的朋友去。好吧,我很高兴你让我知道了这件有趣的事。毕竟,按照华生的说法,这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充满善意的节日。即使是老练的侦探也能放纵自己一次,调查一个看似琐屑的小问题。哈丁先生,你应该找几个人,带他们到肖氏庄园过节。一定要确保这些人都是坚毅可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仰仗他们。我估计不会有什么麻烦,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要确保你的同伴都是意志坚强、身体健壮的,以防不测。”

哈丁英俊的面庞透出喜气。他说:“我本来就希望你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先生,因为整个计划安排里总有点儿什么吸引着我。是比庄园主更为怪异凶险的原因诱使我到这个豪宅去的,这种朦朦胧胧的可能吸引着我去冒险。医生,你是一位老兵,从阿富汗战场上退役的军人,因此,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

我问:“我军旅生涯的历史就那么一目了然吗,先生?”

他开口笑了:“啊,你还相当年轻,却有一条残疾,这条你很少用。我还注意到你的短须仍然是以军人的风格修剪,用热蜡除去杂的。还有就是这个房间里有好几件家什和手工艺品是产自阿富汗的。”

福尔摩斯鼓起掌来。“妙极了,华生,这正是我们所欣赏的人。但为什么这个未婚、在加尔得福特拥有古董买卖、双手灵活、且配有左轮手的好射手需要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帮助呢?”

哈丁呵呵地笑了。“你已经自问自答了,福尔摩斯先生。尽管我善于观察,头脑清醒,却不知道对我你是如何了解到这么多的。”

福尔摩斯摆动着他的石南根烟斗,他就这样牢牢地吸引住了我们——他的听众——的注意力。那天他显然很偏那只烟斗。过了片刻,他说:“我观察到你的鞋上粘着一种特殊的石垩粉尘,这主要出在加尔得福特地区。你熟知东方手工艺品,这就透露了你的职业。频繁地使用很重的左轮手,使得你的左手和右手上均匀地留下了痕迹。因此,如果你没有荒废时日的话,应该是一位优秀的射手,极有可能是左右开弓的双手。”

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福尔摩斯,你能空来帮我的忙吗?我的妻子走了,在她走之前,我就想找一位医生助理。你来做我的助手好吗?”我犹豫再三,最后只得打出了王牌:“福尔摩斯,别忘了,这是圣诞节呀!”

之后是相当长的一段沉默。福尔摩斯打破了僵局,说:“就这样,为什么不呢?

好了,哈丁,如果你愿意这么安排,我和华生很高兴同你一起到肖氏庄园过圣诞节。”

这样约定之后,哈丁简直是笑逐颜开,福尔摩斯又问了他几个相关的问题。

“麦可米兰遇到你时,对你身边的朋友态度如何?”

“噢,彬彬有礼,但不够热情,没有和我讲话时那么友好。”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哈丁冲着我们坦诚地微微一笑。“他们是手艺人,还有两个是协助我运输古董的。”

福尔摩斯对这一点有点儿穷追不舍。“麦可米兰示意这些人可以加入肖氏庄园之行的行列了吗?”

哈丁说:“没有,但是他也没示意不可以让他们加入。事有凑巧,他们觉得他有点儿冷漠,我觉得他们也不愿意接受类似的提议。毕竟他建议我带几个与我品位相同的朋友,但并没有暗示我的同伴不可以是这一类人。”我的朋友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哈了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不过,你千万别有被审判的感觉。你猜想一下这个表可米兰先生是否还向其他人发出了邀请?如果是,你认为邀请的范围有多大?”

哈丁有点儿迷惑不解地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福尔摩斯先生。但是却没办法找到答案。”

哈丁走了,为我们能与他一同前往肖氏庄园而欣喜若狂。他还承诺与福尔摩斯保持联系,商讨此次行动的最终安排。

他离开之前确实又问了福尔摩斯最后一个问题,这足以显示出他头脑有多明。

“福尔摩斯先生,我和麦可米兰联系的时候,是应该道出你和华生医生的真实身份呢,还是编造两个新人物让你们来扮演呢?”

想到整个假期都要假扮一个虚构的人物,我有些顾虑。其实大可不必忧心,因为福尔摩斯的想法和我的不谋而合。“不,不,哈丁。我和华生大家都太熟悉了,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连续伪装那么多天。粘在皮肤上的假胡须和整容剂极易察觉,尤其是在饭桌上。我并不否认我也偶尔乔装,但一般都是在时间短促而且环境幽暗的场合。我认为,如果他拒绝我们登门做客,那我们就知道事有溪跷了。既然如此,就让我们顺其自然,勇敢地面对现实吧!”

哈丁走后,我和福尔摩斯讨论了即将到来的圣诞冒险。福尔摩斯的系列剪贴簿里有一本是关于大不列颠岛境的豪宅别墅和名胜古迹的。据上面的材料记载:

肖氏庄园曾被亨利八世焚为平地,1660年由查理。雷那斯公爵重建,恢复了昔日的光彩;苏塞克斯郡亨菲尔德附近的村民声称该庄园闹鬼,现在的庄园主很难雇到佣人。“嘿,华生,没有什么比一个快活、善良的冬至节鬼魂更能体现圣诞节的传统了。铁链叮叮当,夜里卧室里传出鬼嚎声,那才像圣诞节,哦?”

我嘟哝着说:“福尔摩斯,你和我一样,心里明白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魂。事实上,从我以往的经历来判断,你比我更不相信这些胡话。”

福尔摩斯带着罕见的诙谐表情说:“你我都知道鬼魂不存在,可鬼魂知道吗?”

他把那本剪贴簿递给我,又埋头在收集的材料中翻找其他相关的容。

我大声朗读起来:“现在肖氏庄园的拥有者杰拉德。麦可米兰是一位城市金融资本家。”

福尔摩斯研究着第二本剪贴簿,那是他从架子上取下来的。看了一会儿后,他才说:“麦可米兰实际上是个投机分子,他冒充金融资本家到处招摇撞骗。他最出名的骗术是圣诞节礼物篮。1882年,他在整个伦敦市区向那些生活贫穷、勤勉工作的人按周收取钱款。鬼把戏是这样的:这些人每周交给他或他的收款人一小笔钱,这些钱到年底就能拨到几镑。交清后,他们就能在圣诞节收到一个漂亮昂贵的圣诞礼物篮,里面装着一只鹅、葡萄干布了、肉馅饼、蜜饯、红酒和其他时令佳品,其价值远远超过他们已经支付的总额。五颜六的宣传手册,使这个骗局在平民百姓的眼里就像天赐之福。而这些人出于生存的本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以正常的方式每星期省下这笔节日大餐的款项的。人如此,环境如此,任何样式的贮钱罐都会被他的主人拿去支付临时的、紧迫的、更为必要的用度。但是,一旦把钱付给麦可米兰,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索要这笔积蓄。而这个希望呢,除非付清了每周的款额,否则是不能兑现。”

我问:“这篇文章的出处呢,福尔摩斯?”

他大笑。“我偶尔会有较长的一段时间比较懒散。一次我查阅了所有的剪报,准备把本国出现较多的、纷繁复杂的坑蒙拐骗术整理整理,编辑结集。我刚才读给你听的只是有关此人的一段容。还有几页都是有关此人的一些其它令人深恶痛绝的行为,其用心都是掠夺劳动人民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钱财。其中一个案例就是‘假日轮盘辛迪加’,即一封许诺可以发财的连锁信。只要大量抄写这封信,分寄给亲朋好友,并每周付给麦可米兰5 先令,连续付足二十周后,就能保证每周有5 镑的收入。”

我说:“好了,虽然我承认这个家伙十恶不赦,可也不能不看到这些所谓的受害人本身的贪婪和愚蠢吧。”

福尔摩斯说:“华生,你真无知,只有你这样博览书,并且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可能具备这样的理智,而这对一个穷困潦倒的穷苦人来说是不可能的。”

又让他说对了。我不满地嘟哝了几句。

下午的时间都用在了查阅其他的分类剪贴簿上,尤其是那些看似能提供信息的,如以“贵族”、“火焰”、“昔日苏塞克斯”等等为目录名称的剪贴簿。可能引发我们兴趣的东西,我看不出有什么用处,而福尔摩斯却截然不同。他不时地在剪贴簿的某处用公马车票做标记。他的口袋里似乎有许许多多这种车票,仿佛装在那儿专门用作书签似的。由于他通常乘双轮双座马车旅行,我忍不住想知道这些车票是从哪儿弄来的。

福尔摩斯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知道,华生,有些人实际上无事可做,只好收集这些车票。最近我刚为这样一个人效过力,他感激不尽,坚持一定要把他所有的重复车票都送给我。就这样,我经常受到不想要的馈赠,并从长期痛苦的经历中明白了一个道理,接受比拒绝少费些周折。通常情况下,只要赠送人看不见,我立刻就把所赠之物扔掉。但这些东西我能派派用场,这些你已经看到了。”

我为那个慷慨大方的老兄感到一阵伤心,他肯定是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赠予了恩人。

我问:“天啊,你到底为这个公马车票收藏者效过什么力呀?”

他微笑着说:“他有一张稀有的车票,是从白垩农场到黄缘山峡的,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可是木知道被他的哪一个友好的收藏对手偷走了。我设法为他找了回来。这种车票过去是大量印制在淡蓝的票卡纸上的。”有时候我真希望从来都没问过福尔摩斯某些问题。你看,无论你问的问题有多么平淡无奇,答案里的细节都会迫使你催促福尔摩斯讲述更多的容。

这不,我又问他了,“你是怎么发现窃贼的?”他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啊,我不仅发现了窃贼,还设法让他把车票还给了合法的主人。我有个熟人叫格罗格。

汉堡。他住在东区,是个伪造专家,更确切地说,在他完全洗心革面之前是个伪造专家,但他仍然拥有一个小型手动印刷机,他过去常用这台机器印制绝对能以假乱真的银行本票。我让他看了一张普通车票,除了票卡纸的颜之外,几乎无异于有收藏价值的车票。我还让他看了一张从另外一个渠道弄来的正宗的蓝票,这张我相信颜刚好匹配。他帮我印制了许多车票,都是从白垩农场到黄缘山峡旅行用的。

我就给了我的委托人一沓假票,让他带到车票收藏者都会出席的聚会上,并指示他公开展示给众人,但绝不出手一张。结果不出我之所料,窃贼也看到了这些假票,并用匿名信寄回了窃得的赃物。目的达到之后,所有的赝品都销毁了。出于谨慎,处理时我一直在旁边监督。”

小小的马车车票能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真让我惊异不已。我又探听地问:

“你有没有设法跟踪查。出窃贼呢?就是用你的拿手绝活,研究寄信人用的信封。”

他耸耸肩,“毫无疑问,我能做到。但我的委托人对归还他的珍品已经心满意足了,并不希望他的嗜好或钟蒙上影。”

后来呢,尽管福尔摩斯销毁了所有的赝品,但口袋里却塞满了价值不菲货真价实的重制票。

他总能看透我的心思,那天已经不止一次了。这一回,我的心思又让他看破了。

“你的想法也没错,华生。世上满是古怪的人和看似无谓的事。但正是这些求索者和以多种方式随波逐流的人丰富了我们这个世界。”

我回到家整理了一下衣箱,然后乘双座四轮马车,当晚又回到了贝克街221 号,与歇洛克。福尔摩斯商讨即将到来的远行。

他说:“我没有预测到有什么过于凶险的事,华生。但我承认我有好奇心,而且一到假期我就很懒散,这是我的死对头,你知道。”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瞥了一眼架子上装可卡因的小瓶子,看到上面仍然蒙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就放心了。

看到了我并无恶意的举动,他说:“华生,你简直像个老婆婆。现在我并不需要用物激发自己兴奋起来。还是让我们先讨论一下手头的事吧。表面看来,是开朗慷慨的杰拉德。麦可米兰先生邀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到他的豪宅肖氏庄园过圣诞节,进而又请这个陌生人带几个朋友一起去。表面之下呢,啊,是一片黑暗。

可我们已经发现麦可米兰是个有名的骗子了,可能是住在根本负担不起的豪宅里。

他当然不是豪宅的继承者,那他肯定是购置或租借的。他在要计谋。华生,是什么计谋呢?”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他会不会是招募一合适的人选出售债券呢?”

他一口一口地着一只短的粘土烟斗,说:“你用了‘一’这个词,可我们尚未确定此时除了你、我和哈丁之外,他还有没有招募其他什么人。然而,我敢保证还有别的人识是我们不知道人数。但我不相信有债券出售。如果事情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想,我们会经过更细致的筛选才能有资格到肖氏庄园。他只能假想哈丁带来的都是一些正直可敬的人。”

我的思路开阔了,他用“可敬”这个词触动了我的记忆。“或许是让女骗子藏在客人的卧室里,再以可能导致的丑闻相要挟,敲诈勒索。”

他笑了。“你说的是仙人跳,哦,华生?这种事简直用不着在豪宅里做识要在皮姆里库或布卢姆斯伯里等杂乱的地区租个房间,再找个娼妇就行了。我不这样认为。希望你别太扫兴,亲的老兄。”

我不满地说:“我问你,福尔摩斯,你对我的评价最近几个月就真的降到这么低的水平了?”

他大声笑道:“不,不,华生,只是对你的幽默感评价有所下降而已。”

至此,福尔摩斯陷入了神情专注的沉思,这样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他才说:“华生,我个人认为确实涉及到某种骗局,但质比较轻微,只是一个背运的骗子设计的圈套,他歇斯底里地要把投机对象资本化。目前,我不会公开自己的观点,即使是对你也不例外,因为这些只是推论,而我从来不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对外空谈我的推论。

我觉得当时回卧室睡觉是明智之举,最好把我的朋友留给他的剪贴簿、他的推论,还有他的公马车票。

我们乘双轮双座马车到维多利亚车站,在那儿与吉姆斯。哈丁会合。然后三个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头等吸烟车厢。哈丁专程从加尔得福特赶来,而没有直接去亨菲尔德,这样,或许我们有机会同探讨圣诞之行及其可能发生的情况。

福尔摩斯不停地往他的葫芦烟斗里装烟丝,火车驶过克罗伊登才打住。然后他就拿着烟斗,直到远远地可以看到克劳雷的树丛才打火点烟。他一口接一口地吸着,喷出来的呛人的蓝烟雾,很快就把整节车厢变成了贝克街某间房子的缩影,至少从空气上来讲毫不夸张。

他的心绪变得开朗起来。“放松点儿,先生们,不管我们的东道主过去是个什么样的流氓无赖,也有可能我们不过是赶去参加非常隆重的节日庆典而已。”

哈丁对这番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问:“这位你们连见也没见过的麦可米兰先生是个无赖,已经证实了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他因为行骗在察局颇有‘名气’,他的骗术五花八门,罪名也大小不一。但我还是认为,在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害人的迹象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忙着下结论的好。”

福尔摩斯继续说着,眼睛炯炯有神。“毕竟,江湖骗子也有可能改过自新,翻开人生新的一页,虽然不怎么多见,但我们还是应该考虑到这种可能,无论这种可能有多么渺茫。我非常想看看他组织的聚会规模有多大,想知道是否所有的客人都是像我们这样应邀而来的。哈丁先生,你自己对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想法吗?”

这位邀请我们出行的年轻人紧锁着眉头若有所思。他说:“自从否定了销售债券的假说之后,我又想了很多。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观点很有道理,如果真是这种交易,邀请的对象应该经过更细致的筛选才对,就不会采用这种请客的方式了。我的脑子里确实又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麦可米兰会不会是敞开家门迎房客,而不是敞开家门迎嘉宾呀?那么,元旦那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收到一张在肖氏庄园食宿的账单。”

我一想就觉得这个说法太离谱了。“别说了,哈丁。邀请别人的时候,对所需费用只字不提,末了,每人给一张账单,这可能吗?即使收到账单,谁又肯付这笔账呢?”

他说:“那些过得开心的有钱人呀。他们为了不给在假期同住的其他客人留下任何不愉快的印象,或许就会付这笔账的。”

经他这么一解释,我也开始觉得这个假设有点儿可能,就又加了一句:“或者他还欠了当地商人很多食品账没还,便想方设法把这些账都转嫁到客人头上?”

福尔摩斯终于开口了:“好了,华生。哈丁的假设不大可能,你的呢,是根本不可能。我对国家的法规相当了解,可以向你们保证,这样毫无根据突发奇想的发财方法是行不通的。尽管如此,哈丁,你认为客人由于伯尴尬怕没面子会支付某种费用,我看也是有可能的,但这种观点比华生仙人跳的假说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他能从这个骗局捞到多少钱呢?或许不过几十英镑而已。他不可能会强收这样的费用的,肯定不会。我们必须再仔细考虑考虑。”

是的,我们确实考虑了又考虑。我和哈丁提出了一个又一个假说,可总是一个不如一个,越来越不切合实际。但我对自己的一个想法颇感自豪。“或许会有非法赌博,每一轮儿都会有几千英镑的赔赚。”

福尔摩斯打消了我这个念头,说:“要用这种恶劣的方法谋利,就应该更加挑剔地选择容易上当受骗的受害人才对。”

但是哈丁相当欣赏我的假说,“会不会先用小笔赌注拉人下水,再以将参与赌博的丑闻抖搂出去相威胁进行敲诈呢?”

福尔摩斯大声笑了起来。“你想让麦可米兰自己因开设非法赌场而吃官司吗?

我觉得客人再愚蠢,也能识破这种骗局,明白这种威胁是软弱无力的。”

我们即将到达目的地了。我和哈丁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着福尔摩斯,示意他快提出更高明的见解。福尔摩斯拉开了车窗,虽然我和哈丁都不欢迎十二月的寒风,但还是很感激他这么彬彬有礼,把烟斗里的余渣磕到了车窗外。他推上车窗后说:

“哈丁先生,华生会告诉你我从不空谈个人的推论,但我还是很欢迎你提出的见解,而且也认真考虑了你的意见。”他说这句话时,眼睛闪动着光芒。

不经意间亨菲尔德车站到了。这个狭小的乡村车站有着始料不及的喧嚣。一个行李工帮我们把较大的行李从行李车上卸下来。当时,我问他:“车站上一直都这么忙忙碌碌的吗?”

这个行李工上了些年纪,但面润,带着浓重的苏塞克斯口音。他慢吞吞地拖着长腔说:“不,先生。快到冬至节了,今天小多尔村赶集。”

我看到农夫和农妇挎着满满的篮子从车上下来,显然是来做买卖的,还有其他的一些人不时地眯缝着眼往这些篮子里瞅,或许是想着不用多走路赶到集市上去,最好能置办到便宜合算的圣诞节年货。

我又向那个行李工打听:“到小多尔村路远吗?”

他回答说:“怎么会呢,先生,才不过两英里的路。”

我给了他一先令。他碰了一下帽子表示感谢,脸上露出了乡下人诚实坦荡的微笑。我转身问同伴:“你们听到他叫圣诞节什么了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冬至节!一个美妙的名字,这大概要追溯到很久之前古老的宗教,意思是指冬天里的宗教节日,近来被圣诞节这个词取代了。瞧瞧乡下人的篮子里大都装着一些嫩枝条,今天我们管这些树枝叫懈寄生枝。这些人并不知道为什么在圣诞节期间要采集这些枝条并用它来悬挂各种装饰品。与其说它属于圣诞节,倒不如说它属于古老的冬至节。”

我们站在小站的月台上,望着开往南部沿海的火车隆隆地疾驰而过。当时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把三个人和行李运到肖氏庄园去。我本来主张先和肖氏庄园联系一下,请那儿派马车什么的来车站接我们。而福尔摩斯则更喜欢像黑夜里的窃贼一样,或者更确切地说,像大白天的窃贼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肖氏庄园。这可能会出其不备,让我们的嫌疑人露出破绽,我也只好承认这一招的确比较高明。

乡下人沿着乡间小路朝小多尔村走去,我们则环顾四周寻找运输工具。就在那时,我远远地看到一辆破马车。这辆车以前或许还能称为布鲁厄姆车,拉车的过去还能被称为一匹马。车实在是破烂不堪,马也实在是赢老不堪。

一个看上去历经磨难的年轻人赶着那辆破马车过来了,他穿着破旧的粗呢衣服。

起初我还以为是我们运气,可等他开口问我们“是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时,我才意识到是福尔摩斯早有安排。

其实,福尔摩斯提前发电报预定了这辆马拉大车,它这副破烂相儿,也只能叫马拉大车了。那个看似饱经风霜的车夫把我们的旅行袋、箱子都摞到大车的后面,然后打开车门。上车的梯子摇摇欲坠,踩着爬上去的确非常危险。哈丁被这一切逗笑了,福尔摩斯和往常一样,对我们的交通现状泰然处之,当然也不会发表什么意见了。只有我一个人被这个老掉牙的破车弄得有些心烦意乱。车轮上的辐条残缺不全,而那匹叫马的怪物好几年前就该送到屠宰场去了。

年轻人晃动着缰绳,嘴里发出“得得”的响声。马车开始启动了,我说:“先生,就坐这辆车……这辆破马车到肖氏庄园,我对能否安全到达目的地可没有你看上去那么信心十足。”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太无礼了。车夫转过头来,身上饱受风霜的一面消失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复活的自尊。“别叫我‘先生’,阁下。我很明白,这辆布鲁厄姆车已经风光不再了,达克也垂垂老矣,但是我收费很少,公道合理,本地区再也没有其他马车了。想要雇用更好的马车,或许要到哈萨克斯镇或郝特皮尔堡特镇去雇。我遭受经济挫折以后来到这里,口袋里只剩下几英镑。我买了这辆车,比一无所有稍微强一点儿吧。后来又看到了这匹将遭灭顶之灾的马,我就救了它一命,使它不至于被宰了喂狗。这匹马曾经惨遭虐待,当时虚弱得很,我觉得它和我一样,理所当然应该活得更好一点,就起了怜悯之心。”

他这一席话说得如此坦率、如此诚恳,我听了以后决定向他赔礼道歉。我问他:“能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吗,先生?”

他回答说:“福克斯,阿瑟。福克斯。”

我说:“啊,福克斯先生,我为刚才出言不逊毫无保留地向你道歉,请原谅!”

他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然后又说:“其实,和其他前往庄园的客人相比,你的说法已经算得上很温和了。”

福尔摩斯听到这句话,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关于我的粗鲁和福克斯的个人不幸,福尔摩斯一直都没有插话说什么。但是一听到这句话,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他问福克斯:“你是说其他客人也是你送到庄园的?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他们的行为举止怎么样?”

福克斯先生不卑不亢地说:“哦,在社会地位方面,他们和你们都差不多,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更气派一些……你知道他们都是些有钱有势的男男女女,但是没有什么头脑,尤其是那几个女的。”

之后是一阵沉默。我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领略一下路上的田园风光。我觉得那里很适合做乡间猪场。四周都长满了树,偶尔会有鸟儿从树丛里飞出来。我还看到几个大池塘,里面好像居住着悠然自得的鲤鱼。又过了十来分钟,我们远远地可以看到一座都德式富丽堂皇的大宅邸了。

尽管我再三请求车夫把我们送到庄园的大楼前,他还是没有答应,在私人车道的人口处把我们的行李袋、箱子从车上卸了下来。要知道,大门口离那幢大楼还很远呢!

福克斯说:“正如我跟其他人讲的那样,由于个人原因,我只能走到这里,不能再走近肖氏庄园或者说杰拉德。麦可米兰先生一步,哪怕一步都不行。先生们,我很抱歉。如果各位在逗留期间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只要不让我和麦可米兰先生打交道,我都会很高兴地为各位效劳的。一般情况下都能在火车站附近找到我。”

福尔摩斯把一些零钱放在他手里,他触了触帽子,然后慢慢地牵转了马头,沿着原路赶着马车走了。

等他走远了,听不见我们的说话声了,哈丁迫不及待地问福尔摩斯:“你对这个人以及他说的话有什么看法呢?”

福尔摩斯说:“一个在生活中失去了应有的社会地位却又能自强不息靠赶马车为生的人,应该说不是一个普遍的人。他的言谈举止——并不是专门指他说话的态度——似乎讲述了一个人遭受厄运的故事。他的衣服虽然破烂不堪,但质地很好,非常昂贵;他对我们的东道主充满了敌意,这也为解开我们小小的疑供了某种线索。”

我们正准备扛起行李朝大门那儿走,两扇大门忽地敞开了,走出来一位系着围裙的老仆人。他脚步匆匆,跌跌撞撞地朝我们迎过来,几条狗汪汪地叫着显示着它们的威风,被几个园工和马夫套住脖子带走了。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据我推测那个人就是东道主,哈丁肯定了我的判断,证实了他的身份。那位老仆人吃力地拖着我们的行李走在前面,我们跟在他的身后。

“先生们,见到你们真高兴!我为那个赶破马车的乡巴佬向你们道歉,他似乎对我怀有积怨。这些土包子都怪里怪气的,也许是嫌上次给的赏钱不够多吧。还能有什么呢?你们要是早点儿把来的时间通知我,我就会亲自坐双轮轻便马车去接你们了。哈丁,请务必介绍我认识你的同伴,同样欢迎他们光临我的寒舍。”

杰拉德。麦可米兰和哈丁描述的简直是一模一样:生开朗,满面红光,人过中年。他长得很高,四肢发达,身材魁梧,有一头浓密的灰头发,身着休闲服,上身双排扣礼服大衣,下身条纹长,马甲上挂着一根表带,而不是较常见的表链。

哈丁向麦可米兰介绍了我和福尔摩斯。“请允许我介绍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他的朋友兼同事约翰。华生医生。”

提到福尔摩斯的名字时,麦可米兰显得一惊,但旋即控制住了自己有些过于敏感的反应。“哇,原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私人侦探和他的传记作家,欢迎欢迎!你们能光临寒舍真是万分荣幸,欢迎之至!”

我注意到在两三分钟之他已经第二次用“寒舍”这个词了,但他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全然没有谦逊之意。他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我们走了进去,留下几个没打采的仆人协同那个老仆人搬运我们的行李。

管家接过了我们的帽子、外套和手杖,然后有人带我们走进一个非常宽敞的起居室,里面有五六个人围坐在熊熊的炉火旁。

我们经介绍逐一认识了格拉斯伯里教授及夫人,科德哈伯先生及夫人,鲍塞尔先生和飞翅小姐。鲍塞尔先生是个年轻人,戴着金边夹鼻眼镜,看上去一副认真相。

飞翅小姐,她的相貌正如她的名字所显示的那样,看起来很像只鸟儿。我把她的年龄定位在四十五岁左右。

我和福尔摩斯的出现给所有在座的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而哈丁却受到了冷遇,他本人倒是丝毫都不介意。虽然有人马上端上来了茶点酒品,我们还是决定先行告退,回房安顿行李,洗漱一下。

房间富丽堂皇,铅宫正对着庭院,庭院美景如画,只是收拾得尚欠整齐。打开行李洗漱完毕,我立刻去找福尔摩斯,他正站在洗脸盆前用肥皂脸呢。

他问我:“华生,到目前为止你对肖氏庄园有什么看法?”

我回答说:“这是一幢宏伟的住宅,只是有点儿管理不善。我注意到不是所有的仆人都属于上等之列,但却可以肯定我们会吃得很好,住得很舒服。你对其他客人有什么看法,福尔摩斯?”

他回答说:“他们和我预料的简直没什么差别。格拉斯伯里夫妇可能是鲍塞尔先生的朋友,而科德哈伯夫妇很可能是飞翅小姐带来的。我注意到飞翅小姐一直都密切注视着他们夫妇俩的一举一动,凡事都先看他们的反应。他们冲着咱们微笑,她也冲着咱们微笑,只是在时间上总是慢了一拍。华生,他们没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声誉而惊心,只有我们的东道主吓得愣了一下,之后迅速恢复了常态,掩饰住了心的惊诧。”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擦干了手,又让我帮他把大衣穿上,然后才说:“让我们叫上我们的朋友哈丁,重新回到起居室吧!”

有人把我们引到一张矮茶桌前,又端上点心,每人一份淡味糕点和热气腾腾的咖啡,咖啡非常受欢迎。我们看到房子用常青藤、冬青枝以及链状纸花装饰得异常华美,还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用细小的蜡烛和看上去很昂贵的致的物品点缀得非常漂亮。杉树枝上还垂挂着糖果盒,毫无疑问,里边装的是昂贵的蜜饯和小礼品。

其他的客人都对我和福尔摩斯有点儿敬而远之,在这样的聚会上这是相当典型的反应。尽管如此,飞翅小姐最终还是走了过来,我们俩都站了起来。她不自然地笑笑说:“可以和你们一起坐坐吗?”表情似乎极其勇敢一样。

重新坐下以后,我知道福尔摩斯不大可能先找话题聊天,所以,我就开始起了个头。我问她:“飞翅小姐,你是东道主的老朋友吗?”

她像鸟一样卿卿喳喳地说起来:“我是在最近的‘高尚拯救’募捐活动会上刚认识他的。那些穷苦人,就拿左拉斯来说吧,没有鞋穿,只能赤着脚跑来跑去,而他们的女人呢,总是衣不蔽体,没有衣服穿也得抛头露面,做各种家务,打水做饭。

的麦可米兰先生正在设法筹集资金,给他们买鞋子,买衣服。”

我和福尔摩斯对视了一下,我敢肯定我们俩是英雄所见略同,都料到了一旦麦可米兰拿到捐款之后,像左拉斯这样的穷人总能收到多少鞋子,多少不合身的衣服。她后面说的话证实了我们的猜测。“你们不知道,麦可米兰先生负责财务方面的工作。噢,我刚才说过了,刚认识不久他就邀请我参加这次聚会。一开始我当然是拼命推托、拒绝。后来他又请我带几个好朋友一起来,我怎么好意思再回绝呢?

科德哈伯夫妇不但是我的行为监护人,而且是我的老朋友了。顺便问一下,华生医生……我知道在节庆期间还打扰你很冒昧,但我很想听听你的见解,你觉得……”

她一下子说不出口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还以为她想发发牢,问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呢。

福尔摩斯看到我的处境尴尬,及时出手相助,这让我万分高兴。他说:“亲的女士,我确实相信你的纪念挂件盘没有丢,而只是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对吗?”

她惊得瞪大了双眼。“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会知道我忘了把挂件盒放在什么地方了呢?”我承认福尔摩斯的话的确也让我有些丈二和尚不着头脑。

歇洛克。福尔摩斯渐入佳境,得心应手地一步步推理起来。他说:“飞翅小姐,首先可否冒昧地问一声,你维持了很久的婚约是不是因为亲人遭受不幸而解除了?”

飞翅小姐像梦咿一样喃喃地回答说:“阿瑟,我亲的未婚夫,订婚都十四年了,六个月前患肺结核离开了人世间。可是,先生,你怎么会知道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呢?”

福尔摩斯和蔼地轻声回答:“你的无名指,也就是戴订婚戒指的地方留下了很深的印迹,那要好多年才能留下。就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戒指从手上除掉了,只有一种原因可能最大月B 就是未婚夫不幸亡故。这个戒指你不再戴了,我认为你肯定是把它塞进了挂件盒里,而且毫无疑问你随时随地都会挂在脖子上。可你没有挂这个宝贝盒子,我猜只能是找不到了。”

飞翅小姐眼里噙着泪,嘴唇哆嗦着乞求道:“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设法找到我珍的小盒子?”

福尔摩斯面无表情,让人觉得有些深不可测。“还能记得最后一次戴那个小盒子或动那个小盒子的时间吗?飞翅小姐。‘’她说:”当然记得了,是星期一晚上。

他又问:“你单身一个人住吗?”

“是的一个人……”

“最近家里有什么人来过吗?有推销员来推销过东西吗?”

“没有,绝对没有,任何人都没来过。”

福尔摩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说:“不大可能是让人偷了,极有可能是放在什么地方忘记了。飞翅小姐,你还记得星期一晚上摘下来的情形吗?”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摘下了挂件盒、手镯、还有别的首饰,就是在洗澡前摘下来的。”说到沐浴这件事,她低下头垂下了眼帘,顿了一顿又接着说:

“和平时一样,都放在了浴室的小架子上……”

福尔摩斯打断了她的思路,问:“我注意到你也没戴手镯或其他任何一件首饰!”

她说:“是没有。当初我决定不戴什么首饰来,只要挂件盒就行了……”她突然一愣神,恍然大悟似地说:“噢,福尔摩斯先生,是你,是你为我找到了挂件盒!”

她随即打开化妆盒,翻了翻,满心欢喜地从里边拿出一个金质的挂件盒,坠在一根细链子上,非常致。“我把它放在化妆盒里,是想把它带在身边;其他首饰都没放进去,是不想带着。我……忘了放在化妆盒里了。”

她呵呵地傻笑着,卿卿喳喳地叫着跑去告诉科德哈伯夫妇。等她走远了,听不见了,福尔摩斯才轻声说:“名字像鸟,傻得也像只鸟,是不是呀,亲的华生!”

餐桌上,我们的东道主充分显示了他慷慨和开朗的一面,这几乎蒙蔽了所有的客人,只有我们这几个疑虑重重的旁观者保持着清醒与冷静。他的风采迷倒了飞翅小姐、科德哈伯夫妇以及格拉斯伯里夫妇,只有鲍塞尔先生比较心平气和地表示欣赏。

我和福尔摩斯一直保持着平易友善的态度,我希望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

福尔摩斯的声望是人们无法忽略的,这一点自不必说。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会意,讲了一段他最出名的案例。听众对此还不满足,要求再来一个,还要福尔摩斯亲自表演。

麦可米兰可能怕这样下去会冷场,就说:“好了,福尔摩斯先生,没有人要为难你。就算你不出节目,我们也不会罚你,不让你吃晚饭的。而且我相信你会吃得很开心,鲑鱼是昨天夜里我亲手钓上来的!”

福尔摩斯仔细地看了看他盘子上的那条鱼。当然了,脏已经掏空了,但外表还是很完整的。

侦探福尔摩斯冷冰冰地说:“麦可米兰先生,怀疑东道主或许是很不礼貌的。

但我不得不说,盘子上的这条鲑鱼是海鱼,而不是淡水鱼;是用拖网捕到的,而不是从透过我卧室的窗子就能看到的那条小溪里钓出来的。海鱼的味道绝对错不了,而且这条鱼的嘴部也没留下遭受过钓钩的折磨的痕迹。这条鱼是二十四小时前捉到的……”他转过身来,面向我说,“华生,作为一个钓鱼老手,你不会不知道,刚捕到的鱼,只要过了一天,眼睛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福尔摩斯怀疑麦可米兰不诚实,并证明他说的是假话,为此,我很不高兴。我们不是要静观其变嘛,怎么可以随便表示怀疑呢?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哈丁和我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是一致的。一有机会,我们就和福尔摩斯进行了交涉。

福尔摩斯说:“一开始我是决心保持低调,后来见到东道主,我就改变了主意。

他当然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演员,但他慈善的幌子背后隐藏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这种自命不凡注定了他会贸然出手赌运气。好了,华生,这个人喜欢挑战,但也很容易让他犯错误,犯有利于我们的错误。”

当天晚上过得非常愉快。福尔摩斯与格拉斯伯里先生下象棋,鲍塞尔和科德哈伯先生如痴如醉地观棋助战。我呢,只好和女士们一起玩连环问答式叙事游戏。这样自娱自乐到了九点钟左右,麦可米兰提议看点儿戏剧表演。

大家都有兴趣看表演,就随后走进了客厅。客厅的一角用幔帐围成了一个华丽的舞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钢琴演奏者和一对夫妇,这对夫妇在钢琴伴奏声中唱起了甜美动人的二重唱;之后一位名叫赫克的教授表演了彩的魔术。应大家的要求,他又表演了一段口技,让人觉得声音忽而像是从窗外渐渐传进来的,忽而又像是从地板下面冒出来的,有时又像是从小木偶动着的嘴巴里传出来的。魔术师和他的小木偶谈得火热,他们在一起讲《诚实的乔治。华盛顿》的故事。魔术师讲过之后,小木偶又重述这个故事,但把所有的关键容都搞错了,真是滑稽可笑。最后是麦可米兰表演压轴好戏。他从屏风后面搬出一个盒子模样的新鲜玩意儿,并说那是迪生先生的一项重大发明。

今天这个机器已经是广为人知了,几乎人人都知道是留声机。但在我提到的那个时代,还是很稀罕、很少见的。当时留声机上都有喇叭,只要把连在转轴上的唱针放到转动的唱盘上,就会有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我们应邀欣赏了一曲用刺耳的高音乐器演奏的异常高亢的《舞会之后》。这是一项科学奇迹最别致的展示会。我承认这个新机器我是第一次见到。福尔摩斯起初看起来好像是让歌手和魔术师的节目弄得有些烦躁不安,但一看到这个留声机他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过了一会儿。我们都围坐在火堆旁,喝一杯睡前酒,享受着大量木柴燃烧后留下的余火的温暖。余火散发出的热量,足以把十二月份冰冷刺骨的寒夜挡在室外。

我们好客的东道主举起酒杯,说:“各位亲的朋友,我希望大家在肖氏庄园的第一天过得很愉快!”客人们七嘴八舌地献上赞美之辞,有的说满意之至,有的说的确非常开心。

福尔摩斯说:“麦可米兰先生,我衷心向你道贺。饭菜非常丰盛,节目也很符合大多数人的口味。至于我本人嘛,我对你展示的迪生先生发明的不同凡响的声音复制机非常感兴趣。那是蛋糕上的糖霜——锦上添花。可以这么说吧?”

麦可米兰说:“这个嘛,亲的老兄,我就不额外收费了。”

大家都开怀大笑。他言谈中显而易见的幽默彻底粉碎了我们最初提出的一种假说。

客人们都陆陆续续回房休息了,客厅里只剩下了我、福尔摩斯、哈丁和麦可米兰。我有些冒险地试探着问麦可米兰:“先生,没请家人来同你一道度圣诞节吗?”

福尔摩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哈丁看上去也有些焦虑不安,麦可米兰却毫不迟疑地回答说:“的确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医生。为什么住在这样一座深宅大院里的人在冬至节没有请自己的同宗同族来过节呢?其实,答案很简单,我差不多是整个家族最小的一辈,而且尚未觅偶成家。除了那个怪里怪气的堂弟阿瑟和一两个婶母姨母以外,我几乎没有什么近族。我的族姓是瑞那德,由于商务方面的原因,我称自己麦可米兰……在生意场上用瑞那德这个姓似乎不太妥当,对吧?”

我说:“先生,请原谅。我并不想打听你的私事。”

他说:“这根本没什么。我敢肯定你们三位和其他客人一样,都对我寻找圣诞伙伴的不同寻常的方式感到迷惑不解。答案就是像我这样有资产、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很容易交友不慎。我选用的择人方式很奏效,我已经找到了你们这几个人,你们显然都很诚实正派,绝对没有钻营往上爬的想法。”

谈话到此停住了,麦可米兰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说:“先生们,不知道你们是否感到困倦了,我可是很想进入梦乡了。”他瞥了一眼座地钟,似乎是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已经是圣诞前一天了,更确切地说是到了圣诞前一天的凌晨了。”

他为我们照路上楼。沿楼梯一侧的墙上挂着一排头像,油灯照在上面,产生了一种怪诞的、几乎是起死回生的效果。作古已久的一张张面孔俯视着我们,在摇曳的灯光下古怪地晃动着。

麦可米兰说:“我正在考虑利用迪生的另外一项发明的专利——电灯。如果我的一项商业计划成功了,或许就能从布莱顿或刘易斯引一根电线来照明。”他说这句话时,灯光正好照在一幅画像上,上面的人名至少看起来像一个基督徒的名字,“杰拉德。瑞那德(1756一1821)”。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一天的黎明来临了。天气从晦转为晴好,清冷得很。不过光灿烂。我和福尔摩斯起得早,就决定早饭前先出去散散步。我们俩的交谈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约八小时之前和麦可米兰的那次谈话。

福尔摩斯说:“华生,说实话,我觉得你的问题问得太唐突了,简直是拿我们的处境去冒险。但我相信还没有产生负面的作用。他编造了假话搪塞了过去,这说明并没有引起不必要的怀疑。那些问题本身也是很自然的,其他任何一位客人都可能会提出来。尽管他答的没有你期望的那么坦荡,我们还是了解到了一点儿情况。

至少可以说他泄露了如何占有这座庄园的有关信息。他想让我们据此进行推理,进而相信作为继承人,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很久了。我认为事实和他暗示的有偏颇,一方面可以从我们收集的近十年他的各项活动材料中推理出来,另一方面也可以从庄园的仆役身上看出来。这仆人行为散漫,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就说:“的确如此。我推断可能是他已经离开庄园很久了,除了留下一个人看守外,整座房子一直空着。最近刚刚回来,新近雇用的人员或许不是很有经验。”

福尔摩斯摇摇头。“恰恰相反,华生,我注意到他们在庄园干活听差,好像是在这儿工作了很久似的,从来都没显得做事犹豫不决或者是想找什么找不到的样子。

若说他们散漫绝对没错儿,但却不是经验不足。在我看来,他们倒是像不怕被解雇,知道自己无论多么漫不经心都不会有后顾之忧。”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问:“你的意思是说,麦可米兰有什么把在他们手里?”

他说:“那倒不一定华生,但也有点儿八九不离十。我们只能继续静观事态的发展。时间会提供一切答案的。”

借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向读者介绍一下庄园的庭院及其四周的环境。庄园四周环绕着一个宽约十码左右的花园,规划得不错,但修剪不善,有些杂乱。花园四周有草地、矮树丛,还辟出了小路。庭院外边是树林、灌木丛和苗圃。有些树很高,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更远处还有什么。房子的正面当然景观不同,走出花园就是一条私人车道,是从乡村小路上延伸过来的。我们决定沿着那条乡村小路走走。从火车站到私人车道这一段我们来时都看过了,因此,决定朝另一个方向走。

走了大约四十码,走过了右侧的牧场和左侧肖氏庄园的庭院,路过一所小院落。

房子是都德式的建筑风格,和肖氏庄园的格调相匹配。房子前面有一个小花园,虽然小,但修剪得很整齐,种着玫瑰,还有一个装饰的喷水池。一位气质不凡的老妇人正在浇灌花圃,见我们走过来,抬起头来冲着我们微笑致意。我们当然也举起礼帽,彬彬有礼地微笑还礼。

我们走过去后,福尔摩斯对那座都德式小村舍进行了一番评说。“华生,我敢肯定刚才那所小房子过去就位于私人车道和乡村小路的叉路口,而且很显然,这所房子还在肖氏庄园的地盘上。花园里的那位夫人绝对不是侍从或仆人。你注意到她那双手了吗,华生?除了她正在做的事儿之外,那双手从来就不干别的活儿。她的头发显然占用了她大量的时间,而且一辈子一直都是这样,你从她发辫的长度就能看出来,她的头发从来都没有剪过。”

我承认当时我对这条信息不大感兴趣,但后来却发现那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我们沿着小路大约又走了两三英里,过了一座小桥。福尔摩斯指着桥下的溪流说:

“人们永远都无法想像这条河就是阿度河,在肖翰姆它是那么宽阔,汹涌澎湃,而且水也是咸的。”

这条路上,大多数时光,只要有马车驶过,就会尘土飞扬,但我却瞥见远处一辆马拉大车过来了,没扬起飞尘,真够仁慈的。

很快我就认出了那匹马。“看,福尔摩斯,就是那辆大车,从车站载我们来的那辆,肯定没错。这个可怜的老马和伦敦的巡逻一样迟缓。”

确实是阿瑟。福克斯和他的车马。福克斯用手触了触帽子,态度不卑不亢。

“早上好,先生们。咱们又见面了!”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据我判断完全是出于本能,任何一个仆人做梦都不敢这样:他伸出手,先跟我握了握手,又跟福尔摩斯握了握手。他握手亲切有力,与他从容大度的男子汉气概很相称。

福尔摩斯说:“我注意到你刚才是和马并排着走过来的,而没有坐在驾车的位子上。”

福克斯说:“啊,没错儿。快过冬至节了,我觉得该让这个可怜的东西休息休息了。我本来打算节日之前不让它出车了,在马厩里歇歇脚。可事实上呢,它更喜欢悠然地走走,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套在布鲁厄姆车上,卸了车它反倒不自在了。”

我说:“信不信由你,先生,你的话让人觉得它更像只宠物,而不是一头负重的牲畜。”

他放声大笑。“医生,真希望像你说的那样,它是只宠物。如果我很富有的话,它就会有自己的草场,可以安享晚年了。好了,不再耽搁你们了,我必须得走了,婶母正盼着我去看她呢!”

我们意识到,若想赶上退开的早饭,也应该回庄园了。于是,和他一道走回去,放慢脚步,和马的步调保持一致。

我们到了刚才路过的那位老妇人的农舍前,马停下不走了,于是,我就想到她肯定是阿瑟。福克斯的婶母,福尔摩斯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他说:“这么说,你的婶母是瑞那德家族的人喽,福克斯先生,其实你自己也是。你的长相、气质和庄园楼梯旁墙上挂着的头像很相像,而福克斯这个姓氏只不过是瑞那德的英格兰叫法,这个事实在你身上得到验证也不可能是什么巧合吧。”

听了福尔摩斯的一番话,福克斯有些意外,但丝毫没有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好了,福尔摩斯先生,医生,根本没必要把我和瑞那德家族的关系看得神秘兮兮的。这是我的婶母米里尔达,她会告诉你们很多有关我们家族的事情,或许比你们想知道的还要多。”

我们很快就在农舍里坐了下来,米里尔达。瑞那德请我们喝草茶,吃自制软饼,真是盛情难却。福克斯以为,我俩会从她那儿听到很多想都没想到过的东西,这一点他是判断对了,可他预计我俩会嫌她唠叨,对她说的容不感兴趣,那他可就错了。

米里尔达。瑞那德说:“我有两个侄子,一个叫杰拉德,一个叫阿瑟。去年我亲的丈夫塞德里克。瑞那德去世了。最初他立下遗嘱,选择杰拉德为继承人。但是杰拉德一直胡作非为,多次干越轨违法的事儿,最终让整个家族蒙受了耻辱。因此,塞德里克改变了初衷,重新立下遗嘱,把继承人改成了亲的阿瑟。他拟定了新遗嘱,这我知道,但那是在他去世前不久立下的,我们至今都一直无法找到。当局限定我们要在一年之找出来,过些日子再找不到,杰拉德就会成为肖氏庄园的主人,等我死后,就能继承瑞那德家族所有的财产和投资项目了。”

我问她:“按照遗嘱的规定,在你有生之年,不应该把肖氏庄园转交给麦可米兰,资产也不会转移,那为什么他已经在庄园安身了,而你却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呢?”

她回答时显得很伤心。“他来向我借用庄园举办圣诞聚会,我找不出任何理由回绝他。其实,尽管庄园里的仆人我一个也没打发走,都留下了,我更愿意一个人住在这儿。独自一个人住在庄园对一个老妪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住在这儿很舒服,特别是还有阿瑟,他每天必定都来看望我的。”

阿瑟去给米里尔达拿垫子,他刚一出去,米里尔达就说:“这个孩子真惹人,与他那个堂兄真有天壤之别。他在生意场上遭受了重大损失,其实,那也不是他自身的过失,可他就是不肯接受我给他的经济援助,硬是又从零开始做起来了。”

福尔摩斯问:“亲的夫人,假若找不到第二份遗嘱,再过多长时间麦可米兰就能继承遗产了呢?”

她回答说:“再过三个来月,福尔摩斯先生。但我差不多已经放弃寻找的念头了。还没从庄园搬出来的时候,我自然是尽了全力要把新遗嘱找出来。不知道塞德里克为了安全起见藏到了什么地方。仆人们也都尽职尽责地找,找遍了整个庄园的角角落落,还是一无所获。这些仆人当然也不希望杰拉德当上庄园的主人。”

我能看得出福尔摩斯很想吸烟。他正准备开口问是否可以吸烟,这位和蔼的老人也察觉到了他的烟瘾,善解人意地拿出了一包土耳其香烟。福尔摩斯不无感激地拿了一支,我也拿了一支。让我相当意外的是米里尔达自己也点了一支。

米里尔达又劝我们喝了一杯茶,她和阿瑟。福克斯待我俩真是诚心诚意,非常热情。最后,她请我们帮个忙,这时我们根本没觉得她是为了有所求才待我们那么亲切的。其实,即使无须帮忙,她待我们也会一样的。

她提的要求其实也是明摆着的。“福尔摩斯先生你和你的朋友在庄园暂住期间,可否留意一下,帮我查查遗嘱的下落……”她的声音轻得都听不到了,“你是位侦探……

她勇敢地重新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老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能活着看到是阿瑟而不是那个诡计多端的杰拉德成为瑞那德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该有多好啊!那样死了我也安心。”

福尔摩斯的答复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说:“亲的瑞那德夫人,我保证让你如愿以偿。或许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我能用点儿小技巧,我在这种技巧方面可是小有名气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信他绝对没有自嘲的意思。他这个人总是把自己勿庸置疑的天分看得无足轻重。

我们离开了那所小房子,米里尔达盛情邀请我们务必再来。与阿瑟。福克斯握手道别后,我们大踏步走回肖氏庄园。当时再去吃早饭已经太迟了,但是这种区区小事我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们觉得,或许没能进一步查出麦可米兰举行冬至节聚会的真正动机,这多少有些遗憾,但也不能说没有收获,因为我们又找到了另外一个体,一个与我们的发现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体。

我有一种直觉,这两者,一个是看似琐屑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圣诞邀请,一个是找不到的遗嘱,是有在联系的。我敢肯定福尔摩斯也有同感。我们穿过气势宏伟的门廊_,走向壁炉时,福尔摩斯出奇地沉默。走出冬日的严寒,走进暖融融的房间后那种满足和兴奋似乎都不见了。东道主招呼我们时,我仍然还能感到那种刺骨的寒冷。

“福尔摩斯华生,祝你们二位圣诞快乐为时不早吧!”杰拉德。麦可米兰张双臂,那是节日期间常见的友善表示。

福尔摩斯回敬了他一句:“但是,祝愿你在新年到来之际,如愿以偿地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为时还早了些吧!”说话时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显然不是在跟麦可米兰开玩笑。

麦可米兰沉默了一会,和蔼友善的假面具慢慢地从他那肥胖的脸上褪了下去。

他也不甘示弱,马上接过话头说:“啊,新年还早哩!让我们先看看冬至节带来什么吧,先生!”

他很快又重新带上了和蔼快活的假面具,刚才却差一点原形毕露。那天再晚些时候,他又差一点露出本来面目。

丰盛的午餐之后,我们都聚在起居室。我们每个人都拿着一只酒杯,围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站着享用经过加工处理的冷禽肉和莱茵干白葡萄酒。

从大厅人口处传来了一阵乱声。突然,有两个人闯了进来。他们非常显眼地穿着长外套,戴着硬盖帽。其中一个人示威似地挥动着一份文件,在人里找到麦可米兰后,便走过去把那份东西甩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这个人说话粗俗,声音刺耳。“乔治。福斯特,化名杰拉德。麦可米兰听着,我奉雇主洛夫莱斯和琼斯之命,来这儿给你送传票,洛夫莱斯是伦敦郝尔包尔事务所的律师。我还奉命告诉你,马上付清二百五十八点八镑零六点五便士!不解决这个问题,我和同事就都住在这儿不走了,什么时候拿到钱,什么时候算了结。所有的费用也得由你承担。老板,你得提供一日三餐,还要付给我们工资,一天一镑!”

福尔摩斯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那是郡司法副官,肯定没错儿!这场闹剧真是越来越真实可信了!我在想丹。李诺何时会出场。”

麦可米兰请来的其他客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一言不发。仆人们也停下了手头的活,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只有一个例外,我猜他是麦可米兰的贴身男仆,极有可能是麦可米兰一条线上的人,而与整个庄园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刚才也只有他把手举了起来,试图阻挡这两个不速之客。此刻他站在麦可米兰身边,显得怒气冲冲的。至于东道主本人,他平日里红润的脸庞已经变成了灰。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六神无主,面对尴尬的场面却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他胡乱地翻了翻那份文件后,很快就把那两个不可靠的家伙带到外面去了。

一阵沉默之后,客人们好像回过神来,开始喊喊喳喳地不安地小声议论起来。

哈丁对福尔摩斯说:“他玩儿的花招要节外生枝了,对吧,福尔摩斯?”

我的朋友却说:“哈丁,他这个人诡计多端,很可能会设法摆脱出来的。”

是的,他确实摆脱出来了。麦可米兰和那两个家伙又回到了起居室。他还一手搂一个,把他俩送到了炉火前面,又命手下人送酒来。然后,他举起自己的酒杯,当众说道:“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再向大家介绍两位客人,罗杰。迈尔斯先生和乔治。萨特克利夫先生,他们两位也要和我们一起欢度圣诞节。他们两个都是专业演员,我是用同样的方法把他们请到这儿来的。只是向他们发出邀请时,我一时冲动,想搞个小恶作剧,就请他们装扮成经纪人的副手,到这儿来收取到期的欠债。或许受点儿刺激之后,大家能开怀一笑。”

随后响起了七零八落的附和声,接着鲍塞尔先生嘿嘿地一笑,飞翅小姐也哧的一声笑了起来,然后众人发出了一阵毫无掩饰的大笑声。

福尔摩斯轻声对我们俩说:“真是不可思议。可以这么说,他与这些粗人做了一笔交易,为自己扭转了局势。要买通这两个人,让他们等过完节再收债根本不用花大价钱。毫无疑问,麦可米兰随机应变,编造出两个角,而这两个人都愿意扮演,因为这还能让他们享受殷勤的款待。”

格拉斯伯里夫人无意中验证了福尔摩斯的观点。她对我说:“麦可米兰先生真是滑稽之至!除了他谁还能想到让这两个演员上演这么一出好戏呢?你不知道,一开始我确实还信以为真了呢。不知道这位好先生还为我们准备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兴奋地咯咯笑着,到炉火边找她丈夫去了。

科德哈伯先生正向两位不速之客道贺呢!“亲的先生,真是绝顶的表演!请务必告诉我,目前正在演什么剧目?”

其中一个家伙鼻子,挤了挤眼说:“《威尼斯商人》。我们要割那磅肉,哈哈哈!”

此时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这两个人的不期而至肯定让麦可米兰惊恐万分,但他很快就把一场相当叫座的滑稽戏制止了。就像格拉斯伯里夫人说的那样,他还准备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我忍不住在想。

圣诞节的前一天排满了娱乐活动,款待杰拉德。麦可米兰的各位客人。丰盛的宴席之后就是娱乐节目,而且与头一天晚上的表演不相上下。首先是一位女土演奏玻璃碗琴,音甜美动听;随后上场的是一位名叫芬莱。邓恩的先生。他先是在钢琴的伴奏下引吭高歌,然后又讲了一些机的、逗人发笑的幽默故事,十分有趣。

所有的节目品位都很高。

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观看表演,只有福尔摩斯是个例外。他从头到尾一直坐在那儿,双目。紧闭,表情很不自然,尤其是那位女士用手摩擦一只水装得太满或太浅的碗边时,他的表情更难看。

之后,我们的东道主宣布:“这是我收藏的又一个现代发明的奇迹——幻灯机。

当然了,幻灯片的放映史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但这次不同,放映接近尾声的时候,大家会看到真正活动的画面。”这时,福尔摩斯来了神。一伦敦、巴黎和纽约的街景、世界七大奇观以及知名人士取代了较常见的、为主日学校的校长们所钟的宗教胜地。麦可米兰的贴身男仆作着那个新玩意儿,麦可米兰本人则简单扼要、非常专业化地介绍、评述着每张幻灯片,甚至还为其中几张进行了钢琴伴奏。大家认出乔治。罗比时发出了最响亮的笑声,而我们亲的维多利亚女王则赢得了掌声。

看到一些以孩子和狗为主题的伤感画面时,有几个人泣起来。

最后终于出现了放映前就提到过的活动画面:太惟妙惟肖地升起来了,一艘战船沉人了广阔的大海,真是太真了。我看完之后承认自己不知道这是怎么设计出来的。福尔摩斯对我说:“真是非常巧妙,亲的华生。”放映过程中他一直很行地点头称是。

所有的客人显然都很喜欢这个节目,但也有例外,只听教授的妻子对福尔摩斯说:“尊敬的女王陛下当然无可挑剔,亲的阿文先生勉强算可以,可乔治。罗比呢?天哪,画面上的他实际上穿着女人的衣服;而另一张幻灯片上,一位年轻的女郎竟然穿着马!”

福尔摩斯说:“好了,亲的女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她却怒气冲冲地回答说:“在切尔膝纳母可不行,凡事都要有分寸!”

麦可米兰的圣诞树早在约定俗成的日子之前就装扮妥当了,可他一直原封未动地保留到圣诞夜才点燃上面的蜡烛。蜡烛点燃时,我们还在客厅欣赏娱乐节目。从客厅出来,走进油灯拧暗了的起居室,映人眼帘的圣诞树宛如一幅美景。

“啊,多美呀!”看到上边惹人心动的小盒子在烛光掩映下闪闪发光,飞翅小姐激动不已。

福尔摩斯告诉我:“华生,是这一排第二个男仆点的。”

我说:“你就这么肯定?”

他呵呵一笑,说:“看起来没错,他右手袖子上沾有蜡油。”

我们的东道主突然下令拉开起居室厚重的窗帘。起初我们都大为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他是想让我们大家看看窗外大雪纷飞的景。雪为冬至节增添了情趣。

随后,麦可米兰和几个仆人穿着古装,列队走出房间,站在窗外高唱《冬青与常春藤》,声音粗扩,倒也悦耳。我觉得他非常擅长戏剧表演。

为了把圣诞夜搞得令人难忘,我们的东道主的确是动了一番脑筋。当时我真的想到了冬至节或许会有些虎头蛇尾。可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以后发生的诸多事故,我觉得还是虎头蛇尾的好。

冬至节这一天终于到了,积雪皑皑,天寒地冻。早餐前我们出去散了散步,一扫惺松困倦,胃口也好了很多,可以多吃些丰盛的美食了。墙边桌上摆着成肉片、猪肉大香肠、油鱼蛋饭、炸土豆丸、家制吐司和浓郁新鲜的黄油,种类繁多,数量充足。连福尔摩斯都吃得很尽兴,我知道他很久都没这么吃过东西了。

我和福尔摩斯同那两个所谓的演员坐一桌,按照麦可米兰的说法,他们只是“在扮演经纪人下属的角”。我对他们的身份一直有所怀疑,就戏谑地问他们最近都有哪些演出活动。

面对我有些试探虚实的提问,迈尔斯回答说:“我和萨特克利夫先生刚刚结束了《麦克白》的连演。”

萨特克利夫赶紧接过话头,引用了剧中的一句台词:“我手里拿的是一把匕首吗?”

他们各自吃了满满的几盘,然后就起身告辞了。等他们走远了,福尔摩斯问我:“华生,你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吗?我知道你容易轻信,有什么疑虑提出来,我愿意帮你弄个水落石出。”

我说:“好吧,福尔摩斯,他们敢直视我的眼睛,而且引用《麦克白》里的台词驾轻就熟……你不认为他们可能真是演员吗?”

他笑着说:“别执迷不悟了,华生,我可从来没想过他们是演戏的。你注意到那两人面部的皮肤了吗?每天涂抹油彩和可可油,汗孔会变得粗大、张开,而且非常明显,但这两位的汗孔显然没有这种特征。还有其他种种迹象,比如说他们的袖口,你注意了吗!”

我说:“嗯,我不否认他们俩的袖口确实有些磨损起了。尽管如此,福尔摩斯,一个人绝对不能太势利。毕竟,对于绝大多数艺人来说,演戏并不是什么收入丰厚的行当。”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的确如此,华生,但我绝对不是势利小人。我知道演员的应变能力都很强,一旦他们的袖口磨损了,就会用肥皂洗干净,再用剃须刀把边缘切割平整。我们和这两个人进行了交谈,更确切地说你和他们俩进行了交谈,他们最后说的几句话已经露出了马脚,你也应该听出来了。你听到过哪个演员把那部剧名说成《麦克自》吗?即使是在闲聊的时候有过吗?这是戏剧界最忌讳的说法。

演员会称它为”那部苏格兰剧“,而且不在排练场上是绝对不会引用剧本里的台词的。我敢肯定,他们不是演员,他们是货真价实的郡司法副官!”

吃过早饭,我们重新回到起居室,火上又添了木柴,驱赶当日的严寒。在我看来,当时冬至节浓厚的节庆气氛简直是空前绝后的。但是那一天戏剧的结局让我永远都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圣诞节了。噢,我跑题了,还是言归正传,按部就班地把故事讲下去吧。

每位客人都收到了杰拉德。麦可米兰的礼物,我也一样。礼物体积不大,价值也不是特别高,但却选得恰到好处。送给各位女士的是熏衣草香水,教授一本年鉴,古得哈伯先生一个烟盒,鲍塞尔先生一盒高尔夫球,哈丁一条漂亮的表链,我呢,一盒雪茄。歇洛克。福尔摩斯是来客当中惟—一个没收到礼物的人。拿到礼物的人当然都急于向麦可米兰先生表达感激之情,表可米兰却谦逊地挥挥手,引身告退了,身后响起了一片道谢声。

我打开那包雪茄,觉得只有散给所有的男士才算比较礼貌。每个人都接受了,只有福尔摩斯拒绝了,还针锋相对地掏出一盒埃及烟卷。我知道他更想烟斗,因为有女士在场,才不得不拿出烟卷。

哈丁示意我和福尔摩斯出去一下。出去以后他问:“福尔摩斯先生,他在分发礼物的时候故意把你排除在外,你是怎么想的?他是忘了给你买了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福尔摩斯说:“他没忘,他不会这么粗心地把我给漏了,除非这是某项计划的一部分,当然,这项计划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目前还不得而知。我的礼物就要到了,届时他还会大肆渲染的。”

过了五分钟,杰拉德。麦可米兰又出现了,他咧嘴傻笑着,像只柴郡猫。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我并没有忘记你的圣诞礼物!我请来了你的一位朋友和我们度良辰美景!”

福尔摩斯狠狠地了两口烟才说:“麦可米兰先生,我只有一个朋友,他本人就站在我身边,就是这位约翰。华生医生。你不会把我弟弟米克洛夫称作我的朋友吧,这么看来,你很可能请来了我的一个同行。我确实有一两个同行,但只有一个穿十二码的靴子,大家可以看到从壁炉旁的幔帐后面突出来的靴子尖儿。”然后他转身对我说:“华生,其实从靴子头儿也能判断靴子的尺寸大小。”

他又说:“出来吧,雷思瑞特官。一动不动地站了那么久,都僵直了吧!”

雷恩瑞特从幔帐后面走出来,冲着我们俩苦笑了一下,说:“‘福尔摩斯先生,圣诞快乐!医生,圣诞快乐!不瞒你们说,接到参加这个圣诞聚会的邀请我觉得很意外,但我应该可以猜到你们俩是幕后指使者。我的家人都去苏格兰了,由于工作关系,我只好独自一人在布莱顿的格兰德旅馆过节。”

我们介绍哈丁和官认识,然后四个人决定出去散步,谎称出去消化消化准备享用圣诞午餐。我们的东道主非但没有表示不快,看到我们一起出去反而显得很高兴。当时我考虑到,要是他不想让我们和雷思瑞特结成同盟,就不会专程把他从伦敦察局刑事厅请来了。

我们依次向雷思瑞特介绍了这几天的情况。我和官结交多年了,在我看来,尽管他慢条斯理甚至还有些缺乏想像力,但是与他的同事相比,他绝对是一位高明的一级侦探。福尔摩斯对他呢,我也知道,尽管有时冷嘲热讽地挖苦他,但还是很敬重他的。

福尔摩斯曾经对我说过:“华生,当你完成了所有的逻辑推理并拟定好了实施计划,要秉公执法时,雷思瑞特是上好的人选。他绝对正直诚实,是难得的得力助手。如果我注意到了一些细枝末节,而他却忽略了,他就会很懊丧。当然喽,这些细枝末节对调查侦破本身总是至关重要的。他对待我的那种生硬态度其实只是掩饰自己懊丧的幌子。”当时我记起了雷思瑞特与福尔摩斯的那次合作以及他提供的援助,而且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次多亏了他,福尔摩斯才能为那桩异乎寻常的案子划上圆满的句号。

我半信半疑地以为官会只看到麦可米兰的表面文章,或许还会说:“一个出手大方的家伙圣诞节找几个人围着他转转会有什么问题呢?”但事实恰好相反,他表示赞同地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认真对待这件事做得没错儿。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他势必知道这在我们看来有多么不可思议,但还是显得很无所谓。各位比我起步早,我想听听你们的真知灼见。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你肯定形成了某种推论……

在推论方面你可是大名鼎鼎啊!”

福尔摩斯正充分利用这次外出散步的机会,大口大口地一只十分不雅观的黏土烟斗,喷出的烟雾敢跟火车头一比高低。他在吸烟和吐雾的间隙讲话,但讲话时显得相当忧虑。

“亲的雷思瑞特,我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一部分答案,但似乎还没能了解全局。要把一切弄清楚,还需要看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我们还是分析一下已经发生的情况吧。官,如果我重复某些你已经非常熟悉的细节,请你务必原谅,因为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该公开谈谈我们已经了解的一切了。首先是请客本身。他直接或间接地邀请了九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来过圣诞节,或者引用他惯用的说法是过冬至节。加上你本人雷思瑞特,其实是十个人。你是惟—一个他慕名请来的。虽然我和华生也有些名气,但却是东道主的不速之客。我俩进门时,他的确有点儿心惊,但却迅速恢复了常态,这说明他认为我俩根本不会妨碍他实施计划。所有的客人,包括我们在,有一个同点月B 就是正派可敬。他选择结交的都是值得尊重的人——哈丁、飞翅小姐、鲍塞尔先生显然都属于保守稳健派。我认为官,你作为法律的维护者很可能会相信肖氏庄园任何一位客人所作的证词。麦可米兰的计谋可能离不开他对客人们所具备的这种优良品质的利用。来之前我们对麦可米兰的背景知之甚微。到了这儿以后,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的经济显然非常拮据。亲眼目睹了郡司法副官对他突如其来的打击以及他的巧妙周旋之后,可以肯定地说,我们对付的是一个极尽花言巧语之能的无赖。我相信他特别不希望我们发觉他的婶母就住在门房里。,但事与愿违,我们不仅了解了他婶母的情况,而且还已经掌握了他叔父遗嘱的始末,这在他或许是个疏忽。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必须充分利用他的这次疏忽。”

谈话停了下来,好长时间没人言语,雷思瑞特觉得有义务说几句。“但至今他还没有犯下什么罪过,即使掌握了这些情况,我们也没有理由不承认他只是有些古怪而已。结束了坑蒙拐骗的生涯之后,难道他不可能急于向世人做些补偿吗?”

福尔摩斯对他这番话反应异常强烈。“虽然还没犯罪,但却涉嫌犯罪了,这一点我敢肯定。我希望能提前制止犯罪,而不是事后侦破。尽管肖氏庄园的这位东道主过得很潇洒,但他受到了穷追不舍的债务催,并且我相信郡司法副官提到的数目不过是九牛一而已。善良的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告诉我们,如果找不到新遗嘱,麦可米兰几个月就能成为继承人,但是,他在几年之却不可能继承到什么财产;而他的债主又得太紧,也许根本用不了几年,不出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他就可能被沉重的债务压垮。我认为这一点是整个谜最值得关注的地方。”

我们吃了一顿极其丰盛可口的午餐。先上来的是配有草、熏衣草和牛肉条的烤鹅,接着又端来了巨型的圣诞布丁。我用叉子仔细检查了我那份布了,惟恐里面遵循旧俗放进了银币却出乎意料地找到了一枚小金片,可以把它系在表链上。后来我们围坐在炉火旁,随意享用白兰地和极其美的肉饼。东道主和大家融为一体,摆出一副快活的神态,他这种德我很快就开始反感了。

他最终走到福尔摩斯身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要请你帮个小忙,能否把这个小礼物送到看门人的小屋我婶母那儿?由于荒唐的家庭纠纷,我担心她不愿意见我。或许她会从你手里接过这个小礼物,天晓得,说不定还能平静地收下呢。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确认一下她是否安然无恙。据我观察,我那个可恶的堂弟阿瑟每晚七点钟左右去看望她。尽管他有很多缺点,但却和婶母很亲近。无论如何,我不想让她在圣诞节还感到孤独。”

福尔摩斯就算想拒绝这样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也肯定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于是索就爽快地答应了。我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去,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迅速地眨了眨,示意我留下,哪儿也别去。

麦可米兰说:“福尔摩斯先生,或许雷恩瑞特官也喜欢出去稍微走走?”

雷思瑞特起身表示同意。我们的东道主谢过他们两个后,又问官:“请问你的表几点了?我想我的钟有点儿慢了。”说着抬眼瞅了瞅屋角落地大摆钟的钟盘。

雷思瑞特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啊,先生,正好三点五十八分,你的大钟几乎分秒不差。”

福尔摩斯和雷思瑞特走后,我又和哈丁聊了几句,我问:“你对这有什么看法?”

他回答说:“我搞不懂,官跟福尔摩斯去门房,麦可米兰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你注意到他是怎么故意间雷思瑞特时间的吗?他明知这座钟走得很准还问。”

我点点头说:“我们必须睁大眼睛留意一切不正常的现象,等福尔摩斯回来,就向他报告。”因为当时我猜测表可米兰也许想采取什么行动,但又不愿意让福尔摩斯察觉。

福尔摩斯和雷恩瑞特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他俩刚回来,落地钟就敲了五下。

麦可米兰自然询问了他俩的差使。“我想你们代我转达了我对婶母的圣诞祝福了吧?”

雷思瑞特点点头:“这位女士不太爽快,没让我们捎什么口信儿。”

福尔摩斯补充说:“总算没把你的礼物退回来。”

麦可米兰不无愉快地耸耸肩膀说:“嗯,你们已经尽力而为了,我感激不尽。”

从那一刻起,麦可米兰就成了晚会上最活跃的核心人物,晚会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他的晚会。晚会刚开始,他本人亲自向大家分发了礼物,后来他就溜到屋子角落的幔帐后面,再出来时就已经成了圣诞老人,他那套装束看起来华美昂贵,是用红天鹅绒缝制的,靴口和袖口都镶着边。他还戴了一缕漂亮的银白胡须,像是挂在耳朵上似的。为了掩饰这一点,又特意戴了一顶红贝雷帽,也镶着边。他站在舞台上,领着众人齐声唱圣诞赞歌等节日歌曲,当时我注意到时间是在六点半左右。

他的嗓音不错,可以称之为嘹亮的男高音。他也没用什么乐器伴奏,能不走调已经很不错了。每隔几分钟,他就冲到幕后,然后再带着小礼物出来,抛向大家。

这样又唱歌又分发礼物,大约进行了二十分钟,前门突然传来一阵疯狂的叩门声,庆祝活动极富有戏剧地戛然而止。

开门的管家被阿瑟。福克斯粗暴地推到一边。阿瑟十万火急地大声喊道:“我婶母米里尔达被人谋杀了!”

雷恩瑞特第一个站起来,快步走到福克斯身边,试图让这个显然惊得不知所措又焦躁不安的人镇定下来。他一只手指在福克斯的肩膀上,说:“亲的先生,别激动,详细谈谈发生的情况。”

然后他转身对众人说:“请大家千万保持镇定,都呆在原地别动。我会陪同福克斯先生到他举报的犯罪现场。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能否烦劳你们二位维持这儿的秩序?”

福克斯和雷思瑞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他们走后,屋里响起了嘈杂的充满诧异的议论声。

我悄悄地对福尔摩斯说:“我觉得很奇怪,官怎么没请你一块儿去呢?”

他对我的发问不屑一顾。“行了。雷思瑞特作为在场的惟一具有官方身份的专家要勘查犯罪现场,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业余人员瞎搀和,他也会这么说的。这话既没错儿又得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你作为医务人员,他怎么没有请你去,万一她只是受伤,你还能救她一命;即使发生了最糟的情况,还可以宣布生命终‘止呢。我肯定他很快就会把地方察调集到现场,并严格按照正式程序处理一切。”

这时,杰拉德。麦可米兰有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脱下了圣诞老人的服装、靴子,摘下了胡子,露出了里面穿的夜礼服。最后他摘下帽子,径直走到我们跟前说:

“天哪,多惨啊!到底是谁想害死我那可怜的婶母呢?”

我尽量宽慰他说:“别这样,先生,或许福克斯先生弄错了呢。或许她只是昏过去了,最糟也不过是休克了吧。”

他说:“乞求上帝,但愿你说得没错儿,先生。否则的话,我发誓一定要把凶手绳之以法。

然后麦可米兰压低了声音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若能抓住于这件事的畜牲,我会万分感激的。怎么会这样呢?那位可怜的老人,和蔼可亲,总是善待每一个人,怎么会遭到疯子的毒手呢?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要落泪。”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儿棉质的大手帕,先拭了拭眼角,又极其夸张地捋了捋鼻子,接着又说:

“那肯定是个疯子,不是吗?”

福尔摩斯转过身,凑到我耳边说:“真是个绝顶高明的演员,华生。他已经预料出了,如果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不足的话,他本人能不被当成嫌疑犯吗?”

哈丁把我和福尔摩斯拉到一边,悄声问:“我们是不是发现了他盛情邀请我们来这儿的真正动机了?”

福尔摩斯说:“行了,哈丁,别太超前了。我们还是先弄清楚真实情况再说,先别忙着下结论。”

但是我觉得哈丁说得没错。后来雷恩瑞特和福克斯回来了,官证实了福克斯的报告。我更相信哈丁的说法有道理了。

雷思瑞特着清脆快速的官腔当众宣布:“女士们、先生门,请大家集中注意力,我把刚才发生的情况简单说明一下。大约七点钟左右,阿瑟。福克斯先生发现了婶母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的体。他发现她坐在扶手椅上,背对着起居室敞开着的法式大窗,后脑部凹陷,好像是用铁棒样的重物猛击所致。生命明显已经结束,没必要再派人来请你了,华生医生。福尔摩斯先生,以后我会向你请教理论的,目前由于官方原因,我不能允许任何人查看犯罪现场。我已经派了一名马重去请地方察,毫无疑问察不久就到,并负责这里的一切。作为一名在休假的官,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现场。等待官方命令。”

我和福尔摩斯对视了一下,现在还没必要小声交换意见。福尔摩斯说:“官,趁亨菲尔德的察还没到,或许可以让我讲几条推论,消磨消磨时间。顺便问一句,只来一名察呢,还是两名?”

雷思瑞特神情严肃地回答:“我想是两名,其中一位是队长。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他都能向刘易斯市长要求支援或者请求指示。”福尔摩斯点点头,点燃了一支土耳其卷烟,飞翅小姐呛得咳嗽起来。他对众人说:“我们都是杰拉德。麦可米兰先生的客人,他像个慈善家,像十九世纪的圣诞老人,此时此刻他衣冠楚楚地站在我们面前。我相信我们都是以相同的方式接受邀请来到这里的,大多数人尽情享受了圣诞礼遇,过得非常开心,以致于顾不上怀疑殷勤款待的背后是否藏有不可告人的意图了。”

麦可米兰一惊,赶紧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你和华生医生同其他人一样都受到了我的盛情款待,同样也过得很开心。当我请哈丁带两个朋友来过圣诞节的时候,我的确没料到请来的是侦探和他的传记作家,但我很高兴你们能来。请不要让我为当初的意外……后悔。飞翅小姐,你和你的朋友过得很愉快,我……”

中响起了一阵附和声,只有我,福尔摩斯和哈丁没吱声。哈丁说:“先生,我觉得请客这件事有点儿反常,所以,邀请了具有侦探身份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麦可米兰像是受了极大的伤害似的,急切地说:“怎么回事,先生?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对人本善的信念?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世间少有的不知好歹的家伙!

很显然,我的慷慨大方成了自己最大的祸害,我把毒蛇搂进了怀抱!你对我诚挚热情的邀请产生怀疑,我相信其他任何一位客人听了也会和我一样感到震惊!我请你们来过圣诞节能有什么企图呢?这又和刚刚发生的悲剧有什么必然联系呢?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同情一个刚刚失去了亲人、悲痛欲绝的人吗?”

又是一阵轻微的附和声。当福尔摩斯站起来反驳时,众人再次被惊得目瞪口呆。

“麦可米兰先生,调查了你的过去,了解了你做江湖骗子的种种行径之后,我不能说我到这儿来时没抱有任何先人为主的偏见。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愿意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哈丁先生向你介绍我和华生时,你惊慌失措,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或许你意识到了,我们成为聚会的一员也许更能加大你实施计谋的保险系数。”

我们的东道主依然竭力保持镇定,他厉声问:“计谋?先生,是什么诡秘的计谋呢?”

福尔摩斯引用了一句俗语,四周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他严肃地说:“你请这些人到家里过圣诞节,是想利用他们……是的,是利用他们,利用他们给你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为此,你选择这种方式邀请几乎是素昧平生的客人,同时确信他们是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值得尊敬,值得信赖的人。这样,他们提供的有关你本人及你的行为的证词就更具有可信度。经过仔细考虑,你认为我和华生的到来可以保证你的谋更难戳穿。”

面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指责,麦可米兰一直顽强狡辩。他能一直这么顽固抵赖,我真是不得不给他打个满分。

麦可米兰的语调里多了些许讽刺的意味。“侦探先生,关于你提到的这个计谋和策略,目的是为什么呢?”

福尔摩斯极其严肃地说:“为了进行野蛮的谋杀。同时又要有几个人可以同时给你作证,证明你当时和他们在一起,不在犯罪现场。”

听了这句话,雷思瑞特官站起来,指着福尔摩斯说:“住口,福尔摩斯先生。

这样指责别人可要小心点儿,别忘了有官在此。要是指派我受理这个案于,一定要把你的言辞记录在案。”

福尔摩斯明智地点了点头,说:“别担心,官。我的指责绝非是捕风捉影,我是有证据的。”

雷恩瑞特说:“别忘了还有其他嫌疑人,至少有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比如福克斯先生,他声称发现了老人的体,说自己六点钟左右去探望她时,她已经死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辞。当然,我们都知道你曾经在四点钟去看望过她,这时间是麦可米兰先生对表时特别提醒我们俩的。”

我觉得雷思瑞特的语调里也带有嘲讽的味道,这一点只有深知他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他接着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今天早些时候你提到过,如果找不到这位女士已故的丈夫留下的第二份颇有争议的遗嘱,麦可米兰先生就会继承一切,包括这幢房子,时间嘛再长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要谋杀这位女士呢?”

福尔摩斯面对他的责问不慌不忙,态度温和。他并不急于答复,而是取出烟斗,装上烟丝。他没点上烟斗就开口说话了。

“因为经济压力压得他迫不及待了,哪怕是再等几个星期都不行,更不用说冒险等到第二份遗嘱面世了。这两位所谓的演员,实际上是郡司法副官,他们索要的数额不过是麦可米兰欠下的债务总额的九牛一。麦可米兰心里很明白,名誉扫地对他而言已经最轻的了,更严重的是因负债而入狱;而她的死是他惟一的转机,不仅可以使他免受牢狱之苦,甚至有可能让他挽回名誉。至于他的堂弟阿瑟。福克斯,他根本没有任何犯罪动机,绝不可能从他婶母的去世受益。实际上,他不仅仅与她很亲近,而且还是她的同盟。”

福克斯木讷地点点头,客人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抱怨着。麦可米兰或者说这位瑞那德先生沉默了大约十秒钟,然后打出了他的王牌,他着审慎的语调说:

“绝顶聪明,福尔摩斯先生旭全都是子虚乌有。我保证你能杜撰一本小说肥你刚才在众人面前讲述的容编织成跌宕起伏的情节。但我提醒你,这些都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旁证,是毫无根据的假说和纯粹的巧合。我是无辜的,我不可能杀人犯罪,而且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有不在犯罪现场的确凿的证据,在可能作案的时间,我都在这儿,清清楚楚地站在所有客人的眼前。福尔摩斯,就是你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你说我想为自己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连想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我一直热衷于乐善好施,这是我的本决定的。

我很庆幸做善事碰巧证实了自己的无辜,而你却厚颜无耻地指控我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至于你,华生医生,为《斯特兰特杂志》的读者撰写一篇‘伟大的侦探—

—歇洛克。福尔摩斯诽谤案’,稿酬会很丰厚吧!在座的各位,福尔摩斯华生,雷思瑞特官都不例外,统统都要宣誓作证,证明自从今天下午四点钟起,我几乎一刻都没离开过这里,一直站在你们的面前。察来之前,我无须多说什么,福尔摩斯先生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搅和家怎么能证明我的话是没有事实根据的!”

麦可米兰终于忍不住发脾气了,而我的朋友听了他的长篇大论之后依然镇定自若。

终于轮到福尔摩斯发表见解了。“你在整个作案时间看似站在众人的眼前…

…”

雷思瑞特打断了福尔摩斯,但我觉得不是时候。“福尔摩斯先生,你用‘看似’这个词,肯定不是怀疑十几双眼睛吧?”

在座的人又是一阵嘀咕,等福尔摩斯又开口讲话时,才静了下去。“官,在座的每个人都会相信整个作案时间麦可米兰都在这儿,对此我并不表示怀疑。但他们忽略了这么几点。首先,在作案时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扮演圣诞老人,还戴了帽子,挂上了胡子,遮住了脸。华生,请你穿上圣诞老人的装束,连同胡子、帽子、靴子全都穿戴起来。”

我照他说的做了,不用半分钟就全部穿戴停当。然后站在大家面前,摆了个东道主早先做过的姿势。福尔摩斯转身问雷思瑞特:“华生穿着这套装束,你能看出他不是麦可米兰来吗?”

雷思瑞特摇摇头,说:“看不出。除了他们的身高相差一英寸,眼睛颜不一样之外,根本看不出区别。”

福尔摩斯点点头,提高了嗓门:“假设有一个身高、眼睛的颜都相仿的人穿上呢?”

官说:“那么就很难区别了,尤其是他穿了行头,人们又没料到圣诞老人会调包,在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辨别了。”

福尔摩斯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那是当然喽,我会介绍大家认识圣诞老人的替身的。”

他突然冲到舞台一侧的慢帐后面,拉出一个人来。那个人的穿着打扮与刚才我们做试验的那套行头一模一样,他站在那儿,和麦可米兰扮的圣诞老人丝毫不差,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高、眼睛的颜,以及身材都一样。

福尔摩斯问:“谁会知道这不是杰拉德。麦可米兰呢?”

我说了句公道话:“行了,福尔摩斯,他一说话就会露馅儿的声音不一样嘛。

这一位说几句话听听吧?”穿着红圣诞装的人说:“我是马丁,麦可米兰的贴身男仆。你们听得出来,虽然穿着这套行头我和主人很像,可声音却不一样。我的主人是个唯美主义者,他怕把自己身上的服装弄脏或弄撕了,就又弄了这一套备用。

为了换起来方便,就让我呆在幕后。这套服装穿上脱下都很方便,要把鞋子、帽子等所有的东西都妥善保管好,最好的办法就是穿着戴着。”

这种解释不太可能但又完全合乎逻辑。我望着福尔摩斯,希望他能找出这种解释的漏洞。我担心他找不出,这真是小看了福尔摩斯的推理能力。

福尔摩斯说:“幕后还有一台迪生发明的留声机,这个现代科学的奇迹,麦可米兰两天前的晚上还当作娱乐项目向大家展示过。华生,请脱下那套怪里怪气的戏服,走到幕后,然后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我三下五除二脱下那套行头,然后走到幕后,检查那台机器,上面和以前一样有个唱片。福尔摩斯大声叫我把唱针放好,打开开关。经过一番尝试,我设法让留声机唱了起来,接着传出了麦可米兰的声音,唱着圣诞赞歌,而从麦可米兰本人那儿,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福尔摩斯就像物理实验课上的教授那样说道:“你们看,麦可米兰只要找到恰当的时机走到幕后,开动机器就行了,然后让他的替身带着一包礼物走到台上。来回拿这些礼物就是他不时到后台的借口。他的替身只要张着嘴做出唱歌的口型,就完全可以蒙骗客人,让他们以为前后没发生什么人员变动;而麦可米兰本人轻而易举就能找到机会溜出去作案。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只要在唱片转到头儿之前他能赶回来,再和男仆互换角就万无一失了。我注意到这台机器设计得很独特,它能播放密纹的唱片。昨晚趁大家熟睡时,我仔细检查过……是的,连华生你也在酣睡呢!”

麦可米兰一时无言以对。我打破了僵局,说:“我想马丁是他惟一的心腹吧,因为我敢肯定只要其他仆人知情,准会告诉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的。”福尔摩斯点点头,说:“是的,我相信是这样。麦可米兰几分钟之就能穿过田地,翻过篱笆墙,窜到门房的院子里。然后捡起法式大窗旁边的铁棍,打开窗子,把背对着他打吨的老人猛击致死。干完这可怕的行径之后,他再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肖氏庄园,之后在最短的时间与马丁调换角。再次实施调包计是整个计划中唯一比较困难的环节,他必须要快。福克斯发现了婶母被害正是他所希望的,算他运气。官,即使地方察还没到,我觉得你也有义务拘捕麦可米兰,哪怕是违反了地方法规,也是值得的。实际上,如果你不动手,我就会亲手抓这个恶棍!”

随后发生的一切让我们大吃一惊。麦可米兰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左轮手,顶住福尔摩斯的脑门。在英国,我的朋友过去一直是,而且现在仍然是其所属重量级中的最佳拳击手,但在当时的处境下,他根本没有机会施展功夫。我当时身上没带,即便我随身带着,也不敢贸然阻截,那样会送了福尔摩斯的命!

所有的人,甚至是雷恩瑞特,也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麦可米兰反拧着福尔摩斯的双臂,用着他一起往后退,就像一被一只肥硕的黄鼠狼迷惑住了的兔子一样目瞪口呆,无计可施。马丁跑到最前头,打开一道道的门,让麦可米兰挟持福尔摩斯尽快逃跑。

我们无助地看着,麦可米兰叫道:“千万别追,否则你们这位举世闻名的侦探就会脑袋开花。我可不是开玩笑,谁敢过来,我会毫不迟疑地送他上西天。别忘了,我是一无所有,无所顾忌!”

我们听到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们向肖氏庄园后面逃去。我和雷恩瑞特、哈丁让众人原地别动,然后冒险尾随福尔摩斯和两个恶棍。到了肖氏庄园后面的庭院,我懊悔不迭,要是前几天能到这边散散步,查看查看这儿的地形就好了。这里主要是丛生的密林,即使没树的地方也覆盖着灌木丛和又粗又密的野草。这些灌木和野草很久没砍割过了,根本找不到可以看出他们是从哪儿钻进去的踪迹。天当然也黑了,但雷思瑞特好像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为了防止他们再折回去从前门溜掉,他先派了哈丁到庄园前面去查看一遍,然后就像某种印度侦察员那样,四肢着地,爬着查找踏过的草丛和折断的树枝。

这时,地方察赶到了。他们是队长费尔布龙热和员莱肯斯。雷思瑞特试图简单扼要地介绍一下情况,讲到了谋杀,讲到了如何找出凶手以及福尔摩斯是怎么遭到绑架的,这两个人对查出凶手的过程怎么也听不明白。

不过,察来了有个好处。队长费尔布龙热的皮带上挂着一盏灯,这使他原本就圆滚滚的腰显得更粗壮了。这盏灯至少可以在侦查方面给雷恩瑞特提供方便。多年来雷思瑞特一直拿官方备力量的重要驳斥理论工作者的地位作用,并以此戏谑福尔摩斯,但那都是善意的。而且我知道,他对我的朋友怀着至高无上的敬意,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尽力而为,绝对不会让福尔摩斯遭到伤害。

雷恩瑞特渐渐地厌倦了指挥队长为他照明。他一把抓住挂在他腰带上的灯,把它解下来,自己照着。他嘟哝着说:“队长,我没工夫讲究礼貌了,一条人命,一个好人的生命正遭受着威胁。”

我则请哈丁回庄园取我的左轮手。在等他回来的那段时间,我第一次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一位善良的老人惨遭毒手到福尔摩斯遭到绑架。我想到了福尔摩斯随时都有危险,想到了我是他惟一的朋友。当福尔摩斯指控麦可米兰,揭露麦可米兰的犯罪手段、犯罪动机和犯罪时间时,我的脑海里曾闪过很多苛刻的念头,为此,我深感愧疚。我曾经想过,如果福尔摩斯无法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即使他有非凡的推理能力,能够侦破疑案,那又有什么用呢?他搜集了那么多材料,掌握了那么多信息,为什么他不能预见悲剧,不能预防悲剧发生呢?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像我这样放马后炮实在太容易了!我真希望我的朋友在我身边,真希望能向他道歉,为没说出口的不满向他道歉。最主要的是,我希望他和我们在一起,安然无恙!

或许雷思瑞特的头脑里也正涌动着同样的想法。自从我和福尔摩斯结交以来,他们俩就一直是某种意义上的同行。我说“某种意义上的”,读者自然就能想到他们一个来自伦敦察局刑事厅,一个来自贝克街。他们针尖儿对麦芒,针锋相对,但彼此均无恶意。

哈丁拿着我的左轮手回来了,发现这边除了那盏灯可以派派用场外,毫无进展。我想借助这点儿亮光,总应该能发现点儿蛛丝马迹吧。我们遭到了荆棘的折磨,而且交流也十分困难,生怕轻微的响声也会暴露自己,让歹徒觉察到我们在灌木丛中。搜索了十五分钟,一无所获,我们一致同意讨论一下,只要声音放低点儿,不会有什么大碍。麦可米兰的优势在于他熟悉庄园四周的环境,不过,我们有福克斯帮忙。我们从灌木丛撤回来,和福克斯商量了一番。

雷思瑞特问他:“这片灌木丛面积有多大?多远才有大路或开阔的丘陵?”

福克斯说:“这片灌木丛绵延几英里,即使在丘陵地带,地面上也覆盖着灌木。”

雷思瑞特又说:“要是白天就好了,再多几个人手就更好了。医生,你是惟—

一个带武器的人,咱们分成小组也没有什么意义。不管怎么说,时间紧迫,得快!”

借着灯光费尔布龙热队长看到地上有个小东西。他指着一个长方形的暗黄小厚纸片,说:“我想这没什么联系,但在这儿发现公马车票有点儿不对劲儿。”

雷思瑞特捡起那张车票,在灯光下仔细瞧了瞧说:“可能是风从别处吹过来的。”

我问他是否可以让我看一下,他递给了我。上面印着日期和目的地,这一下子引发了我的兴趣。我说:“这张车票过期作废都十年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耸耸肩膀说:“躺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我觉得自己说话时就像继承了福尔摩斯的衣钵。我说:“恰恰相反。这张车票完好无损,几乎是簇新簇新的,就像昨天刚出版的。不仅如此,上边的目的地是牛津广场。一张十年前到牛津广场崭新的车票,躺在距目的地三十英里的德克萨斯郡这片土地上,这说明了什么?”

哈丁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问道:“这张不同寻常的车票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我点点头,但我怀疑没人注意到这个动作。“的确如此。这很可能是收藏家的宝贝。你们看,上边的自的地错了,把‘牛津广场’印成了‘牛津厂场’,这就使它身价倍增,受到收藏家的青睐。”

雷恩瑞特没好气地说:“你的意思是麦可米兰不仅是个流氓、杀人犯,而且还是个马车票收藏家?”

我回答说:“不,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福尔摩斯最近身边带着许多这种车票,几乎所有的衣服口袋里都有,是当书签用的。”

时间宝贵,我简单扼要地解释了事情的由来始末,雷思瑞特很快就明白了,他用灯四处照照,结果大有收获。“看,那儿还有一张。”哈丁发现了另一张长方形的纸片,是五年前从丁堡到维多利亚车站的。五分钟之,又找到了两张,日期不同,目的地也不同。这个谜很快就解开了,是福尔摩斯用这些车票在沿途留下了一连串的记号。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具有非凡的推理能力,因为我是惟一一个了解车票由来的人。福尔摩斯本来以为这些东西无足轻重,只好当成书签用用,没想到关键时刻帮了大忙。他肯定一辈子都会庆幸自己没有扔掉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留下了这些记号,至少以审慎的方式告诉了我:虽然遭到了绑架,但还有活动的自由。这还说明他既没被捆绑,也没上手铐。

我们沿着这些记号前进,福克斯向我说起他叔叔,说他过去经常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中,有时候几个钟头都不出来。我把这条信息转达给了雷思瑞特,他说:

“或许我们该注意寻找已故的瑞那德先生生前频繁出人的秘密地点!很多有钱人都很古怪,喜欢有个秘密居所搞些个人好什么的胚有的仅仅是为了躲避尘世的喧嚣。

福克斯先生,你叔叔有什么兴趣好呢?”

阿瑟。福克斯回答说:“他喜欢摄影,除此之外,他的好和普通英国乡绅的差不多。”

我们悄悄地追踪了几个小时之后,总检到了十几张马车票,这些车票或许福尔摩斯在几分钟之就丢下了。我们要蹑手蹑脚地往前挪,这限制了我们前进的速度;又必须保持安静,还要尽量遮掩灯光。我们惊扰了好几种林中的生灵,几只田鼠,还有一只极其赖皮的狐狸。那只狐狸一跃而起,把我们吓了一跳,它也惊恐万分,从树后射过来的目光森恐怖。狐狸从我们身边跳开时,发出的声音极像咳嗽声,其实是雌狐的叫声。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在苏格兰沼泽地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我和福尔摩斯就是通过模仿这种声音暗中保持联络的。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创举,众多土著人,如北美洲的印第安人,在说话不方便的时候,都用鸟语、兽语来确定彼此的方位。我悄声告诉雷思瑞特,我能模仿狐狸的叫声,或许可以提醒福尔摩斯我们在附近。

官问:“万一狐狸在这儿已经嗥叫半天了,福尔摩斯不会听不出你的模仿来吧!”

我说:“不会的,我们以前约订过暗号。三声短,像雌狐,停顿一下,再叫两声,似乎雄狐。”

已经有十分钟没找到一张车票了,像已走到头了,记号也消失了。雷思瑞特觉得我的提议不错,至少,不会有什么害处,或许还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提醒你一句,”雷思瑞特说,“福尔摩斯不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回答你的暗号,你说呢?果真如此的话,这很可能是白费力气,空耗时间。尽管如此,还是应该试一试,尽一切努力告诉福尔摩斯我们就在附近。”我模仿了雌狐叫了三声,顿了顿,又像雄狐那样叫了两声。我当然不敢奢望会有什么回答声,只是觉得不能光躲在灌木丛里,不想办法帮助我的朋友。

我们注意观察,仔细倾听。然后,我又压低声音重复地叫了一遍,试图造成一种假相,让人以为附近有一只狐狸在活动。我们仍然躲在灌木丛中,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有了反应。

我们当然是吃了一惊,哈丁第一个开口说道:“这一道闪光离我们很近,而且肯定不是狂风暴雨中夹杂着的闪电。”

雷思瑞特表示同意这种说法。“没听到雷声,哪怕是远处也没传来雷声。我也认为这一道闪光很近,它让我想起了摄影师拍照时的闪光,那是点燃他们用的特制粉产生的。福克斯先生,你提到过已故的瑞那德先生喜欢摄影,是吗?”

阿瑟。福克斯肯定了这种说法。“有可能是他的暗室或实验室坐落在灌木丛中某个隐蔽的地方。”

我觉得他这么说很不可思议,就问:“他为什么要把暗室隐藏起来呢?”

雷思瑞特不屑地说:“医生,要是你也像我这样,干了这么多年的察,就不会有什么事会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虽然极其不舒服,也不敢掉以轻心,闪光的地方那么近,惟恐被发现。我们也很少用灯照路,即使开灯,每次也只让它亮一下就赶紧关了。福克斯悄声说:“如果他们确实藏在某个隐蔽的密室里,那密室多半是在地下,至少一部分是在下面,这是可以肯定的。”雷思瑞特嘟哝了一声,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肯定有某种气孔或气窗,否则我们刚才就看不见闪光了。”

后来我们瞥见灌木丛中有一个掩体,很像观察野鸟的人藏身的地方。我们确信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当然也很清楚这只是拆除了第一层障碍。大家后退了一两码,商量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雷思瑞特坚决主张来硬的,不要瞻前顾后。他说:“这个藏身之所肯定还有个人口,我建议到掩体后面查查看,然后出其不意,猛冲进去!”但哈丁认为还是小心为上。“我们派两个人过去,万—一无所获或发生了最坏的情况,还有人可以组成第二梯队,至少还有去请援军的人。”

雷思瑞特转身对费尔布龙热说:“队长,你负责这个案子,至少从法律上讲是这样,我想还是由你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吧。”

费尔布龙热说:“我想让医生和我一起到人口处去,但愿我们真的能找到这个人口。医生是我们当中惟一带武器的,毫无疑问也知道该怎么用。官,希望你和莱肯斯以及这位绅士留在这儿充当后备军。必要的话,我想医生会再模仿狐狸的声音召唤大家的。”

这次商谈当然是悄悄地进行的,因此,我只能让读者了解大概的容。

我和队长偷偷地绕到想像中的后面。我们不敢照亮,基本上是索着爬过去的。

最后我们大着胆子遮挡着光线打开灯照了一下,方知已经到了暗室的正面。原来它是一个用茅草覆盖着屋顶的棚屋,即使大白天也很难找到。我们终于找到了人口处的门,门也是用树皮和青苔伪装掩盖着的。我俩连窃窃私语都不敢,惟恐让对方听见。很长一段时间,就那么伏在灌木丛里观望。

过了五分钟,可我当时感觉像是一个小时,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影怪异地映在门口的空地上。我猛地开亮了灯,想吓唬麦可米兰和他的帮凶,同时举起左轮手,大声喝道:“举起手来,否则毙了你!”

可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是个宜人的夜晚,不是吗?华生。”

世界上顶级私人侦探、以其特有的尖刻语调继续说:“根本不用烦劳你的军用左轮手,我已经缴下了麦可米兰的手,他和他的帮凶都在这个棚子里,我像缚鸡一样把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福尔摩斯!”我喊了一声,然后才说:“见到你真高兴,我这一辈子见到谁都没这么高兴过。”我们站在门口,用灯照进去识见麦可米兰和他的贴身男仆背对背坐在那儿,双手被反绑着。那两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瞅着我们,咬牙切齿地谩骂,诅咒着。我穿过清冷寂静的夜空,大声喊着把我们发现的情况告诉雷思瑞特。

官,可以过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很快就和我们会合了,看到欢迎他们的竟然是这么出人意料的一幕,他们全都和我当初一样,惊诧不已。队长毫不迟疑地拿出了更正规的绳索,把两个凶犯五花大绑,并告了他俩一番,正式拘捕了这两个罪犯。福尔摩斯把桌子一个个翻转过来,费尔布龙热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押着犯人大踏步走了,把我和福尔摩斯撇在棚屋里,当然,还有雷思瑞特和哈丁,以及有点儿不知何去何从的福克斯。福尔摩斯明确表示让福克斯留下来,一起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福尔摩斯讲述起来:“麦可米兰和他的贴身男仆带着我逃跑,钻进这个浓密的灌木丛。这时候,我想到了衣服口袋里还有一些公马车票。华生,我心想即使察发现不了,我还是能仰仗你发现这些车票并沿着这些记号尾随而来。公正地说,不了解这些车票背景的人是看不到其重要意义的。我猜想他们有个藏身的所在,因为他们似乎很清楚该往哪儿走。一到了棚子里面,这两个邪恶之徒就盘算起如何向外逃窜来,即使不离开英国,至少也要离开这个地区。我猜他们是想把我绑起来,避过风头之后逃之夭夭。他们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讧,无赖总是这样。麦可米兰主张时机一到就毙了我;而他的贴身男仆则竭力主张把我捆起来留在这儿,可能是害怕再杀一个人更会罪加一等,万一落网就一定会上绞刑架。他们为此喋喋不休地争执了很长时间,根本没料到我会留下记号,也没想到你们会在附近。之后我听到了雌狐的咳嗽声,使我惊喜的是,很快就听到了你拙劣的模仿声,华生!”

尽管灯光微弱,他还是注意到了我眼睛一闪。“但效果当然是一样的,因为我立刻意识到那是你的声音,而不是我们的狐狸朋友发出的。麦可米兰显然对德克萨斯乡村夜晚的各种叫声一无所知。”

福尔摩斯恼人地停顿了一下,点了一支该死的土耳其卷烟。他终于又接着往下说了。

“后来我好运不断。刚被带进来,我就意识到这个地方曾经当摄影棚用过,很可能是已故的瑞那德先生的暗室。事实上,我还看到了过去掉在地上的闪光粉。我问是否可以吸烟,值得庆幸的是麦可米兰同意了。我拿出烟盒和火柴,麦可米兰像鹰一样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但却没料到我下一步的行动。我点着了烟,把尚未熄灭的火柴扔在了斑斑点点的闪光粉上,刹那间燃起一束耀眼的强光。这可让麦可米兰着实有些措手不及,而我却相当轻松地夺下了他手里的,然后命令麦可米兰的贴身男仆用我看到的放在搁板上的绳索把他的主子捆了起来。完了之后,我再把这位吓得惊恐万状的男仆捆起来,这简直是易如反掌。后面的情况你们就都知道了。亲的华生,我对你感激不尽,谢谢你一如既往、坚定不移地支持我!要不是你的模仿,我就不知道援兵已到;果真如此,我真怀疑自己是否有胆量敢这么做!”

察押着犯人走后,我们找到了一根蜡烛。点亮后,借着烛光把这个藏身处或者说暗室,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如果光能照到这儿,唯一能够射进来的地方就是那个长方形的小口,我们刚才就是从那儿看到闪光的。我注意到墙上有个帘子,可以拉起来,遮住这个小口。大家都注意到了,即使外面光灿烂,光线很强,这个原始的暗室也伸手不见五指。里面有块儿搁板,福尔摩斯就是从那上面找到麻绳的。上边还放了一些烧瓶,显然是用来盛显影剂和定影液的。大多数烧瓶都蒸发干了。搁板底下是个污渍斑斑的洗涤槽,带着一个似乎还能用的水龙头。洗涤槽下面有一个架子,上边放着一些底片样的照片干版。我们仔细检查了这些底片,发现大多数都是德克萨斯附近著名乡村的自然风光。

对面的墙边放着几架相机、三角架和其他摄影器材。其中有一架红褐的大相机,用黄铜包边,极其惹人注目。

我说:“真想不通,一个拥有豪华宅邸,不乏众多修建整齐的马厩和其他附属设施的人,怎么会选这么一个非常不方便的地方搭建临时暗室呢?”我想我的这个看法表达了大家的观点。

福尔摩斯说:“华生,我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仔细查看了下面的照片底片,心想拍摄的容说不定是要保密的。说实在的,这些附近的风景和几条乡村街道根本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我也没发现和间谍活动相关的东西。不过,我们千万不能忘了,很多人把自己的嗜好当成秘密,惟恐招致冷嘲热讽。但在我看来,拍摄这些底片的人根本用不着顾虑这一点,这些东西不过是相对较新潮的艺术作品。华生,既然是艺术,就该让人们欣赏,而且人们也懂得欣赏。相机里面还有一张没冲洗过的底片,问题是已经曝光了呢,还是没有拍过?如果曝光了,那几乎可以断定又是一张田园风光照。不过,我要把它冲洗出来,或许是别的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与例行公事的调查员不同的地方。一般人会说:“我要把这张底片送去冲洗。”雷思瑞特如果是在履行公职,即使他自己会冲洗,也决不敢擅自乱动这张底片。但福尔摩斯就不同,他只是瞥了一眼那一排瓶子,就决定自己动手了。样样都懂,是的,可福尔摩斯远远不是样样都很皮的人,至少大多数行当他都十分通。

福尔摩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带红玻璃罩的提灯,把蜡烛放了过去。总算有这么一个原始的照明工具,但我觉得,即使没有这个提灯,他照样能动脑筋将就着做好这一切。首先,他在水槽里泡上了显影剂,然后把底片从夹子上取下来,浸到浑浊的显影液里。由于显影液湿度太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东西显示出来。福尔摩斯正在处理的是一张曝过光的底片,这一点是确定了。从我站的地方,看不到多少底片上的图像,福尔摩斯前前后后抖动底片的时候,我就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在摇曳的红光中,他看起来就像哑剧里的魔王,尤其是他眉起,眼睛诧异地瞪大时,就更像了。

我们听到他喃喃地说:“没错儿!”我们早先看到他已经准备了一盆定影液,现在他把显影液从水槽里冲掉,又用水龙头把感光板冲洗了一下,然后才把定影液洒在上面,福尔摩斯一直在用手指搅动定影液。之后他请我们看他加工出来的影像。

由于暗室狭窄幽暗,我们只能轮流地瞥一眼那张底片。

他说:“先生们,这在你们看来是太落后了,可我告诉大家,先前有一次我还用过普通食盐定影呢。”

轮到我看时,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上面的影像,于是,明白是什么让福尔摩斯吃惊了。上面既不是德克萨斯的美景,也不是乡村风光,而是一位披着一块平纹细布,体态丰盈的年轻女子。我得赶紧向读者保证,底片上的人像并没有什么令人反感的地方,那女子身上披的布足以遮羞,但是……或许可以这么说,和乡村风光相比,稍微有点儿有伤风化。

最后,福尔摩斯把蜡烛从提灯里拿了出来;又在水龙头上冲洗了一下底片,然后举起来,对着烛光观察,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他说:“想想处理方法这么粗糙,能这么清晰,已经很不容易了。回到贝克街,我能用更专业化的手段显像、定影。”

阿瑟。福克斯眯缝着眼看着底片。“哎呀,这不是珍。格伦迪吗,餐厅的女佣人。当然,穿着太新潮了。我以前从来没意识到她有这么标致!”

福尔摩斯问:“你还看出什么来了?比如在哪儿拍的?你比我能更容易地认出这里的背景,尤其要注意这些挂着厚重窗帘的长方形窗户。”

福克斯回答:“呀,是在旧避暑别墅。那些窗子是很独特的。底片上还有书橱和一只花盆。”

我仔细看了看底片,注意到那位年轻女子有一头极长的头发。勿庸置疑,她不把头发编起来盘好,就没法干日常的活。照片上,头发如同细布一道,掩饰了她更显而易见的魅力。但我说:“福尔摩斯,这个没什么用。”

福尔摩斯嘟哝着重复了一遍:“没什么用?嗯,我们等着瞧吧!”

哈丁对照片本身没多加评论,只是发表了泛泛的见解。

“一位受人尊敬的英国乡绅热摄影,除了喜欢拍些田园风景外,还拍穿着暴露、年轻漂亮的女子。他的暗室偏僻、隐蔽,或许是为了悄悄地冲洗这些人物照片,但他却又在相当显眼的地方拍摄这些照片。我本人就不经意间看到过那幢别墅,真是令人费解。”

雷思瑞特官说:“不用问,里边的门肯定是关得紧紧的,窗户也用厚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那拍照片的光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是用油灯呢,还是单靠你刚才胡乱点亮的那种闪光的玩意儿,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照片的调柔和,用闪光粉产生不了这种效果;用油灯需要的曝光时间长,不可能拍得这么真切。或许房子有个玻璃顶,亲的福克斯,是这样吗?”

阿瑟。福克斯点点头说:“是的,用作摄影室,这座房子的构造真是无可挑剔。

从里边把门拴住,再把窗帘拉起来,外面的人要看到里面就要用梯子。只有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儿只有一张这样的底片,而避暑别墅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藏,别的底片都到哪儿去了呢?我到里面看过,没有柜子一类的东西,只有你们看到的这个书橱。他肯定不会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拍好、冲洗好的照片再毁掉吧?”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这一点我也想过。我想,我们该去参观一下这座别墅,或许房子本身更能启发我们。”

我们再从灌木丛走出来,觉得比刚才进去更难了,因为我们连原来可以偶尔照照路的灯都没有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设法出来了,只是手上、身上划破了好多处。我们向外走时,走得很慢,很小心,还时不时地甩甩胳膊,挣脱挂在身上的荆棘。这时候,福尔摩斯征求了雷思瑞特的意见:“官,过去这一个小时你一直没发表意见,没有什么重要的看法和大家探讨?”

雷思瑞特含糊地说:“若非肯定有独到的见解,我是不会随便说话的、我刚才肯定提到过,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我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没有什么会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我们可能会在别墅里挖出阿拉丁之洞,里面隐藏的可能是让人难以启齿的下流东西。”

“噢,天哪,雷思瑞特,你的想像力真丰富。如果你想发现的是下流东西,那你会非常失望的!哈哈哈!”福尔摩斯说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可我觉得这让他很没面子。我们终于来到了庄园后面的草地上。走过新的避暑别墅之后,不一会儿,福克斯就带我们到了更隐蔽些的旧别墅。

福尔摩斯问福克斯:“瑞那德先生去世后,这两处都搜过吗?”

福克斯回答说:“都彻底搜过。但在旧别墅里没看到有作过摄影室的迹象,很奇怪。”

我们当然没有别墅的钥匙,福尔摩斯认为到庄园去取不是明智之举。“我们可能会发现让已故的庄园主尴尬的东西,这可不是我的本意。算了,还是不要兴师动众的好,我能用袖珍折刀打开这把锁。”

我毫不怀疑他有这种能力,因为以前见他开过许多更复杂的锁。福尔摩斯摆弄着那把不难弄开的锁,雷思瑞特则却抬头望着天,轻声吹着口哨,似乎和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一样。他还咕哝了一句:“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违法的?”

“啪哒”一声,锁开了。我们推开门进了进去。福克斯黑找到一盏油灯,并很快点亮了。借着灯光,我们就能看清楚避暑别墅的部了。我们看到了照片上拍出来的那些简单的家具,而且也只好认同福克斯的说法,因为确实没看出有用作摄影室的任何迹象。后来,福尔摩斯敏锐的目光落在一块刷白了的木板上,并且用他更加敏锐的头脑悟出了木板的作用,这改变了我们最初的看法。

“这块刷成白的木板,是当作便携式反光镜来用的。通过移动它的位置,反射天然的光,产生艺术效果。”他挪动了一下木板,通过反射油灯的光来证明他的说法;然后又把木板放回原地,靠在墙上。接着说:“照相机和其他便携式器材都放在暗室里,因此,没有留下一目了然的迹象,这样也就能遮人耳目了。官,你还能看出别的什么来吗?”雷思瑞特迅速环顾四周之后说:“只有一个书橱,而且每一层都摆满了书,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了。除此之外,连个柜子都没有。”

的确如此,整个房子家具很少,非常适合避暑用。

歇洛克。福尔摩斯此时坐在一张凳子上,闭着双眼,说:“我就在此等天大亮。

各位请回庄园吧,或许还能睡上几个小时。”

我们大家都对他的举动有些反感,但都没表示出来。只有雷恩瑞特例外,他立即赞同说这个建议很妙,转身就走了,回肖氏庄园去了。其余的人都迟疑不决。福尔摩斯催促大家快走,明确表示真的情愿一个人留下来。

他点了一支烟,说:“华生,天亮了再来;把我的烟斗、烟叶也带来。”

四我回到肖氏庄园,发现那里的气氛相当沉闷,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杰拉德。

麦可米兰临时请来的客人当然没有谁认识惨死的米里尔达。瑞那德,但他们都是极易受这种悲剧刺激的人,何况,悲剧又是发生在离他们的临时居所那么近的地方呢。

加之,他们亲身经历了从麦可米兰把福尔摩斯当作人质带走,到费尔布龙热队长和员把罪犯押回来的一系列变故,这也让他们感到惊心动魄。我再次走进庄园时,察已经把麦可米兰及其贴身男仆押往刘易斯市的得克萨斯郡监狱了。所有的仆人都茫然不知所措,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仆人们总是这样。

之前,他们虽然不喜欢麦可米兰,但都服从他的命令,并按照他的吩咐行事;现在呢,没有麦可米兰了,他们显得很迷惘。

我觉得有义务来临时控制一下局面,只要能镇定人心也好。我首先吩咐准备咖啡,客人仆人都一样,每人一份儿。咖啡备好后,我把众人引到起居室,自己站在麦可米兰那个恶棍当众讲话时常用的小舞台上,作了权且可以算作一次演讲的发言。

“女士们、先生们,肖氏庄园的全体成员,米里尔达。瑞那德惨遭杀害的消息传来后不久,这儿的东道主、雇主就因涉嫌杀人被拘捕了。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觉得有必要说几句,向大家说明一下情况。当然了,我不可能讲得很具体,但若有人一定要我猜测一下,我会毫不迟疑地说,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亲眼目睹了杰拉德。

麦可米兰的最终下场。”仆人们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客人们大都有些迷惑不解地发出了喷喷的感叹声。我接下去说:“我很高兴福尔摩斯已经获救了。毫无疑问,他会在明天早上,更确切地说是今天早上晚些时候,告诉大家更多情况。

与此同时,我相信瑞那德庄园肯定会有切实可行的计划安顿庄园上所有的人员。至于我们呢,作为客人至少可以留下来再住一天。现在,我认为大家都应该去睡上几个小时,并且我还建议早饭比平时晚一个小时开。”

所有的仆人都满怀感激地由主管带走了。客人们包括雷恩瑞特官和哈丁在也都回房睡觉去了。过去的这段时间对大家来说实在是困倦难捱。他们的身体素质可没有我这么好,我为女王当过兵,在部队里练出来了。福克斯也回他的住处去了,他还要照顾牲畜,处理其他重要的日常事务。因此,起居室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心怀感激地独自享用剩下的多半壶咖啡。

夜已经很晚了,或者也可以说早晨还很早,连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昏昏沉沉地,我注意到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独自一人,还有一个仆人没走。她正要出门呢。她的睑,啊,还有她的身材好像都很熟悉似的。

我叫住她:“珍,是珍,对吗?”

她转过身来,点头行了个礼,说:“嗯,是我,先生。你还想要点儿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要什么。请务必过来坐坐,我想跟你谈谈。”

她顺从地走过来,我示意她坐,她坐下了。她坐在那儿,非常大方,非常端庄。

我觉得作为一名女佣,她举止出众,不同凡响。

她脸上露出了焦虑不安的神,我安慰她说:一好了,珍,你不用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彬彬有礼地笑了笑。我接着说:“最近我刚刚看到你的一张照片,是我。们在已故的瑞那德先生用过的隐蔽的暗室里发现的。”

她大惊失,就像是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样。她说:“噢,先生,我原以为一切都被人遗忘了呢,他们找遗嘱时,根本没发现任何照片。”

我问她:“啊,那就是说,你还有其他照片?”

她回答说:“我不知道你看到了哪一张,先生,但我不敢隐瞒,必须承认总有六七张。瑞那德先生是个好人,是个十全十美的绅士。当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他死了以后,这些照片就会遭到别人的非议。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让人找到照片的原因。我从不介意给他当模特,但我总有点儿担心夫人会怎么认为。”

我说:“好了,至少现在不用担心了。”话一出口,我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她开始泣,我用一只手臂搂着她,尽量安慰她。这时候我禁不住感到她身上透出一股无穷的魅力,极有吸引力。我说:“行了行了,好姑,别伤心了。只不过找到了一张照片,而且看到的人都是品位高尚的绅士。”

她说:“噢,先生,我可没干过什么下流的事。我觉得这么一位名声显赫的老绅士,竟然不敢声张自己的好,真是遗憾。他对我很好,过去还不时地在工资之外再给我点儿钱。我的父母很穷,这些钱对他们来说帮助可大了。”

我问她:一你不知道他把其他照片放在哪儿吗?“她说:“我不知道。他只是说过总有一天,这些照片会让我出名的,可我说要是他不介意,眼下我倒不愿意出名。”

我打发那个可怜的姑回去睡觉,然后自己也回卧室去了,但不是去休息,我的神还很好。我洗了洗脸,刮了刮胡子,换下晚礼服穿上花呢西装。然后到了六点钟,收拾了几件福尔摩斯需要的东西——烟斗、烟丝、一块酪三明治和一壶咖啡。在厨房烧水煮咖啡时,我一边等着水开一边懊恼地有些疼痛的下巴,暗自想本来可以不用冷水刮脸。哎,英国的绅士没了人伺候,生活就乱了套。在部队,我依赖勤务员;在贝克街住的时候,哈德逊太太和比利把我的生活照顾得很舒适;结婚以后,我就一直仰仗妻子料理所有的家务事,过的也是寝食无忧的日子。现在呢?我打发所有的仆人上床睡觉去了,只好自己受罪。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组织安排好。

六点过了几分,我带着那些东西走进避暑别墅。福尔摩斯还坐在那张凳子上,似乎从我们离开以后他就没动过,一个小时之前他就是这么坐着的。但我知道他实际上动过了,这是从散开的烟灰上看出来的,他肆无忌惮地把烟灰弹在了地上。

他和我打招呼,说:“啊,华生,你把我的烟斗、烟丝带来了,真不错。你知道吗,自从看见你进门,我对书橱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即使在油灯下,也能看出顶层和底层架子上的书存在着明显的差别。你自己看看,华生,看出来了吗?”

我打量了一下,看到两排书一本紧挨着一本,排列得非常整齐,没有任何间隙,好像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于是就照直说了。

福尔摩斯说:“再看看,看得再仔细点儿,你会发现顶层的书排列得非常整齐。

任意挪动其中的任何一本,都会发现很难再恢复原样了。”

我按他说的试着动了一下,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

他说:“现在看看下边这一层,也排得井然有序,实际上比上边还整齐。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呢?”

我回答说:“哦,我想这说明他的书都排得很整齐,但上边那一排用得多些,其他的书几乎不翻。”

他呵呵一笑,说:“这不足为奇,华生,其实你只要把底下架子上的书拿掉一本就知道了。”

我按照他的建议试着去拿掉其中的一本书,使我吃惊的是,这竟然办不到。我的朋友看我费劲地要从整齐划一的一排书中取下一本,开心地笑了。他说:“《大卫。科波菲尔》你是拿不出来的,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书脊是假的。伪装得真是巧妙。”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书橱前,站到我身边,按了一下板条,使我惊讶的是,书脊倒了下来,就像盖子一样,实际上那排书恰恰就是隐形门。

我说:“真是聪明绝顶,福尔摩斯。这种伪装手法我不是没听说过,但伪装得如此巧妙、如此不留痕迹,我真是没想到。”

他说:“但巧妙得有点儿过头了,过犹不及嘛。如果其中有一个书脊做得像似有人动过的样子,我就不会起疑心了。”

书脊倒开后,露出了一个简单的小柜子,比外边起伪装作用的书架深一些。里面还有一个托架,上面放着一系列的玻璃纸底片和几个相册。

福尔摩斯管玻璃纸叫“底片”,管相册里的照片叫“正片”,他解释说:“底片有七张,都是那个女佣的各种艺术造型,和我们看到过的那一张在风格上很相似。如果你拿起一本相册看看,就会发现里边都是排列很整齐的黑白照片,其中有很多是其他模特儿的。总的来说,相册大概跨越了较长的一段岁月,我是从里面的照片逐渐变化的风格推断出来的,有的照片是几十年前拍的。不仅如此,照片使用的增感相纸在某种意义上讲也过时了。”

尽管我对福尔摩斯的推理及其推理一贯的正确都已经以为常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他,或许只不过是想给他提供一些练的机会。“有没有可能是买了相纸以后,存放了很长时间才用呢?”

他关上暗橱,又重新坐到了凳子上,拿起我给他带来的烟斗,装上烟丝,悠然地点燃了起来。然后,他透过浓烈的青烟雾说:“华生,你很清楚,我从来不胡乱猜测。从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来看,你怀疑我的说法。我告诉你,增感相纸搁置几个月,不管存放得有多仔细,最终印出来的正片都会变的。”

我赶紧转换话题,问他:“你准备把相册和底片拿给察看吗?”

他说:“我没找到应该这么做的理由,华生。无论这些照片在你我这样的世人看来多么清白无辜,它们的出现都有可能会给已故的瑞那德先生的名誉蒙上影。

我觉得没有理由对外声张。”

我又提醒他说:“雷思瑞特官看到过你在暗室里冲洗出来的那张照片。”

他说:“这不是雷思瑞特负责的案子,再说,他不一定会再提起这事,”他说到这儿打住了,擦燃一根火柴,凑到烟斗上,然后接着说,“但我还是要特地关照他一下,叫他别提这事。我怀疑地方察找都找不到这个暗橱。”

我又问:“你会告诉哈丁和福克斯吗?”

福尔摩斯说:“这不着急,先让他们答应保密再说吧。我知道,华生,有时候你把我看成冷血动物,其实,我还是很有同情心的。如果有人知道这位女佣当过模特儿,而且衣服穿得那么少,她恐怕就很难再找到新的工作了。其他照片上的女孩子有的或许也是佣人。”

我抓住了“有的”这两个字发问。

他回答:“有的照片,手和脸一样,都拍得细致人微,这些照片上的人物都不是佣人。还有一些照片,我注意到了,人物的手都藏在衣磔里,这些拍的很可能都是佣人。”

福尔摩斯能这么设身处地地考虑得这么周到,令我大为感动,一冲动就把我和珍的谈话容告诉了他。

他点点头,站起来说:“华生,显而易见,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俩的观点是一致的。”

我们小心地关好了避暑别墅的门,回到了肖氏庄园。福尔摩斯洗漱之后,换上了诺福克上衣和子,这是他从贝克街带来的最随便也是最舒适的一套衣服。我们坐在起居室里,我看到晨光正透过落地窗帘映进来。福尔摩斯接连不断地打盹,不知道他是否留意到了这种光景。只要是睡醒了,他就会非常兴奋地和我交谈。他和某些动物一样,具备一种特异功能,即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能有十分清醒的天赋。

后来管家进来了,首先向我道歉,说尽管我提议晚点儿开饭,但是出于惯,早饭还是按时准备好了。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先生,请到餐厅坐吧,我们的各项家庭事务都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我们接受了他的建议。走进餐厅,看到雷思瑞特、哈丁以及其他所有的客人都做在了餐桌旁。客人们大都缄默不语,只有飞翅小姐例外,像以往一样叽叽喳喳。

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百灵鸟,倒像黑水鸡发出的声音。大家都拘谨地、慢吞吞地吃着,福尔摩斯终于站起来发言了。

“女士们、先生们,有关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令人震惊的事件,我想,察和我的朋友华生已经把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大家了。我有充分的理由进一步向大家证实,费尔布龙热队长以非常严重的罪名拘捕了我们的东道主。我建议大家都留下来别走,以备察局会再次派人来取证。”这是有可能的。另外,午饭以后,我想在起居室再向大家透露一些最新消息。我相信午饭的开饭时间会和平时一样,绝对不会有什么变动。“

事情基本上有了结果,一切也都恢复正常了,可是大家还是没有胃口,酒倒喝下去不少。后来福克斯来了,不巧,当时我正跟格拉斯伯里谈得起劲儿。我说“不巧”是因为我很想就事态的最新发展和福克斯好好谈谈。可是等我出空来,已经太迟了。三点钟刚过,福尔摩斯已经准备好发言了。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是节礼日,但是大家情绪低落,也决没有心思庆祝了。所有的客人都坐好了,阿瑟。福克斯也坐下了,仆人们都站在起居室的两侧和后头。

福尔摩斯的讲话简单明了,没什么客套话。“不管是客人还是肖氏庄园的人员,大家都被杰拉德。麦可米兰愚弄了,因此,都有权了解前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始末。在此之前,我没有办法讲得很详细很具体,现在可以跟大家说了。这所宅院,这座乡村庄园是已故的瑞那德先生和他贤淑的妻子米里尔达的住所……”

格拉斯伯里先生打断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你注意说话的条理。你提到的是他已故的妻子米里尔达。瑞那德!”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福尔摩斯只不过是冲着格拉斯伯里先生点了点头,没有作任何评论。他接下去说:“几年前瑞那德先生立下遗嘱肥他的侄子杰拉德立为继承人。但是他后来听说他的侄子其实和杰拉德。麦可米兰就是同一个人,经过核实以后,他知道他的侄子就是那个江湖骗子,因此,又立下了第二份遗嘱。他和他的另外一个侄子由于只是同宗而不是近族,所以,早先有些疏远。尽管如此,他在第二份遗嘱里还是把一切都留给了阿瑟。他把这个变故告诉了妻子。但不幸的是,瑞那德先生去世以后,虽然多方仔细查找,第二份遗嘱还是踪影全无。只有瑞那德先生的律师能说出两份遗嘱的具体容。此时此刻,我必须向大家解释一下,第二份遗嘱必须在一定的期限之找到,否则,麦可米兰就会成为肖氏庄园的主人和瑞那德家产的继承人了。这个期限就快到了。”

“要是他不先被绞死的话!”又是格拉斯伯里先生插嘴。

福尔摩斯对他的反应置之不理,继续说:“尽管形势对杰拉德。麦可米兰非常有利,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因为他欠债数额惊人,并且债主催得很紧。单单这些债务就能在他继承财产之前把他送进监狱。看到那两个所谓的演员了吗,其实,他们是临时买通的郡司法副官。行贿也是一个老到的江湖骗子惯用的伎俩。他再也等不及了,狗急跳墙,设计了一个残忍的骗局,要谋杀自己的妹母,意欲早一些继承一切。庄园给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留下了太多的伤感的回忆,她就搬到了原来守门人住的小屋,过清静的日子。尽管如此,心地善良的她,留下了庄园所有的仆人,并计划只要自己活着,就不把他们打发走。”

“可是,麦可米兰实施了恶毒的计谋,杀害自己的婶母,并且还给自己制造了不在犯罪现场的无懈可击的证据。他用大家都很清楚的方式把我们请来以后,就心设计了犯罪时间,造成了当时我们都在场,并且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听见他唱歌的假相。他派我去给瑞那德夫人送圣诞礼物,并刻意让我留心出发的时间。他知道阿瑟。福克斯准会在七点左右去看望婶母,如此一来,阿瑟就会闯人犯罪现场,而且极有可能被指控为犯罪嫌疑人。当然,我送礼物回来以后,麦可米兰一直和大家在一起。”

“在那之前,福尔摩斯先生,你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也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这一次是飞翅小姐插嘴。

福尔摩斯朝她礼貌地点点头,继续说:“是的,实际上随后的几个小时都是这样,对吗?他向你们所有的人献殷勤,甚至蒙骗你们,借助化装术和留声机让你们相信他一直都在场,和你们在一起,即使他的男仆假扮成他的时候Z 你们也相信他一直在场,这一点我在不幸遭劫之前就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麦可米兰罪恶行径的始末,一切与此相反的可耻的细节,大家都已经有所了解了。我就不再重复了。”

此刻,哈丁打断了福尔摩斯,这让我颇感意外。“福尔摩斯先生,最初带你到这儿来是因为我个人心存疑虑,我知道你能预料可能会发生的事。那我能不能请你现在就告诉大家,当你听到不幸的消息时,你心中的谜已经解开了多少?”

我为他的这种冲动感到震惊,因为如果我理解得没错儿,他是在谴责福尔摩斯单单为了完成他做的一个游戏而听任谋杀发生。我知道我的朋友不是那种人,他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但福尔摩斯忍住了没有发火儿。他说:“哈丁先生,我钦佩你头脑清醒,明强干,钦佩你明智地请我来参与解谜,解一个不同寻常的谜。我将如实回答你的问题。起先我只是一般的怀疑,也考虑到可能会发生悲剧。后来各种各样的迹象—

—我原来没想到的遗嘱,差点儿就暴露了麦可米兰真实面目的郡司法副官,还有留声机等等——都开始聚集成型了。你们都已人睡了,当时我特地去检查了那台机器,发现了录有麦可米兰声音的两张唱片以及两套演出服装。突然间一切都明朗起来,所有的线索都串连在一起,我知道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要有生命危险了。我甚至还看到过犯罪工具,当时我还想过会不会就是用那根铁棍作案呢,因为铁棍位置放得非常巧妙,后来经证实那就是凶器。”

现在哈丁不仅仅是想要问个究竟,而且还要兴师问罪了。他站起来大声嚷道:

“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罪恶的悲剧就这么发生呢?你根本没有设法去阻止,还自称是侦探呢!伟大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推理得再高明,头脑再机敏,如果不采取行动防止犯罪,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我觉得有义务替福尔摩斯讲几句公道话,就说:“亲的先生,你这样讲话就有些有失身份了。如果你认为我的朋友兼同事对悲剧无动于衷,那你对他就太不公平了……”我得承认话说到一半我就讲不下去了,因为在心深处我自己也对福尔摩斯感到很失望,尽管我还是非常钦佩他高明的推理和破解谜案的能力。但是,友谊需要忠诚,我决心始终站在我的朋友一边。有些事情,他或许瞒着我,但我暗自思量,假如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或许过去我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创新能力,没能完全得到他的信任。当然,这些想法一闪而过,现在每个人都看着福尔摩斯,看他怎么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福尔摩斯没让他们等多久。

门廊那儿传来一声响,大家都没理会,福尔摩斯的脸上却露出了觉的神情。

然后他说:“谢谢你,华生。其实,你大可不必替我辩护,因为我完全有能力为自己辩护。我希望几分钟后,你们大家,尤其是你哈丁,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哈丁又一次打断了福尔摩斯的话。他仍然怒气未消,虽然声音比刚才小了些,可语调里的讽刺意味却更浓了。“先生,你只有一个办法能为自己辩护,那就是让那位可的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复活!你拿她的命赌博,但你输了。你明明能阻止这场悲剧,可你却任其自然发展,谋杀犯落网了,可这有什么用呢?”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觉得他笑得非常坦然。他后面说出来的话让我怀疑我的朋友是否有点儿不正常。“让亲的瑞那德夫人复活?嗨,亲的哈丁,这恰巧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什么?你疯了吗,先生?”

“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福尔摩斯先生?”

一连串儿这样的问题加上冷嘲热讽一古脑儿地向伟大的侦探袭来,在座的人都开始相信福尔摩斯鬼迷心窍了。我当然明白福尔摩斯不是头脑发热,而是还有什么绝招儿没使出来。不管他的绝招有多厉害,我实在看不出眼下他有什么办法能保住自己的脸面。

福尔摩斯抬高了嗓门儿,简直是在大声叫:“福克斯先生,请把那个人带进来好吗?”戏剧场面出现了。阿瑟。福克斯挽着一位慈祥的、小巧可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看到他们的出现,人们大吃一惊,呼出来的气足以形成一股旋风。歇洛克。

福尔摩斯带着对女特有的骑士风度把瑞那德夫人搀到舞台上,让她坐在椅子上。

米里尔达。瑞那德坐下后,福尔摩斯就站在她的身边,俨然像个刚刚让一位已经幻化成仙的女士重新获得生命,回到人间的魔术师。他的神情仿佛在说:“她回来了,活生生地坐在这儿,真真切切,从无边无际虚无缥缈的幻境回来了!”

又是哈丁抢先站起来说:“福尔摩斯先生,看来,我的确错怪了你,应该向你道歉。我诚心诚意地毫无保留地向你道歉。尽管如此,我还是斗胆提议,你是不是应该向大家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的确应该解释一下。我已经向大家解释过了一些让我相信这次谋杀早有预谋的情况,而且我的解释也为我招致了不应该承担的责难。我不仅推断出了麦可米兰可能实施的计谋,而且还将计就计,设下了连环套,不让他的谋得逞。我和福克斯先生联手,又和夫人同策划,并由她参与实施一项有些冒险的行动。这种冒险当然是有限度的。在我看来,碰碰运气也是值得的。如果计划成功了,我知道我们的东道主麦可米兰就会因蓄意谋杀罪而立即被捕。噢,哈丁,察就是以这个罪名把他押走的。福克斯先生在我的劝说下,为这位夫人做了个模拟像,大小和本人一样,至少从后面看不出什么破绽。我估计麦可米兰会从那扇法式大窗出人,所以,就把高背椅放在背对着窗口的位置。给模拟像穿上了衣服,全部安排妥当了,还弄了一副预先塞好东西的手套,从麦可米兰进去的角度看,可以看到手套。又在上面支了一个西葫芦,围上了老人的头巾,还戴上了一顶老年人常用来保护头发的压发帽。从麦可米兰进门来的角度看过去,千真万确就像是瑞那德夫人坐在高背椅上,好像正在那儿打盹呢。其实,夫人当时正安全地坐在楼上的房间里。麦可米兰像野兽一样残忍地挥起铁棍砸下去,随后包在头巾和帽子里的西葫芦就‘噗哧’一声坍了下去,这让他产生了怪异的恐慌感,以为已经完成了罪恶的行径。他顺原路迅速返回,却没料到阿瑟正从垂下的帘子后面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真真切切呢。麦可米兰丝毫也没迟疑,因为他要尽快赶回肖氏庄园。各位不用担心,万一这个反计被麦可米兰识破了,还有福克斯在那儿保护夫人呢!”

提到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我们都想到了,她为了实施这个大胆的计划,肯定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

就像是演员听了幕后提词一样,瑞那德夫人开始讲话了。“如果可以,我也想说两句。首先必须感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是他用自己的智慧不仅推算出了我的生死大劫,而且还巧作安排救了我,把我那个恶棍侄子绳之以法。我知道杰拉德冷酷无情,却没料到他会下毒手谋杀我。我相信,我亲的侄子阿瑟会很高兴帮助我料理安排家事,使大家在肖氏庄园度过一段愉快的日子。啊,是的,我想挽留大家一直住到新年。”

受到这样一位慈祥的老人盛情邀请,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高兴,大家都非常感激地表示接受了。

瑞那德夫人说:“当然,肖氏庄园再过几个月就不归我了,我只希望把庄园传给亲的阿瑟。哎呀,那个禽兽不如的恶棍麦可米兰很快就会成为这儿的主人了,即使今后几年他无法享用,但最终庄园还是他的。”

房间里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大家都对米里尔达。瑞那德深表同情。福尔摩斯又说:“亲的瑞那德夫人,要是第二份遗嘱找到了,你的幸福之杯就会满了,对吗?”

米里尔达。瑞那德非常同意他的说法。“是呀,为了找到它,能做的都做了。

我担心再也找不到了。”

福尔摩斯炫耀地从上衣口袋里出一份儿文件,说:“能做的都做了,就是没请歇洛克。福尔摩斯出手。好了,夫人,我已经找到第二份遗嘱了。”

他把那份儿文件递给瑞那德夫人,姿态优雅,颇具绅士风度。瑞那德夫人举起长眼镜,匆匆测览了几页字迹密密麻麻的文件,又惊又喜,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福尔摩斯先生,我对你真是感激不尽!你到底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们找的时候怎么会忽略了那个地方呢?”

我也很想听听福尔摩斯的回答,因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对于这件事也是一无所知。

“我是在旧避暑别墅找到的,就藏在书橱下层一排假书脊后面的暗橱里。暗橱里存放着一些照片底片和几本相册,这份遗嘱就夹在其中的一本相册里。就是这么找到的。”

瑞那德夫人把那份遗嘱放在上,高兴地鼓起掌来。她说:“我忘了他还有一个秘密藏身的地方。他过去常常拍摄一些自以为有伤风化的照片,他不愿意告诉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好。这些照片并不是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粗俗东西,对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弯腰一鞠躬说:“在我看来,品位高雅,赏心悦目。”

米里尔达。瑞那德把珍贵的遗嘱放在应该拥有它的阿瑟。福克斯手里,然后站起来,张双臂感激地拥抱了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先生,愿上帝保佑你!你说我的幸福之杯满了,噢,先生,你不知道满得都已经溢出来了。”

该阿瑟。福克斯讲话了。他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激动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福尔摩斯先生,我怎么感谢你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不足以回报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你救了我深的婶母,重新给了我继承遗产的权利。我想亲的米里尔达婶母肯定会接受我的邀请,在庄园安度晚年的。这儿就是她的家,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希望她幸福长寿。”

阿瑟。福克斯环顾四周,问:“珍到什么地方去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尽管在此之前我没有向读者透露过,事实上,我早就猜到阿瑟。福克斯和佣人珍相互慕了。当时找不着她,他倒并不着急。晚饭桌上,当得知好长一段时间没人看到过珍的时候,他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了。

最后,管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递给他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阿瑟。福克斯先生”。字是用粉的墨水写的,信封的质量很差,给肖氏庄园的新主人致函一般不会用那种信封。

阿瑟。福克斯轻声对我们说:“这是在珍的卧室里发现的,她所有的物品都不见了。请原谅,我要读一下这封信。”他用餐刀小心翼翼地启开信封,拿出便条看了看,然后递给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兴致勃勃地看了一遍,又交给我。我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容如下:亲的阿瑟:侦探发现了照片,我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因为瑞那德先生去世了,他不可能再出来向大家证明这些照片是无辜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会试着在不需要证明文件的地方找份工作。现在我是不大可能从庄园拿到证明文件了。我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我会一辈子都记得你的!

你珍我小声说了几句话,满心以为可以安慰安慰福克斯。可话一出口,听起来却很别扭,有些不合时宜。

福尔摩斯说话直截了当,也更切题。他说:“亲的福克斯,我当然也意识到了你和这位女士之间的亲密关系。你只在我面前提到过她一次,当时柔情爬满了你的脸。请记住,亲的老弟,时代在变,人们的思想也在变,不久绅士娶女佣就会被人们普遍接受的。我最担心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没有证明文件的年轻女子会举步维艰,这个可怜的姑怎么撑下去呢。你婶母当然可以给她提供证明文件,但现在却没有机会帮助她了。我若真能帮你找到她,你又会怎么办呢?”

福克斯的脸稍微好转了一点儿,说:“怎么办?当然是娶她为妻了,只要她肯嫁给我。”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华生,那我们事不宜迟,得赶紧为朋友找到这位女士,对吧?”

我当然高兴地表示同意。阿瑟。福克斯读了信以后一直黯然神伤,这个时候才显得乐观起来。他说:“福尔摩斯先生,如果真的有人能找到她,那么,这个人就非你莫属了!”

瑞那德夫人对我们如此关心她的一位女仆并没有显得很诧异。尽管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起过,但她似乎早已知道侄子对珍的特殊关了,就像很清楚丈夫的秘密嗜好一样。她尽其所能诚心诚意地给我们提供一切帮助。她告诉我们说:“珍是几年前来到庄园的,当时年纪很轻。她年迈的父母亲住在一个简陋的村舍里,主要就是依靠她的收入维持生计。最近双双不幸染上风寒去世了。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亲戚。”

然后她又说:“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不到她的卧室去看看?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查出她的去向。她肯定是不声不响地偷偷离开的,我问过其他的下人,没有人看到她走。”听了她的一席话,大家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非常明的女士。

珍的卧室不是在城里楼房常见的地下室里,而是在肖氏庄园的顶层。那是一个小房间,但住起来还算比较舒适。里面只有必需的日常家具——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床头柜。屋角用帘子围了起来,里面支着一根挂衣服的横杆。

在屋角帘子后面没找到任何东西,床头柜上倒留下了几件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一支笔,一把指甲刀和一份儿小的活页印刷品。福尔摩斯没理会笔和指甲刀,却拿起那张活页纸仔细看了看。上边只有一面有字,他把它展开来,放在床头柜上,我们可以看到上面印的容:德博里外模特儿公司向艺术家和摄影师提供高雅的模特儿地址:伦敦金灵十字路74号乙座7 室右上角有一个图案,画的是一架相机和画家用的调板。纸是暗黄的,约十英寸长八英寸宽。

过了两分钟,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拿起那张活页,更仔细地研究起来。最后他递给我,说:“华生,你有什么看法?”

除了已经向读者介绍过的几点之外,我只能再补充这么一句:“这张活页会不会掩饰了什么更邪恶的东西?有几家相当蹩脚的公司经营那种业务。”

福尔摩斯呵呵地笑了。他说:“我不这么认为,华生。如果真是提供水杨花的女子,我想插图也会更大胆直露一些,至少会添上漂亮女孩儿露出脸和肩膀的半身像。这张活页设计得单调乏味,肯定不会超出它宣传的业务范围。但是有几点值得注意。你对印刷的纸张有什么看法,华生?”

我拿起活页向着灯照了照,检查了一下水印,但看不出什么门道儿,就说:

“你已经写成了一部论述水印的专著,而且还用放大镜检查过,勿庸置疑,肯定能说出我忽略了的东西。水印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他说:“华生,水印很可能有用。上面有清晰的水印,这一点让我很感兴趣。

这种活页通常是大量印刷,广泛散发的,与商务名片和广告小册子不一样。印制这类活页的纸张通常是把用过的印刷品做成纸浆后再制成的,上面经常会带有看不清楚的斑驳的印迹,这就是这种活页的显著特点。这一张印刷成本较高,因此,我们要从在这种行业有地位的公司人手。”

福克斯一直不声不响,在我们探讨活页的过程中,看得出他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这时他问:“你们认为珍会和这家公司联系,找一份做模特儿的工作?”

福尔摩斯回答说:“不是,但是我相信她过去和他们有过信件往来。如果她想离开这儿后再和这家公司联系,我觉得她会把活页带在身上的。”

福克斯又问:“那么,你为什么会相信她给他们写过信呢?”

福尔摩斯指出了溅在活页一角上的一小滴墨迹,真的很小,我根本就没注意到。

然后福尔摩斯从床头柜上拿起笔,让我们透过放大镜观察笔尖儿。“你们看,颜和活页上墨迹的颜一样。可能她给公司写信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指甲刀放的位置不同寻常,对吧?我怀疑她走之前修过指甲。这说明她意识到了她那双做过佣人的手,很可能会让她丧失模特儿该有的很多机会。已故的瑞那德先生为她拍照的时候,也考虑到了她的手不是她的最佳部位,让她藏到了细布的皱褶里。”

福克斯嘟哝着说:“那你认为她一直幻想着成为一名专业模特儿?”

福尔摩斯厉声反问他:“什么幻想?她难道不是一位极有魅力的姑吗?好了,先生,在我看来,你对珍的关带有大男子主义的霸道。你反对她接触任何男人,只有你自己例外!”

福克斯受到了适度的责备之后,说:“是我不对,很抱歉。但是我她,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福尔摩斯的语调柔和了许多,和刚才相比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说:

“好了,先生,我看这么一位由虔诚地信仰上帝的父母养大的聪明姑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的。我和华生今晚就动身回伦敦。请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的。”

当晚,阿瑟。福克斯用他的破马车把我和福尔摩斯送到亨菲尔德车站。我们俩坐上头等吸烟车厢,福克斯向我们告别,说的全是些感激的肺腑之言。火车的汽笛都拉响了,他还在说:“多亏了你们,要不然,我早就失去了婶母,失去了继承权。

现在两者都保住了,再请求你们务必为我找回失去的,我知道有点儿太过分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只好大声说了几句慰藉的话,话一出口似乎就被引擎发出的汽笛声淹没了。福克斯独自站在月台上,孤零零的身形笼罩在火车喷出来的烟雾里,看起来像个孤魂野鬼。

不必说,一路上,我们除了把好心的瑞那德夫人硬塞给我们的一篮子美味消灭干净外,就是详细谈论从哈丁带着疑问来访直到踏上归途为止,陆陆续续发生的一切。至于哈丁本人,他为怀疑福尔摩斯而诚心诚意地道歉以后,决定继续留在肖氏庄园,欢度节日。福尔摩斯说:“哈丁理所当然应该享受一下所剩无几的节假日华生。尽管所有的人都大唱赞歌把我捧上了天,但最后能有皆大欢喜的结局,首先应该感谢哈丁。要不是他非常理智,要是他没邀请我们同行,你能想像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当然,结局本来应该是十分圆满的,可现在还有一个小小的影笼罩在心头。

我指的不是别的,就是女佣珍出走这件事。

“华生,你能帮我一块儿找她吗?”

我回答:“恐怕我是力不从心啦,福尔摩斯。我已经大着胆子玩忽职守很久了。

现在必须尽快回家为玛丽归来做准备,当然,还要重新开始工作。”

他说:“但是到新年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呢,难道不是吗?”

我点点头,明白了他是想让我在贝克街至少呆到新年来临这一天。

尽管没有提前通知,哈德逊太太应付我们的不期而至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把汽油灯捻亮,旋即油灯在贝克街对号的大厅里嘶嘶地响得很欢。“福尔摩斯先生、医生,今天早上做那个大馅饼的时候,我肯定是料到了你们会提前回来。只要给我五分钟,你们的房间里就有热水了。”

半小时还不到,我就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从没离开过这所房子似的,甚至也没有娶过玛丽。因为这儿的氛围似乎亘古不变,好像不受时间流逝的影响,让你永远都觉得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吃着哈德逊太太端上来的可口饭菜,我忍不住暗自思量起来。贝克街ZI号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那么舒适,那么亲切,比在肖氏庄园强多了。虽然庄园有宽敞气派的房屋,有成结队的仆人,但我总觉得像是住在一家豪华的酒店里,而不是住在某个人的家里。

饭后我们吸烟斗时,我竭力想引出寻找出走的女佣这个话题,和福尔摩斯讨论一下该如何动手去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只要我一提,他就话锋一转说起别的来。后来,他还拉了几首我喜欢的小提琴曲子,对我表示歉意。

福尔摩斯终于决定谈论让我牵肠挂肚的这件事了,于是我放开胆子说:“福尔摩斯,如果我们手头有一张珍的照片,就好了,你说是吧?”

他放声大笑,说:“你在肖氏庄园整理行李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我得到了瑞那德一家的许可,带来珍的上一张照片底片。除了相册里的照片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正片了,而我又不想夺走瑞那德夫人心的相册。等太升起来了,我就冲印照片,我刚好手头有各种冲印照片的材料。”

第二天早晨,福尔摩斯言而有信,着手完成冲印照片的任务。一个小时以后,照片出来了。我已经看过底版上珍的模样了,现在再看照片,就更容易辨认了。

福尔摩斯一边在显影液体里晃动着正片,一边用镊子指着照片的一部分说:

“看看她的胳膊,华生。这是她不可能被雇用的另外一个原因,尽管她非常想干模特儿这一行。”

千真万确。她的胳膊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菱形胎记。我说:“我想,这意味着你要从社会底层开始,先问那些需要廉价模特儿的学艺术的学生了。”

他说:“不错华生。这样的学生很可能会记得一位前臂上有菱形胎记的模特儿。”

福尔摩斯又用了一个小时冲洗出了第二张照片,和第一张挂在一起晾干。之后,我们俩各自拿一张。这样一来,查访过程中就可以分头行动,把照片拿出来让别人辨认。我们从寻访德傅里叶模特儿公司开始,该公司位于查灵十字路。

原来这家公司是由德傅里叶本人亲自经营的,实际上该公司也只有他一个人。

福尔摩斯后来戏德地称他为一人帮。德博里叶年纪已经不轻了,头发稀稀拉拉的,脸又黄又瘦,从外表和神来看,简直像个办事员。他的办公室陈设简单,只有一个文件架,外加一张盖式书桌。那张书桌好像是塞得太满了,盖子都盖不上。他看了看珍的照片,说:“噢,是的,我的确和这位玛琳。舒尔茨小姐通过信。她的名字以及她写信的风格很像欧洲大陆人。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收到她的信了。很遗憾,我一直没能给她介绍什么工作机会。”

福尔摩斯问他:“你有没有保存着她的信?”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没有,我从来不保留她的信。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好像是通过得克萨斯郡某个村庄的信箱与她联系的。”

我问:“亨菲尔德?”

他的眼睛一亮,说:“是的是的,我想没错。两位先生如果凭借这些线索找到了这位年轻的小姐,我希望你们别忘了支付本公司的代理佣金。”

我们发现查灵十字路这条街上有好几家这样的代理机构。查灵十字路是我喜欢的一条林道,从我的学生时代起,我就常常逛这条街上的旧书店。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街两旁店面的第一层基本上是旧书店,二层以上就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招牌,贴满了五花八门的代理机构、咨询公司经营范围说明广告,以及各行各业的招聘启事。

我和福尔摩斯决定分头找。晚饭时分才在贝克街221 号碰头。我们一边吃着美味可口的饭菜,一边交换情况,谈谈自己找了一整天的收获,结果发现两个人都交了白卷。

福尔摩斯说:“华生,你继续再为这件事奔走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我知道还有其他的事等着你去做,而且我已经占用了你很多时间。我看,我得花费大量时间到品位不高的艺术圈里调查了。我问你,如果不能在合法的机构找到工作,像珍这样的姑还能怎么维持生计呢?”他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回答说:“嗯,还会继续做女佣吧?”

他摇摇头说:“她没有证明文件。”

我说:“这可能就是这个难题的答案。或许,她会再次与肖氏庄园联系。”

他说:“如果她知道那儿最近发生的情况,或许会这么做,但是她并不知道…

…”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她至少知道麦可米兰被捕了。”

他表示我说的没错。“她是知道,但是她对瑞那德夫人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第二份遗嘱已经找到了。不,华生,她不会跟肖氏庄园联系的。我担心她的安全,城市对她这样一个处境艰难的年轻女子毕竟诱惑太大了。我想在不太受人尊敬的艺术圈里找找,并……”

我有些激动,又打断了他:“福尔摩斯,你不是说她会……”

他说:“我肯定那不是出于自愿。但是饥饿和寒冷会摧毁伦理道德方面的顾虑的。”

他说的对,在这个方面我几乎帮不上什么忙。我知道福尔摩斯一个人会发挥得更出些。另外,由于玩忽职守,我心也很愧疚,就充分利用了这次机会,毕竟是福尔摩斯先提出来让我走的。

接下来的十二个月,我很少见到福尔摩斯,那是我俩长期交往的岁月里见面最少的一年。二月份,我去看他,他正埋头苦干,试图侦破一件金条盗窃案。他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那桩案子,把其余的事情统统都抛在了脑后,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

八月份我顺便又去看他,但只看到了哈德逊太太,她告诉我说福尔摩斯先生外出旅行去了。

再次见到我的朋友,正值落叶缤纷的时节,他又是忙得不可开交。这次是同时全力以赴地侦破几个互不相干的案子。他简直像个魔术师,人家同时能玩半打球,他同时能干半打事!

我问他寻找珍的事怎么样了,他说:“你说的是那个女佣?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但是我手头同时还有其他的难题要解决要思考。我们整个国家的命运就悬在其中的一桩案子上,不破此案,整个国家就要遭殃了!”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要来临了。我又想到了珍这件事,特别是邮件里有一封从肖氏庄园寄来的信,就更放心不下了。福克斯和瑞那德夫人邀请我去肖氏庄园过冬至节。我知道今年妻子又要外出和她的亲戚朋友一起过节,就欣然接受了邀请。

邀请信上没提到福尔摩斯,这让我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但我肯定他也收到了邀请信。在给肖氏庄园写信表示接受邀请的同时,我给福尔摩斯发了一份电报:“季节的问候。你到肖氏庄园过冬至节吗?致礼,华生。”

不久,骑车的报童就送来了回电。“亲的华生,肖氏庄园的事已经了结了。

手头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圣诞快乐。致礼,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收到了请柬,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是他对待这次邀请竟然如此简慢,这让我感到很诧异。到达肖氏庄园之后,我很快就把福尔摩斯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受到了东道主阿瑟。福克斯和他的婶母米里尔达。瑞那德的热忱欢迎和贵宾的礼遇。我很高兴地发现去年冬至节杰拉德。麦可米兰别有用心请来的所有客人今年竟然都在场。

大家见了面自然先是彼此寒暄一番,叙叙旧;然后是享受东道主的盛情款待,全身心地沉浸在欢乐之中。那是我过的最美妙的一次圣诞节聚会。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大家,圣诞老人没有出现,留声机也在晚会上消失了。

恰恰就在圣诞夜,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当时我们已经吃过了晚饭。正围坐在火炉旁努力吞下一只香味儿诱人的馅饼。我听到好像有一辆马车到了,之后管家就走了进来,轻轻咳嗽了一声,用一只银质小托盘把两张名片送到福克斯跟前。

福克斯拿起名片看了看,然后对大家说:“啊!看来,我们最终还是有幸请到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还带来了一位格洛莉亚。德玛塞罗小姐。不知道这位德玛塞罗小姐是谁?不管她是谁,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然后他转身对管家说:“请两位客人进来。”

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确实不是一个喜欢向女士献殷勤的人,这一点我几乎用不着告诉读者。我了解他的为人,而且还仔细观察过,他对待女总是彬彬有礼,但绝对有分寸从来不会大献殷勤。并且他还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漫永远也不会发生在立志献身科学的人身上。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立志献身科学的人。诚然,他和貌若天仙的艾妮。阿德勒曾经有过一段情缘,而且我知道福尔摩斯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可我还是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女伴。

当一位俊俏的女士挽着福尔摩斯的胳膊走进来的时候,我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那位女士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皮衣,带着一顶宽边的帽子从帽子上垂下来的面纱很厚,挡住了她的容颜。

福尔摩斯先开口说话,打破了僵局。他说:“亲的瑞那德夫人、福克斯先生、华生、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我可的同伴德玛塞罗小姐。”

福克斯责备管家说:“怎么不帮女士脱下大衣?也该让女佣帮她脱下大衣呀!”

管家张了张嘴,没敢分辩,只是说:“福尔摩斯先生不让,先生。”

福克斯不满地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说:“请随意,女士。你会发现这个房间其实很温暖,脱掉大衣也不会觉得冷。请坐吧,我去为你拿点儿吃的东西。”

这位女士大部分的面容被面纱遮住了。她坐在人边上,接过了一杯露酒和一份儿馅饼。我以为她是怕坐在火炉旁太热才远离大家,坐得那么靠边的。她似乎很不愿意摘去面纱。

福尔摩斯示意我去门廊,能看得出他急于要和我交谈。我们走出起居室,走到别人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地方,他才说:“华生,我找珍找了好几个月。我这一生中就这一次走了弯路,我该到更高级的地方去找,而不应该在街头巷尾或小酒馆儿里寻。大约一个月之前,我想去参观画展,看看是否可以认出某个模特儿。那个画展是在诺森伯兰郡旅馆举办的。到了那儿以后,我想去洗手间洗洗手,在那儿不经意间瞅了一眼从肥皂上揭下来的包装纸。上面有一则广告:格洛莉亚。德玛塞罗小姐使用的剪刀牌香皂。”

我禁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说:“福尔摩斯,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的女伴儿就是你在肥皂包装纸上看到以后才找来的?你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你除了艾妮。

阿德勒女士之外还会迷上其他女!”

他不耐烦地冲我大吼道:“别说了,华生!你从门口往里瞧瞧,我想你准会认出格洛莉亚。德玛塞罗小姐的!”

他示意我去看,我没办法只好去望了一眼。那位女士已经摘下了帽子和面纱,金的头发技落了下来。即使她露出了本来面目,我还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认出她来。

“福尔摩斯,那是珍!”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千真万确,华生。你能看出来,这一回是阿瑟。福克斯的幸福之杯满了,满得都要溢出来了。他央求我去找女佣,我却为他找到了一位名人。珍原来这么上镜头,她已经名声大振了,如今任何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都会为她而着迷,拼命争着要娶她为妻。而阿瑟。福克斯呢,她还是一名地位卑微的佣人时,就拼命争着要娶她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