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马戏团》阅读

一、乔治“勋爵”出现

“华生,照名片来看,我们的客人是位贵族。”

我妻子走亲戚去了,我正陪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呆在贝克街的老房子里。在此之前,我已经把医务所的业务交给了一位医师代理。这样,我就能和我的老朋友一起处,或许还能重温一下往昔的快活日子。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餐,只是比平时稍晚了点。当我还在细嚼慢咽的时候,福尔摩斯早已用完了当天的第一餐,坐着与我闲聊起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打断了我们的聊天,男仆比利来向我们呈交了一张名片。

我问道:“那么,你是怀疑名片上所刻头衔的真实了?”他将名片递给我看,那是一张约五英寸长、四英寸宽的米黄卡片,印着凸出的字体。上面印有姓名乔治。桑格勋爵,还有位于芬切利的一处地址。

福尔摩斯问我:“除了商人之外,你还见过谁有这么大的名片?”我得承认,对于一位贵族来说,这张名片确实够大的了。

男仆可没这么多疑问,他鞠了一躬退出去,然后将我们的客人领了进来。多年的平静与懒散已使我不再关注楼梯上的脚步声,我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当瘦削结实、身材偏矮的客人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福尔摩斯显然并不惊讶。来容摘去缎面礼帽,我发现这顶帽子是特制的,比一般的帽子要高出许多,可能是为了使它的主人看起来能高于他五英尺四的实际身长吧。他把帽子和样子昂贵的灰大衣一起递给了比利,露出里面同样昂贵的上衣和子。绸领带上夹着一只镶满钻石的夹针,马甲上还挂着一根金表链。

“我想你就是乔治。桑格勋爵吧?”

对于福尔摩斯的这一询问,客人回答的声音很生硬,根本没有贵族派头,而口气却带着一丝威严。

“没错。你们俩谁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我的朋友答道:“正是鄙人,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约翰。华生医生。”

桑格向我敷衍地点点头,在福尔摩斯示意的椅子上坐下。

“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实际上,我并不是贵族。”

福尔摩斯点点头。“我知道,先生。原因有这么几个:第一,虽然你的子是圣。詹姆斯公司制作的,可你坐下的时候却拉了拉膝盖处的管。”

桑格吃了一惊。“为什么不呢?这很自然。这样,膝盖处的管就不会膨起来了。”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很自然,但一看你这个举动,便知你不是贵族。还有,你显然扣紧了马甲上所有的纽扣,这一点同样也不像贵族所为。”

客人笑笑,这使他瘦削的脸上起了皱纹,那样子有点像斯基摩人或印第安人。

这是一张饱经风霜、历经严寒或酷暑的脸,看上去有七十三岁了,远看倒可能会显得年轻一点。他的头发和修剪整齐的胡须染都没染好。更有甚者,他的眉也用了同样的黑染剂,而且两道眉的颜深浅不一。此外,他的两颊上有明显的胭脂痕迹,令他的模样越发滑稽。他对福尔摩斯说:“那么,先生,你还能从我的外表推断出些什么?”

福尔摩斯笑得更和蔼了。“你手上的老茧还告诉我,你长期以来与马匹关系密切,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了。华生,注意,这些老茧是多年来持马造成的。哦,对了,你曾为女王陛下服务过,因为你领带的钻石夹针上有维多利亚女王名字的缩写。我敢保证,尽管你在《贵族名录》中无名,但你仍自称勋爵而不怕受罚。所以,女王陛下显然知道你在用这个头衔,而且容忍了。女王并不经常给臣民特权,除非是军人、水手和发明家。我觉得你不像这其中的任何一类。但众所周知,她喜欢马戏艺人,因此我断定你一定是此类人。照你与马匹明显有关这一点来看,你可能是流动马戏的老板。”

当然,现在回想这件事,我知道当时大多数人都是知道桑格马戏的。然而,福尔摩斯和我的生活圈子很少与流动马戏之类有什么接触。据我看,桑格并不相信这一点,所以他也就想当然地认为福尔摩斯的一些推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他并未这么说,而是直接讲明了来意。

“不管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福尔摩斯先生,你说对了。我不仅是一个马戏的老板,而且我敢说,我的马戏即使算不上是世界第一,至少在整个欧洲是最著名和最出的。在这半个世纪里,我把我的事业从小棚子里的个人表演发展成英伦三岛有史以来最大的帐篷里所进行的壮观演出。我拥有几百匹良马,许多骆驼、无峰驼、斑马、狮子、老虎,还有几头大象。我还有一批顶尖的演员,乔治。桑格勋爵马戏无人不晓。所以,尽管我诚实经营,长期以来还是遭人嫉妒,甚至一些传统的马戏世家也看不惯我。你知道,我并不是生来就干这一行的,我父亲的剧是在集市上作下流表演的。唉,集市上的那班人也嫉妒我,可这些人一个也不会对我干坏事。当然,他们也许会把我的海报用纸覆盖,或者故意为我指错路,但决不会真正害我……”

他停顿了一下,我试探地问道:“如果你有敌人,那会是谁呢?”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可以说我没有敌人,医生,可是就最近发生的事来看,我又不能这么说了。事情还得从几年前说起,那时,除了流动马戏之外,我还拥有阿斯特利剧院,就在泰晤士河南岸。我经营那个剧场及其各类马戏表演已经快二十年了。后来,我开始受到恐吓,有时是收到恐吓信,有时是口头的威胁。

有人劝我放弃阿斯特利剧院,开始时我并未听从,但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管理部门无疑是接到了多次密告,于是开始了像是一次迫害我的战役。突然间,他们勒令我换掉原本十分结实的太平门,拓宽过道,说我那些心设置的防火措施不够完善;坚固耐用的动物笼子也得重建或换新。连最让同行们羡慕的马厩也备受挑剔,这儿要修,那儿要补的。福尔摩斯先生,为这些事,我花了一大笔钱,可他们还是不满意。后来,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新的管理机构——伦敦郡政会,他们又要我将刚刚完成的工程再次改建。我实在是负担不起了,不得已才将剧院卖了,价钱倒还不错。

从那以后,阿斯特利的那个具有历史意义的露天剧院就被拆除了。我把钱又重新投资到我的流动马戏上,生意越做越大。”

福尔摩斯注意到桑格前的表链处挂着一把专切雪茄头用的镀金刀片,于是便在燃烧未尽的煤块上点燃了一支雪茄烟递给他,自己也点上了一支。很快,整个房间便弥漫着一股烟香,这味道至少没有苏格兰混合烟草那样难闻了。

福尔摩斯接着说道:“不幸的是,你的敌人所发动的这场战役的胜利似乎是十年前的事了。如果回到1892年,我也许能帮你的忙,可我不明白现在还能帮你什么忙。”

这回桑格连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但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搞垮了我的剧院,他们还不满足,现在又把矛头指向我的流动马戏!”

福尔摩斯此刻来了兴趣,从椅子上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历史又重演了?

我是说,你又收到恐吓信,紧接着那些好管闲事的地方当局又频频光顾你的剧了?”

这位剧老板摇摇头,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哦,是的,又不是。是,那是因为我确实收到了书面的和口头的告;不是,那是因为这次发生的事质太严重了。比如,扯帐篷的绳索被剪断,动物被人有意从笼子里放跑,许多演员在马戏场上发生事故。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策划的。”

我不顾福尔摩斯冷峻的目光,又插嘴说:“桑格,你能给我们看一封恐吓信吗?”

他说道:“嗅,可以。我正带着最近的一封呢,这是昨天上午收到的。很显然,它是前天夜里被人贴在我的大篷车的门下面的。”他从上衣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以前的都被我烧了,但现在我觉得该留着它们才对。”

福尔摩斯接过纸片,走到桌边,仔细地将它在桌面上展开,大声读道:在羊的入口和流动住所之间,将要接受第九条生命。拆掉帐篷,避免麻烦。

福尔摩斯用他的放大镜看了一阵子,然后说:“这字是用印度墨水写的,确切说是用印刷体写出来的,纸张很厚实,像是画家们作画所用的那种。可写字用的却是尖端的笔,这种笔通常是用于写字而非作画,但墨水和纸张又似乎表明写字的是个搞美术的人。此外,这张纸是被人从拍纸簿本上撕下来的;为保持纸张的完整,在撕下来之前,还被折过作为撕痕。尽管这些字是用印刷体写的,我敢说,写字的是男人而非女人。不过,我们现在还是想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桑格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似乎准备离开,说道:“很好,先生,这就交给你了。

可我在想能否邀请你今晚去看我马戏的表演,这样,你就会对我目前所遭遇的不幸以及我不得不尽力去保护的一切有进一步的了解了。来吧,我们现在正在埃萨克斯郡的一个小镇罗姆福进行表演。那地方离这儿不远,而且,我觉得你会喜欢这次经历的。”

我们交流了一下目光,福尔摩斯看出我没有异议,于是便点点头说:“太好了,亲的桑格,我们没有理由不接受你的邀请。我想,你会负责送我们去吧!”福尔摩斯对于那些他觉得有权享受的待遇是从来不羞于开口的。

桑格说道:“那是当然。我会派我的马车六点钟左右来接你们。演出八点开始,所以路上你们的时间足够了。”

桑格离开后,我的朋友又把那张恐吓字条在桌面上展开。他说:“华生,现在采取行动并没有什么意义,除非我们能弄明白这字条的意思。桑格也不明白,否则他不会把它给我们。我觉得这像是谜语或猜字游戏,而不是代码。这张字条在我脑子里立刻跳出来的是‘第九条生命’这几个字。传说猫有九命,我猜这里讲的可能与某种猫科动物有关。华生,在公娱乐方面你比我要知道得多,马戏里有羊和猫吗?”

我摇摇头,说道:“我看未必,福尔摩斯。我观看的最近一场马戏主要是人和马的表演。还有小丑、魔术师、赤膊的骑师等等,对了,还有大象。不过,我想其它的马戏或许会有跳舞的绵羊和表演杂技的猫吧。”

福尔摩斯没有理睬,或者说是似乎没有理睬我的挖苦,又研究起那张恐吓字条了。“‘拆掉帐篷,避免麻烦’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叫桑格卷起帐篷滚蛋。”

后来,由于别的事情打断,他直到桑格的马车来接我们去看马戏时也没有在解谜上有丝毫进展,我们决定不穿夜礼服,可在穿着上还是费了一番脑筋。福尔摩斯最后选定了一件灰的长礼服,我则穿上了黑的上衣和灰的格子长。两人再加上得体的厚大衣,我们觉得这样既体现了对桑格的充分尊重,又不显得过于考究。

可是,当我们一上马车,看见门上的盾徽和高高坐在后面的车夫,便在想该不该穿得像是去看歌剧一样。

我们到了罗姆福,穿过广阔的草场,我开始怀疑桑格是否选对了地方进行马戏表演。但这种疑问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在那顶灰大帐篷的人口处,有几百人在排队等候。有人领我们到前排就座,我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马戏场,两根主桅杆(后来才得知这叫“杆王”)加几十根支竿撑起了能容纳至少上千人的大帐篷。一层层的看台主要是配备木凳,当然也有像我们所坐的这样的位子。至于马戏场本身,其直径大约有十二码,周围似乎是包厢区,大约只有三十英寸高,顶上是红的天鹅绒。观众人口处的对面还有一个入口,隔着红的长绒门帘,像是一个小舞台,上面有五六个身着制服的乐手,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铜管乐器。他们的演奏水平足以满足那些坐在木凳上的观众,但对歇洛克。福尔摩斯来说,每一次刺耳的失音都会令他怪怪地皱眉。

正当我也感到乏味的时候,突然,随着一声刺耳的哨声,一个头戴大礼帽、身穿粉猎装的男人挥舞着一条长鞭进场了。他一面举起他的大礼帽,一面把鞭子挥得啪啪响,桑格马戏的表演就这样开场了!

我得承认,由于多次看过此类表演,我对这种开场白很难说出什么主观印象。

马戏不外乎就是马匹和骑手的表演,自菲利浦。阿斯特利于十八世纪末创立马戏以来一直都是如此。不过,如果说阿斯特利是“马戏之父”的话,乔治。桑格便是流动马戏的先驱之一了。半个世纪以来,桑格将他的马戏从在集市上表演余兴节目逐渐发展到今天享誉整个英伦三岛的大马戏。在马戏的规模上,只有他的哥哥约翰。桑格才能与之媲美。约翰在世的时候,兄弟俩合作得不错,两人都能过上富足的日子。可自1889年约翰去世后,他的后代就不那么友好了,两家桑格马戏之间的剧烈竞争也开始了。

然而,所有这些我以后可以慢慢了解,现在我还是得回过头来,讲讲多年前在罗姆福那晚的所见所闻。

那位领班挥着鞭子,把至少八匹的矮种马带进场子。它们由穿着法式军装的驯马师指挥着,分成两三匹一组,表演各种旋转和急转动作。这些马将前蹄架在马戏场的围栏上,绕圈走,然后又将后蹄架在栅栏上,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最后,它们又挨次用后站立,慢慢地退出场子。它们身上几乎没有马具(只有浅蓝的缰绳、支头短缰和腰带),表演却十分出。观众很喜欢晚会这个生动的节目。接下来是一出讽刺剧,一个身穿闪亮杂戏装、头戴尖顶白帽的逗乐小丑牵进来一匹颇具喜剧彩的假马,马里有两个人。这匹马滑稽地模仿着刚才那些矮马的动作,用后直起身子往后走,故意弄得里面的两个人倒下来。

小丑将马赶出场后,便表演了一系列旋风般的连翻筋斗,令观众气不敢出,而他自己却表现得若无其事。接着,乐队第一次停止了演奏,领班和小丑开始对话:

“我说,小丑先生,你现在该走了。我想要你走开!”

“那么,‘想要’肯定就是你的领班了!”

“领班?我就是你的领班,整个马戏的领班。”

“如果你是我的领班那我是什么?”

“你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是!”

“这么说,你的差事真不赖……你是什么都不是的领班!”

“你是个笨蛋。”

“是吗?那么,你也是!”

“你说什么?”

“我说,你兄弟好吗,还不行吗?”

“我得介绍下一个节目了。著名的柔体杂技演员,杜瓦尔先生,表演世界一流的柔体艺术。”

“我知道还有更一流的柔体艺术。”

“那是什么?”

“香肠呗!”

“滚出去!”

乐队又开始演奏起欢快的华尔兹舞曲,领班挥着鞭子将小丑逐出场外。随即,一名身穿紧身衣的柔体杂技演员,跳着进场了。他将一个小墩子放在场中央,然后跳上去,身子向后弯,把头挤入两中间,开始表演一系列令人难以置信的身体扭曲和关节脱位动作。最后,他又用双手倒立,靠肘部的弯曲降低身子,用脚钩起大礼帽戴在头上。

接着,进来一匹大花斑马,活像一具摇动的木马,后面跟着一个身穿芭蕾舞裙的漂亮的年轻女子。领班扶她上马,于是她便在光溜的马背上站立起来,并绕场数圈。她在摇动的马背上做了许多迷人的芭蕾动作,这时候,小丑又跑进来捣蛋了。

“哎呀,领班先生。多好的马,多迷人的小姐啊!”

“没错,宾波。你又来干什么?”

“我想和这位小姐说说话。”

“好吧,可是得快点。”

“我先得恢复恢复,酝酿酝酿感情,想首诗什么的……”

小丑单膝跪下,摘掉滑稽的帽子,对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的女骑手吟道:“哦,漂亮的小姐,过来喝点姜啤酒吧!”

这下可激怒了领班,他又将小丑逐出场外。随后,女骑手又驾马穿过一串蒙着纸的大铁圈。我转向福尔摩斯,轻声问道:“我不明白这时候把小丑插进来有什么意义?”

福尔摩斯说:“这是为了让那位小姐喘口气,华生。”

马术表演结束后是一组卷狗的表演。它们全都是法式打扮,浑身整治一新,绒尾,身体中间刮得很干净,狮子般的鬃上还扎着丝带。它们在两名驯狗师的指挥下,在滚动的球上或走或跳。我很欣赏它们欢快的滑稽动作,可我发觉福尔摩斯脸上出现了节目开始以来的第一次不悦。我当然知道他并不十分喜欢狗,但烦扰他的决不是毫无意义的节目。空中飞人开始了,他又来了神。演员们不仅从一个高架飞到另一高架,还在半空中表演抓人那种大家熟知的动作。这的确十分惊险,因为高架至少有三十英尺高,下面就是撒满锯木屑的草绿马戏场。当这些空中飞人下来向观众致意时,小丑宾波又上场了。他咦哩哇啦地尖声叫道:“我也来试试!”

别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攀上了绳梯,在其中的一个支架上极其危险地荡来荡去。接着,另一个衣着不太鲜艳的小丑也跑进场。实际上,他的衣服和脸上的化妆令他看起来像个流汉。他爬上宾波对面的高架,宾波用膝窝钩住高架,伸出双手准备要抓住对方。流汉荡了好几次以积蓄冲量,然后飞了过去,稳稳地被宾波抓住了。惟一的不幸是,他肥大的子掉了下来,露出红白蓝相间的衬

观众们紧张得几乎没敢出气,直到两个快乐的小丑下了高架,他们才爆发出一阵哄笑,并为彩的表演热烈鼓掌。

到两头亚洲大象沉稳地摆动姿势进行表演时,上半场节目已经结束了(我看看双盖表,才惊奇地发现我们已经观看了一个多小时)。它们端坐在一个巨大的桶上,先用前支撑站立起来,再又换成后支撑。乐队此时演奏的是东方音乐,大象身上那些恰到好处的饰物也令它们看起来颇具异国风情。然后,这些饰物被摘了下来,马戏场中搭起了一个滑稽的理发店,里面有大刷子、剃刀和一桶桶泡沫水。驯象师斯沃洛队长宣布,这两头大象很乐意为观众中的自愿者刮胡子。然而,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地上前享受这一殊荣。于是,那个流汉小丑又走进场。他此时显然已经穿好了子,沮丧地着自己的下巴。驯象师让他坐下,在他脖子上披了块白布,一只大象用鼻尖替他摘去了破帽子,另一只便用沾满泡沫的大刷子使劲地刷他的脸。

其中那只稍小一点的大象挥动巨大的道具刺刀,流汉站起来表示抗议。那只大的大象显然是在它的同伴替流汉抹泡沫时用长鼻吸进了肥皂水,这时冷不丁将水喷到了流汉的脸上。

到了幕间休息的时候,我们对以上的表演进行了一番议论。福尔摩斯说:“排场是够大的华生,表演也很有水准。可你注意没有,演员有几个?”

我掰着手指算道:“领班、主演小丑、配角小丑、柔体演员、驯马师、驯象师、两名驯狗师、两个空中飞人……一算十个,现在才演到一半呢。”

他摇摇头。“你忘了那位女骑手,照你的算法,应该是十一个。但是不对,华生,没有那么多,因为柔体演员和流汉小丑是一个人,驯马师和其中的一名驯狗师也是同一个人,所以应该是八个演员。”

在幕间休息期间,我们和许多观众一起走出马戏场,应邀花六便士去参观马厩和动物栏。这些动物被关在一个扇形的露天场所。一排排的马令我想起了早年的军队生活,尽管记忆中的马并不如眼前的这些如此富有异国情调。这儿的马或全白,或白中有杂;有的身上是斑点,有的身上是斑纹。此外,还有骡和驴,当然也包括我们在场看见的矮种马,至少有上百匹。我正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福尔摩斯开口道:“我肯定这里三分之二的马都是用来作交通工具的。”

这么大的一个马戏当然要许多马拉车到处奔走了。我们走到两头大象前,它们正在慢悠悠地晃来‘晃去,用鼻尖在拣草。我不禁想问,不知运送这两头大象得用多少匹马,这时桑格正好向我们走来,回答了这一问题。显然,大象也立刻认出了桑格,翘起鼻子向他致意。他拍拍象鼻子,对大象咕哝了几句。他生气地叫来了大象饲养员,因为大象的水不够喝了。他对动物和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他说:“根据路程来计算,大象从一个驻地到一个驻地,每天得走十到二十英里。”

我感到相当惊讶。“那样的话,它们不会发火吗?”

他笑道:“这两头是母象,惹麻烦的大多是公象。有时候,它们会停下来袭击一家蛋糕棚或蔬菜水果车,但赠送对方几张免费人场券往往就完事了。它们走得很慢,所以往往是最先走,最后到。”

福尔摩斯问:“乔治勋爵,马戏多久换一个驻地?”

桑格的回答令我们俩都大吃一惊。“通常是一天一换。我们马戏剧规模这么大,两场演出就能把当地所有的观众容纳进去了。特殊情况下,我们会待上两天,但很少待三天。”

我十分惊讶,甚至更无知地问道:“那你们转移地方,拆帐篷、搭帐篷、收拾道具得花多少天时间?”

桑格似乎对这种终生和公众打交道的行业已经产生了厌倦,说道:“华生医生,我们通常一个星期要去六个地方。比如,今天的表演结束后,我们就立即拆掉帐篷,装上马车,抓紧时间睡几个小时,大约早上五点出发去奥尔德肖特,到那里搭好帐篷,准备下午开演。”

我又吃了一惊,我确实没想到过流动马戏如此马不停蹄。

桑格自豪地领我们参观了他的狮子和老虎,这些猛兽被关在一个巨大的活动笼子里,相互之间是隔离的。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下面装有轮子的大笼子,全是由细长的铁条焊成的,没有普通笼子的那种木衬板。桑格告诉我们,这是下半场演出时将会拖进场的轻便式笼子。

“这是华莱士,世界上最大的狮子,它将上场接受考验。”桑格指着正在笼子里慢慢踱来踱去的大狮子。“它是员老将,快二十岁了,不久就要退休了。”

我觉得它在笼子踱步,是因为被囚禁而灰心沮丧。然而,桑格的解释又一次证明了我的无知:“它踱来踱去是由于满怀期待,它的晚餐随时都会送来。”

一名身穿仓库管理员制服的人推来一辆小车,上面放着一些大肉块。他用叉子叉了较大的一块,从铁条缝中放人笼子。华莱士贪婪地抢过肉块,很快就将它消灭了,还露出几分津津有味的神。福尔摩斯说:“我看,你给狮子和老虎吃的是羊肉吧,乔治勋爵。”

马戏老板说道:“我们用当地能买到的各种好肉喂它们。时下这里的羊肉是最便宜的。”

参观完骆驼和无峰驼,我们又在老板的陪同下,回到座位上去观看下半场的演出。头一个节目是三名杂技演员的翻筋斗表演,表演者是“奥斯丁三兄弟”(根据领班的报幕)。他们从地上的跳板起跳,一个跳上另一个的肩膀,下场时三个人是叠加在一起下场的。我转过身想看看福尔摩斯的反应,而他却在沉思,并没真正看进去如此彩的杂技表演。

突然,他说:“华生,跟我走,我们可能还来得及制止一场悲剧!”他从座位上跳起来,不顾演员和工作人员的反对,领着我掀开天鹅绒门帘,又一次进入了扇形的动物栏。

“太晚了,华生,恐怕我们已经太晚了!”我们来到华莱士的笼子前,发现它平伏在地上,显然已经一命呜呼了。穿着杂小丑服的演员们都挤到笼子周围,其中有几个被领班催去上场。奥斯丁三兄弟中的一个大声叫道:“快,叫乔治勋爵来!

可怜的老华莱士恐怕已经断气了。”

福尔摩斯查看了已经死去的狮子,然后对我说:“华生,谈谈你的看法。我知道你不是兽医,可我想你还是能多少猜到点什么的。”

我仔细看了看伏在地上的狮子。“嘴上有泡沫星子,瞳孔放大。如果是人的话,我会诊断是中毒而死。根据毒的发作速度来看,可能是氰化物吧。”

福尔摩斯点点头。“同我的感觉完全一样。”

此刻,我突然想起,先前没有任何迹象显露,福尔摩斯就已经带着我回到了动物栏。因此,我问道:“你刚才凭什么说我们可能还来得及制止一场悲剧,福尔摩斯?”

他回答说:“亲的华生,我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桑格收到的那个不吉利的字条。

还记得那是怎么说的吗?‘在羊的人口和流动住所之间’。我突然想到,羊的人口会不会就是指我们见到过的那些羊肉块。‘流动住所’可能就是这个用于表演的车笼。再者,我肯定你已经注意到马戏的人都管狮子和老虎叫‘猫’。哦,真的是接受了‘第九条生命’。然而,九条生命显然只适用于驯养的物种。现在回想起来则是很简单,华生,可惜我对谜底解得太迟了。”

乔治勋爵一见心的狮子没气了,显得十分惊慌。他大叫道:“奥斯丁,叫宾波来。还有,你和你的兄弟们得补上狮子表演的节目空缺。”

于是奥斯丁便离开了,无疑去和他的兄弟们商量额外表演的事宜了。小丑宾波很快就到了,还没有卸装,仍穿着戏服。看见华莱士,他大吃一惊。笼子打开了,他开始检查断气的狮子。

乔治勋爵解释说:“我们马戏人人都有不止一种职业。宾波是我们的兽医,起先他学这一行并非出于本意。他的愿望一直是当个小丑,并且自己偷偷学艺。成年后,他就加入了我们的马戏。不过,我们发现他医治动物和扮演小丑干得同样出。他是我们马戏里惟一不可缺少的人!”

宾波得出的结论和我的一样。他焦虑地检查了别的猫科动物有没有遭到毒害,结果没有发现异常。他对桑格说:“很显然,毒死华莱士的人不希望伤及其它动物。”

福尔摩斯问道:“投毒人能根据肉块的大小,找准为华莱士准备的那块吗?”

宾波说:“没错。不管谁投的毒,都知道华莱士的那块总放在离其它肉块大约一英尺左右的地方。它总是吃最好的肉。”

福尔摩斯决定放弃继续观看表演的乐趣,毕竟我们所看过的节目已是够回味的了。他遗憾地告诉桑格说,他对无名谜底的解答还是稍晚了一点。而桑格是个直子,颇为大度地说:“是刚刚发生的事才令你解开谜底的吧。”

当然,我们对马戏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作了例行盘问。马车把肉从屠宰场拉来到喂进动物口中,中间只隔了一个小时,而在这段时间,没人看见附近有陌生人。

诺比。豪斯是负责照料和喂养狮虎的小伙子,似乎无可指责,人人都说他诚实坦率。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明白肉在送来时是怎么被下毒的。有毒的那块分明是为老华莱士准备的,不是吗?这样的话,那投毒人怎么知道哪块大肉刚好会被华莱士吃到呢?大肉有好几块呢,我挑的是自认为肉质最好的那一块。”

福尔摩斯问道:“你把给华莱士的那块肉挑出来放在一旁之后,还有谁走近过?”

豪斯抓抓头皮。“我记得好像只有宾波,可是一个兽医是不会毒死珍贵动物的,对吧?”

我们的盘问被外面突然涌起的一阵动打断了。下半场演出结束,乐队演奏起《上帝保佑女王》。还没等观众全部出场,帐篷四周的帆布撤除工作就开始了,驻地顿时像蜂窝一样喧闹和忙碌。那些当地的观众恋恋不舍地回家了,于是所有的东西都被打包装车,很快帐篷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就连放倒那两根大柱也没花多长时间。演员们顾不上卸妆,就着手将木制百叶窗固定在上了闩的动物笼子上。不到两小时,桑格马戏,这个英伦三岛最大的,或许还是欧洲最大的马戏,就变成了一支满载的马车、大篷车以及几十匹马的马队。

大家在忙碌的时候,桑格一直坐在他的大篷车的高座上,用他那洪亮如麦克风传出的声音发号施令:“诺比,把这些狮虎装上车……宾波,别让那些马靠近火…

…查理,赶紧放好那些帆布大包!”百忙之中,他也没忘了招呼我们,向我们介绍他的秘书,一个叫乔治。福里斯的人。“我不太擅长文字之类的工作那些都归乔治干。”

我们与这位很不大方而又显得紧张的矮小男人握了握手。我很理解他为什么紧张;要是我的话,我也不喜欢做桑格的秘书。这个怪人的手指上还沾着墨水,相当符合他这类人的特征。他跟我们打过招呼便走向自己的大篷车,又只留下我们和这位风风火火的马戏老板交谈了。

桑格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片,递给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又有一张没署名的字条,是在演出时塞在我马车的门下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将纸条在一低座上铺开。我凑过去,看见上面写着:星星闪,星星亮,明晚将无光!

我们正在思索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叫走了桑格。他走时抱歉地对我们咕哝道:

“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这至少给了我们讨论这一哑谜的机会。“福尔摩斯,你怎么看?”

他沉思道:“从今晚可怜的狮子的遭人下毒来看,我们要对付的人是来真格的了。‘星星闪’当然是指马戏的明星们,‘将无光’也许是指更亮的东西出现,这意味着马戏明天在奥尔德肖特准会有惨重的经济损失。不过,我不能肯定,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华生,有什么东西比星星更亮?”

我想了想,说道:“火?”

他点点头说:“对马戏来说,还有什么灾难比火更严重呢?”

我执意要把福尔摩斯的担心告诉桑格,可他阻止了我,其原因我很长时间也没弄明白。

桑格回来了,告诉我们他接受了一家著名报社的记者的采访,不知这位记者是怎么会这么快就得知这一悲剧的。“先生们,我充分利用了这一事件。既然是一出悲剧,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我感觉福尔摩斯并不赞同,但他没有多说,而是告诉桑格:“我有要事得回伦敦去,我的同事会很快回来守着,并采取任何他认为合适的行动。”

桑格不满地咕哝一阵,但还是勉强地说:“好吧,相信华生医生会尽力帮助我的。”

福尔摩斯让我叫来桑格勋爵的马车,我们得先回到贝克街稍作停留。可他告诉我,我得准备行装同马戏一起作一次短期旅行。我同意了,但想到要在马车外和别人分住一间帐篷,我的心情并不高兴。

我们在回伦敦的路上进行了详细的讨论。我对于自己在这件案子中所分担的工作向福尔摩斯婉转地表示了抗议。“福尔摩斯,小时候我或许还会梦想跟随马戏一起流。不过,自从在阿富汗和其它地方打过仗之后,我就再也不想住帐篷了!”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你不会住帐篷的,华生,至少晚上不会,因为你将和小丑宾波一起住在他漂亮的大篷车里。我要你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并相机行事。

当然,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可以叫我过去。“

二、恐怖马戏

我坚持要坐火车去奥尔德肖特,为桑格的马车省去了客气地送我的麻烦,于第二天午后和马戏会合。我被带到宾波的大篷车里,一名帐篷手请我自便,等小丑回来。

我很快打开行李,整理好东西,发现双层床中的一张上用针别着一张字条:

“医生,这是你的床,那个红的橱柜也是你的。”

车里的两个橱柜一红一篮,我当然明白该把我的衣挂在哪儿。长袜和麻布衬衫就留在毯制旅行包里,备用靴放在橱顶上。安顿完后,我出去四处转了转。除了已搭好的大帐篷和动物栏外,周围似乎没几个工作人员,演员更是一个也看不见。

我问带我去住处的那个帐篷手,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他不解而惊讶地望着我。

“你不知道吗?当然是去游行了!”

当游行队伍回到驻地时,我才明白他所谓的“游行”是怎么回事了。一辆接一辆的马车简直可与威尼斯和蒙特卡罗狂欢节的组织者所热衷的彩车相媲美。回来的头一辆车上有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身边坐着一位扮演英帝国化身的女郎。马车装饰得十分华丽,线脚处还镶着金叶,后面大多数的马车都是如此。拉车的马都异常强健,有的是两匹拉一车,但大部分是四马一车。队伍中包括装有动物的笼子、花车和许多漂亮的马车。每两辆中间走着颇具异国风情的动物,或是作某种滑稽表演的小丑。这里的免费演出似乎远远比马戏的表演更彩。最后是乔治勋爵的专车,金碧辉煌,仿佛要举行加冕典礼似的。不过,说最后还为时尚早,因为真正最后到达的是一辆透明的玻璃马车,车里有灿烂夺目的皇家御用珠宝,看来是仿制品。

桑格粗鲁地向我打招呼,问我住得是否满意。他说:“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马戏来了个新人,乐队这些日子总有点不和谐。乐队从来没有指挥,我看该找个指挥,让他们合作得好一点!”

我对他改进乐队的做法表示赞同,哪知这又不得体了。他不悦地咕哝了一声:

“哼,干你要干的事去吧,我得忙去了!”

我决定观看第一场表演,以把前一天晚上没看到的补回来,但同时又想留点神。

我得告诉读者,下半场表演比上半场更彩。就像桑格后来所说的,这是一场马戏,以独幕剧的形式上演,剧名为《迪克。特平去约克》。所有演员都参与扮演角,驯马师饰迪克。特平,宾波饰他的滑稽朋友。特平骑着一匹漂亮的黑马绕场疾驰,竭力把各种马戏技巧都运用到自己的表演中来。由于马鞍被盗,所以他只得骑在光马背上从伦敦赶到约克。因为没钱,他只能纵马从收费口的上方跃过去!挡住他的是一辆真马车,最后他不但跃了过去,还成功地躲过一名刽子手的追捕。

节目如此彩,直到最后许多马匹都出来绕场致意时,我才注意到桑格说的那位乐队指挥不仅已经到了,而且立即投入了工作。他又瘦又高,留着讨厌的黑小胡子。他有力地挥舞着指挥棒,说实话,乐队在他的指挥下效果似乎好了许多。

宾波为我们准备好了烤酪和面包片,照他的话说,这也算是一顿饭了。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家伙,我们相处得相当不错。现在他又该穿上那五颜六的小丑服,准备下半场的演出了。趁他用氧化锌涂白面孔、用壶底灰抹黑眉的时候,我在驻地徘徊,以期找到线索和破案的灵感。

在下半场演出的过程中,我多半时间在搜寻可疑线索,却一无所获,因此我决定还是进场再看看演出。迪克。特平的彩表演已经过半了,我坐在后排的一个座位上边看边想。突然,乐队一次意想不到的改变节拍将我从沉思中唤醒。原先配合特平马戏表演的《快乐的英格兰》乐章冷不防变成了刺耳的行军曲,简直把我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还有更让人吃惊的呢。一股湍急的水流突然冲下帐篷,长驱直人,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暴雨。观众们这下子可吓坏了。

迪克。特平从黑马贝思的背上跳下,大声喊道:“女士们,先生们,不要慌。

这只是在演戏!”然而,这自然不是戏。

我冲出帐篷,发现帐篷四壁的帆布虽然被水湿透了,但却呈现出奇怪的焦黑状。

有许多顽童提着水桶,举着消防水泵,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盛水工具。

原来,这里的大火和大水相隔不到一分钟。有人放火烧帐篷,另外有人组织了一支名副其实的少年消防队。想到这里,我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可疑的迹象,却发现小丑宾波的身影在几辆马车后一晃就不见了。我叫道:“宾波,宾波!”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立刻就在我身边出现了,身上穿的是那套特平剧中滑稽角的表演服。我说:“宾波,说老实话,我刚才还以为你是纵火犯呢。”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不是我,医生,但我还不太明白这几分钟里发生的事。”

我告诉他,我看见一个穿着他杂小丑服的人影一晃而“过。他说道:”一定是有人想让你认为我是纵火犯。我得去马车那儿看看我的戏服是不是还在。“等我们俩赶到一看,宾波漂亮的小丑服还挂在原处。他说:“一定是哪个无赖拿去用了一会儿。”

我答道:“不是这件。那家伙在泥水里跑,肯定会把小丑服弄脏的。我们要找的是另一件,与这件一模一样的另一件。”

宾波干脆地说:“我只有这一件,是乔治勋爵本人送给我的。他还说世上再没有第二件这样的戏服了。”

这表明马戏不仅有敌人,还有少年卫士,他们的消失和出现一样迅速。我把这事告诉了桑格,可他却急不可耐地要回到他的大篷车,举行记者招待会解释关于火灾的事。

当晚我躺在床上,难以人睡,烦乱的脑子里似乎有一千种想法。那些少年消防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又跑到哪儿去了?谁放的火?为什么有人想要嫁祸宾波?为什么乐队突然奏起不同的节拍?最要紧的是,我该不该和歇洛克。福尔摩斯联络呢?

自与他分手后,确实发生了不少事。终于睡意上来了,可没过多久,就被宾波的四处忙乱给吵醒了。他正在为第二天一早去坎伯利做准备。

一到这个繁荣的小镇,我不禁怀疑这个地方是否有足够的观众来坐满桑格的帐篷。但这位老板告诉我:“我们在这儿的生意一向很好。耶特利和克劳索恩等附近的几个村庄都会有人来观看,还有居住在不远处的农场主也会把工人带来以示犒劳。”

可是游行过后,桑格又急匆匆地跑来,手里挥着又一张密码般的恐吓信,其风格与我们先前看到的两张完全一样。

有翅膀的坠地。飞不起来了。还不快滚!

我发了份电报给在贝克街的福尔摩斯,大致容是大火被及时扑灭,以及我自以为能够破译刚刚收到的这封恐吓信。

他回了份电报:“我很忙。尽你所能。祝好。福尔摩斯。”

我觉得“翅膀”暗示着“飞”,“飞起来”令我想起在空中摇荡的高架。这些措辞启发我联想到音乐民谣《勇敢的空中飞人》。

当我往帐篷里窥视时,发现宾波仍穿着游行时的服装,正从高架上下来。于是,我小心谨慎地考虑下一步行动。我向他招招手,而他却消失在化妆间的帘子后面,怎么也追不上。然而,几分钟后我回到我俩住的大篷车,正看见他在脱小丑服和卸妆。我径直向他问道:“刚才在帐篷里我看见你爬下高架时,你干吗躲着我?”

他茫然地望着我,由于脸上涂着白的氧化锌,要作出这种表情并不难。“华生先生,我刚刚游行回来,没去过帐篷附近。你随便去问谁吧。一直都有人看到我。”

我决定冒险向宾波吐露恐吓信的秘密以及对高架事故的担心。他一边把脸盆里的水往脸上泼,用巾擦去漂白剂,一边说:“如果我们向任何人发过告而又检查设备的话,今晚事故就不会发生了,你也就没机会查出真凶了。其实,你可以将事故推迟到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既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造成危险。”他确实聪明,我很高兴向他说了这事。他说道:“可以告空中飞人注意安全,并要他们绝对保密。他们没必要为此冒生命危险。准备一张网,只在表演这个节目时使用。尽管他们常吹嘘可以不用网来作保障,我相信他们这次会同意的。”

我沉吟片刻。“不把这事告诉他们,而在临表演前张好同难道不更好吗?”

他摇摇头。“如果他们掉进网时姿势不对,后果会和直接摔在地上一样严重。

但如果他们有准备的话,那就会万无一失了。”

这主意不错,我决定一试。但怎样做才能不打草惊蛇呢?我问宾波,马戏里是否有空中飞人表演用的拉网之类的东西。他说有一个,曾经在上一季的飞人表演中用过。“它放在进口附近的那辆绿的道具搬运车里。”

不过,知道东西在哪儿是一码事,想办法在大家不知道的情况下派上用场又是另外一码事了。但最后,我和宾波终于商定了一个方案。

小丑向我解释怎样拉网,“先固定四根短柱,每个角上一个,再用拉索把整张网拉紧。几个熟练的人三十秒钟就可以完事。我们可以先把它藏在观众的位子底下,到时候再打开。我认识几个靠得住的帐篷手,这事可以让他们干。你只要给他们发信号就行了。”

当然,我觉得有义务把此事告诉桑格。这位勋爵开始有点犹豫,后来也渐渐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他说:“华生,把这事交给我吧。我会妥善行事,除了几个可靠的工人外,保证没人知道。”

当天晚上,当卷狗在台上疯狂地蹦跳完回到后台,领班立即宣布空中飞人表演开始。他刚说出“不用拉网!”就被栅栏边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打断了。那人神情苦恼,坚持道:“不行,这种表演没网可不行。兄弟们,拉网!”这时,乐队指挥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认真轻敲指挥棒,乐队奏起了快节奏的伴奏曲。正如宾波所说的,半分多钟网就拉开了。这时乔治勋爵出来了,戴着大礼帽,拄着手杖,同突然冒出来的这些人指手画脚地争辩着。不过,很快他就耸耸肩,示意领班继续演出。这位马戏明星重新又报了一次幕,这次当然没说不拉网。

飞人们快速爬上高架,轻松自如地表演起那些常规动作。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表现出很大的惊奇,但还是平静下来了。然后,当那位驯马师飞人从一个高架飞往另一高架时,由于手抓的力量过大,横木塌了下来。我当然知道他不会为此而惊慌失措,可是观众们却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许多人甚至被下坠的飞人吓得站了起来。当他稳稳地落进网中,翻了一个筋斗,观众更是喘着粗气,不过这回是放松的气息了。

演出完毕,一大记者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要采访桑格,而他却对刚才的事应付得异常轻松自如。“几个星期来,我一直恳请万巴德飞人兄弟使用拉网。不过,正如你们看到的,今晚是地方当局使我幸运地免除了承担事故的责任。我们避免了一场悲剧。这次事故是由于设备被人蓄意破坏而引起的,但万巴德已经向我保证,这类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因为他今后会在每次演出前亲自检查。所以,今后我们不会再用拉网了,除非地方当局坚持要我们这么做。”

一名咄咄人的记者说:“乔治勋爵,关于你刚才所说的情况,我已问过市政厅和察局,我敢说地方当局没有介入此事。他们从来没有对危险的空中飞人表演作出过任何地方的规定!”

桑格根本不理睬他。“先生们,我还要准备下一场的演出呢。所以,对不起了……相信我。”他目光冷峻,仿佛在考虑自己的正事。

桑格请我去他的大篷车,用银壶为我沏茶,瓷杯上还画有直立的狮子。“华生医生,我得祝贺你,你的推断和你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一样了不起。这使我避免了处理一场悲剧的、甚至是致命的事故的麻烦,而且令我占据了极具价值的报纸版面。”

他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桑格开门一看,门外站的是新任乐队指挥,他高大的身躯几乎把门都给堵死了。“啊,指挥先生,快快请进。我能为你效劳吗?”

这位瘦长的乐队指挥向我眨眨眼,说道:“事实上,我倒能为你效劳,乔治勋爵。”他说话的声音粗哑。“你知道,自从来到你的马戏,我从高高的音乐台上,从乐队游行车上,还有从驻地周围看到了许多常人不了解的事情。”

桑格用锐利的目光望着他,示意他坐下。他坐下来,脱去乐手帽。乔治勋爵说:“哦,你干得不错。我一直觉得我们需要个指挥,乐队似乎在你的指挥棒下进步多了。而且你很机灵,能用即兴的演奏来掩盖表演中突然出现的意外。嗅,别以为我没注意到这些。”

这家伙清瘦、狡黠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这使他下垂的小胡子看上去怪怪的。

他说道:“我看见你企图用点灯的酒来放火,是我发暗号叫那班顽童来救火的。”

桑格瞪大了双眼。“暗号?什么暗号,先生?”

指挥回答说:“我知道,站在乐台上能最早看到火苗,所以就把演奏突然变成了行军曲作为信号,令外边的顽童们立即用水灭火。”

桑格勃然大怒。“我为什么要放火烧自己的马戏?”

乐队指挥说:“你并不想完全烧毁它,只是想制造新闻,引起足够的效应。这下子,顽童们灭火把特大新闻也给浇灭了。如果真的死伤一个杂技演员更会闹得沸沸扬扬。我明白,华生医生还看到小丑宾波今天上午爬上高架。”

桑格怒不可遏地说:“嗅,你对我进行荒谬指控还嫌不够,还要说我们英国最棒的小丑演员也干了犯法的事。”

指挥摇了摇头。“那不是宾波,这一点华生已经确信了。这人和宾波身材差不多,并且也化着同样的妆,穿着同样的小丑服。”

此时我感到不得不开口了。“喂,注意,那时宾波也穿着小丑服呢!”

他说道:“他是穿着,可你也说纵火者的小丑服上肯定会留下泥浆的痕迹!你当时看到的是这一件,上面还有点泥浆,不过已经稍作清理了。”

乐队指挥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放着那件沾有泥点的小丑服,与宾波的那件一模一样。

桑格现在已恢复了常态。“那你在暗示什么?”

乐队指挥说:“你冒充宾波,好几次都穿着这套复制的小丑服出现。”

桑格发出一声嗤笑。“我已经七十多岁了……也许我矮小的身材与宾波很相似,可我怎么也无法以那么快的速度爬上高架,还在驻地各处奔来跑去吧。还有,我怎么会毒死自己的狮子呢?”

我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说道:“多想想,先生,在说话前得多想想。指控别人得有证据,否则就是自找麻烦。”

他回答说:“医生,乔治勋爵曾经是个杂技演员,尽管已经七十岁了,还跛了条,可对于他刚才极力否认的那些事,他还是能应付自如的。甚至那些恐吓信都是他自己写的,自己送的。”

乔治勋爵喘着粗气,但比方才冷静点了。“先生,我不介意承认这一切,可我有必要先消除你脑子里的那些荒谬想法。不过,哦……我几乎不识字,我忙碌的生活不允许我有受正规教育的时间。唉,连最简单的文书工作都得雇秘书来处理。”

但这个偏偏与他作对的人对此也有话说。“一个深受信任的秘书可以为你代笔。

那些恐吓信是用印度墨水写的,而你秘书常用的正是这种墨水,这从他手指上的墨水痕迹就能看出来。”

我不得不同意他说的话,因为我自己也观察过那位秘书的手指。现在我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被毒死的狮子。我和福尔摩斯确实知道有人曾看见跟宾波一模一样打扮的人,在放肉的推车旁出现过,可我不明白这位瘦长的音乐大师怎么会知道的。在调查的初始阶段他还没来呢。

我道出了我的不解,并补充说:“现在,我要和我的朋友。著名的贝克街大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联络了。他会有很多问题问你的,先生!”

突然,大篷车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没有我答不上来的,亲的华生!”

乐队指挥边说边剥掉了假胡子和用薄橡胶做成的鼻子,接着又除掉了两道浓黑的眉,露出了欧洛克。福尔摩斯那熟悉的面孔。虽然他还没有完全卸去脸上的化妆,我们已经完全认出他来了。

“福尔摩斯,怎么会是你?”我惊愕之余简直说不出别的话来。这令我想起从前有一次在沼泽地,他也曾对我玩过同样的把戏。不过,我也记得,他确信我待在巴斯克维尔庄园附近的荒凉沼泽地对他大有帮助这一点是正确的。前后这么一想,看来这次马戏的事他也是对的。所以我没有抗议,只是问道:“谁回的电报?”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说道:“是我指示米克罗夫特那样回你电报的。华生,我对你们俩绝对信任;有你们这两个忠实的盟友,我不会错得太离谱。”

当我稍从惊诧之中恢复后,又试探地问:“现在我差不多全明白了,只是你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集合起那支消防大军的呢?”

福尔摩斯回答说:“他们都是流儿,华生。我想可能会起火,因此就带着他们坐运火车赶来了。”

我耸耸肩,又问道:“那么,狮子又是怎么回事?我明白,一定是乔治勋爵自己把它毒死的。但为了作宣传而不惜毒死那么好的动物,这值得吗?”

乔治勋爵这时已渐渐镇定下来了,自己回答了这一问题。“华生医生,这头狮子已经年迈,而且差不多全瞎了。结束生命对它来说是一种仁慈,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选择华莱士作为一系列悲剧的开始。以前我也做过类似的事。那时我还拥有阿斯特利剧院,我弄死了一匹老马,然后在它的马厩里放进了几只狼,造成狼咬死了马的假象。这一下子引起了轰动,接连好几场马戏都场场爆满,人们都想一睹‘震惊伦敦的狼’!在你们看来,似乎马戏的生意不错,但实际上只是平平而已,我要求生意更好。没错,福尔摩斯,我的确是干了你所指控的每件事,而且我还会继续这样干。没办法,生意刚刚开始好起来,而这些新故事在整个表演季节中会不断升值,吸引更多的观众。一个马戏老板,像我这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板,都是靠臭名远扬和制造骗局来发达的。不过,我不想让大家知道这些悲剧的事件都是由我一手策划的。我怎样做才能令你保持沉默呢?”

福尔摩斯沉重地叹息道:“乔治勋爵,我不禁纳闷,你怎么忍心危及你手下的那些杂技演员呢?如果你预谋的小火失去控制而烧死妇女儿童时,你在良心上过得去吗?你生太残忍了,先生。不过如果你能同意我的一些建议,我愿意保持沉默。”

这话仿佛给这位老板扔了一条救命绳,他立刻就抓住了。“我很有钱,福尔摩斯先生,但我不会用物质方面的东西来换取你的沉默,因为我知道你是不会接受的。

实际上,我已经把你的酬金放在这个包里了。我并不笨,我知道你有条件。而且,一旦协议达成,你是决不会食言的。”

墙边有一个放倒的架子是用来当桌子用的,他将包放在上面。“好吧,先生,我在你的手里攥着,稻草人一个。请开出你的条件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仔细想了想,而后说道:“乔治勋爵,我要你保证不再为追求名声而置他人的生命于不顾。我会注意报纸上的消息。你若不守信用,我很快就会知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会把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你知道,桑格,美国马戏巨头巴纳姆曾说过,别太在意别人对你的说法。不过,我是非常能说会道的,如果有必要,我会让你不得不去在意别人对你的说法。”

桑格点点头说:“我完全答应你的条件。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甚至可以按你的意思签一份文件。”

福尔摩斯答道:“那倒不必,桑格勋爵。不过,请注意,我还只提了第一个条件。”

这位马戏大王竖起一道极富表情的眉,说道:“我现在只是你手里的面,先生,尽管说吧。”

福尔摩斯狡黠地眨眨眼说:“我有一街头流儿,我管他们叫贝克街的散兵游勇。你放的火就是他们扑灭的,他们的帮忙经常令我感到十分满意。亲的桑格,他们都是未经雕琢的钻石,我相信华生也同意我的这一说法。”我点点头。“不过,我只是在紧急情况下才会用上他们。”

我又点点头。福尔摩斯继续说道:“嗅,他们中许多人想成为侦探或调查员。

自从看了你们马戏的街头游行后,他们中有些人就表示想当马戏演员或马戏工作人员。他们大多数呆在大城市是没什么前途可言的。所以,如果你能收留其中一部分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不是要你把他们养在你家中,而是把他们作为学徒之类收留在马戏里。我肯定,经过训练他们会成为一流的骑手、杂耍演员,或者至少是地位低下的帐篷手。这总比他们成天在街头上闲逛,最终堕落成罪犯要好得多。”

桑格深感意外,我也是如此。当然,我知道福尔摩斯的这一要求很聪明也很慈善。我们的这些私家侦探将来确实有的会去从军或当察。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等待他们的是成年后靠犯罪来糊口的悲惨生活。桑格对此事爽快得令人颇感意外。

“如果他们能吃得了这个苦,不怕在马车下睡觉,我可以收留十个!”

令我惊讶的是,福尔摩斯执意要指挥完当晚的下半场表演。他重又装上假鼻子,粘上假胡须,并且表示还要参加一星期后的演出。到那时,反正我们要用私人马车载着那些散兵游勇开往马戏的下一站演出地——纽伯里小镇。那些顽童挤在一排排的木板座位上,忽坐、忽站、忽跳,淘气地闹个不停。由于已经惯了伦敦贫民区快节奏的生活,有的节目他们看得颇不耐烦,但宾波的滑稽动作却使他们纵声大笑,空中飞人的绝技也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还不停地取笑歇洛克。福尔摩斯,知道那瘦长的乐队指挥原来就是他!

根据他们的神态反应,乔治。桑格从中挑选了十个他认为在马戏方面有培养前途的孩子,其余的则得和我们一起回伦敦。这些留下的孩子没有行李,因为他们原本就一无所有,但桑格答应给他们添置衣裳,并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回到贝克街,我们默默回想着这两个星期所发生的事。福尔摩斯说道:“但愿我们别再和乔治。桑格勋爵多打交道。我不太喜欢马戏的生活,尤其不喜欢同驯马师合住的大篷车。”

我说:“总比你在达特穆尔旅居时住的那种石器时代的茅舍要豪华吧。”

我的朋友皱了皱眉。“我在马戏的突然出现让你颇感惊讶,我本希望你别再提此事了。不管怎样,华生,我得好好向你道歉。可你得承认,你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其实,如果我哪天退休了,不再干侦探这一行了,你最好还是接替我干下去,因为你干别的也许会更糟。”

谈到退休,我不得不说:“得了,福尔摩斯,我和你年纪差不多。”

他反驳道:“是差不多,可我总觉得你身体一贯都比我结实。我能想象,你从事某种职业希望自己能干到老为止。”接着,他严肃起来。“我的确想在中年过后就退休,华生;我打算在我智力最旺盛、思想最清晰的时候退下来。”

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嗨,要是真没案子查了,你会没劲透顶的!”

然而,他却是认真的。“华生,到那时我准备养蜂,并且要好好回顾反思一番,撰写至少十几部专著。我已经看中了萨塞克斯郡的一间农舍,还附带一、两英亩土地。那儿离海滨小城伊斯特本不远,也算是远离尘嚣了。”

虽然他对今后的打算令我颇感意外,我们依然无法忘记曾令我们惊心动魄的马戏历险,并且不停地谈论此事。关于此事,我说道:“对了,福尔摩斯,你比我体会更深,因为你毕竟参加了马戏的演出,尽管只是音乐表演而不是杂技表演。”

他笑着说:“不仅如此,华生。作为音乐指挥,我当然还参加了多次马戏游行;桑格为此出名是理所当然的。那场面真是宏伟壮观,谁看了都不会忘记那富丽堂皇的乐队马车、彩车上的‘英国女郎’和狮子,当然还有华丽的透明马车以及里面那些仿制的皇家御用珠宝。华生,你知道吗,我很偶然地发现那透明马车的玻璃门居然没有锁。任何人只要决心下手,就一定能偷到那些漂亮无比的御宝仿制品!”

看到这儿,读者也许会认为我们与桑格勋爵的事该划上句号了。我们自己的确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更是希望如此。然而,后来我们却又被这位名噪一时的、矮小的马戏老板的事给缠上了。

三、芬切利悲剧

说来也怪,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乔治。桑格两个人都在数月后退休了。马戏老板曾多次说过,他要在功成名就后激流勇退;大侦探也表示要在智力最旺盛、思想最清晰的时候停止工作。1904年是桑格生意最为兴隆的一年,他就此歇手,在观众们的喝彩声和报界的大肆宣扬中,带着丰厚的利润回到了他在芬切利的冬季住所。

由于没有男继承人,他决定公开拍卖马戏的动物和设施,并因此而获得了一大笔钱。他留下了位于马加特的动物园以及马加特和伊斯特汉姆的两座剧院。办理完一切后,他便过起了乡村生活。可是,作为农场主的他很快便引起了手下工人的沮丧和恐慌,因为他总是要求他们像马戏演员那样没命地投入时间和力,这自然使工人们不无怨恨!但这一切我们是在以后才知道的。

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早已订好退休计划,来到了萨塞克斯郡伊斯特本附近的福尔黑文,这里的宁静与贝克街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正是他养蜂和潜心静思的好地方。然而,尽管两个人在从事过充实而多彩的事业后都决心隐退,他们的年龄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桑格八十岁,而福尔摩斯才刚满五十。马戏老板是出于现实而理智的考虑才不得不退出江湖;相比之下,大侦探的隐退就欣然多了。

直到1911年的深秋,我才又再一次得知桑格的消息。当时,我正在福尔黑文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住在他漂亮的农舍里。那天我们的早饭吃得比较晚,我正说晨报怎么还没到,福尔摩斯却说:“好了,华生,我亲的朋友,你就体谅一下这个懒洋洋的小镇吧;你现在不是在伦敦。这里有太多的事都会耽搁报纸的发送,比如哈格雷斯的牛跑出去堵住了马路,养鸭的池搪涨水了,以及其它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现在我听见花园门被打开了,还听见了报童比利的脚步声。很遗憾,他不得不推自行车走了很长一段路。毫无疑问是车胎破了,而他又忘了带修理工具。”

我赶紧去开房门,以免比利朝信箱口塞报纸时又把报纸弄坏。比利站在那儿,一边递给我报纸,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先生,我迟到了!告诉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车胎破了,可是出发前又忘了检查是否带了修理工具……结果真的没带。

我只好一直推着车上山。”

当我把报纸交给福尔摩斯时,他没等我开口问就解释道:“听着,华生,通常这孩子穿靴子走路的声音像马蹄踩在鹅石上。今天脚步声有点闷,显然是靴子上粘了一层厚厚的泥巴。其它的应该很容易解释。如果他是因为牛挡路或涨大水而迟到,他靴子上的平头钉是不会被泥巴粘上而发不出响声的。车胎破了是很显然的,这孩子总是忘这忘那。他就像是我们贝克街的小伙子伯特兰。罗素!”

福尔摩斯虽然退休了,但对报纸仍抱有广泛的兴趣。他订有三种报纸:《时报》、《每日电讯报》、《每日镜报》。我拿起《每日镜报》,把其它的一大叠报纸都留给我的朋友。撇开当天的头条新闻,我居然很快就捕捉到了一条关于我们的老朋友乔治勋爵的新闻。我吃了一惊,大声叫道:“天哪,福尔摩斯,可怜的老桑格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福尔摩斯听见我的话,放下手中的《时报》,答道:“嗅,老天,真不幸,华生。不过,他年岁一定很大了,有八十四五岁了吧?”

我点点头说:“是的,可他显然是被人谋杀的,而不是老死的!”

我把新闻大声读给福尔摩斯听,报道并不长……

追捕杀害马戏老板凶手一整日——各方搜索丛林、池塘,找寻袭击乔治。桑格勋爵及两名雇员的凶手“

方昨日一整天都在伊斯顿路到哈福特郡边界一带追捕凶犯。该犯于星期二晚上在著名马戏老板乔治。桑格勋爵位于芬切利花园农场的寓所将其杀害,他的两名雇员杰克逊和奥斯丁身受重伤。

方昨天公布了该凶犯——一名农场雇员的相貌特征:凶犯赫伯特。库珀,行凶时间为本月28日,身高6 英尺,26岁;深皮肤,黑发,黑小胡子;相貌如军人般的威武,也许会被误认为演员或是都市白领;最近干过劳工;身着深蓝套装,头戴轻便帽;衣服上很可能有血迹;袋里有钱,可能企图离开本国。

乔治。桑格勋爵坐在客厅,他的手下杰克逊正在读什么给他听。突然,库珀冲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斧头。他先用斧头袭击了杰克逊,令其身受重伤。然后他转向乔治。桑格勋爵,砍了数下,致使年迈的马戏老板死亡。

这时,杰克逊冲了出去。库珀追着他,企图用一把木剃刀割断其喉管,虽未得逞,却刺伤他多处。

接着奥斯丁——马戏场上以不用马鞍就能表演马术而著称的奥斯丁兄弟之——

—从屋来到门廊上。库珀立刻向他冲去,由于剃刀已坏,便用斧头重创了他。库珀随后逃之夭夭。

杰克逊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是设法来到街上,以求救助。医生和察抵达,他们发现桑格先生倒在爬向门的路上,身受重伤,已经不省人事;奥斯丁也在昏迷之中。

经过抢救,乔治。桑格勋爵醒来留下了临死前的证词,但由于伤势过重而身亡。

奥斯丁和杰克逊在农场接受了治疗。前者后来转送至大北方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情况良好,现已搬进其朋友家中休养。昨晚两人的状况都大大好转。

有人说,库珀是妒嫉杰克逊,因后者成了老板的私人随从和心腹朋友。而在以前,库珀是乔治。桑格勋爵的男仆,主人出行都由他相陪。

昨天一天,库珀的父亲和兄弟还像往常一样在农场干活。

日夜追踪

昨日,所有处于伊斯顿街到哈福特郡边界的南区员都在搜寻杀害乔治。桑格勋爵的凶手——赫伯特。库珀,并在奥尔巴尼街设立了指挥部。

苏格兰场的凯恩督察长下午勘察了凶杀现场,并仔细察看乔治。桑格爵士遭受袭击的客厅,该处已经成了血泊。

凶杀发生的当晚,人们就开始打着灯笼分头搜捕凶犯,到黎明才筋疲力尽地返回。

他们还带了草叉,可以用来搜查矮树丛。昨天,搜捕的范围又扩大了,因为库珀强壮有力、力充沛,可能已经逃得相当远了。

人们已经过了一条小溪和许多池塘,也彻底搜过了两片相当大的树林。昨日清晨,两位戴大礼帽的先生正在严密搜索这两片树林。一个水果商偶然向他们提供了一条线索,该凶犯曾向他买过东西。他说,星期二晚上快六点时他正驾车驶上海格特山,突然看见库珀骑车往伦敦方向去了。水果商和当时同他在一起的男孩都肯定那人就是库珀。

詹姆士。克罗科特先生,一位著名的马戏老板,是已故乔治。桑格勋爵的外甥——他姐姐的儿子。詹姆士昨天告诉《每日镜报》的记者,老人的身体本来一直不错,只是两三个星期前有点体血,但他相信已经康复了。他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星期二。他与库珀及库珀的父亲都很熟,而且和家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对这起恶事件大为不解。

库珀离开现场时没人看见,杰克逊也说不出他是往哪个方向逃走的。因此,搜捕工作一点没有头绪。库珀可能还携有一把左轮手。虽然他将斧头、坏剃刀和一把手弃留在现场,但有理由相信他身上还藏有另一把手。他身上带着钱,完全有可能已经乘火车走了,因为在他消失后,至今还无人报。不久前,库珀曾被指控严重殴打穿过桑格农田的一名学生和两个同伴,并放狗咬他们。但由于桑格作证说他是一名好工人,他只是被罚了款,并没有入狱。

撕毁照片

库珀嗜赌,而且最近输了不少钱。有传言说,他上星期曾打听过订船票去澳大利亚的事。他对自己目前的地位十分不满,但又慕虚荣,并喜欢想方设法地炫耀自己。他过去常常站在自行车座上,还用手撑在地上走路,热衷于玩这类把戏。与他相识的一位姑昨天早上听说凶案后,十分反感,抓起他的照片撕个粉碎。

有人说,库珀现在也许已往利物浦街或切瑞路口而去,到那儿搭乘大陆公司的火车,但到底怎样,方也全然不知。他也有可能已经去了乡下或者正躲在伦敦。

如果他自杀了,很可能就在花园农场附近,这就是方为什么要在池塘里捞的原因。

令我惊讶的是,福尔摩斯在我读新闻的时候既没有发表议论,也没有打断我。

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都全神贯注地听我朗读。后来,我放下报纸,他说道:“说实话,这可真是个耸人听闻的故事。没有经过审讯和彻底的调查,他们就称他为凶犯了。这个所谓的凶犯,丢下斧子、剃刀和一把左轮手就逃离了凶案现场,身上还携有另一把手。这么说,他在去桑格家时是全副武装了,居然丢下了一把,还挥舞着另一把!(他们怎么知道他还有?)告诉你,华生,《每日镜报》已经审判了这可怜的家伙,几乎给他判了死刑。芬切利的当地人看了这篇报道很可能会一哄而上,将他私刑处死的!”

福尔摩斯的反应令我颇为惊异,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在同情那位惨遭杀害的勇敢老人。于是,我说了自己的想法。

而福尔摩斯的回答更是令我吃惊。“华生,仔细看看报上的那些荒唐话吧。它甚至承认有的事来源于谣传,要知道,我们可以认为这都是些动人的谎言。站在自行车座上、双手撑地行走,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了,尤其是有女士在场的时候。乔治勋爵自己都说库珀是个好工人,还曾一度让他做自己的随从。至于方的那次指控,没准是桑格下令让库珀赶走那些擅自闯入他农田的人呢。

不过,我们还是得先问问杰克逊、奥斯丁以及在花园农场能见到的任何人,才能得出事情的真相。库珀的父亲也在农场,或许他能提供点情况。”

我惊叫道:“你是说你要去芬切利?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多年前就退休了呢!”

他点点头说:“是的,华生,但乔治。桑格的死牵涉到我们十年前未了的案子。

麻烦你查一下从布赖顿到维多利亚的火车班次,我去准备一下行程。在旅途中我们可以看看所能找到的有关此事的其它报道。来吧,我敢肯定这将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插曲,尽管查的是个悲剧。”

如果他几小时前告诉我“事情还没有完”,我是不会相信的,可现在我又要同他一起开始一次建功立业,一次冒险或是一桩案子,随你怎么叫吧。不过,既然我的朋友已经向我说明了,这也许真是我们以前还未完全了结的案子。

我们进了一个头等吸烟车厢,干起我们的重要工作——阅读所有关于桑格惨案的报道。很遗憾,几份有影响的日报对此事提及的容相当少,没有随意指控疑犯,也没有把案情说得那么耸人听闻,比我读给福尔摩斯听的那篇报道要平淡很多;正是那篇报道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可怜的老桑格头骨破裂、躺在地上作临终证言的印象!

在维多利亚车站,我们看见几处新闻海报,上面写着“疯子挥斧……马戏老板被害”等诸如此类的容。

福尔摩斯咕哝道:“哎呀呀华生,库珀已经被升格成挥着斧头的疯子了!”

我们坐马车从维多利亚车站到芬切利的花园农场,用的时间居然要比乘火车从布赖顿到维多利亚车站还要长。终于,在三点钟左右,我们已经能望见令人难忘的桑格农舍了。这位已故马戏老板的别墅的门廊也十分气派。农舍的主体由三大部分构成,每部分都有一扇凸出墙面的窗户,三部分中间还有四进去的隐蔽处。墙壁由青砖砌成,上面爬满了常春藤。给人印象尤为深刻是带天篷的门廊,上面挂着代表阿斯特利剧院的盾徽,毫无疑问这是二十多年前拆剧院时保存下来的。房子的一端有一间红瓦库房,可能是桑格还在当马戏老板时加建的,用以存放游行马车和动物笼子。

这幢房子位于庭院的南端,以此形成一个扇形,将一片抬人的草坪纳人其中。

草坪周围还设有栅栏,中间有一个基座,上面放着一个非常大的头骨,后来我们才得知是大象的颅骨。由于没有象牙,我们原先还以为是巨鲸的头呢。鸡鸭到处乱跑,似乎受到了一大观光客的惊扰。我们不得不挤过人,方能到达房子的门廊。有一名身穿制服的察在看守房子,他问我们来凶案现场有何公干。

我的朋友说:“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约翰。华生医生。我们到这儿来是……”

那名察立即向我们敬了个礼,站在一旁,说道:“我想你们能来这儿帮忙,他们一定会感到高兴的,福尔摩斯先生。你,我记得很清楚;我上次见到你时莱斯特雷德督察长还在位呢!嗅,老乔治现在已经退休了。不过,你会发现科尔曼探也很明。凯恩督察长负责这个案子,他这会儿正在搜捕库珀呢。”

一进门廊,我们就被两排标本师的艺术杰作震惊了;我是个外行,将这类东西称之为“填料动物”。这里有老虎、熊、猴子,甚至还有一个亚洲象的头,两眼之间有一道很大的伤疤。以前在阿富汗时,我有一次曾目睹这种填料动物是怎么制成的。于是,我便向福尔摩斯—一介绍了如何剥皮,如何保存整皮,如何清洗骨架,如何在骨架中填塞材料以替代肌肉。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不过,华生,这个象头可不是这么做成的,因为它的头骨在外面草坪的基座上呢。”

我反驳他道:“你怎么知道外面的那个头骨就不是另一头象的?”

他笑笑说:“因为那头骨上有一个弹孔,与这个象头的伤疤正好吻合。头骨上不见象牙,因为它无疑被巧妙地塞进了眼窝里。”

我原想科尔曼探可能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可他的举止虽说不上傲慢,却有点自命不凡。他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嗯?我看,这已经是个过时的名字了!

老莱斯特雷德经常在聚会上向好友们谈起他和你在一起时有趣的冒险经历,先生。

不过,你会发现我们的办案方法与你们那个时代已经大不相同了。”

我很气愤,而福尔摩斯却十分平静。他掏出烟草袋,一边往烟斗里放烟丝,一边观察科尔曼。然后,他擦亮了一根蜡火柴,烟斗里燃起了一股青烟。他说道:

“尽管你的想法很时新,可是你却以一条古老品种的狗为伴。我自己并不喜欢狗,但尔兰狼犬确实不错。我肯定,你是突然被叫来调查这桩案子的,不过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据我看,你是某项秘密命令的执行人之一,所以你昨夜很晚才睡。

是不是察也有类似济会那样的组织活动?”

一阵可怕的沉默。后来,科尔曼气吁吁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接着,他诚实的脸上掠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他说:“我想是守门的阿克赖特员多嘴吧。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是不清楚!”

福尔摩斯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亲的科尔曼,我没有盘问你手下的员,也没必要这么做。任何人只要稍加观察、稍加思考能很容易得出这些结论。你的狗很大,只有你腰部以上的衣服上才留下了它的发。而且,这么粗糙的灰无疑是狼大的。如果你离家时不是太匆忙的话,肯定已经把它掸掉了。”

这位探咕哝道:“没错,可是,关于秘密组织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得了,先生,如果没人告诉你,你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的朋友又擦着了一根火柴,重新点燃他那忽明忽暗的烟斗,回答说:“哦,我可以告诉你,看你那肿胀的眼袋就知道你睡眠不足。顺便告诉你,眼袋只是暂时的,睡一夜好觉就能恢复弹了。你的左管有手风琴一般的皱折,所以我猜你是参加过某种人会仪式。再说,如果你今天早上不是匆忙离家的话,你肯定会将子烫平或是另找一条换上。”

这么一说,科尔曼自然明白了,于是说道:“我懂了。凡事只要用心去思考,总是会弄清楚的。”正因为这件事,他从此不敢小觑福尔摩斯了。

门厅的尽头有一扇橡木门,科尔曼告诉我们门后就是客厅——凶案现场。门关得紧紧的,有人告诉我们说它上了锁,连我们也不准进去。可我们后来还是进去了,这事说起来还真稀奇。事情是这样的:门后突然传来了像是老妇人的高声叫喊。我听这声音,是在叫“乔治!”,而后又是“乔治在哪儿?”

科尔曼大吃一惊。“房间是锁着的,关门时也没人在里面。窗子也是关死的,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里面!”

这时,门那边又响起了“乔治……乔治在哪儿?”的声音。

科尔曼镇定下来,伸手到用包索了半天,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这是一间布置得极其舒适的房间,靠墙摆放着古古香的沙发和椅子,可是并没有人。

可这时声音又响起了,而且更大、更刺耳。“乔治在哪儿?”

科尔曼大笑道:“没有鬼,先生们,不过是只鹦鹉!”

福尔摩斯似乎对此事一点也不惊讶,却纠正了科尔曼的说法。“这是金刚鹦鹉,和一般鹦鹉很像,但要大得多。看见它漂亮的羽了吗?或许这将是这种金刚鹦鹉绝种的祸根呢!”

这只漂亮的尤物站在墙角的栖息架上,上下晃动着小脑袋。它的上没有链子,显然是只训练有素、颇受信任的宠物。科尔曼走到门口,叫道:“来人把这可怜的鸟给带走。它肯定饿坏了!”

与此同时,我小声问福尔摩斯:“声音是鸟发出的,你难道不惊讶吗?”

他微微一笑。“一点也不。这些鸟虽然善于模仿,但对行家来说,还是能听出它的声音与人是完全不同的。”

我说:“那你开头为什么不告诉科尔曼是金刚鹦鹉在叫呢?”

他答道:“华生,这是因为我想看看房间里面。只要我们进来了,他就没法赶我们出去。”

一个年轻人走进房间,伸出手臂,金刚鹦鹉立刻就势跳了上去,舒舒服服地站在上面。这人大约二十五岁,衣着整洁,额前的一缕卷发油光光的,小胡子上打过错,颇为时髦。

鸟又叫道:“乔治在哪儿?”这已是第十二或是第十四次了。

鹦鹉的话似乎勾起了这个青年的伤感。他说:“对不起,先生们,我得把这家伙带到另一个房间去照顾它了。它是乔治勋爵最喜的宠物,自然会很想念他的,可怜的老人。我也很想念他。我叫杰克逊,乔治勋爵的侍从。”

科尔曼正在屋外忙着一些方的常规工作,福尔摩斯抓住机会向杰克逊问一些问题。他首先讲明了他自己和我的身份,而后问道:“当桑格在这间屋里遭到库珀——所谓的挥着斧头的疯子的袭击时,你也在场,是吗?”

杰克逊淡淡地~笑。“福尔摩斯先生,我不能这么叫他。其实,他袭击的目标是我。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和主人都坐在这屋里。我正在给他读报,突然库珀冲进屋来,向我挥动斧头。不过,他只碰到了我上衣的肩垫我并不认为他是真的想伤害我。”

福尔摩斯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答道:“哦,他好像不是带着斧头冲进屋来的,那把斧子是放在门厅处的大象脚里的,以备劈柴用。很明显,他是一时冲动才顺手抓起的。但是,我刚才已经说了,他并没有真正用力挥动斧头;只是弄破了我最好的一套衣服,仅此而已。”

我问:“不过,照报上的说法,他袭击的目标是桑格。”

杰克逊摇摇头。“他要对付的是我;乔治勋爵站起来,刚好挡了他的道。乔治勋爵抓起烛台想打他。可毕竟又老又跛了,而库珀却年轻力壮。尽管如此,他也只是把主人推回椅子上。不幸的是,乔治勋爵的头撞在了烛台上,但只碰起一个小包,我想没有大碍。”

福尔摩斯的兴趣被勾起来了。他问道:“杰克逊先生,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这位侍从说:“后来,库珀扔掉了斧头,直到奥斯丁先生进屋,他都没再抬起斧头。奥斯丁是桑格在当马戏老板时颇为信任的随从。他进屋一看情形不对,便向库珀走去,显然只是想把他赶出去。可是库珀一时慌了神,随手抓起壁炉台上的一把打开的剃刀挥舞着。奥斯丁想抓住他,结果脸上被划开一道小口子。看见对方受伤,库珀立刻就扔了剃刀。你们看,先生们,他并不是有意弄伤奥斯丁的。我想,他抓起剃刀只是出于本能的自卫。后来,他就跑出了房子。我和奥斯丁跟着追了出去,其实也只是象征地做做样子。因为我觉得让他跑远点,冷静一下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并不是个坏人,我很理解他对我的妒嫉。老人以前很器重他,有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到哪儿都带着他,让他服侍自己,甚至暗示要把他列为遗嘱的受益人。

可是,一两个星期前,他突然改变了对这小伙子的态度,说他从他的书桌里偷了五十英镑,可是我敢肯定库珀没干过这事。此外,老人还怀疑库珀与失踪的十几匹马有关系。库珀很气愤,表示要到察局去说个明白,可桑格却不愿意正式起诉。”

我相信,这一切让福尔摩斯兴趣倍增。看得出他想在科尔曼探回来前尽可能地多问出些情况来。他有点急切地问道:“这么说,老桑格是和你们一起走出这房间的?”

他答道:“不优生,他坐在椅子上没动。虽说伤得不重,可他毕竟老了。”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可报上却说桑格身受重伤,倒在屋外不省人事了,真是瞎话!”

这时,科尔曼回来了,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们。“要知道,你们是不该待在这里的,一个都不该。杰克逊先生,请把鸟带走!”

杰克逊冲我们咧嘴笑笑就走出房间,手臂上的金刚鹦鹉又大叫了一声:“乔治在哪儿?”

我们正准备离开,科尔曼却变得温和起来,说道:“你们可以留下来随意四处看看,只是别碰任何东西。”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非常感谢,探先生。不知我能否看看那把剃刀、斧头,以及库珀逃跑时丢下的左轮手?”

科尔曼答道:“当然可以。”他从矮桌下面拿起一个纸箱,放在脚凳上,打开盖子让我们看。斧头与一般的没什么两样,可那把手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说:

“这肯定是件收藏品,能不能打响都是问题。”

而福尔摩斯似乎对刺刀更感兴趣二正如报上说的那样,这把剃刀经过了改动,是永远开着的。“你们看,这根本条被细绳牢牢绑在刀上,所以刀片就无法移动了。你们真的相信报上的说法,这把刺刀是他自己带来的?”

科尔曼大惑不解。“为什么不,福尔摩斯?”

这位从福尔黑文来的前贝克街大侦探解释道:“如果你想用剃刀杀人的话,你肯定会事先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好关上,以免还没伤到别人,先把自己给伤了,对吗?

这把改动过的刺刀是有特殊用途的,也许是农场上为牲畜看病专用的。至于斧头,我得知它原来是和那些伞和藤条一起放在紧靠前门的大象脚里的。毫无疑问,库珀是在经过那儿时才想到要拿起它的。最后,是这把左轮手。这是一把道具,用来发射空弹的。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我敢打赌,里面如果有子弹的话,也一定是空弹。”

科尔曼拿起仔细察看起来,福尔摩斯转身去检查壁炉上方的墙壁。这位探说:“真奇怪,这一回你居然说对了(我被他的话气得脸都要白了)。这不过是把漂亮的发令手。”

福尔摩斯转身面对他,演戏般地指着墙。“你看见这墙纸上手形的印痕吗?

这里有两颗钉子,原本是用来挂手的。壁炉上还有几件轻武器。或许我们能同奥斯丁先生谈谈,当然先要承蒙你的允许。”

科尔曼想了想。“没问题。我叫他来。”

哈里。奥斯丁长着一副运动员般的身材,可是那张脸却令人一见就想笑。长长的下巴,还有小丑有的那种呲牙咧嘴的笑容。我对他还有点印象。几年前我们与桑格打交道时,他是马术表演“奥斯丁兄弟”的演员之一。他也清楚地记得我们,这种记忆力常常是马戏或剧中人所特有的。

他似乎很高兴再次见到我们,诙谐幽默一番之后,便回答了我们的问题。“对,我同意杰克逊的话。库珀并不真的想伤害谁,而且老人确实对他过分了。至于剃刀,那是桑格放在壁炉上用来给那些宠物美容的,像金刚鹦鹉啦,猴子啦(他不舍得把这些宠物卖掉),用这把刺刀给它们磨磨指甲之类的。由于有一次他在给狗清除皮肤上的疙瘩时,弄伤了自己,于是便用木条把刀片固定住了。手?哦,那是马戏在上演《梅兹帕》时用的道具,只能放空弹。”

福尔摩斯问道:“你是否认为他来时还带了一把?”

奥斯丁说:“不,可我觉得他本可以带的。那把道具原是挂在墙上的,扭打中被碰了下来。”

哈里。奥斯丁提出带我们去参观一下农场,科尔曼也许很高兴摆脱我们,于是同意我们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四处走走。他对我们最后说的话是:“千万别插手任何事,把破案的工作留给专家来干!”

房子的紧后面是几间普通的谷仓之类的建筑,远处的农田里有牛马在吃草。在离房子大约五十英尺,靠近农田的地方有一个物体我们俩都觉得眼熟,那就是乔治勋爵常说的“瓦多”,而我们通常称之为大篷车。它还是老样子,铜制的车身依旧光亮如新,窗户依旧垂着整齐的窗帘。我曾多次看见乔治勋爵坐在它的踏脚上,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驻地的一切。

奥斯丁告诉我们,这位前马戏老板有时在屋里睡不着,常常会换到大篷车里来睡。我指着一间大棚屋,或者说是一个木头小仓库,问道:“这是用来贮藏东西的吗?”

但奥斯丁摇摇头。“主人把它租给了一个狂妄的发明家;鬼知道为什么,他又不是靠租金生活。他叫赫尔。克劳克。想见他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于是奥斯丁把我们带到那间大棚屋前。只见门前贴着一张告示:私人场所,闲人免进。可奥斯丁没理会便开始敲门。里面的砰砰声停了下来,终于,门开了。此人矮胖粗壮,一头短发,脖子刮得光溜的,看上去像是北欧人。

他说话喉音很重。“什么事,想干什么?哦,原来是你呀,哈里!”

奥斯丁向克劳克介绍我们俩之后,主人便欣然让我们进了他的大车间。木匠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墙上挂着大些的机械装置。屋子的那头还有一样奇怪的东西,下面由木头支架撑着,谁看了都会觉得像是一根巨大的银香肠。其实,这是一艘按比例缩小的飞艇模型,下面是运载乘客和货物的吊篮。不过,依它的大小来看,也许只能接纳像桑格马戏的侏儒那么矮小的乘客!赫尔。克劳克尽管在门上的那张告示上口气强硬,但态度还是十分友好的。然而,凭着多年与福尔摩斯事的经验,我发觉他又注意到了某些可疑情况。可他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怀疑,他的这种想法只有我才能看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常常在寻思克劳克的试验是否与从飞艇上向世界大城市投放致命爆炸物有关。这些预示着死亡和毁灭的银飞艇在大战初期被称作“策帕林”,不过恐怖的大战距那时还有五年呢。我也从没同福尔摩斯讨论过此事,下次再去福尔黑文时得记得和他谈谈了。我很想知道,他当时是否也怀疑克劳克所进行的试验是有悻我国利益的;如果是,他有没有把他的这种担心转告英国政府,或至少是那些谍报部门。

然而,当时我们更关注桑格惨案,以及那个倒霉而又愚蠢的青年库珀。

谈到这个话题,克劳克变得喋喋不休起来。“是的,我和赫伯特很熟。我刚来这儿时,他常常对我说起陪主人到城里或‘衬裙弄’市场去的冒险经历。那时,桑格受到那些喜孜孜的商人的接待时总是说:”你瞧,赫伯特,他们都是我的人,回到他们中间真是太好了‘。“

福尔摩斯打断他道:“我更感兴趣的是桑格和库珀关系的破裂,有好几个人曾向我提过此事。”

克劳克说:“哈里。奥斯丁或许还记得马失踪的事吧。桑格声称有人牵走了他草场上的十二匹马,并暗示是与他关系很密切的某个人偷的。”

奥斯丁点点头。“库珀建议他最好去察局报案,可是桑格拒绝这样做,而且也不许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去。这件事只有我、我妻子、杰克逊和赫尔。克劳克知道。”

克劳克也点头说:“接着就发生了丢钱的事,桑格说他客厅的书桌里少了五十英镑。他耿耿于怀,甚至当别人的面对库珀说:”我知道是哪个年轻人干的,我不会放过他的。‘可是库珀的反应似乎使他十分狼狈。小伙子说:“我没拿你的钱,主人。你对我总是指桑骂槐,我已经烦透了。我要去察局,告诉他们你对我所说的话。’这下子可激怒了桑格。他说,如果库珀这样做的话,他干脆就不承认丢了钱。从那以后,他不再让库珀服侍他了。他把杰克逊纳为心腹,让他替代了库珀的位置,而把库珀赶走了。”

我问道:“他被开除了吗!”

奥斯丁说:“没有,可他不得不卷起铺盖住到仓库里。虽然他表面上还是很谦恭,我能看出他心怒气难平。”

这位德国发明家若有所思地说:“他以前总是问我在巴黎时的情况;我曾在那儿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津津有味地听完我在巴黎的冒险经历后,往往会说:”要是我懂点法语就好了。‘你们知道,他非常强壮。这棚子的尽头有一个拉门,我是从那儿把模型拖到草场上去的。通常要两个人才能把模型拖出去,而库珀一个人就能行。“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桑格也对他说过不少关于巴黎的事,因为他也曾去过几次。当然,那都是他们俩关系还不错时的事了。”

我们对克劳克出时间向我们提供情况表示感谢,然后又继续在花园农场转悠。

哈里。奥斯丁在带我们参观牛棚时,告诉我们他娶了乔治。桑格勋爵的孙女伦。

因此,他现在已不仅仅是打工的了。最后,我们对他说实在不好意思再占用他更多的时间了。他心领神会,十分礼貌地向我们告别后回去了。

我们坐在桑格生前的大篷车的踏脚上,讨论我们所得到的情况。福尔摩斯掏出烟斗,却发现他只剩下一小撮苏格兰混合烟丝了。我给了他一些我的烟丝,可他觉得味道有些淡。因此,他在谈论中显得有点急躁。

我说:“这样看来,库珀身强力壮,一心想发财,还对桑格抱有怨恨。”

福尔摩斯对这种烟丝显然感到不过瘾,接连猛了几口。“华生,我们确实知道他身强力壮,有点公子哥的气,炫耀自己,还向往去远方那些令人兴奋的大都市。其实,这种向往对年轻人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了,他只是被老板的诬陷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的行为或许是桑格之死的间接原因,可据我看,他当时已是很克制自己了,一点不像报上所说的挥着斧头的疯子。他进屋面对桑格时,原本并未携带武器,挥舞的家伙只是在半道上顺手捡起的。即便如此,考虑他当时的心情,他对自己的行为还是相当节制的。再说,桑格额头受伤也是出于意外,差不多是自己碰伤的。”

我问道:“你会留下来帮科尔曼和那位我们还未谋面的督察长吗?”

福尔摩斯沉吟片刻。“那要看他们是否愿意了。不过,我感到怀疑。我们毕竟不是在和莱斯特雷德或格雷格森打交道。他们俩尽管多疑,对我老练的破案本领多少还知道一些。”

我明白他的思路,但考虑到他的情绪,我没有再他。我们开始往回走,在房子的后门附近遇到了一名挤女工。她用浓重的哈福特郡口音问道:“哦,先生们,能告诉我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们把能说的都告诉了她,不该说的就不说了。福尔摩斯问及她的名字,她答道:“我叫弗罗茜,先生。我和赫伯特。库珀关系不错。他是个好小伙子,有进取心,很聪明,一点也不像本地的年轻人。”

她羞怯地垂下眼帘,我推测赫伯特。库珀多少打动过她的芳心。

福尔摩斯问她:“弗罗茜,你想赫伯特会在哪儿呢?如果能找到他,我也许能替他洗脱罪名。我知道他并不是个坏人。”

她说:“你说得对,先生。乔治勋爵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没有权利无凭无据地指控他。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正骑着自行车离开,嘴里还喊着:”弗罗茜,上帝保佑你。我得去铁路了!‘“

福尔摩斯似乎对最后一句话感兴趣,又追问道:“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理解这话的?”

她说:“这还不容易,先生!我想他一定是要坐火车去他曾多次提到的远方呗。”

大侦探拍拍她的手臂,点点头。然后,我们俩再一次进入屋

在门厅里,我们看到凯恩督察长已经回来了。科尔曼把我们介绍给他。然而,如果说科尔曼有点自命不凡的话,这位凯恩先生则是无礼到了极点;至少我的印象是如此。他说:“歇洛克。福尔摩斯,我怎么总觉得这个名字是个虚构的人物,只配出现在牙医候诊室的月刊中?比如,有报道说,你仅凭观察就能正确推断出一个人的职业和近期的活动。这简直是对我智力的侮辱,写这些垃圾文章的人真该找点别的事干干。现今的侦探工作是有严密科学的,再加上努力才能破案。光坐在那儿吞云吐雾、拉拉小提琴、写写专论是没有用的。而且,我们也决不可能干乔装打扮、在荒原野洋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之类的勾当。我向来不屑于读你朋友为你所写的那些歌功颂德的编年史。”

福尔摩斯不失风度地微微一笑,说道:“督察长先生,如果这些都是你所谓的原则的话,你已经违背了至少三四次了。显然你是看过不少有关我的报道,才知道我一些特点的。而且,你对连载小说《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的部分情节也十分熟悉。”

凯恩咕哝了一声。“很好,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也许我是不经意间看到过关于你的一些报道。不过,这并不表明我就对其容深信不疑。比如,我方才提到过你的推断……你能猜出我最近干了些什么吗?”

福尔摩斯用不太武断的口气说:“晤,首先,你违背了你可贵的原则,乔装打扮去维多利亚车站察看过水陆联运列车!”

凯恩瓮声说道:“错了。我没有乔装打扮!”

我的朋友反驳说:“你是个察,可你穿的是便服,却不是制服。”

凯恩反唇相讥:“你是在玩弄字眼。你甚至不敢肯定我去了维多利亚车站,而不是切瑞车站。”

“亲的督察长,这太容易猜了。我取道布赖顿从福尔黑文到这儿时,注意到维多利亚车站前有一条路。这条路上的白垩灰被人踩过了。”

凯恩厉声问道:“什么样的白垩灰?”

歇洛克。福尔摩斯指指督察长的靴子,平静地说:“你的靴子上还沾着不少呢,所以我建议你甚至可以用科学的方法好好检验一下。这一切我都是根据你大衣口袋中露出的小记事本来推断的,我猜想你记下了从维多利亚车站发出的各趟联运列车的时间表,包括开往巴黎方向的。”

凯恩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风度,反而咆哮道:“好呀,既然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帮我找出那个拿着斧头乱砍的疯子呢?”福尔摩斯礼貌地一笑,准备走前门离开。

我想了想,接着问道:“那么,你允许我们替你调查吗?”

督察长耸耸肩说:“为什么不?库珀现在已经离开本国了,如果你们想帮忙的话,祝你们旅途愉快!”

出了门,我说:“福尔摩斯,他说得也许不错。毕竟,有人曾亲眼看见库珀骑车往铁路方向去了。弗罗前也说过,她最后见到他时,他说‘我得去铁路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找。”

福尔摩斯哼了一声,噗噗地吹着他的空烟斗。“你可能不知道,华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也不知道。”

没烟令福尔摩斯变得有点乖戾,他在柱子上敲着烟斗。“华生,我得先买点烟丝,没它还真不行。”这时,出现了一只灵敏的小猎狗。它突然朝我的朋友跳过来,无疑是表示友好。可福尔摩斯却不喜欢狗,叫道:“抓住那只狗,别让它烦我!”

我抓住了这小机灵鬼的脖圈,它不停地扭来扭去,想挣脱出去。这时,挤女工弗罗前跑了过来,略带歉意地说:“嗅,先生,这是库珀的狗,名叫朱莉。库珀非常喜它,它对库珀也是一样。可是现在库珀不在了,没人疼它了,所以你得原谅它。”

福尔摩斯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弯,颇令我吃惊。“没关系,这可怜的小东西失去了主人当然会很伤心。我们能带它去小巷里散散步吗?”

弗罗茜拍手道:“哦,先生,你真好。看得出你很喜欢狗。请稍等,我去拿牵狗带!”

弗罗茜跳着跑开了,显然福尔摩斯的“好意”令她十分高兴。我说:“福尔摩斯,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我肯定你不是出于好心才去遛狗!”

拿着皮带回来了,福尔摩斯赶紧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别说话。她把皮带扣在朱莉的脖圈上,递给福尔摩斯。我们往前走去,渐渐远离房子;福尔摩斯牵着狗皮带,脸上一直绽放着笑容。

我们来到一条小巷,朝铁路方向走去,几小时前我们的马车还从这儿经过。福尔摩斯说道:“华生,这狗会有用处的。瞧,它有一个好鼻子,一路在草丛里闻来闻去。那姑说库珀提到过要去铁路,可是并没有说他是去火车站。我们在下个路口拐弯,就到离花园农场最近的铁路线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去铁路而不去车站呢?他要出国的话,只能先乘火车到维多利亚车站或切瑞车站。”

福尔摩斯回答说:“也许他并没有打算出国。”

铁路线在远处隐约可见,我们继续向铁路路堤进发,突然福尔摩斯大声叫道:

“赫伯特在哪儿……赫伯特在哪儿?”小狗立刻竖起耳朵,嗅嗅鼻子,跑向铁路线。

可很奇怪,福尔摩斯却拉住狗,要往右拐,小狗在他的连拖带拉之下挣扎着。我问:“福尔摩斯,你干嘛不顺着它带的路走?”话音刚落,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原来右面转角处有家烟店。福尔摩斯进去买了两盎司苏格兰混合烟丝,将它们从纸袋中倒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烟草袋,然后装满烟斗。他迫不及待地点上火,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洋溢在的浓重烟味。过了片刻,他满意地笑了,然后对狗重复着刚才的话。这一回,他跟在朱莉后面走,我则跟着他。

我们来到铁路路堤旁,眼睛越过长满草木的路堤边缘,察看下面的铁路。路堤不高也不陡,或者说是不大高、不太陡,我们很容易就爬了上去,朝两头看看,却没发现什么。福尔摩斯此时又得仰仗小狗了。它在前面兴奋地跳跳蹦蹦,我们跟着它进了堤坡上的草丛。最后,小狗停下了,着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哼声。它猛地冲进一堆草丛中,将神情急切的小脸对着我们,仿佛在说:“我找到什么了。”

福尔摩斯用他的手杖在草中探来探去,我也用手杖戳戳这儿,捣捣那儿。结果,我们只发现一堆燃烧的余灰和一片被压过的杂草,显然是有人或动物在这儿躺过。我问道:“你是否认为他可能在这儿睡过一夜?”

福尔摩斯说:“也可能是哪个流汉来睡过,可我还抱有希望,华生,我还抱有希望。如果他真来过的话,肯定才离开不久。你看,这些灰烬是刚留下的,虽然已经不热了,但上去能感到时间不超过几个小时。如果库珀在这儿睡过,现在肯定还没走远。”

朱莉在这片曾被身体压过好几个钟头的草丛塌处嗅来嗅去,似乎希望继续找下去。福尔摩斯说道:“去找赫伯特!”说完便放开牵狗带。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

“我不想束缚小狗的行动。如果它找到库珀,我们会马上知道的。”于是,他在堤上坐下来,又过了一把苏格兰烟草的瘾。

没过几分钟,突然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朱莉可能找到它心的主人了。

它继续哀声叫着,我们顺着叫声来到了铁轨的一个拐弯处。

我们不仅看到小狗,还看到了我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说起来,我还是个医生呢!铁轨中间有一颗人头。在铁轨和路堤之间还躺着一具无头体,显然是同一个人的。亲的读者,无头体已经够可怕的了,而无体人头更可怕,我们是两者都领教了。福尔摩斯似乎无动于衷,他跪下来先仔细察看人头。人头的一边已经严重变形,但当福尔摩斯轻轻地将它翻过来,从右半边可以清楚看出这正是库珀。嘴上还剩下半边上过蜡的小胡子,原先油光光的一组前额卷发中凝固着血块。我尽可能仔细地察看了体,不得不同意福尔摩斯的说法:库珀——我们已经肯定这是库珀——是把头枕在一根铁轨上自杀身亡的。火车从他的脖子上驶过,令其身首异处。

从血的凝固程度和刚刚开始僵硬的体看来,死亡的时间并不长。我是验以后才得出这个推论的,而福尔摩斯显然没验就得出了结论。他说:“华生,他才死不久。火车司机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他驾驶的这个轰隆隆的庞然大物轧死了库珀。不过,如果再不处理的话,每天都走这条铁路线的检修工和其他工人肯定会吓坏的。麻烦你去把凯恩和科尔曼叫来,顺便把这只可怜的小狗也带走吧尼的哀号实在让我受不了!”

朱莉执拗地不肯离开主人那惨不忍睹的首,而福尔摩斯却过河拆桥,一定要赶走它,我只好吃力地把心碎的小狗往回拽。

我极不乐意充当噩耗的使者。当我把朱莉交给挤女工,并告诉她这一消息时,她顿时哭成了泪人。我竭力安慰了她一番,又急忙赶去告知凯恩督察长。他和科尔曼正坐在客厅里,奥斯丁和他的妻子,也就是桑格的孙女,正在给他们倒咖啡。

“什么?”凯恩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想,他固然为发现逃犯而松了口气,可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毕竟歇洛克。福尔摩斯又比他领先了一步。他吼道:“科尔曼,带上个人,准备好车,把体运回局停房。当然,你先得确定死者是库珀。”

我匆匆喝了几口热咖啡,就返回铁路,这回是和凯恩一起乘坐方的二轮马车去的。在此之前,我已经详细交待了科尔曼去哪儿找体,明智地抑制住了想告诉他让狗带路的冲动。当我们赶到现场时,科尔曼正在检查体,而福尔摩斯则坐在土墩上着烟斗。凯恩朝他敷衍地点点头,就去和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察说话了。

方医务人员很快整理好体,准备运走了。福尔摩斯眼看体就要运走,就此事第一次向凯恩开口道:“督察长,你不认为现在该看看库珀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样搬来搬去很容易弄丢的。”

凯恩对他怒目而视。“我需要你建议时,业余侦探先生,我自会开口的!”虽然嘴上这样说,他想了想,还是叫科尔曼搜搜库珀体上的衣袋。

探把搜到的东西放进了一个方专用纸袋,只留下一张信一样的纸片,尽管没有信封。凯恩问道:“那是什么,自杀遗书?”

科尔曼回答说:“晤,是吧,可又不是。好像是给库珀父亲的信……”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凯恩不耐烦地跺着脚说道:“好了,读出声来,小伙子!”

科尔曼大声读起来,我们都能听见……

的父亲:现在发生了很糟糕的事。他们说是我干的,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喊叫声,然后我就逃跑了。

我忠心耿耿地为主人服务了六年,他却这样对待我,冤枉我偷了他的钱,还有其它一些东西。确实有五十英镑不见了这回事,可我知道是他自己放在梳妆台镜子后面的。他的书桌里还有一张收据,提到了那些所谓被偷的马。

那些女人把这一切都算在我头上,还挑拨他与我的关系。尽管如此,但愿上帝原谅我所犯的错误。希望你也能原谅我。

再见了,父亲。再见了,莱恩、迪克和汤姆。

你心碎的儿子赫伯特凯恩让我们看了看信,然后把它放回纸袋,说道:“好吧,侦探先生,除了没有邮票和信封,你还能从这封信里推断出什么?”

福尔摩斯故作礼貌地笑笑说:“不多,只知道这封信一半是在农场里写的,剩下的部分是在死前不久完成的。”

凯恩用觉的目光斜照着他,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福尔摩斯说:“信纸正面是用墨水写的,用笔有点颤抖。反面则是用铅笔完成的,他当时身上没带钢笔,不过我肯定你在他身上发现了一支软铅笔。显然,他离开花园农场时很急,没来得及写完这封信。对了,你找到那把出了名的左轮手了吗?”

还是科尔曼出来打圆场了,说道:“没有,只有一块金表和十八先令零钱。”

可凯恩仍然吼道:“这不说明他没有把扔掉。或许搜查一下周围的草丛就能找到。”

福尔摩斯讥讽地说:“督察长,你为什么不去伦敦的泰晤士河里打捞呢?”

凯恩吃了一惊。“干吗要去那儿找?”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如果去那儿找不到,在这堤上的草丛里同样也找不到,因为我从来就认为根本就没有。他去桑格农舍时没带武器,走时也一样。”

这位高级探瞪了福尔摩斯一眼。“那么斧头、剃刀,还有另一把手又是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说:“这些东西本来就在案发现场。况且,他挥着斧头和剃刀时,并不真的想伤人。至于你所说的另一把手,它是从墙上掉下来的,与本案一点关系也没有。”

体被方的救护车拉走了,送往停房。我正琢磨福尔摩斯会不会跟去再作进一步的调查,他已悄悄对我说:“华生,我们该回花园农场了。库珀已经找到,那的气氛应该不会紧张了。很明显,他是自杀,我们从这个可怜人的体上找不出什么线索了。”

我们慢慢地走回花园农场。原本是打算找家当地客栈的,可哈里。奥斯丁已经向我们发出了邀请,于是我们决定接受这一盛情款待,在农舍住下。

回到农舍,奥斯丁太太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这是我们俩第一次见到她—

—桑格的孙女。她由于悲伤而显得很憔悴,所以我们的言行都很小心,避免勾起她的伤心事。伦。奥斯丁大约三十五六岁,个子矮小,皮肤微黑,高高的颧骨和她祖父很像。她一身黑装束,由于发生了惨案,家里这两天弄得乱七八糟,没有正餐,谁想吃什么或什么时候吃,都是临时做。我们吃完饭,奥斯丁夫妇也来到了起居室;客厅现在自然没人去用了。

她说道:“没有了祖父,这里都显得陌生了;你们知道,他是个格很坚强的人。”我们表示赞同,并谈及十年前与他交往的经历。她又说:“他过于轻信别人,因此许多人都会利用他的信任。赫伯特。库珀就是最后一个悲剧的例子。你们知道,祖父非常喜那个小伙子,不管到哪儿都带着他。由于哈里和我要管这一大家子的事,没时间陪他,所以他就让库珀一直陪在他身边,对那小伙子十分信任。他干的只是为祖父准备准备衣物、读读报纸之类的活儿。”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该说这话,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继续说道:“祖父已经八十四岁了,眼睛不太好使,所以看报有困难。”

福尔摩斯轻声问:“他还有过别的侍从,是吗?”

她点点头。“是的,可他们到头来不是偷东西,就是想占便宜。杰克逊似乎还不错,但谁知道一两年后会怎样?没人能保证!”哈里。奥斯丁仿佛对妻子的发泄有点不高兴,但很少开口。福尔摩斯和我交换了一下目光,多年的默契使我们不约而同地认为,再问下去就不妥了。

花园农场有二十间卧房,奥斯丁夫妇很快就替我们安排了两间还算舒适的房间。

当我们经过一扇装饰华美的木门时,得知已故桑格勋爵就安卧在房;当地一位专门给死者化妆的妇女已经为他做好了一切人殓准备。我们带着凝重的神情,蹑手蹑脚从房门前走过,哈里。奥斯丁轻声说:“伦已经给他脸上补过胭脂,还在头发和胡子上抹了点石膏;我肯定他希望这样。待会儿有人来验,不过,举行葬礼已经被批准了。”

四、“瓦多”之谜

我很想能告诉读者,十一月举行乔治。桑格勋爵葬礼的那天光明媚,秋高气爽。可是,唉,我却不能这样说。那天大雨倾盆,狂风呼啸,因此福尔摩斯的脾气也很糟;他正患秋季的一种常见病——重感冒,并很有可能发展成支气管炎。他已经病了一两天了,咳嗽声令人揪心。作为医生,我不得不劝他暂时停烟,但他自然不肯听我的。他甚至不让我照料他,还总是说:“别婆婆的,华生。你简直像个老太婆!”

可眼看他就要决定和送葬队伍一起去乔治勋爵的墓地马加特,我不得不态度强硬一些。“福尔摩斯,如果你执意要在这样的天气外出,得了肺炎,我可不管。我觉得我一个人代表就可以了,你还是在这儿静静地待一天,恢复恢复。我肯定奥斯丁夫妇也会感激你留下的,因为大多数仆人都将去马加特,没人看家了。”

令我大感惊讶的是,福尔摩斯居然立即就采纳了我的建议,愿意几乎是独自一人留在花园农场。不过,他还是执意披上披肩站到过道上,在桑格华贵的石棺抬上灵车时低头默哀。众多的当地人都赶来观看送葬队伍从农舍出发,去马加特的干线车站。花环和鲜花不仅盖满了石棺,还放到了第二辆马车上。这些都是福塞特、平德、叶尔丁、吉耐特、贝克以及其它十几个马戏家族和分支送的。那些大花圈均来自马戏艺人协会和一些别的体。

无人驾驭的马自然是马戏家族的葬礼中的一个老传统。桑格的送葬队伍中有两匹的马,是死者生前的种马,其健硕威猛令众多观者无不叹为观止。这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车站开去,似乎与以前桑格马戏的常规游行没什么两样,都是马拉物资。路边的乡下居民都脱帽致意。不过,没想到这一切都不足以同到达马加特后的轰动相比。毕竟,乔治勋爵在那里拥有好几家剧院、商店、动物园和一家大型的游乐园。其实,他可以说是马加特勋爵,担任着多个地方委员和商会的重要代表。

当送葬队伍缓缓向墓地行进时,几乎每条街的两旁都挤满了悼念的人。大雨还在不停地下,到处攒动的黑伞给这个原本明丽的海滨小镇增添了一些不寻常的彩。

这是一次令人难忘的仪式,由霍恩牧师大人主持。有人告诉我,他是马戏艺人协会的牧师。他给人印象深刻,长着白胡子,黑的长袍外面套着白的法衣。他宣布道:“我们马戏之乡在这里沉痛悼念我们的领袖,乔治。桑格……”

桑格的纪念晚餐定在他的一处房子里举办。我想,在他几百号的亲戚朋友中,我不出席是完全不会有人注意的。于是我走回车站,这时雨终于渐渐小了。一路上我看见每家每户的窗帘都是拉开的,到处降了半旗,车夫们的马鞭上缠着黑纱。我想,如果我能比奥斯丁夫妇、杰克逊及其他人先回到花园农场的话,我就可以同福尔摩斯谈谈桑格之死了,当然是在他健康状况允许的条件下。

到了花园农场,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看门人迎接我。我正准备上楼探望病榻上的福尔摩斯,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他出现在起居室门口,没有半点生病的样子。我气吁吁地说:“福尔摩斯,真高兴你的气比早上好多了。老伙计,我还一直为你担心呢。”

福尔摩斯神秘地笑道:“亲的华生,我只是装病而已。我假装得了重感冒,为的是找借口一个人留下来。这种把戏没什么害处,却装得很像。”

我十分愤怒。“福尔摩斯,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任我呢?”当然,福尔摩斯骗我已不是第一次了。一想起他骗我去贝克街向他报告情况,而自己却在离巴斯克维尔庄园仅一两英里的达特穆尔安营扎寨的事,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也没忘记他曾利用自己的演戏天分,骗我相信他真的就快断气了。不过,我没再提起这些往事,只是问道:“你是用了什么刺的东西才又咳嗽又打喷嚏的呢?”

他噗嗤一笑。“一点点辣椒粉就足够了。我吃完饭时设法弄到了一点。”

接下来,我当然就是问他是否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他却摇摇头说:“华生,我没找到有关的任何线索。”

他继续解释道:“你们一走,我就在等那个老马夫兼看门人离开。后来,我从卧室的窗口看见他到农场的另一头去干活了,才下楼打开桑格客厅里的书桌。我想找那据说是被库珀偷走的五十英镑。你还记得他在自杀遗书里怎么说的?”

我说:“我记得他说那五十英镑在梳妆台的镜子后面。书桌里应该还有与失踪的马有关的收据,对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完全正确。不过,我决定在那个老仆人回来前先查看一下书桌,可什么有关的纸片都没找到。后来,我听见老头回来的脚步声,就关好屉,重新锁上。”

我问道:“你有钥匙?”

他说:“怎么可能呢,华生。我是用小折刀开锁和关锁的。”

我有点纳闷,福尔摩斯竟然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说得像是取得了多大进展似的。

“你去找那张收据,但没找到。完了?”

他哈哈一笑。“嗅,还没完。排除法是很有用的,华生。后来,我赶紧轻轻上楼,在卧室不停地咳嗽、打喷嚏,直到确信不会引起怀疑。等老仆人又出去以后,我大胆进了桑格的房间。”

我试探地问道:“这回又是用你的小折刀?”

福尔摩斯说:“不。我是把一根铁丝弯成合适的形状,塞进锁孔把门锁打开的;当然不太容易,试了好几次。这法子我以前常用,你还记得吗?”

福尔摩斯在乔治。桑格卧室里的侦察情况倒十分有趣,因此我自始至终都没打断他的叙述。

“卧室真是富丽堂皇,窗子附近有一张四柱大床。靠里还放着另一张床,很像军队露营时帐篷中常用的那种帆布小床。这无疑是以前库珀和杰克逊睡的,以便桑格生病时陪夜。然而,更重要的是,房间一边确实有一个带镜子的脸盆架,对面还有一张书桌。镜子后面没发现什么,华生,但桌子里倒是有件相当有趣的东西,尽管我初看时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由于这次是最原始的那种锁,不需工具,用后掌猛地在桌上拍一下就震开了)。这是一本收据簿,只撕去一页,于是我用铅笔在空白的扉页上描出了失页留在下一页上的字印。幸亏撕去的那页是用硬铅笔写的,从描出的字印上很快就得知其容:”今收到福利先生购买的十二匹皇家白马的全部货款一千二百英镑。(签名)乔治。桑格。‘我把这描出字印的扉页也撕了下来,反正凯恩是不会注意到有什么两样的。嗅,对了,卧室墙上还挂着几幅美绝伦的肖像,其中有桑格的妻子伦。查普曼的与宠物在一起的美丽油画……“福尔摩斯喋喋不休地说着桑格卧室里的东西,令我很生气;他明知道我对这些大都毫无兴趣。终于,他动了怜悯之心,把从收据簿上撕下来的那张纸递给我看。

我问道:“这是桑格写的吗?”

他瞪了我一眼说:“签名是的,可其它的当然是别人写的。”

我感到惊讶。“为什么说‘当然’?”

福尔摩斯答道:“我们观察桑格的时间也够长的了,华生。你见过他除了签名之外,还写过别的什么吗?我们多次看见他口授而让别人代笔,不是吗?”

我又问:“你是说他不识字?亲的福尔摩斯,此人可是《马戏艺人七十年》的作者!”

他咯咯一笑。“那也是口授由别人代写的。很可能这张收据是买主福利先生用铅笔写的。‘皇家白马’自然是的;‘皇家’二字或许与桑格赠送给已故维多利亚女王的那两匹矮种马有关。还有,收据上的日期是1911年2 月间日,所以我断定这些马就是桑格诬陷库珀参与偷盗的那十二匹马。如果我们再找到那五十英镑的话,至少可以帮那个可怜的人洗脱部分罪名。”

当晚,奥斯丁夫妇和一些客人从马戏之乡回来后,我和福尔摩斯不得不中断关于库珀的谈话。用餐时,大家谈的都是乔治。桑格,他是如何白手起家,如何建立起他庞大的事业,以及那些非但没有激怒公众,反而更拉近了他们之间距离的那些无伤大雅的欺骗伎俩。这些骗人的把戏也曾几次被媒体曝光,比如“白象”事件,“震惊伦敦的狼”以及他如何利用对方的比赛规则而击败了美国的巴耐姆和科迪马戏。罗伯特。福赛特爵士(当然是马戏爵士)曾站起来向乔治绅士祝酒,说道:“他或许不是一位真正的勋爵,但他绝对是位真正的绅士!”

第二天早上,我们俩都早早下楼用餐。福尔摩斯利用别人还没到的机会,又向我提供了一个他昨天在桑格卧室里的调查结果。“华生,我差点忘了给你看这个。”

他拿出一把钥匙,上面贴有行李标签,还穿着一个小钥匙圈。“看看标签上的字,华生。”

我认出上面的字是“瓦多”。我承认当时我一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问他:“你从哪儿找到的?”

他答道:“在桑格卧室的书桌里。昨天夜里,我一直在琢磨以前在哪儿听到过这个词,终于,一小时前,我想起来了。真是不易啊,我足了四烟斗苏格兰烟丝才明白过来的。你看过《语文学家》吗?”

我说:“看过。是一部关于吉普赛人的小说,作者乔治。鲍罗,对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一点不错。书里面有一份吉卜赛语词汇表,其中就有‘瓦多’这个词,意思是马车,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大篷车。这把就是桑格住的大篷车的钥匙,我敢肯定凯恩和科尔曼都没注意。我说,趁别人都还没下来吃饭,我们抓紧时间去看看车里有些什么。我想,察今天要来的话也要一个多小时以后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大步走到大篷车前,用钥匙麻利地打开门锁,这回可不像前几次那般偷偷的。我们走进布置恰人的车,不禁为紧凑玲珑的摆设而惊叹。

放瓷器的小橱有特殊的巧妙设计,以防豪华的盘子和装饰品在大篷车行驶的过程中震落下来。中间的桌子不用时被折起来靠在墙上,可那张床却又窄又硬,像船上的铺位。此外,还有一个保险箱,毫无疑问是老板用来存放夜间演出收入的。床对面贴墙还有一张梳妆台,上方设有一面镶有木框的椭圆形镜子。福尔摩斯径直朝镜子走过去,用他那万能小折刀上的一把螺丝刀迅速拧松了木框上的四颗螺丝。就在他放下镜子时,一个厚厚的信封从后面掉下来。由于封口处没有粘住,而是折起的,没费事就看清了里面是什么。原来就是十张折叠起来的五英镑钞票。他叫道:“这正是我要找的东西,华生,那丢失的五十英镑。我原先以为在脸盆架的镜子后面,但我想错了。凭这个,还有那卖马的收据,足以证实库珀在自杀遗书中所言属实。

桑格对他态度突然转变,令他痛苦不堪。来,华生,我们得把东西都恢复原样;反正我们已经弄清楚实情了。”

他说干就干起来。我扶着镜子,他将信封放回镜子后面,重新把木框上的螺丝拧上。然后,他指指保险箱,用调皮的目光望着我说:“华生,我们敢不敢冒险打开它?”

我对这一大胆提议表示惊讶。“福尔摩斯,这是不是太离谱了?不知道密码,怎么可能打开密码保险箱呢?”

福尔摩斯像孩子般咧嘴笑道:“亲的华生,我交际的圈子里有不少鸡鸣狗盗之辈。其中有一个叫查理。珀克斯的,此人在被勒令退休前,一直靠打开保险箱之类而吃穿不愁,而且不用暴力。他曾教过我怎么干,不过我得借用一下你的听诊器。

你应该有吧,一个好的医生是离不开听诊器的。”

当然,我带着一个小医箱,于是我回房去取福尔摩斯所要的听诊器。这时,全家人都还在吃早饭,也没有察来过的迹象。我蹑手蹑脚地上楼走进卧室,找到听诊器,塞进帽子里,然后将帽子贴在前悄悄离开。

看福尔摩斯开保险箱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他把听诊器的听筒塞进耳朵,就像我常做的那样,只不过他聆听的部位不是人的膛,而是保险箱的正面。然后,他用另一只手转着数字盘,每听到咔嚓一声,就报出相应的数字要我记下,而这种声音不用听诊器是听不到的。没过多久,他就轻而易举地查出了密码。随着咔嚓一声锁响,保险箱的门就打开了。

里面有意思的东西还真不少。一个装有一本红褐头发的小金盒、一本俄罗斯软革封面的笔记本、几张镶在镜框里的照片,还有一份显然是法律文件之类的东西。

福尔摩斯逐一看过,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回箱,只留下了笔记本和那份文件。他坐在桑格的床上,快速翻阅起笔记本。他仔细看了其中的几页,然后把笔记本递给我,问道:“华生,你是什么看法?”

笔记本上记录的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文字容,而是一些极其粗陋的人物、动物、马戏设备的草图。例如,开头有一幅看似孩子的乱涂乱画,大致是几只狗正跳出笼门,朝一匹白马奔去。接着,又有一幅似乎是成人所作的大象的漫画。诸如此类的画不胜枚举。后面还有一系列的草图:一个人拿着一根火柴;着火的帐篷;一头狮子死在一块肉边,上面还画着一个骷髅头;从高架上摔下来的空中飞人,等等。

还有几页粗粗画的是看上去横撞的大象和逃散在大篷车之间的狮子。最后的几页是空白。

我将它还给我的朋友,说道:“我觉得这只是小孩的素描本,一个幼儿的乱涂乱画而已。或许是桑格手下的演员或工作人员的孩子画的,因为画的似乎全是和马戏有关的容。”

福尔摩斯并没有完全否定我的看法。“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华生。可是,一个人再怎么宠一个孩子,也不会把他的画锁在保险箱里吧?或许是我错了,你是对的,不过我想请你再看一看这些画。从手笔上来看,它们的确像是孩子画的,这一点我同意你的意见,但里面还有许多细节。我怀疑是缺乏绘画技巧的成人所作,以此来记录一系列的特殊事件。还有一点我想让你考虑一下,这些画中有一个穿长礼服、戴大礼帽、脸上有一圈胡子的男人形象反复出现。依我看,这个男人就代表桑格自己。”

我又将笔记本翻阅了一遍,不得不同意这种理解。于是我问:“那么,你认为这位原始的画家是谁呢?”

福尔摩斯的回答令我吃了一惊。“你知道,我完全有理由认为他目不识丁,只会勉强写自己的名字。一个不识字的人想要记下一些事情,还有什么比画画更好的办法呢?”

我气吁吁地说道:“那么,这是一种年鉴或日记?”

他点点头。“是的,尽管由于明显的原因而没有标明日期,在时间上也缺乏连续。其中所描述的一些事情倒是有案可查的。比如,这些就是‘震惊伦敦的狼’。桑格把他自己画成是放狼的人。虽然这件事也许不是他亲手干的,但我们知道他就是策划者。表示桑格正在画大象的那幅卡通也是同样情况。他有一次告诉我们,已故德华国王在当威尔士王子的时候曾被‘神圣的白象’逗得十分开怀!接下来我们跳过他那些著名的欺骗行径的记录,看到关于我们身临其境的那些事件的图画:毒死的狮子、高架事故、纵火未遂等等。”

我又瞅了一眼笔记本,然后说:“那么,那些乱窜的大象和逃跑的狮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说道:“是老桑格亲自策划了这些闹剧,只是自从上次被我们发现后,他行事更小心了。他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再故意制造事故的话,我就不会保持沉默了。”

其实,从我们十几年前发现桑格的秘密之后,我就常常寻思福尔摩斯怎么会竟如此平静地接受了桑格所策划的闹剧,又怎么会甘心情愿被利用来做宣传的工具。

这回福尔摩斯似乎又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嗅,好了,华生,这个人的大胆妄为不得不令人佩服。要说我没有破他的谜,那只不过是在他累累劣迹的蛋糕上加了点糖霜而已。”

我说:“可是,福尔摩斯,你再怎么佩服他的胆量,也不得不承认有的闹剧实在太出格了,近乎是疯子所为吧?”

福尔摩斯沉吟了片刻,答道:“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桑格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疯子,尽管他很怪。他死前所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证明他患有严重的偏执狂,就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说过的那种病。他的情绪和友谊对象的变化表明,他有一般人所说的那种受迫害妄想症。再想想卖马收据的事,明明是他自己把马卖了,却硬说是被偷了;还说被偷了五十英镑,为此不停地折磨可怜的库珀。”

乍一听,福尔摩斯的话未免太荒唐,可仔细想想却不无道理。即使如此,我仍觉得在判断桑格神志是否健全的问题上,福尔摩斯还是相当仁慈的。他把笔记本放回保险箱,拿起那份法律文件,解开扎在上面的丝带,小心翼翼地展开。他说:

“这是桑格的遗嘱,或者说是遗嘱的副本,因为原件应该在他律师的办公室里。”

他快速地看完了文件。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久,对他这么了解,我是决不会相信他是在研究文件,而仅仅是在随便翻阅而已。但是,我知道他是在仔细看!他把文件递给我,我看了半天才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我——马戏老板、芬切利花园农场的乔治。桑格的最后遗嘱和遗言。遗留给我的女儿哈莉雅特。里夫的是:威尔士王子和王妃赠送的大银杯一只、桑格有限公司的股东们赠送的银罐一只、大烛台两个、1906年1 月24日马戏艺人协会赠送的彩饰祝辞一份。我和我已故妻子的两幅油画、1883年3 月l 日我在布洛涅受赠的一块金牌、上面有用钻石和珍珠镶成的字母缩写E。S。的礼赠大金盒一个、已故维多利亚女王赠送的青绿领带央针一枚、我70岁生日时股东们所赠的大银杯一个、已故维多利亚女王赠送的银制雪茄烟盒一个,外加一个银杯。三个银制的汤盆、一套银制的咖啡茶具。、两尊青铜骑士塑像、两尊我和我妻子的镀金半身像以及1898年画成的我的一幅大画像。

给我的外孙女埃莉诺、埃萝妮亚、萨拉和莉莲每人一尊带底座的镍马塑像。

给我的侄子乔治。桑格的是:范伍公爵和夫人赠送的羊首、一个大银盾牌、一个银杯以及一幅安德鲁。达克鲁的画像。

给我的孙女伦,即哈里。奥斯丁夫人的是:一座铜钟、一尊骑手塑像、一幅我的照片,以及我所有的家具、衣物、瓷器、玻璃器皿、照片、乐器、书籍、商店、生活储备物和花园农场任何没有赠送他人的物品。

给我的外孙维克特的是:我的金表和表链以及一枚单钻戒指。

给我的外孙女乔治娜一幅她母亲的油画。

给哈里。奥斯丁的是一枚中间镶有星形钻的红宝石针和一枚单钻戒指。

给我的外甥乔治一尊金马雕像和一枚钻石领带夹针。

我的钱款遗赠如下:女儿哈莉雅特,15,000 镑。

孙女伦,5 ,000 镑。

外孙女乔治娜,2 ,000 镑。

教子亚瑟,200 镑。

侄女阿米莉亚,200 镑。

侄女卡罗琳,200 镑。

侄女玛丽,100 镑。

侄女安妮,100 镑。

侄子乔治,1000镑。

花园农场的大托马斯。库ie,50镑。

小托马斯。库珀,50镑。

赫伯特。库珀,50镑。

利昂纳德。库珀,5 镑。“詹姆斯。克罗克特,50镑。

朱莉娅。桑格,1 ,500 镑。

我死后,受托人应尽快将未分配的不动产出售,以支付葬礼的费用、债务及遗赠钱款的各项费用。余款由受托人保管,以备我的女儿哈莉雅特使用和支配。

面是桑格及遗嘱见证人的签名。我当时只是将遗嘱快速通读了一遍,记得不是很准确,以上的容还是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后来的报纸才拼凑出来的。这一点,读者想必能够理解吧。

福尔摩斯看了遗嘱的感受大致与我差不多。他问道:“我说,华生,这里面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吗?”

我回答说:“晤,他有许许多多侄女。他的孙女、外孙女和这些侄女都受益不小,尤其是伦。奥斯丁、他的女儿哈莉雅特却得了大头,不过我觉得这似乎很自然。”

歇洛克。福尔摩斯小心地把丝带扎好,弄得跟原来一模一样,然后把文件放回保险箱。他说道:“真奇怪,你怎么没提出一两点令我感兴趣的问题?比如,他给已经死了的赫伯特。库珀留了五十镑,却没提杰克逊,而立遗嘱的时间才两年,这说明杰克逊是不久前才受到信任并被提升为随从的。毫无疑问,如果桑格再活得长一点的话,他又会增加或修改遗嘱容的。”

我立刻插嘴说:“又会?”

他点点头。“遗嘱中有一条是后来加进去的,补写的人手法老练,不是原先遗嘱的代笔人。在一系列数额甚至小到五十镑的遗赠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朱莉娅。

桑格,受赠金额高达一千五百英镑!”

我自认为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与乔治。桑格早年交往甚密,对于他的大部分亲戚、朋友、甚至点头之交大都听说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个朱莉娅。桑格。

不过,我感到几分安慰的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记忆丰富的脑袋瓜子这回并不比我管用多少,他也记不起这么个名字了。我们照原样放好所有东西,锁上大篷车,回到屋里。这时我们发现遗嘱中提到的亲戚大部分都在场,并携来他们的丈夫或妻子。我们急于想见见最大的受益者哈莉雅特。当然,这种想法是绝对不会流露出来的。她已人到中年,看上去个很强,那张脸遗传了乔治的某些特征:高颧骨、深眼窝,她脸上也涂了胭脂,黑的长发却像是被石膏抹过似的。她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很高兴你们也来了。尽管我父亲的遗嘱还没有宣布,但他曾不止一次地暗示过,我将继承大部分产业。”

看来,她对我们窃获的那些遗嘱容并非一无所知,这令我松了口气。她继续说道:“现在我对有关的钱款和财产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只是他多次提到的秘密宝藏令我十分困惑,他从没告诉过我这秘密宝藏到底是什么。不过,原本他叫我这个周末来这儿是让我看宝藏的。唉,现在却是来参加他的葬礼。尽管我父亲头脑清醒,可在有的方面却有点古怪,这一点你们可能已经发现了。我无法知道他指的宝藏到底是什么,可是天赐良机,你就像是上帝派来帮助我的。我知道,你是全欧洲最有才干的侦探。你来这儿是要帮助我们的。尽管父亲已经死了,你现在无法帮助他,但对于我,你的帮助将十分重要。我即使继承了这里的一切,恐怕也无法找到宝藏了。这里的产业最终还是会被卖掉,谁要是买了它,多年后总会碰巧发现那些宝藏的!你能帮助我吗,先生?”

我的朋友答应帮助这位并不讨人喜欢的女人,我觉得完全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他说道:“亲的女士,我将尽力帮助你,不过你得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细节可以告诉我。你肯定他关于宝藏就说了这么多吗?”

她皱了皱眉说:“晤,他还嘀咕了点什么,像是德语kron之类的。其它的实在记不起来了。”

当福尔摩斯答应为哈莉雅特。里夫(婚后名)解决难题时,我既兴奋又好奇。

他对我说:“我不能告诉她桑格的遗嘱中根本没提到宝藏,因为我原本就是偷看遗嘱的。不过,关于宝藏的诺言倒引起我的极大兴趣,也许藏的是些珠宝;还有那个德语单词kron,不知代表什么。”

我们在草场上走着,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脑袋几乎要垂到口了。突然,他抬起头说。“天哪!这可能吗?似乎不可能,可又像是这么回事。德语kmn 指的是皇冠,而我们现在正在找的可能是珠宝。由此看来,桑格说的也许是kronju-welen(皇家御用珠宝)大约十五年前,奥匈帝国时期的皇家御用珠宝被盗,至今没有追回来。我们以前在桑格马戏的时候,曾见过游行车队中有一辆玻璃马车,里面展出的是几乎可以乱真的大英帝国御用珠宝的仿制品。记得吗,华生,我还说过玻璃马车连门都没锁呢!我从来没仔细看过那些珠宝,肯定也没人仔细看过。谁也不会动脑筋去偷那些几乎是一文不值的仿制品。还记得桑格是个在生意场上极其明的老板吗?有没有可能他是从急于想将珠宝脱手的窃贼那里廉价买下了那些奥匈帝国时期的御用珠宝……价格低廉到几乎和定购仿制品一样呢?”

我被他的这种猜想吓了一大跳,于是故意唱反调。“难道公众和官方就没有看出来吗?”

他说道:“恐怕没有。玻璃马车在‘英国女郎’和狮子彩车后面,我敢打赌,没人会注意到有什么不同。华生,毕竟一堆珠宝和另一堆珠宝看上去是差不多的。

一尽管福尔摩斯还不知道那些珠宝仿制品的去向,至少他已经知道现在应该找什么了。他说:”桑格一退休就变卖了动物和道具。我们得查查那些拍卖品的记录,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他那么明,肯定不会把御用珠宝当做仿制品卖出去的。不过,华生,事情有点不对劲,似乎有点非法的嫌疑。“哈里。奥斯丁给我们看了拍卖清单,很长,手写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占满了一大叠大张书写纸。大象每头的价格是150 镑;马戏帐篷卖了2000镑;还有五头野生狮子,居然以总200 镑的低价成交。此外,还有马车、笼子、猴、马、矮种马、无峰驼、骆驼、乐队车、乐器、天鹅绒窗帘、戏场围栏、木板凳、折叠椅、收款箱、大篷车、高架设施、大象浴盆、狮子的基座、豹一头、老虎两只、雅各布四角绵羊三只、喜马拉雅熊四头(其中两头是极地品种)、小丑服、骑师服和杂技服、驴、骡,以及水牛比尔在台上表演时所用的牛车。

拍卖清单似乎长得翻不到头,每一项后面都标明了成交价格和购买人。买者大多自己签了名,有的字体工整漂亮,有的潦草且漫不经心,有的甚至只是画了个奇怪的X。突然,我发现了与我们的调查有关的东西:“381 号。四轮游行马车,镀金装饰,玻璃车厢,曾用来摆放桑格的皇家御用珠宝仿制品。价格100 镑。罗伯特。

福赛特爵士。”

我们向哈里。奥斯丁问起这位罗伯特。福赛特爵士的行踪,心想既然是位爵士,我们也许会在他宏伟的宅邸拜见他。然而,事实证明,正如桑格曾是“马戏勋爵”

一样,罗伯特也只不过是“杂耍场爵士”。他的马戏曾是桑格的竞争对手,现在正在萨里郡的吉尔福德,马上就要结束在那里的三天演出,开赴别处了。

福尔摩斯将这一发现告知哈莉雅特。里夫,她立即派了车夫驾着一辆四轮马车送我们上路。当我们抵达罗伯特。福赛特爵士的国际马戏所驻扎的那片大草场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虽说这里的大帐篷比记忆中的桑格的要小,但帐篷上的黄底深蓝条纹看上去却异常美观。与桑格的动物展示所不同,罗伯特的动物都因在大帐篷边的小帐篷里,有马、狮子和大象。虽说猛兽比桑格的少,马的数量却在其之上,大多都是清一的花斑白马。我们自然知道现在不是见罗伯特爵士的时候,晚上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于是,我们买了两张前排座位的人场券。演出十分彩,与宏伟的桑格马戏相比,并不逊多少。然而,二者的主要不同在于:尽管拉的是国际旗帜,福赛特马戏的演员都长着几乎清一的红头发、蓝眼睛。原来,这是个家族马戏,所有的成员都是亲戚关系。骑在宽阔马背上的是姓福赛特的,轻松在半空中飞来荡去的是姓福赛特的,驯象和驯狮的是姓福赛特的,就连那十分滑稽的小丑哈里下了场也被人称作是汤姆。福赛特先生。

至于罗伯特爵士,他不仅是这个欣欣向荣的娱乐产业的拥有者,而且还是被誉为“英国第一骑手”的马戏明星。他一身骑师打扮,跳上绕场奔跑的马,取下马鞍高高举起,单在马背站立。他时而把马鞭当做跳绳,在马背上表演;时而脚上绑着篮子,跃上马背。他配戴勋章,胡子梳得异常光滑,看上去的确气度不凡。

当马戏场入口处的铜管乐队奏起了《上帝保佑国王》作为结束时,我们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能为我们引见这位了不起的人物。观众稀稀拉拉地朝场外走去,小丑哈里站在马戏场栅栏上向他们兴奋地挥着手。我冒昧向这位身着杂小丑服、头戴尖顶帽的快乐的人儿问道:“对不起,先生,我们能见见罗伯特爵士吗?这是我的朋友,大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

“呵!”这位滑稽小丑立刻装出一副泄气的样子。“罗伯特大叔犯了什么事,偷了别人一匹马吗?”我们对他的幽默礼貌地哈哈一笑,于是他冲我们打了个手势,领我们穿过人口。“老板,有位‘大真蛋’想见你,他说他叫谢尔拉克。琼斯!”

罗伯特。福赛特严肃地与我们握手致意,说道:“别去理小丑哈里。先生们,我能帮什么忙吗?不过,首先得声明,我马上还要去张罗下一场演出。不介意的话,欢迎你们先来我车里喝杯茶。”

罗伯特爵士的大篷车比桑格的要大。不过,我想桑格如果仍在世的话,他的大篷车也许还要大。他说不定已经买了机械大篷车了,谁知道呢?而福赛特目前还是完全靠马拉车。这样算来,他的马戏至少要有上百匹马来运输。

马戏老板们大都十分喜美的瓷茶具,用这样的茶具来品尝浓郁的香茶,我们确实觉得别有一番情致。这些姓福赛特的人来来去去,全都是红头发、蓝眼睛,充满活力,待人和气。寒暄一番之后,福尔摩斯把话题引到了桑格身上。罗伯特说:“乔治勋爵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自然去参加了他的葬礼,不过没有逗留太久,实际上我已经误了一场演出了。是的,他很了不起,只是格有点古怪。你想知道他什么事?”

福尔摩斯提到了几年前福赛特在拍卖时买下的玻璃马车,后者说道:“嗅,你是说那辆旧玻璃车。它还在我的动物帐篷里,里面养着两条蟒蛇。用它来派这用处对我是再合适不过了,我可没什么皇家御用珠宝要展览。”

我问:“你难道没有在买车时把珠宝一起买下吗?”

他道:“当然没有,我对它们毫无兴趣。再说,它们似乎也不在拍卖之列。不过,当时有个人,是个德国借,问起过这些珠宝。后来,我听说他租用了老桑格的仓库来试验什么飞行器。他好像叫克洛克,或克鲁克,还是什么来着。”

福尔摩斯提示道:“克劳克?”

福赛特点点头。“就是他!”

我暗暗吃了一惊,而且能看出福尔摩斯也吓了一跳。他说:“罗伯特爵士,你不仅对我们招待得十分周到,还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极为可贵的线索。好了,不多占用你的时间了,就此告别你和你漂亮的马戏帐篷。”福赛特将我们送至马车前,途中还停下训斥了几个正想钻进动物帐篷里去的顽童。

尽管我们快马加鞭地赶回花园农场,到达时已经相当晚了。福赛特提供的有关克劳克的新情况令我们设想了多种可能,一路上大半时间我们都在低声谈论此事。

福尔摩斯沉思了一阵,说道:“华生,我们得考虑能不能相信这种巧合。一位德国教授住在花园农场,而我们怀疑奥匈帝国的御用珠宝也藏在花园农场,这难道纯属巧合吗?”

我不得不承认这绝非巧合。于是,我试探地问道:“福尔摩斯,也许我们能动用一些老关系了解一下克劳克的情况?”

我的朋友立刻接受了我的建议。“莱斯特雷德也许能帮上点忙。尽管他退休了,我肯定他还是消息灵通的。明天我们就去汉普斯特德找他,今晚还有事要干!”

我们冒险潜入花园农场的庭院,试图寻找奥匈帝国的御用珠宝,时间已是半夜一点钟了。福尔摩斯用铁丝做了个钥匙状的东西,我请他一定是想去搜查克劳克进行飞行器试验的仓库。我们用那东西很容易就打开门锁,进了仓库,借提灯的亮光搜寻,结果却一无所获。我们先查所有未上锁的橱柜和壁龛,然后将那些上了锁的可能藏匿的地方翻了个遍,找到的却只是些工程师和航模制作者所该拥有的东西。

甚至检查了地板,也未发现任何更换或修补过的痕迹。绝望之余,我们甚至连与停放在仓库另一头的飞艇模型相连的吊篮也没放过,可结果仍是徒劳无功。

我们趁夜深人静,又对农场的其它建筑物搜寻了一遍,尽量不惊扰人和动物。

但最后还是两手空空,不得不回去睡觉,一点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找着。

哈莉雅特。里夫第二天很乐意将马车再借给我们使用。在去汉普斯特德的路上,我应福尔摩斯的建议,绕道回家取了我的防身手,又顺便拿了几件干净衣服。

乔治。莱斯特雷德见到我们很高兴。自上次分别后,他的变化并不太大。他在起居室为我们沏好茶,摆上饼干,便与福尔摩斯一起回忆起往昔——往昔的案子和往昔的辉煌。终于,福尔摩斯设法把话题引到了我们想谈的事情上。“亲的莱斯特雷德,我想你肯定还记得奥匈帝国御用珠宝被盗的事吧?”

莱斯特雷德点点头。“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欧洲各国的方联手来破此案,但珠宝却一直没找到。现在奥地利政府仍坚守关于重赏发现者的诺言。不过,不管谁得了那批珠宝,也只能将它秘密交还。否则,在任何别国一经发现,他将会立即被捕,什么赏也拿不到!”

福尔摩斯问道:“那么,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国际协定喽?”

莱斯特雷德咧嘴一笑。“法德之间敌意颇深,最近才停战,合作自然是谈不上了。”

福尔摩斯又问道:“你知道一个叫赫尔。克劳克的人吗?”

沉默了一会儿,莱斯特雷德立即义愤填膺。“他是德国发明家,一个死硬的民族主义者,特工人员早就对他的活动有所注意了。”当福尔摩斯告知桑格之死、库珀惨案,尤其是克劳克出现在桑格的仓库里时,莱斯特雷德不禁瞪大了眼睛。他问道:“谁负责调查桑格的案子?”

福尔摩斯告诉他:“是凯恩督察长和科尔曼探。”

莱斯特雷德没说什么,只是失望地摇摇头。他说:“别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有机会的话,我自会去帮你们。不过,要悠着点,凯恩很难对付,又是个老古板。”

当晚,我们不再考虑克劳克可能与奥匈帝国御用珠宝有关的事。我们秘密搜查了农场一个以前我们所忽视了的地方。这里十分安静,有一些插有小墓碑和十字架的坟墓。原先我以为这是孩子的坟场,正觉感伤之时,福尔摩斯指着其中一块墓碑念道:“加西。正直的鹅。”

我很诧异。“鹅,福尔摩斯?鹅死通常是因为人们要吃它!”

福尔摩斯点点头。“可在马戏里,一只能表演的鹅,他的地位与主人是不相上下的。再看这儿……”他用手杖指着另一处碑文:“查理。1882-1896。 矮小的狗,伟大的表演家。”我得向读者声明,这回是我十分偶然地发现了重要线索!

“天哪。福尔摩斯,”我也用手杖指着一处碑文,“看这边!朱莉妮。桑格(1901-1910),乔治。桑格勋爵最宠的猴子伙伴。安息吧,亲的小朋友。”

歇洛克。福尔摩斯咯咯一笑,说道:“华生2 干得好。这样一来,桑格的遗嘱中为什么加上一条就清楚了。这只猴子本可以继承一千五百镑,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笔横财就撒手西去了!”

我说:“这说明桑格一定是疯了。”

可我的朋友却摇摇头。“我有一个独身姑母,立遗嘱把一千英镑留给她的宠物,一只波美拉尼亚小狗。而她临终时神志清醒得很。把钱留给心的宠物以确保它们能受到照料,这对老年人来说并非不寻常。”

回去的路上,我们看见克劳克正在往手推车上装钢瓶。他冲我们兴高采烈地点点头,我们也向他致意,以免他察觉我们对他的怀疑而有所惕。直到他把钢瓶送进仓库,我确信他听不到我们的谈话,我才说道:“不知这些钢瓶是用来干什么的?”

而福尔摩斯的回答却十分干脆:“用来装某种气体,作为他飞艇的燃料。这说明他的试验到了最后阶段,飞艇马上就要升空了。”

我们大胆将此事告诉了哈里。奥斯丁。他说:“对他搞的试验,我不清楚,也不懂,更不会关心。不过,他已经通知我,说很快就可以把仓库腾出来,而且把租金和费用也结清了。”

第二天,我们问哈莉雅特我们是否能邀请一位朋友乔治。莱斯特雷德,来农场协助调查。她爽快地答应了,并派了马车去接他。晚些时候,我们的朋友带着旅行包来了。他笑嘻嘻地说:“福尔摩斯先生,就像以前一样。我一接到你的电报,就放下一切事务赶来了。”

我们对莱斯特雷德说了关于钢瓶以及克劳克即将离开的事。他对朱莉妮。桑格兴趣不大,可还是眯着眼睛耐心听完我们的叙述。然而,他体谅地接受了福尔摩斯的建议,去看看这只猴子的坟墓。在去小坟场的路上,他问道:“福尔摩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来这儿。我想,你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完全搞定了吧?”

福尔摩斯掏出烟斗,拿出烟丝,分给莱斯特雷德一些。他们往各自的烟斗里装烟丝,我则点燃了一支雪茄。最后,福尔摩斯开口道:“督察长先生,你的建议是很宝贵的。不过,我得承认我让你来的主要原因是:除了华生以外,我还需要一位证人,为一些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某些事作证。没有谁能比一位前苏格兰场的探长再合适的了,也没有谁能比现任督察长凯恩再不合适的了。莱斯特雷德,说实话,他对事情的分析能力远不如你。”

莱斯特雷德听了满心欢喜。“我明白了。好吧,我很乐意为发生的事作证。不过,首先得声明,我只能做个诚实的证人,所以请你们凡事不要太出格。”

我们到了宠物坟场。福尔摩斯用手杖指着朱莉娅。桑格的碑文,突然大惊道:

“我肯定这座猴坟在我们昨晚来过之后被人动过了。”他说得不错,尽管那些草皮已恢复原位,仍能很清楚地看出被人掘过的痕迹。“华生,拿把铁锹来,注意别让人看见。”我返回房,很快在一堆萝卜旁发现一把铁锹,于是拿起它回到坟场。

福尔摩斯从我手中一把抓过铁锹,以惊人的力气麻利地翻开草皮,露出下面新近挖掘过的疏松泥土。他挖出这些松土,结果只发现下面的一堆石头。他嘟哝道:

“这的确是藏东西的好地方。要不是我们偷看了乔治。桑格的遗嘱,就不会在这儿逗留很久,也就更无从发现这里前后有仟么变化了。嗅,对了,督察长先生,我会对我的这种破坏行为负责的。”

福尔摩斯继续说道:“不管他要干什么,我肯定他就要采取行动了,而且会在夜幕的掩护下进行。今夜我们必须拭目以待。”接着,福尔摩斯向我们交待了行动方案。“莱斯特雷德,你肯定有哨子吧?我可是到哪儿都带着一只的。我想让你在仓库旁负责监视,而我和华生则在远处监视。你一发现情况,就吹哨子,我会立即赶过来。同样,如果我这边需要你的话,也会吹哨子要你过来。不过,我要强调,不到最后的紧要关头,我们是不该吹哨子的。不是万不得已,最好不惊动我们的调查对象。”

当天晚餐时,福尔摩斯将莱斯特雷德介绍给大家,说他是自己的朋友——退休演员乔治。利弗。这样的介绍令莱斯特雷德颇不自在,幸好他戏演得还不错,没露出任何破绽。我尤其佩服的是福尔摩斯的细致,他介绍莱斯特雷德时保留了他原名的缩写,因为他早已注意到莱斯特雷德的旅行包上标着G。L。(这两个字母恰巧也是“乔治。利弗”的缩写),而且他还可能带有同样姓名缩写的巾和衣物。这些马戏界的人遇到同行兴致颇浓,尽管认为对方是正规的演员。伦。奥斯丁问:“利弗先生,你演过哪些剧目?”

莱斯特雷德有点结巴地说:“嗅,比如莎士比亚的《无事生非》。”当有人问他饰演哪个角时,他说道:“普罗纽斯,可我现在当然已经退休了!”

有人在下面嘀咕:“不怎么样。普罗纽斯是《哈姆雷特》中的人物!”

半小时后,福尔摩斯和我已经到桑格的仓库稍远处的灌木丛中隐蔽好了。莱斯特雷德也躲在附近一处昏暗的棚屋,从窗户里可以观察仓库里的动静。一小时快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后来,福尔摩斯突然掐了_下我的胳膊,说道:“看,华生,看屋顶上!”原来,屋顶被掀开了一块。接着,福尔摩斯十分平静地说:

“不出我所料,他是要把奥匈帝国的御用珠宝送上天去!”

果然,话音刚落,屋顶处升起了银的雪茄状小飞艇。气体燃料一下子使它腾空而起,到达一定的高度后,由一台小引擎继续驱动飞行。克劳克走出仓库,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福尔摩斯向我转过头来说:“快,华生。快截住飞艇!”

我诧异道:“怎么截住它?”

他气急败坏地说:“当然是用你的手啦。”

我开了两,当时没看出什么结果。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飞艇的引擎停止了运转,在空中爆炸起火。飞艇几秒钟之就烧成了一堆骨架,像陨星般坠落了。福尔摩斯吹响了哨子,莱斯特雷德闻声赶来,我们三人一齐朝那堆燃烧的金属残骸走去。由于飞艇坠毁时冒出许多火星,我们靠近时十分小心。福尔摩斯用手杖的弯头先将烧得还不甚猛烈的吊篮钩出,我紧接着扑灭上面的火,福尔摩斯和莱斯特雷德则去追赶正在往里跑的克劳克。我把烧黑的吊篮从燃烧的飞艇上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的袋子中装的是皇冠、权杖,以及其它我们料想的东西。

与此同时,克劳克出现了,为他的飞艇和货物发疯般地痛心疾首。“Gott inHinunl(天哪)!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待我美丽的飞艇的!”他语无伦次,英语中夹杂着德语,充分表现出他的焦虑。杰克逊去叫察了。在科尔曼探到达之前,乔治。莱斯特雷德一直紧紧抓住克劳克的手臂,以防其逃跑。尽管前督察长和福尔摩斯都没有官方授权,但他们显然都认为必须采取行动,至于这种行动的理由只能留待以后再解释了。

当科尔曼赶来接手时,他只要求福尔摩斯对扣留克劳克一事作出解释。而福尔摩斯这时已有成竹。

“克劳克不仅是聪明的发明家,而且是死心塌地的保皇派。几年前,他得知御用珠宝藏在我国境。于是,他想方设法把它们弄到手,由于奥地利的政治局势,他无法将这些珠宝安全运回。可能是纯属偶然吧,他看见了桑格马戏游行中玻璃车里展出的御用珠宝的仿制品。他突发奇想,用他手中真正的御用珠宝巧妙地替换了桑格玻璃马车中的仿制品,而那些仿制品无疑被他扔掉了。这并不难办,因为据我观察,桑格甚至连玻璃马车的门都懒得上锁。由于一路上有桑格在,克劳克根本不必担心珠宝的安全。但桑格退休后,他决定租下这间仓库,以观事态的发展。当然,他也是真正喜欢飞艇试验的,一来可以为他作掩护,二来等时机成熟飞艇能派上大用场。

“桑格退休后便立即着手拍卖他的动物和道具,包括运输车辆,这一来打乱了他的计划。幸运的是,玻璃马车的买主福赛特认为那些御用珠宝是廉价的仿制品,因此对它们毫无兴趣。于是,桑格把它们放到某个棚屋里去了,这令克劳克松了口气。至于存放的具体地点,我也一直没弄清楚。桑格的死想必对他敲起了钟。当我和华生以及方去农场开始打探情况时,他决定要将珠宝转移地方。我们曾查看过动物坟场,后来再去时偶然发现猴子的墓被翻动过。那是克劳克连夜将珠宝埋藏于此,同时为将珠宝放在飞艇的吊篮里送过英吉利海峡做最后的准备工作!这是我根据被翻动的草皮和泥土以及他往仓库运送气体钢瓶而猜到的。根据奥地利最近的政局变化来看,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好办法。不过,要想通过正式渠道将珠宝运出英国仍是不可能的。这会导致太多的问题,令他卷入间谍案中。我肯定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克劳克今晚的行动是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科尔曼仍有点不自在,问道:“如果赫尔。克劳克真偷了桑格的珠宝,我可以以盗窃罪起诉他,可是他并没有呀。对此,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什么高见?”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笑道:“官,他犯了危害王国安全罪!比他那模型大的飞艇在战争期间是会构成极大威胁的!”

天哪,福尔摩斯简直是先知,因为在不到五年的时间,他的预言真的应验了。

我们与乔治。桑格勋爵的瓜葛就这样结束了。在调查过程中,歇洛克。福尔摩斯为赫伯特。库珀多少减轻了罪名。因此,在判决书中,只能说他是“非法致人死亡”,而非“谋杀”。克劳克所犯的那些事在战争期间恐怕是要判死刑的。当然,奥地利人民也将会感激福尔摩斯,因为他将御用珠宝如数奉还,而且并未通过难以相信的第三方。

福尔摩斯要我在桑格死后的短期不要发表有关他的报道。

“华生,毕竟那些读者不像我们这么了解他。读了你的报道,他们会以为他有些事像疯子所为呢。”

我想了想说:“也许你会把乔治勋爵叫做‘英国的巴纳姆’?”

他若有所思地着他那宝贝陶制烟斗。答道:“正相反。我倒想把巴纳姆叫做‘美国的桑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