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稿被盗之谜》阅读

引言

读到我近期写的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朋友大概会觉得他在退休后破的案比没退休前还要多。事实并非如此。但我必须承认,他晚年破的一些案却都是最有名的和极为复杂的。

其中就包括《手稿被盗之谜》,此案的调查让我有机会再次返回母校,而且福尔摩斯也只好与他的蜜蜂“伙伴”暂时告别。

故事发生在1912年,当时世界尚未失去理智让自己卷入战争。

约翰·H ·华生医生1928年 10 月

第一章母校之旅

1912年春,位于肯特郡的格雷弗莱尔斯学校(我的母校)校长洛克博士给我写了封信,想让我帮他寻找一份丢失的书稿。我回信说,虽然我和福尔摩斯相处甚久,我本人却不是侦探。但老校长有难之时,我岂能袖手旁观?我其实又高兴又惊异地发现他居然还活在世上,而且仍担任着校长之职。我暗自一算,他至少得八十有五了。我记得当年12岁的我衣衫不整地于1864年进入那所学校时,他刚到中年。1870年我升为班长,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到那位老博士。

应他之邀,我乘火车赶往考特尔德,期待着学校和其周边的环境完全变了样,不可能再认得出。40年后重返母校,真是时间上的一次剧烈倒流。我步入大门后,仿佛看到过去的一些同学正在场上踢球。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同学中有的成了银行家,有的虽年龄不小仍在服兵役,而可怜的卡斯代尔还没毕业就得伤寒夭折了。一个胖小子正靠着一面墙站着,他戴副大眼镜,特像我过去的同学“河马”克雷格。我留意到短式的伊登公校武校衣仍保留着,高顶大礼帽却不复存在,被小巧的校帽取代了。

我朝熟悉的糖果小卖铺的门脸儿里瞥了一眼,见到过去的一个“幽灵”,她毫无疑问是米伯太太!那个老妇人直盯着我眼睛,毫无惊讶之地问:“华生少爷,一两年没见着你了,你还欠我两先令的土豆钱呢!”我一只手颤抖着还给她两先令,又用一两个铜子买了一个岩皮卷和一杯她沏的浓浓的甜茶。我坐在有些剥落的大理石面的桌旁,觉得很有意思,但仍是觉地看了看表,确定一下与洛克博士见面前还有点时间。

我啜着“相思茶”,慢慢嚼着花卷,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之中,只见那个像“河马”克雷格的胖孩子走进了小卖铺。他对我的存在丝毫不感兴趣,直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法国硬币和一张公马车票才向我别有企图地瞟了一眼。他定定地朝成堆的饼干和大缸里的汽水瞅了半天,从大眼镜片后冲我眨眨眼,说:“先生,你是学生的爸爸吧?你知道么,你儿子和我是哥们儿!”我感到可笑,问:“你连我是谁的爸爸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你俩是哥们儿?”

“粗人的爸爸!”

“什么?”

“哦,抱歉,先生,我说的是其他几个粗人。我想说的意思是,你儿子和我真的是哥们儿,因为我在学校的名声排列第一。是大家最好的哥们儿,也是出身最高贵的敌人!”

我说:“我谁的爸爸也不是,是老校友,来见你们洛克校长。”

他说:“哦,那好,你们俩准能聊得不错。校长虽是个老糊涂,可我和他处得不赖。我说,我的钱还没寄来,能不能先借给我5 先令?”

“你说什么?”我问。

他接着说:“你瞧,我的贵族家人还没把我的钱寄到,我特失望。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要你借我钱,我的汇款一到就都给你。”我一生中见过一些骗子,但这么年轻还有点实践经验的却是第一个。我乖得像只兔子似的递给胖子25便士,斗胆地问:“我能否知道向我借钱者的尊姓大名吗?”

“啊?哦,邦特,我叫邦特,是苏雷邦特家族的。我爸是城里的大人物,他可不是个从来不给我零花钱的小人,绝对不是,你要是听见了什么,那都是那帮粗人在嚼舌头,他们忌妒我有钱有声望。我指的是沃顿那帮小流氓,老声称我们这种人衰落了,说邦特城堡不过是栋大房子而已。”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把我给他的大部分钱交给米伯太太,之后就着一大杯姜啤消耗掉一大堆吃的。他喘了一大口气,又说:“噢,对了,沃顿一伙甚至还想说我胖呢!当然了,我可不是一只瘦驼鸟,只是比较丰满罢了,这你也看得出。”尔后他从兜里掏出剩下的那几枚铜子,看了看,又瞅瞅我。我一时觉得他大概想得寸进尺,不由得心悸。可他肯定从我目光中觉出了什么,于是只是点点头,横着胖身子走出了小卖铺。我对邦特少爷的看法略有所改变,他一上来显得事故明,后来则暴露出他愚笨的一面,令人不可思议。

对他这个表面明实则低智商的人,人们的同情应多于责怪。我走出小卖铺的当儿,米伯太太从我背后说:“你用不着借钱给邦特少爷……他从来没收过什么汇款单。”

我点头一笑,冲她挥挥手,迈出门槛,穿过场朝教学楼的正门走去。

我在一扇门上敲了敲,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请进!”洛克博士坐在房间里,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头发都花白了。他站起身,使我留意到他虽年迈,动作仍很敏捷。他招呼我说:“华生医生;你来了真让我高兴。快请坐。”我说:“谢谢,博士。不过最好还是叫我华生,像从前那样。”博士慈祥地点点头,说:“就依你,我亲的华生。你肯定能理解,这事要不是让我忧心忡忡,我是不会麻烦你的。”他在向我吐露召我而来的缘由之前,先和我谈了一通诗文韵语,就像两个学者多年后再度见面那样。最后我俩的话题转到正事上。我意识到他真正要找的是福尔摩斯,于是我说:“洛克博士,我的朋友已退休,不再做咨询侦探已近10年了,这你一定知道吧?他现在在萨赛克斯郡养蜂。”

“可你跟他有联系吧?”他的语调有点尖锐。

“不错,我时不时去看他,但只是遇到为数极少的紧急情况,我才能说动他,将他的推理才华派上用场。也许你可以把问题给我说说,我虽不是侦探,但福尔摩斯的手法也掌握了一些……”

“那当然……”他犹豫着。从他的嗓音和表情上,我看出他因我叫不动福尔摩斯而颇感失望。他继续说道:“事情涉及到一部手稿,是低年级组组长亨利·奎尔齐写的。这部稿子他写了多年,据他自己说不知放到哪儿了,也许是别人偷去了也未可知。我想你不认识奎尔齐,他是这个世纪才来这儿当教员的。此人很能干,硕士,严厉而且正派,具备当年级组长的资格。”我问校长手稿的容,博士说:

“是学校的校史,一部学术著作,不是丢了就是放错了地方,要么就是被偷了。此书需要大量的研究工作,奎尔齐先生辛辛苦苦伏案笔耕10年。他把业余时间都搭进去了,晚上、假期、甚至星期日!”博士话里没带责怪的口吻,因为他虽是神学博士,思想却一直十分开明。我又问到有没有手稿复本,他答道:“没有啊,谁会料到这样一本学术著作竟也有人偷呢?而且除了作者本人,谁又会觉得它有何价值?”

我虽尚未见到作者,却可想见他伏案疾书的情景,面前摆着一摞摞大号的稿纸。

他书房的窗外便是他自动放弃的鲜活的世界。外部世界中年轻人的喃喃声、远处的车声以及夜晚的动静都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这让我想起了福尔摩斯,他也常这样专心致志地写专著,或连续着烟斗思考问题。继尔我又想到倘若福尔摩斯在场,他会问些什么样的问题,于是我口吻严肃地问洛克博士:“这事你报了吗?”

洛克博士一撅嘴,说:“我和奎尔齐先生都非常不希望让察介入,否则报界知道了会大做文章的。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若传到校园大墙之外,对这所有钱人子弟的学校没什么好处。”我可以理解他的说法,事情传出去对写学术著作的老师当然没什么名誉上的损害,但家长们就不会高兴了,因为他们送孩子来这儿的目的之一就是图这里的与世隔绝。

“我正安排让奎尔齐和我们一起用茶,他和佳肴马上同时到。”洛克博士瞟了一眼他的金表,接着说:“我是有点饿了,我敢打赌,年轻的华生,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最吃松饼充饥。”他的记忆力的确不错,不过时隔40年,我对甜食的胃口也不像从前那么大了。这时凯布尔太太把茶点端来,我冲她礼貌地笑笑,只听她说:“先生,奎尔齐先生来了,就等在门口。”

亨利·奎尔齐年龄不好判断,他高挑瘦削,轮廓分明。他的睑刮得很净,留着典型的学校教师的上窄下宽的络腮胡子。与和善可亲的洛克博士相比,他显得矜持冷峻。他吃着黄瓜三明治,而我则嚼着巧克力松饼。奎尔齐对我说他的手稿刚丢失了几个小时洛克博士就写信给我了,可见手稿对奎尔齐有多么重要。他坦诚地说:

“华生医生,我的《格雷弗莱尔斯校史卜旦出版,定会引起史学家和学者的极大兴趣。我是说能找到的话,但我已没有时间和力再重新撰写了。”

我问手稿已完成到何种程度,他说:“要是能找回来,再有三四年的不懈努力就能完稿了。”洛克博士没吱声,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对手稿的最终完成颇为怀疑。他再次看了眼手表,说:“奎尔齐先生,你为何不带华生医生去趟你的办公室?

那可是被盗的现场。”接着他慈祥的目光又转向我,说:“哦,亲的华生,我饶有兴趣地拜读了你的《斯特兰德大街》,虽说有些语法错误,叙事摹景方面却很引人人胜。”

我与洛克博士道别,许诺他一定尽全力帮助奎尔齐先生,然后和奎尔齐一同来到他的办公室。那间办公室我刚上初中时就很熟悉,当时是斯宾瑟先生办公的地方,斯宾瑟高大凶狠,用手杖在办公室里打过我多次。书柜仍立在一面墙上,沙发摆在窗前,窗外俯瞰着一个四方院。草垫仍在那里,我曾站在上面,因参与了某个恶作剧或调皮捣蛋被发现而浑身颤抖。

奎尔齐拉开丢失手稿的那只屉。他解释说那天他回到办公室,刚坐在书桌前就发现班里的一个学生躲在沙发后面。“他想躲在那儿不让我发现。我问他来我办公室干吗,他说想使电话。”(我留意到书桌上有部电话,我在格雷弗莱尔斯上学时还从没听说过这项发明)。

“他说的话我不怀疑,因为他从前就企图用我的电话,被我抓着过。我罚他打了六下手板,以为此事就算了结了。但他刚离开不久,我突然发现我的手稿不见了。”

我问他有没有发现那个孩子怀揣一大摞纸走出办公室。他说:“他要是身上藏着400 多页大号稿纸,我打他时肯定会发现的。开始我以为谁又在捣乱,把手稿藏在了办公室的什么地方。可是我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我看了看窗户,问他那孩子会不会将手稿从窗户扔下去,给了别人。奎尔齐疲惫地答道:“不可能,因为窗框坏了,窗子根本推不动。我一直耐心地在等勤杂工葛斯林来修,已等了好几个礼拜了!”我试了试窗子,果然推不动。毫无疑问,格雷弗莱尔斯的一名低年级生就更推不动了。我又说:“也许你惩罚的那个孩子与此事毫不相干,在他之前还有另u的孩子进来过。你见到的孩子只是想用电话而已。”

奎尔齐再次开口时声调恶狠狠的,令我愕然。“我试着想公正一些,华生医生,但我本能地觉得弗南·史密斯(即闯人办公室的那个孩子)就是偷窃者。自从他人学后就没停止过捣乱。他学业不错,人也聪明,就是不服管教,尤其不喜欢我的管束。对于他的无理傲慢,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他施以重罚。但无论你打得多重,他都不像别的男孩那样哭鼻子。他坚毅冷漠,像个小大人,不适合进这所学校。他父亲有钱,可不是继承的财产。弗南·史密斯的父亲是做买卖的。”

已到了1912年,一名教员对商人还持一这种态度,令我讶然,但我只问道:

“这个叫弗南·史密斯的孩子拿你的手稿有何用呢?要是他偷的,总该有点动机吧?”

我的话似乎使奎尔齐先生感到不悦。他说:“他的动机是害我!对这种孩子,格雷弗莱尔斯学校的教育无法熏陶他。他可能甚至会把我的手稿毁掉或扔了。天晓得这种孩子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在那个节骨眼上,我决定要让此事引起福尔摩斯的兴趣,因为一是为了不冤枉好人,二是此案既重要又有意思。我说:“奎尔齐先生,我将尽力让我的老朋友帮助你解决此事。虽然他已退休,但我看我还是可以说动他的。”奎尔齐高兴地说:

“上帝保信你,华生医生。我相信,你的朋友肯定能立即找到偷窃动机和破案方法,将弗南·史密斯绳之以法。”

我却有着另一个动机,但我没说出来。

当天晚上天气不错,我决定步行返回考特菲尔德火车站。我刚走出学校的围墙不远,就见一个学生翻上墙头跳到墙下的草地上。他上身穿粗花呢夹克,子却是校服,还背着一个书包。他从地上爬起来,好像对书包里装着的东西的关注胜过他自己跳墙的安全。他把书包背上肩头,步履轻盈地朝大路方向走去。我不知他是否看见了我,但我对他的出现和举止颇感兴趣,尤其是他的书包引起了我的注意。记得我上学时,晚上的时间应该复功课,在教室里伏案苦读。我觉得他的书包里可能装着手稿,便佯装没事儿人似的跟上了他。到达大路后,他跳上一辆前往考特菲尔德车站的马车。我决定登同一辆马车紧追不舍。我琢磨着我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丢失的《格雷弗莱尔斯校史》手稿的线索。也许我本人就能找回手稿,为弗南·史密斯洗清罪名,从而不必劳动在萨赛克斯养蜂的那位侦探的大驾。

快接近市中心时,学生下了车。我也下来,仍尾随着他。他脚步放慢,走到“皇家剧院”,接着钻进旁边一个小巷,巷口贴着一个指示牌,上书“演员进口处”,令我颇感迷惑。我心想,这孩子恐怕想把手稿交给某个戏剧制造人,将其拍成话剧。

当然回过头来想,《格雷弗莱尔斯校史》并无什么戏剧价值,可当时我根本无暇考虑这些细节。我决心孤注一掷,便趁孩子闯入后台之前截住了他的去路。

我说:“喂,我知道你是从格雷弗莱尔斯选出来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书包里装的什么东西?对了,我可是福尔摩斯的同事。”

他吹了个口哨,说:“先生,我叫威廉姆·威伯利,是格雷弗莱尔斯的低年级学生。就我犯的这点‘小罪’还值得大侦探福尔摩斯亲自处理?”

“你难道认为偷窃一部手稿是小罪?”

他答道:“手稿?什么手稿?你是不是神经有病?”

我觉得这个学生马上就要坦白了,态度上却来了个180 度大转弯,令人不可思议,于是厉声说:“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

“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看吧。”

他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我为自己的敏锐洞察力和行动果断而感到庆幸。他掀开书包盖,我往里窥视着。但我发现的不是写在大号稿纸上的手稿,而是一个漆盒、一个雪茄盒和大个鼓纸包。漆盒装的都是舞台化妆用品,如底粉和粘假发的胶水等;雪茄盒里是管状化妆品,而纸包里装的竟是一副假发!

我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一个学生书包里装这些戏剧用品干什么?”

威伯利深吸了一口气,说:“先生,我是个演员,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在《哈姆雷特》里扮演个角。我爸爸就是演戏的,由于他拥有一个戏院,所以够上了绅士的身份,我才勉强进入了格雷弗莱尔斯学校。低年级戏剧俱乐部就是我创办的,当然那是业余的。可这里面演的是专业的,我利用假期通过考试争取到一个小听差的角。这儿的人都以为我是本地孩子呢。每天晚上从学校溜出来,再偷偷回到宿舍可不是件容易事,至今为止我还没被发现呢。还有几个晚上就演完了。这下可完了,你要是告诉奎尔齐,我准保被开除。”

我大吃一惊,但立即恢复了镇静,说:“我亲的孩子,我应该对你道歉。你的私事本与我无关。我错误地把你牵涉到另一码事情里了。我已知道自己出了差错,所以只能祝你演出成功!”

威伯利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不告发我?”

我说:“当然不会,我是格雷弗莱尔斯的老校友,不是盯梢的。”

我俩握了握手,我便朝火车站走去。等车时我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一幕。我自言自语地说:“威廉姆·威伯利,学生兼演员,《哈姆雷特》中的听差。我只能对他的闯劲和抱负表示钦佩。”

第二章 福尔摩斯抵达格雷弗尔斯

次日上午我拍电报给福尔摩斯,告之我要去福黑文。我知道他见到我一定会很高兴,尽管表面上总装出一副漠然的样子。我始终不明白,他还未到50为何就退休。

如今十年快过去了,他的头脑和肢体仍是那么敏锐协调,一点不减当年天天破案的劲头。

“我说华生,你不但想引诱我离开我的蜜蜂和恰静安逸的生活去破一个芝麻小案,还想让我去一所区区中学!难道考特菲尔德的察处理不了物品丢失案吗?”

我俩坐在一座峭壁上,离福尔摩斯的小屋一英里远,迎面而来的咸咸的海风使我的呼吸道获益匪浅。多少年我都没这么如释重负地呼吸过了,于是立马明白了福尔摩斯选择此地退休的原因。其实我们呆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马路,早已荒废不用,大部分已被海水吞噬。福尔摩斯对这处地方极感兴趣,他说:“这里海岸的海水很无情,华生。我们小的时候这条路还有车辆来往。再过10年,我俩坐着的地方就将沉人海底。到本世纪末,我住的小屋也会被海水夺走,当然我用不着为此担心。”

我说:“这块地从前不知伸进海里有多远?”

他说:“一直延伸到法国。当时300 英里之外有座城镇。”他朝浩淼汹涌的海里一指,“其实那城镇如今还存在着,海水和海风有时运动得很巧妙,能使淹在水中的教堂钟声响起来。”他从地上拾起一个粘附着石灰岩的马掌,仔细揣摩着。

“多神奇,从前有一辆沉重的马车在这儿行驶过,但路面早已不复存在。”

我看了看马掌,斗胆地问:“从这个马掌上你怎能猜出马车有多大?又怎能断定马在拉车而不是被人骑着?”

他说:“根据马掌的大小,华生,这是挽马的马掌。夏尔马……不是,是克莱兹代尔马……瞧,这儿多深,典型的那种马的特征。马蹄着地时,车子可能走得很慢。”

“哦,福尔摩斯,”我说,“别逗了。就算用你的方法,也估算不出40年前一辆行驶在一条已消失道路上的马车的速度!”

他笑笑,是那种特有的解开谜的笑容。“这马是瘸子,瞧,蹄铁工把一颗钉子钉歪了。这匹马用这样的马掌行走很长时间,速度就会很慢了。”

我终于无话可说了,于是我俩就坐着烟。沉默一阵后福尔摩斯又开口道:

“华生,这个奎尔齐丢失手稿的事让我觉得挺有意思。我能理解,一个人花了10年的苦功写作,是多么渴望找回手稿。但这部手稿对别人有何用处呢?华生,你是个文化人,你明白像《格雷弗莱尔斯校史》这样的书不会有几个人对它感兴趣。出版商不会出钱买这类书稿,最终得由作者自费出版,是不是?至于那个让人怀疑的弗南·史密斯,他有报复心,足以偷走奎尔齐的手稿,可为什么不继续行动了呢?他既没将手稿损坏后偷偷送回原处,也没兴灾乐祸地伪造笔迹写个便条,用手稿敲诈一笔赎金。我觉得任何一个想折磨一番老师的孩子此时总该打出另一张牌了。”

我没答话,因为我知道福尔摩斯已进入状态,我不敢干扰他;而只是对促成他进入状态的造物主心存感激。福尔摩斯不停地吸着烟斗,过了很久他才说:“华生,我们去趟格雷弗莱尔斯,看看能发现些什么。但我不想让那些调皮的孩子们扰乱我的睡眠,所以我们得在学校附近找家旅馆住下。”

晚上我们在布赖顿的普莱斯敦餐厅用餐。娃鱼味道鲜美,油冻也很可口。服务员招待得十分周全,服务技术亦十分到家。有一个侍者我以为是意大利人,但福尔摩斯说是科西嘉人,结果一问果然是福尔摩斯猜对了。饭毕我们呷着白兰地,我对福尔摩斯乐意为调查《格雷弗莱尔斯校史》手稿丢失案助一臂之力而表示感谢。

“华生”,他说,“你已经对校长许诺帮忙,我要是不帮你这老朋友一把,就太不够意思啦。”

福尔摩斯是我认识的最聪明最优秀的人,除此之外,用学生的话说,我还觉得他是个大好人。

我猜不出我的朋友会怎样看待格雷弗莱尔斯学校,因为我知道他本人也是英国公立学校的产物,虽然他绝少提及他年轻求学的事情。除了拳击和击剑,他对其他体育项目不感兴趣,所以我想象他在公立学校中不大受欢迎,而他在理科和语言上表现出的痴迷肯定给自己赚得过书呆子的雅号。

翌日清晨我们乘马车走路易斯,又从那儿坐火车赶往杨布里奇。接着又坐了一阵儿颠颠簸簸的短程火车才到达考特菲尔德。福尔摩斯说,还不如先到查令克劳斯,再从那坐直达车到考特菲尔德。考虑到路上所花的时间,他的话不无道理。我们又从考特菲尔德雇了一辆马车,车夫是个老头。他抬手碰了一下帽檐,问:“去哪儿,先生们?”

福尔摩斯说:“你能否推荐个旅馆,地点最好在格雷弗莱尔斯学校附近。”

他狡黠地膜了我们一眼:“是不是去赌马?先生们?依我看,那得住在克劳斯基旅馆。里面都是赌博的弟兄。至于那所学校间一下里面的人他们就能告诉你们怎么走。”

福尔摩斯说:“那就去克劳斯基吧,车夫,但慢点赶这匹老马。”

坐进车里后他对我说:“跟一帮赌博的人住一起总比跟旅行的买卖人强。”

我们很快就到了旅馆,到后我清晰地回忆起当初我逃学来过这儿一次,为此斯宾瑟先生打了我六手杖。一些胆大的学生常来这里,不是赌博就是玩纸牌。有的还敢在他们的啤酒里兑威士忌;我们都管那帮学生叫痞子。

分给我们的房间似乎挺舒适,店主禁不住侃起了刚刚离开的客人的身份。

“这是一个套房,德士勋爵和他的男仆刚刚住过。”

福尔摩斯迅速朝房间扫了几眼,说:“说得不对,这个套房是由一个名字缩写为HS的男人及他的情人住过;女的头发染的是深红。”

店主惊异得目瞪口呆,只听福尔摩斯继续说道:“我留意到你只让女佣整理了一下床单,而没有换掉。否则我就不会发现一根长长的深红头发和一个印着HS的袖口链扣了。”

我禁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女的是他情人,而并非他老婆或外甥女呢?”

福尔摩斯解释说:“夫妻应该要双人房间。要是那女的是外甥女、秘书、亲戚或雇员,从他床沿到另一间房子门之间的地毯上就不会留下这么多新鲜的女人的脚印了。这个女人很高,穿六号靴子,体重130 磅。老板,请劳驾把床单和枕头给换了!”

我们俩走出旅馆,仁立在河边凝望着眼前缓缓流淌泛着月光的萨克河水。

“华生,”福尔摩斯说,“你从没跟我说过你母校周围有这么美的风景。”

我说:“人往往是身在其中时,意识不到周遭的美好。比如谁能想到当初咱俩在贝克街住一个房间的那段日子那么甜蜜美好呢?我知道那时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过后我们步行沿河边走到学校。刚走进大门,我的帽子便被一个横飞过来的曲棍球打掉,令我非常气愤。我抬起瘪进去一块的圆顶毡帽,恼怒地在袖口上擦着。

看门人葛斯林在我当学生那会就已老得不行,如今看去俨然是尊古化石。

“对吾起,先生,”他说,“对吾起。界些孩子总是界样。我总是说,他们个个都是捣蛋鬼!”

他冲着我的脸用劲盯了一阵,说:“哟,我想几来了,这不是华金斯么,是不是?”

我纠正他说:“华生。”

他说:“是的,华金斯。他们让你当学生的头,虽颜我弄不清为什么。混得不错吧?啊?”

我对他说我先后当过兵、做过医生和作家。

这时福尔摩斯咳嗽了一声,引起葛斯林的注意。

“界位是……?”

我告诉他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时,他说:“跟我开什么玩笑!”

突然间,我们已被5 个低年级学生围住。

“先生,真对不起,不是想用球故意打你。”

“肯定不是!”

“对不起,先生!”

“太对不起了!”

“先生,我们的行为实在荒唐!”

最后说话的是个面庞黝黑的学生,显然来自印度。另一个学生瞟了我朋友一眼,说:“先生,你是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那个贝克街的老侦探?”

福尔摩斯风度翩翩地一鞠躬,说:“在下正是,愿为你效劳。”

接着他指指我说:“请让我介绍我的朋友、同事、我的传记作者约翰·华生医生。”

虽然我的成就不可与福尔摩斯的同日而语,孩子对我却非常恭敬。他们一一报了姓名,分别是华顿、查理、布尔、纽詹特和辛格。华顿是领头的。

华顿说:“别人管我们叫5 人帮,我们今晚在一号书房有会餐。有点心饮料什么的。我想,福尔摩斯、华生医生会赏光加入我们的吧?……我们将倍感荣幸,是不是,哥们儿们?”

“说得对!”

“倍感荣幸!”

“绝对荣幸!”

令我吃惊的是,福尔摩斯欣然接受了邀请,因此晚六时我们得到达低年级一号书房。格雷弗莱尔斯学校是由四幢楼房组成的,我们向其中之一的主楼走去时,低年级的学生们对我们鼓掌欢迎。福尔摩斯对我说,主楼原先是诺曼底式建筑。“大概是一座修道院,被海尔王烧毁,后来又重建过。”

我俩朝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路过半敞着门的教师公休息室时,里面传出聊天声,我走进去,想看看还有没有我当学生时的老师。他们—一介绍了自己,对我都是生脸。尔后我看到了五大三粗的普劳特,我上高中时,他是年级长。他显然老多了,可魁伟的身材一点不减当年。他对我俩大讲特讲如今的孩子同一二十年前的相比是多么的愚笨。于是所有教员都争先恐后地指出学校最笨的孩子是谁。每人都说最笨的学生在自己的年级。普劳特说一号笨伯当属高中的冠克尔,但大家一致同意低年级的邦特应名列前茅。

显然,那个胖学生的愚笨连同他拼写和数学上的低能实在是尽人皆知。我把福尔摩斯介绍给众人时,惊讶地发现奎尔齐手稿丢失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至少教员们早已知晓。他们早就料到福尔摩斯会大驾光临的。众人似乎一致认为《格雷弗莱尔斯校史》根本无价值可言,甚至有人说作者写此书的目的是为了减轻教学量。

我们继续往前走,福尔摩斯对我说:“华生,奎尔齐好像和他同事们之间的关系不太好。看来关于《格雷弗莱尔斯校史》被盗一事,我们已有五六个可能很大的嫌疑人了。”

我带福尔摩斯先去看洛克博士,洛克对我能说动这位大侦探而感到十分喜悦,说:“华生,你过去当班长时,我就觉得你靠得住,今日我还得依赖你。”

他又转头对福尔摩斯说:“我亲的福尔摩斯先生,你能接手奎尔齐先生丢失手稿的事,真让我非常高兴,这事不仅对奎尔齐有利,对学校也有利。”

福尔摩斯答道:“洛克先生,我不能保证肯定能破案,但我一定尽力。”接着他对我说:“华生,咱们开始调查吧,别忘了,咱俩六点还有约会呢。”

我暗自祈祷,但愿福尔摩斯别把我们约会的容泄露出来,结果我的祷告灵验了。

下一步我们来到奎尔齐的办公室,受到后者的热情欢迎。我估计我的朋友在办公室里没发现什么,但他锐利的目光和手中的放大镜增强了奎尔齐先生的信心。福尔摩斯问了几个直截了当的问题。

“那个叫弗南·史密斯的孩子自从到了你的年级后,你常惩罚他吗?”

“是的,经常惩罚。”

“他有没有采取过报复行为?”

“这个……没有,只是反抗。”

“怎么反抗?”

“用手杖使劲打他时,他假装不疼。”

“是这样……”福尔摩斯陷入深思,“他除非比人们想象得更有城府,否则,不会突然采取报复行动的。奎尔齐先生,他会不会认为被惩罚是他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种形式?”

“你想为这个孩子辩护?”奎尔齐脸略红了起来。福尔摩斯的两眼不易觉察地眯了一下。

“我怎么会为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辩护呢?奎尔齐先生,不知能否赏光把他叫来,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年级长打开门,探出头去。他尖声地大喊道:“费斯,去找弗南·史密斯,让他立即来我的办公室!快去,孩子!”

只听有人回应一声,“是,先生!”然后便是快速跑远的脚步声。福尔摩斯又接着询问起奎尔齐。

“弗南·史密斯学好吗?”

“非常好,但……

“他体育活动怎么样?”

“也不错,但我觉得……”

一那你惩罚他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误?“

烟、溜出校园、赌博……”

“年级里有这些恶的只他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别人……不过……”

“我明白,你惩罚其他人像惩罚弗南·史密斯同样严厉。这一点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奎尔齐先生?因为我听说你为人公正严厉却不失公正。”

奎尔齐长长喟叹一声,说:“福尔摩斯先生,一个14岁的孩子被重重地杖答时,居然挺着不掉眼泪,这很不正常。我教过的孩子没有一个如此。他死活不想表示他倒了霉,从而让我得意。这是个坏孩子,等你跟他谈过后你就知道了。”

福尔摩斯说:“我正等着见他呢。”这时有人敲门,那个被派去找弗南·史密斯的学生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我不无惊讶地发现他竟是个美国学生。他高挑儿瘦削,戴副黑边眼镜。他报告说到处都瞄不到弗南·史密斯,奎尔齐听后两眼往上一翻,说了一句:“这些美国人。”

然后他对学生说:“你以后说话不要用美国俚语,用英语说。你是说他找不到?”

“是的,先生。到处都搜遍了。我敢发誓。”

费斯离开后奎尔齐告诉我们:一他的父亲是个美国大银行家,学校的头儿们从他那儿得到不少好处,当然无法拒绝接收他的儿子。“我禁不住问:“他父亲比弗南·史密斯的父亲还有钱吗?”

还没等奎尔齐开口,福尔摩斯打断说:“华生,这个话题再说下去毫无用处,我们不再打扰奎尔齐先生了,咱俩还有个约会呢。”

“给大侦探和他的传记作者腾出地儿来!”

我俩兴高采烈地挤进低年级的一个书房。他们让我俩坐在一个破烂不堪的沙发上,学生们则站的站,蹲的蹲,怎么呆着的都有。除了那5 个我们已经见过的,其他的都是新面孔。桌上摆了不少姜啤,我和福尔摩斯一人一个杯子,学生们则擎着破杯子、小铁盆或罐子。那种气体十足、带辣味的酒我已40年没品尝过了,福尔摩斯则显得特别开心。

“致个词吧!”

“对,致个祝酒词!谁来说?你吧,大书生。”

于是祝酒的任务落到了那个手举铁盆儿、黑睑印度人的头上。

“鄙人手擎杯盏,敬令人景仰的侦探和他滑稽可笑的挚友……即令人尊敬的同事一杯!”

学生们都被他们这位说话风格迥异的同学逗得特开心,但福尔摩斯却若有所思地问:“辛格少爷,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尊敬的先生,我叫哈里·辛格。”

“你是从印度东部来的,对不对?”

“完全吻合,先生,您从何而知?”

福尔摩斯解释说:“过去有一段时间,大概有那么几年吧,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死了,华生也不例外。其实多数时间我都呆在印度东部一个寺庙里,拜和尚为师。”

鲍布·齐里问:“所以你听出了书呆子的滑稽的说话方式,先生?”

“是的,他的说话方式和那些和尚的一模一样。在那一带,最高种姓才说这种英语。”

哈里·辛格一鞠躬,双手合十,说:“我是他们的头人,将来会统治那个国家。”

接下来上来不少香肠,本来还应有许多花卷,但据大家推测,大部分花卷都被一个叫邦特的胖小子偷走了。有人去找邦特,但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问学生们怎么能肯定是邦特干的,他们说:“凡是吃的不见了,准是那个胖海豚搞的鬼。”

福尔摩斯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们的破案不就容易多了吗?”

我们坐了近一个小时,其间只有几名高中的班长来找过弗南·史密斯。

华顿担扰地说:“看样子老史密斯这回得被开除了。就算他现在出现,也得挨一顿鞭子。”

我们离开学校前得知,虽然到处寻找弗南·史密斯,却始终未见他的人影,而一名班长在储藏室却意外地发现了正在从一个口袋里掏花卷大口吞吃的邦特。

我们溜达回克劳斯基旅馆,坐在里面凉爽的酒吧里,用锡酒杯啜着麦芽酒。我对福尔摩斯说这种酒的味道比在学生那儿喝的好多了。

“是的,”福尔摩斯说,“可学生的热情让我很高兴,你肯定也有同感。”

他沉默了一阵又说:“你对奎尔齐的印象如何?”

我答道:“我觉得他十分忧虑,心事重重,好像有比丢手稿还烦的心事。”

福尔摩斯赞同地说:“他和弗南·史密斯的恩怨似乎令他很担忧。他好比是痛打一条狗,却发现狗一声不吭,便不知所措了。他感到羞愧,却又不敢让狗击败他。”

我们打算回房间前他又说:“与丢失的校史手稿相比,我现在更关心的是弗南·史密斯那孩子的安危。”

我的朋友的想法跟我的不谋而合,令我感到欣慰。

第三章 格雷姆斯长的到来

克劳斯基旅店的早餐与贝克街的早餐实在是大相径庭。那个年代在英国乡下,人们仍十分注重一天中的第一顿饭。上来的香肠和马铃薯泥丰盛无比,简直可与正餐或下午茶点媲美。我把这一想法说给福尔摩斯听。

大侦探说道:“我亲的华生,这些香肠本来就在正餐和下午茶时上过了。昨天晚上一个胃口不大的人拒绝吃它们,所以今早就这么丰盛地又端到我们面前。”

我饶有兴味地望着香肠,说:“你的意思是,店老板成心坑我们,让我们吃‘回锅’早饭?”

福尔摩斯答道:“对于敏锐的人,这再明显不过了。炸香肠时,要么将其扔进热平底锅里,要么扔进油里。炸了一段时间后,翻个个儿,然后就拿出来。凡是与热锅底接触的那部分都比较黑,通常形成一道印或一块黑斑。炸的时间过长也顶多出现两道印,可瞧瞧这些香肠,我亲的医生,每一个都有四道印,说明它们被炸了两次。既然它们是猪肉肠,你作为一个学医的,吃这种回锅肉所带来的危险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反正我坚决不吃!”

店老板老大不高兴地换掉香肠,端上来腊肉和鸡蛋,嘴里还不承认福尔摩斯对他的责怪。但他的举止颇为闪烁狐疑,因此我断定福尔摩斯的推断没错。店老板还用指头往酒吧方向一指,同样沉着脸说:“长来这儿要见你们。”

酒吧里尚无主顾,只有一名五大三粗的军人模样的人坐在里面,他自我介绍说是考特菲尔德局的格雷姆斯长。我暗想是不是奎尔齐打算对手稿保密的事沉不住气了,但很快发现方的出现是缘于另一码事。

“昨晚考特菲尔德的一个珠宝商不仅被劫,还遭杀害。自打我来到这地方后还从未出现过谋杀案,而我在这儿已干了30年了。著名大侦探碰巧光临此地,对我来说真是天赐良机。”

福尔摩斯笑容可掬地说:“我说长,你既然30年间把此地治理得国泰民丰,处理此案肯定是信手拈来。我和华生医生只是在考特菲尔德小住数日,而且你可能也知道,我早已彻底退休,不再破案。”

一听这话长的脸沉起来,说:“不管你退没退休,我仍希望你帮我一把。

我和我的下属肯定鼎力相助,无论干任何苦活儿都心甘情愿。”

我也禁不住说:“福尔摩斯,同意了吧,对你也损失不了什么……”

或许福尔摩斯觉得摆脱不掉命运的安排,便说:“好吧,不过你得为我的介入而感谢华生医生。长,这就去凶杀现场吧。”

满心欢喜的格雷姆斯领我们走出旅店,来到一辆停在门口的轿车前。

福尔摩斯兴致勃勃地对车子看了几眼,对我说:“华生,坐这车和坐在吱吱乱响的四轮马车里感觉不同,但依我看,这种车不怎么结实。”

“为什么?”我问。

“车子显然是新的,可轮子却已换了一个。”

他的话不假,换下的坏轮子就拴在车后头。长对这种幼稚的推理不以为然地笑笑。但福尔摩斯却仿佛想稍事卖弄一下,又说:“长,你最近刚度假回来,玩得蛮开心吧?我知道度假地方的气候虽清爽却不温暖,其实我对马基特那地方也很喜欢;你妻子同样流连于那个疗养胜地,所以决定单独多呆几天,于是你回家后颇感艰难,因为女佣也度假去了。”

格雷姆斯拉开车门,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惊讶得仿佛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叹道:“我的上帝!”接着他似乎悟出了什么似的,实诚的脸上掠过一抹笑容。

“你最近也去那儿了”,他说,“看见了我。”

福尔摩斯笑道:“马基特我已多年没去了,不过正像魔术师说的,知者不难。

你近期暴露在一种多风的环境中是显而易见的事,因你没有被晒得黝黑,却有风吹的痕迹。”

我插话说:“长就不可能去布赖顿或沃信等地方吗?”

福尔摩斯说:“那是可能的,但他没去。你瞧他有两张去马基特的汽车票,卷成小卷塞在帽圈里,我认出这种票的印刷式样和纸型。不少男人都把票塞进帽子,检查时方便。”

格雷姆斯笑着说:“我明白了。等等,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太太在那儿多呆了几天,而且女佣下星期一才回来呢?”

福尔摩斯解释说:“倘若你太太或女佣在家,其中之一就会在洗刷你的帽子时把汽车票取出来。当然,你本人迟早也会留意到车票,亲自取出来,所以我说你是刚返回不久。”

长转向坐在车后座的下士,悻悻地说:“雷诺德,你怎么就发现不了我帽子里还塞着车票?连这个都观察不到,甭想做个好侦探!”坐在宽大舒适的后排车座后,我想,长来找福尔摩斯相助的确是聪明之举,因为我朋友虽已退休,头脑的敏锐丝毫不减从前。路途虽不长,我断定福尔摩斯一定更喜欢马车的喧闹和叮当声。他对四面开放的马车车篷一贯情有独钟。车子走了几分钟后,在一家珠宝店前停下,门脸儿上刻着”H .斯尔维曼珠宝店“的字样。隔壁是一个较大的双门店铺或是咖啡店,从明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店老板正在招呼坐在桌前的客人们。老板身材粗大,上了岁数,头戴一顶无檐帽。

格雷姆斯说:“那是克来格大叔,是当地一个人物,特烦贵族学校的子弟,虽然那些学生是他赚钱的主要对象。”

福尔摩斯问:“你是否问过克来格大叔,昨晚有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格雷姆斯说:“问过了,先生,但昨天格雷弗莱尔斯放半天假,他一直在忙着办着茶会。一个叫邦特的胖孩子给他添了不少麻烦,邦特吃得最多,但没钱付账。

他的几个同学只好替他付,弄得大家特不高兴。”

福尔摩斯说:“邦特昨天晚上六点半还被人发现在学校储藏室里吞下一小口袋的花卷。看来他的胃口大得惊人。”

此话我表示赞同,因一两天前我也被邦特骗了些钱满足了他的食欲。

珠宝店前守着一名穿制服的察,我们走进门口时他漂亮地向我们敬了个礼。

守卫朝福尔摩斯瞟了一眼,对格雷姆斯说:“没什么情况,长,只有一名《考特菲尔德报》的记者想进去,我让他碰了个钉子,打发他走了。”

商店部与其他珠宝店大同小异,一排排的玻璃柜里展示着项圈、项链、手镯和金表。柜台前铺的一张席子上有摊鲜红的痕迹,发生了什么事便不言自明了。格雷姆斯进一步描述说:“斯尔维曼先生部中了一,是步子弹打的。我们发现他时他还活着,但一直没恢复神志,一个小时左右就死了。”

福尔摩斯问:“是谁发现的他?”

格雷姆斯答道:“隔壁的一个卖布的,他干到很晚,为次日开店布置着店铺。

约九点钟,他听到好像是争吵的声音。他有点诧异,因为通常那个时辰老斯尔维曼先生已离开了铺子。卖布的赶过来时,闯入者已经不见,店门当时是大敞着的。”

福尔摩斯检查了一番店门。“没有硬闯的痕迹,所以来人是被放进来的,或有钥匙,除非他把锁撬开了。”

他用放大镜检查门锁。“是用弯曲铁丝撬开的……显然是个惯偷。”

我问了一个最普通的问题:一长,凶手拿走了什么?店里好像不怎么凌乱。

格雷姆斯答道:“据斯尔维曼太太说,只丢失了三四件东西,但都是店里最值钱的。比如一块古董金表和一条价值连城的珍珠项链。”

歇洛克·福尔摩斯蹲在沾有血迹的垫子旁问:“我想你已经查过了所有脚印?”

格雷姆斯说:“是的,先生,不过脚印太多了,这个店的生意挺红火。”

福尔摩斯又问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物质,长说:“除了肯特郡这一带常见的白垩土、树叶之类,没有别的。”

福尔摩斯从钱夹里取出一片硬纸,在垫子旁探查着。须臾他把纸片抬起来,上面沾上了很小的植物屑。他用放大镜照了一会儿,然后将纸片和镜子都递给长。

“看一眼,格雷姆斯,辨认一下是什么东西。”

肥胖的长将放大镜前后移动着,好像很不惯使用它。

“一些草之类的,乡下到处都有的那种,沾着顾客的鞋底带进来的。”

我和长的想法一致,但福尔摩斯似乎对那些绿草屑不想轻易放过。

他说:“不是一般的野草,而是一种不多见的水生植物。”

格雷姆斯耸耸肩:“萨克河离这儿毕竟只有几百码远。”

福尔摩斯说:“萨克河流速快,适合鲑鱼的生存,不是这种植物的理想生存空间。据我所知,这种植物只生长在地球南部,我觉得它若在这一带能生存,应该生长在沼泽地或人烟稀少的有水的丛林中。我问你,长,这一带居民中有没有博物学家?”

格雷姆斯沉吟了一下,说:“希尔顿·波普尔爵士!他外出旅行常带回许多国外的动植物。我还责”怪过他,因为他把加拿大的灰松鼠引进到了这一地区。那些讨厌的小家伙如今到处都是,造成很大的破坏。我对他说他带回来的黑天鹅和金野鸡倒没什么,可灰松鼠却是害虫!“

福尔摩斯神一振:“他有黑天鹅?是养在他住的地方吗?”

“不是,先生,养在他的岛子上。他有个池塘,周围圈着密密的灌木丛。”

“他拥有岛子?”福尔摩斯颇感兴趣地问。

“没错,波普尔的岛子坐落在萨克河一处较宽的河面上,离格雷弗莱尔斯学校不远。希尔顿爵士常对我抱怨说,学生们总是擅自闯进他的小岛。”

我不由脱口而出:“他们当中怕是有马克·吐温!”

福尔摩斯和格雷姆斯都把锐利的目光投向我。后者没说什么,大侦探却厉声说:“华生,可别把《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往这里面搀和!”

我只好默不作声。

福尔摩斯又检查了一遍带血的垫子、打死珠宝商的那颗子弹,以及任何可能与犯罪有关的物品。然后他坐在玻璃柜台后的一只高脚凳上,胳膊肘支着柜台,双手抱头。他仿佛在那里发呆,我们谁也不敢惊动他。大约过了几分钟(我们却觉得有一个小时),他“醒”了过来,说:“我看,有人把异国水草带进了店铺,这与本案可能没什么关联。事发前斯尔维曼先生要是把店铺打扫一番就好了,因为那样一来我们就会知道,留下的脚印不是他的就是凶手的。但实际上他没有打扫,所以我们只能希望这惟一的线索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格雷姆斯说:“我现在没有更好的线索,所以是个线索我都愿意一试。”

福尔摩斯从凳子上蹦下来,说:“好吧,长,只要你不介意白费劲就行。”

我们再次出来走人春光明媚之中,钻进了大轿车。格雷姆斯朝前探出身子叮嘱开车的察:“去波普尔的小岛,一直开到不能开为止。”

五分钟后,车子开过一座桥在一片荒地上停下。雷诺德扭过头来说:“车子只能开到这儿了,这便是河边小道的起点。”

格雷姆斯说:“你先把车子开回局里吧,雷诺德,因为我们得在这呆上一阵儿,两个小时后再来接我们。福尔摩斯先生,两个小时够不够?”

福尔摩斯正从口袋里掏一个大烟斗,往里填烟丝。他说:“要是不够,就说明我们找错了线索。”

他用蜡火柴点着烟斗,津津乐道地在呛人的蓝烟雾中享受着。轿车开走了,我们则沿着小道前行,长说前方肯定能到达波普尔小岛。步行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我们终于看到河中央有片绿洲,长说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沿途我们没遇上任何人,河中亦无任何船只,但长说:“要是碰上星期三或星期六,这条道上和桥上到处都是格雷弗莱尔斯学校的学生。平时此地很宁静。前面有个船坞,如有必要,我们可以弄条船去岛上。”

我们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岛屿,它约有300 码长,很窄,两边几乎被柳树和灯心草围绕着。但其他种类的树梢也依稀可见。岛上好像还是许多种鸟类的栖息地。福尔摩斯用手掌遮目观察着小岛,惊叹它的美丽景

“要是泰晤士河能有这样赏心悦目的泥岸多好!长,你说希尔顿·波普尔爵士会反对我们登上他的岛子吗?你看需要征得他的同意吗?”

壮的长人很实际。他说:“他可能不同意,但要得到官方批准,手续过于繁琐。我的意思是偷着过去再说。要是希尔顿爵士或他的管家出来阻止,我们只能吓唬他们。”

福尔摩斯击掌称赞:“妙得很,长,这正中我的下怀。要是我们悄声行动,说不定他们还发现不了呢。来,咱们弄条船。”他用烟斗朝船坞的方向指。

我们不费劲就弄到一条方头平底船,三个人都爬了上去。撑船的差事落在我头上,于是我们划人一个小水湾。我们把船投好后,便登岸探查波普尔岛。我们穿行于茂密的灌木丛和树枝之间,那地方根本不像肯特郡的一块沙洲,而更像巴西的雨林。路途行走起来很艰难,但最后终于看到了福尔摩斯要找的池塘。池塘不大,四周却有凉爽的树,水面上浮着普通水禽,也有一些异国的水鸟。我们看到了优美华贵的黑天鹅,还有一对火烈鸟。这些水鸟虽非常有意思,福尔摩斯却并没忘乎所以,仍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很快他就发现了一簇只有他认识的水草。

“你们瞧,长,华生,快瞧!我敢说,这种植物大概只能在这儿找到,整个郡甚至全国都没有。凶手可能来过这里。我说‘可能’,是因为其他人也可能接触过这种水草,但他们没犯罪,只是进入过被杀者的商店。”

我问:“这些水草会不会在凶杀之前很早就被人带进商店了呢?”

格雷姆斯摇摇头,说:“斯尔维曼把商店搞得一尘不染……他有时一天要打扫两遍。”

我们正推测着,突然灌木丛里传来爻喝声。

“嘿,你们那帮人,都给我站着别动,否则我让管家开送你们上西天!”

格雷姆斯认出了说话的声音,低声说:“哦,天哪,是希尔顿爵士。”

说着,身材高大的男爵的身影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他身着乡下的花呢服装,戴了顶帽子,浓密长长的眉下挂着一只单片眼镜,留着一撇颇有军人气质的小胡子。

他皮肤晒得黑红,显得年迈而贵族派十足。一个矮小、长着一副贼眼的人跟在他身后,他身穿马,手里的步端成准备射击的架式。格雷姆斯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赶忙道歉:“希尔顿爵士,我本应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再来这座小岛,但这事很急,是桩杀人案,我们在调查时就没顾上考虑得十分周到。”

希尔顿爵士嘟哝一声:“上帝,原来是格雷姆斯!我以为是打猎的呢。你身边这些怪模怪样的人是谁?”

他这么描述我们令我十分不悦,但我并没吱声。格雷姆斯介绍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华生医生。”

“原来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希尔顿爵士显然听说过我的朋友,“上帝保佑,你们三个真算走运,要是我的狗还在的话,非把你们撕成碎片不可!可怜的家伙昨晚死了……不知怎么搞的………我的这位福比斯昨晚发现它死了,把它埋葬了。真是条好狗啊,跟了我多年。可怜啊,是不是?”男爵触了触小胡子,眼眶有些湿润。

福尔摩斯温和地问男爵:“希尔顿爵士,你很疼你的狗,干吗深更半夜让它跑到岛上来?”

男爵答道:“它就是干这个的,看家狗。而且福比斯住在岛上的棚子里,所以狗并不孤独。”

福尔摩斯又转向福比斯,问:“是你发现狗死了,福比斯先生?死的原因是什么?”

管家没好气地答道:“不知道,就躺在那儿死了,所以我就把它埋了。”

格雷姆斯大概和我一样,不晓得福尔摩斯为何对一条狗的死产生了兴趣,但他也帮着问道:“你把狗埋在哪儿了?”

福比斯用手一指:“池塘的另一边。”他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他的态度愈发激起福尔摩斯的兴趣,于是他问希尔顿爵士:“我们能看一下埋狗的地方吗?”

男爵颇有些困惑,但仍领着我们朝池塘的另一边走去,从河的对面看,池塘也隐蔽在树之中。我们看了看用新土围起来的一个土堆,蓦地,福尔摩斯说出一句令人震惊的话。他说:“希尔顿爵士,我想求得你允许,把狗的体挖出来。”

一什么?“单片眼镜从老头的眼睛上掉下来。”我说,我的老狗和你们正在调查的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福尔摩斯说:“狗死的方式可能与凶杀有关,希尔顿爵士。”

从我与福尔摩斯长期事的经验看,他的话是冲着福比斯说的。管家对男爵开口时脸上现出一种鬼鬼祟祟的表情。“我说,希尔顿爵士,我看这不应该吧,挖狗的体可不行。这像什么话!”我觉得希尔顿同意福比斯的说法,但他站在那里,先后朝我们每人看了几眼,然后才说:“要是有必要就挖吧。去拿铁锹,福比斯,快点!”

管家不满地嘟哝着,跑开了,一会儿他从附近的一个棚子里出来,手里拎着一把铁锹。希尔顿爵士让他挖,他便动起手来,尽管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他虽挖得很慢,可一会功夫就露出了那只可怜的狗。狗很大,是条灰白的猎犬。狗头挖出来后,男爵把头掉转开,用手抹眼睛,嘴里着说眼睛里进了沙子。福尔摩斯蹲下检查死狗,福比斯只得怒气满面地靠后站开。狗的两眼之间有伤口,福尔摩斯说:

“这只狗是被打死的!可刚才却说是自己死的。”

希尔顿爵士瞪着福比斯,问:“这是怎么回事,伙计?你不是说看见它自己死了吗?”

福比斯退后两步,说:“它要咬我……我只好开打死它!”

“胡说八道!”老男爵暴跳如雷。

福尔摩斯转身对我说:“华生,你能把子弹取出来吗?这方面你做得比我强。”

我用小刀而不是特有的工具将子弹从狗的头颅中取出。我将铅弹交给福尔摩斯,他仔细观察之后又交给格雷姆斯。

他说:“长,你要是把这颗子弹和打死斯尔维曼的那颗子弹相比,就会发现它们是同一支出的。你瞧一边的沟槽,之间的沟槽绝不会是一样的。我已看出这两颗子弹是相同的!”

我离开坟墓,福尔摩斯却又走近它,弯腰查看里面的松土。突然,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挖起来,结果挖出一个用绳扎着的牛皮口袋。他将口袋高高举起,格雷姆斯急不可待地抢过来,松开扎着的绳子。他朝里一看,说:“手表、珍珠项链、手镯!

我想若要仔细检查的话,这些正是让斯尔维曼送了一条命的东西。福比斯先生,这回你怎么解释!”

福比斯猛然把铁锹往旁边一掼,转身跑进小棚,里面就放着他的。他举起,对准格雷姆斯长,说:“察,把那个口袋给我扔过来,要不然我就把你的头崩掉。其他的人都靠后站着,告诉你们,我这里可有子弹!”

格雷姆斯把口袋扔给他,我和福尔摩斯往后退了几步。但老男爵却站着没动,我很害怕,担心他企图冲上去夺。福比斯又喊叫起来:“都别动,你们所有的人!

听着,我要是被抓就死定了,所以我绝不能让你们把此事声张出去。你们这帮蠢驴还不赶紧祈祷。但用不着为我祈祷,我绝对没事,放宽心吧。天亮之前我就坐着希尔顿的摩托艇穿过英吉利海峡了。你没料到吧,长,汽艇就拴在岛子的这边。我的爵士出门从来不划船!”

格雷姆斯咬着牙根说:“福比斯,别干蠢事,把给我,赶紧自首。”

然而长的语气里没有自信,他没把握福比斯会照他的吩咐做。毕竟,正如福比斯自己说的,他已损失不了什么。我的大脑在超速运转着。我想到他要想射杀我们全体需要续子弹。假设他第一个目标不是我,我就会有机会扑上去。但等待的缺点是我受不了亲眼目睹别人被他打死。

这时老男爵说话了。“把立刻交给我,福比斯!要是不交出来你就得打死我,因为我要从你手里夺!”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有胆量的人。他知道要是福比斯朝他开,我们其他人就会一拥而上。但正当男爵朝前移动,福比斯将口对准他时,一个奇迹发生了。一个敏捷的学生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扑到管家的肩膀上。我意识到他是从一棵树上跳下来的,于是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夺下倒在地上的凶手的支。福比斯被吓呆了,几乎无力反抗。眨眼功夫,格雷姆斯就给他铐上了手铐。他干笑着说:“我们可以不带武器,可手铐却不能不带。”

我们刚被解救出来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仿佛是上苍派来救我们的那人身上。不言而喻,希尔顿爵士欠了这个站在我们面前的模样调皮的学生一条命。

福尔摩斯说:“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以便对你勇敢而及时的行动表示郑重的谢意?”

穿着格雷弗莱尔斯校服的学生答道:“我是格雷弗莱尔斯初中部的赫伯特·弗南·史密斯。我一直呆在树上,看到形势不妙就采取了行动。总不能永远呆在上面,眼看着希尔顿爵士挨子儿吧。”

我说:“你的行动需要确的计算、冷静的头脑和极大的勇气。”

他哈哈大笑着说:“他们在学校就管我叫胆大包天的无赖。”

格雷姆斯问:“弗南·史密斯,对你的行为我深表感谢,但我还得问你,现在应是上课的时间吧?你跑到这岛上干吗来了?”

学生苦涩地笑笑,说:“我知道有人说我干了一件非常严重的错事,但偏偏那件事不是我干的。老奎尔齐要把罪名推到我头上,而且当时的情况对我不利,好像真是我干的。所以昨晚我就跑了,来到这岛上想躲起来,等真正的罪犯被抓着后再说。这事我只告诉了我的哥们儿莱德温,我知道他不会给我说出去。我找了根合适的大木头,漂了过来,挺费劲的……浑身都湿透了!我打算在管家的棚子里过夜,就从窗子钻了进去。我在屋子里找吃的时发现了那个装珠宝的口袋。但我没碰它,因为觉得与我无关。睡了一阵儿我听到狗叫,于是又从窗户爬出去,躲在树丛里。

令我吃惊的是,我见福比斯开将狗打死,把狗连同那个装珠宝的袋子埋了起来。

之后他离开了,我听见汽艇的发动机声远去后,便又钻进小棚睡起觉来。今天早上我四下晃荡。看到希尔顿爵士和福比斯到来后,我就藏在了树上。后来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他的叙述中流露出一丝讥讽的口吻。

希尔顿·波普尔爵士一直呆呆地像石头似的站着,这时突然激动起来。他抓住弗南·史密斯的手,上下摆动着说:“年轻人,你真是太勇敢了,没有你我的命就没了。你要是在学校遇到什么麻烦,别忘了我是校董事之一,一定会全力帮助你的。”

弗南·史密斯尖刻地说:“谢谢,先生,不过没人会相信我,包括你在。你瞧,我是学校的无赖,这就没救了!我就等着被开除了,天知道我老爸会怎么想,我已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了。”

希尔顿爵士的脸上表现出同情和关注,他说:“我说,福尔摩斯,你是名侦探,你能不能调查一下这件事情,无论你怎么收费,我都可以付。这个孩子非常优秀,无论别人指责他什么,我都确信他是无辜的。”

福尔摩斯笑笑说:“希尔顿爵士、长,我来解释一下,格雷弗莱尔斯学校已经请我解决这件事情了。由于此事比较棘手,所以我已许诺保密。”

格雷姆斯说:“既然我没得到学校的报案,我就不便插手此事。”

福尔摩斯感谢地点点头,然后对弗南·史密斯说:“年轻人,尽管放心,我肯定能处理好这件事情,你不必再担心,应该赶紧返回学校上课。你要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向洛克校长描述一下你的勇敢事迹。我敢肯定,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因你逃学而惩罚你了。”

弗南·史密斯说:“谢谢,先生。我选课大不了挨顿鞭打,但另一件事却可能导致我被开除。不过你现在肯定会公平地进行调查,我就敢回去了。”

福尔摩斯答道:“你帮了我们大忙,要是再受惩罚就太不公平了不过最后的决定还是由你来做。我只能顺从你的愿望,尽力而为罢了。”他又补上一句:“哪怕只是维护奎尔齐先生一贯公正的声誉。”

男爵拽了一下福尔摩斯的袖口,悄声说:“他的事不会是和女孩子发生了什么关系吧?”

侦探笑笑摇了摇头。希尔顿爵士喃喃说:“这年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有?”

我瞥了一眼手表,提醒他们该上船了。

希尔顿男爵则说:一全体都上我的汽艇,有的是地儿,加上犯人都坐得下。“于是我们堂而皇之地驶回河边小道,希尔顿爵士驾艇,艇后拖着方头平底船。

第四章 无赖返校

我们将船送回船坞后,光的影子已表示过了正午。我们向面容冷峻的希尔顿·波普尔爵士告别,他也连连对我们表示谢意。我们走回荒地,等着接长的车的到来。来的察看见被铐起来的罪犯惊讶得目瞪口呆,让我觉得很可笑。

他对长说:一长,你抓的可是希尔顿爵士的管家福比斯啊!“格雷姆斯得意地笑着说:“我抓的是杀死珠宝商斯尔维曼的凶犯。而且我还找回了他偷走的珠宝。多亏了福尔摩斯,才发现了线索。”

我们把犯人推进车里后,长问:“要不要把你们送回克劳斯基旅店,先生们?”

我们婉言谢绝,说还要送弗南·史密斯回学校。轿车开动起来后,福比斯从车后窗里朝我们一直盯着看。他恶毒的目光直勾勾地指向福尔摩斯。

我们边聊边往学校的方向倘佯,我问弗南·史密斯:“奎尔齐先生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答话的却是福尔摩斯。他说:“这还用问,华生?哪个老师喜欢晚上溜出学校、烟和在克劳斯基旅店玩牌赌钱的学生?”

弗南·史密斯扭头冲着福尔摩斯说:“我知道了,你一直在跟踪我。也许你觉得这样做很对,可体面的人不应窥探别人的隐私。”

福尔摩斯答道:“你说得不对,我并没有跟踪你,我……”

弗南·史密斯抢白说:“那肯定是哪个鬼鬼祟祟的人告诉你的。”

“不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首先,手指上烟的痕迹无论你怎么洗也是擦不掉的;至于玩纸牌赌钱,我和华生就住在那家旅馆,早有耳闻,昨晚还看见你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去玩。我听见他问史密斯来没来。此外,晚上10点钟以后还不返校,这按校规应该算做擅自溜出校门吧?”福尔摩斯又笑着接着说,“除这些外,你的老师也向我介绍了你的背景。”

“是这样……”史密斯脸上泛起红晕。“看来我该向你道歉,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却不以为然地说:“别往心里去,亲的年轻人。你和我还有比这更心的事呢!”

的确不假,我们一进入学校大门,弗南·史密斯的麻烦便接踵而至。守大门的葛斯林是第一个见到他的,张口就说:“你可露面了,小子。整个学校都在四处找你呢。我可跟你说啊,赶紧去到奎尔齐先生的办公室去!”一低年级的学生正在场上踢球,见到史密斯后立即都停住了脚。

“天呀,老史密斯回来啦,真是子回头啊!”

“他的回返实在是奇妙!”

眨眼功夫史密斯就被同学围住,他们见他安然无恙都很高兴,同时也为他下一步的命运而担忧,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替他出谋划策。他的好友莱德温说:“史密斯,老伙计,奎尔齐可真是火了,赶紧去他办公室把此事了了吧。”

史密斯说:“我正要去呢,不必担心。过一会儿教室见。”

我们快接近教学楼时,看见邦特靠着墙根站着,正在拆一包糖。他油光锃亮的胖脸挤出笑容,说:“史密斯,快去找奎尔齐吧,正好趁这时我可以把练本塞进你的书包里,哈哈哈!”

邦特因史密斯要倒霉而兴灾乐祸地笑着。

史密斯说:“福尔摩斯先生、医生,对不起,我能不能踢那胖子一脚?”

我们笑着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他朝胖子扑过去,邦特吓得拔就跑,速度竟快得惊人。只听“嗵”的一声,史密斯一脚踢在邦特紧绷着子的屁股上。

“混蛋……野兽……无赖……下流坯!”邦特一溜骂着溜走了,史密斯又回到我们身边。

我们走入老师办公室的走廊,来到写着奎尔齐先生的门前时,史密斯已恢复了平静。我敲了敲门,传出奎尔齐尖刻的声音“请进”,史密斯喃喃说:“他还在气头上呢。”

奎尔齐从写字台后的椅子上站起身,刚要冲我和福尔摩斯做出笑脸,却一眼看到了全校一号捣蛋鬼赫伯特·弗南·史密斯,于是笑容立即变成了横眉冷对。

“怎么,史密斯,你可回来了,”奎尔齐难以抑制中的怒气。他转向我们说,“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恕我不能奉陪,因为我要立即处理这个学校发生的大事。”

他一只手抓紧了显然马上要挥舞的手杖的把。但福尔摩斯的话却阻止了——

至少延迟了——他的惩罚意图。

“奎尔齐先生,我来这儿要说的话与这个捣蛋鬼的离校和返回有密切的关联。

实际上,我是想替他说说情。”

奎尔齐喘了口粗气,握手杖的手放松了一些,愤怒的神态也有所减轻。他说:

“福尔摩斯先生,因我有劳你替我解决一件事情,所以,很难拒绝你的请求。请坐,先生们。弗南·史密斯,你站在书架旁边。”

福尔摩斯用了5 分钟的时间把我们当天遇到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教师的怒容渐渐消退,眼睛也惊讶得睁圆了。我的朋友最后说:“所以说,希尔顿·波普尔爵士、华生还有我的生命都是他救的,是因为他的及时出现和英勇的行为。鉴于此,我劝你不要因为他逃学和旷课而惩罚他。这种英勇无畏的行为应该受到表扬才对。至于另一件事,弗南·史密斯还没受到正式的指责,所以谈不上有何过失。关于丢失的手稿我已经询问过他。他向我保证说根本不知道此事。我倾向相信他的话,尽管你的看法可能不同。但既然我的调查才刚刚开始,我希望暂时先不要指责任何人。”

福尔摩斯的口气很强硬,虽说奎尔齐并不相信史密斯是清白的,却很难拒绝大侦探的请求。

他思索片刻,然后转头对史密斯说:“史密斯,要不是福尔摩斯先生替你说情,我肯定会因为你擅离校园而重重地杖答你。无论什么情况,我惩罚你都没有错。我在另一件事上对你有怀疑并不影响我对你施以严厉的惩罚。然而你做出了一个勇敢的表现,我也该嘉奖你。至于另一件事,在福尔摩斯先生得出结论之前,我将暂时保留我的看法和判断。现在你可以离开去找你的同学了。”

“谢谢,先生。”史密斯礼貌地朝我和福尔摩斯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奎尔齐将两手交叉在一起,说:“福尔摩斯先生,但愿你认为我的处理是公正的。我一贯公正。严厉……却公正,并以此为荣。但要不是你的介入,我也许会做出不公正的举动,所以我谢谢你。”

我们跟奎尔齐先生道过晚安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发现学生们都集中到学生教室之中。我们在教室外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议论纷纷。

“我说,哥们儿们,你们看见那个大侦探了吧?”

“看见了,胖子,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朋友在糖果铺非要给我买吃的。”

“胡说八道!”

“真会神侃!”

“实事求是,而且我肯定没提我汇款单的事……”

“哈哈哈!”

“嘿,你们觉得是谁偷走了那老家伙的手稿?”

“鬼知道,费斯。问陶迪,他是律师,至少,他老爸是!”

“陶迪,知道吗?”

“反正肯定不是史密斯……不是他干的……你说呢,费斯,你什么都买,什么都卖,找没找到有人买《格雷弗莱尔斯校史》的人?”

“哈哈哈!”

我俩相视而笑,对学生们说的话没往心里去。

我们漫步在河滨小道上,福尔摩斯因阻止了史密斯挨打而非常高兴,他又把话题转到奎尔齐和他丢失的手稿上来。几百页密密麻麻的校史手稿除了对奎尔齐有用外,对小偷根本毫无价值。

“这只能是二种报复行为或学生的恶作剧。稿子的名字和作者写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小偷会感兴趣。你注意到没有,华生?我们第一次和奎尔齐谈话时,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我答道:“他的确显得有点戒心,可我以为是他心过于忧虑。”

回到克劳斯基旅店时天气已完全黑透,我们吃了一顿凉羊骨头,旅店自制的葡萄酒极为难喝,但酪还差强人意。接下来我们坐在一个小单间里,慢慢啜着酒,福尔摩斯沉浸在冥思静想之中。然而前屋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他的沉思。由于房间之间挡着帘子,我们看不见说话的人。

一你总欠我15英镑,斯金纳少爷!“

“你要是再让我玩一把,我肯定能捞回来。”

“不能再赊账了,看来我得去你们学校,找你们校长谈谈,除非你马上付钱。”

“班克斯先生,这样一来我就得被开除了。”

“那没办法。下星期四晚上,到时不给钱我就找你们学校,你不能再赊着了。”

这两个人一个微醉而圆滑,一个年轻而胆怯,对话的容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年轻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戴的帽子和穿着的花呢上衣仍掩盖不了他是公立学校的学生。

“可悲,尤其是他是格雷弗莱尔斯学校的学生!”我对福尔摩斯说。

“非常可悲,华生,可这事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

就寝之前,我问福尔摩斯他认为丢失的手稿可能在哪里,偷的人是谁,他答道:“华生,目前问这个问题还早了点儿。至于可疑的人么,现在倒有几个。虽然我们对弗南·史密斯的印象不错,但不能排除他。他尽管有许多优点,但毕竟是全校的捣蛋大王,而且有说话不诚实的臭名。”

我问:“那个叫费斯的美国孩子呢?”

“我曾注意过他,但只是因为他的经商意识比他的年龄成熟。”

“彼得·陶迪呢?他好像也挺有心计的。”

“是的,聪明的方面和费斯不一样,而且他深知犯罪会遭到多么严重的惩罚。”

“邦特呢!”福尔摩斯头往后一仰大笑道:”行啦,华生,他贪吃、说谎,想耍滑头却冒傻气。他的胆子还没兔子大呢。“

“老师里面呢?”

“你已经见过他们了,从中你能找出谁是罪犯吗?”

“那个教外语的教师卡班提尔如何?他是法国人。”

福尔摩斯笑道:“我亲的华生,你别瞎想了。”

我比较早就去睡了,福尔摩斯仍一人坐着喝酒。他喝的是他喜欢的苏格兰酒,每次即将破案之前他都喝这种酒,令我感到很欣慰。

第五章 开始搜索

次日我们起得特别早,福尔摩斯决定放弃早餐。对此我不太高兴,但我没提出抗议。他好像极想在乡下散步,于是我俩便漫无目的地跨过了一座石桥。在桥的另一端我们看到一名穿格雷弗莱尔斯学校校服的学生,手里拎着一只公文包。我对福尔摩斯说学校的学生这会儿出来未免早了点儿。那孩子高挑个儿,头发直直的,鼻子很高,我们走到他仁立的地方时,他向我们行了个礼。

他礼貌地说:“早上好,两位先生。”

福尔摩斯令我吃惊地说:“早上好,陶迪。”

奇怪的是,虽然我们在谈论中提到过这个学生“律师”,但我不记得曾见过他的面。

孩子也有些惊诧:“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福尔摩斯说:“的确没见过,不过昨晚我们路过学生休息室时,听到别人提到你的名字,还听见说你是一个律师的公子。”

“但你从没见过我什么样啊?”

“是的,但我注意到你的公文包却是干律师喜欢用的那种。这个包够旧的了,不可能被你使得这么旧。所以我推断它是从前的主人送给你的。最大的可能是一名律师将它送给了自己的儿子,在它完全破损之前作为书包用。我现在离它很近,可以仔细观察,发现上面有三个”丫‘,是缩写。我想这三个T 代表三个“陶迪”,据我所知,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律师事务所。“陶迪并未表现出极大的惊讶,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推理真棒!我想这位是华生医生吧?我知道你们已经到我们学校来了。”

学生说有个约会,要先走一步,于是又给我们敬了个礼,便步履矫健地朝一簇丛林的方向走去。他刚一走远,我就对福尔摩斯说:“一个低年级学生在该吃早饭的时候出去与人约会,你不觉得奇怪吗?”

福尔摩斯答道:“当然觉得,尤其是他的公文包大得足以装下一部400 来页的手稿!”

我说我们不能这下结论,福尔摩斯表示同意,说:“我想跟踪我们年轻的朋友,看看他与谁约会。我的伙伴,你留在这儿,一个人去跟踪会更容易些。我可能得去一阵儿,但也说不准,说不定几分钟后就回来。”

说罢他便朝陶迪刚才消失的丛林中走去。我在桥头坐下,掏出烟斗劣质烟丝。

福尔摩斯一人去我并不生气,因为我知道跟踪时一个人更易于隐蔽。他一会儿就回来了,根据我掉的烟草估算,也就去了10分钟。他在我旁边坐下,也点着了烟袋,说:“华生,我们的推断真是错到家了!他的包里装的根本不是奎尔齐的手稿,而是法律书籍。说了你可能都不信华生,年纪轻轻的陶迪是给赌博经纪人班克斯提供赌博方面的法律咨询去了,报酬才5 先令!”

我轻吹了一声口哨:“班克斯那个不务正业的,法律咨询也讨便宜。”

福尔摩斯说:“我当时差点没笑出来,但没敢,怕暴露我在树丛里藏身的地方。”

又过了一阵儿,我们前往学校去拜访洛克博士。他对我们的招呼虽友好和蔼,却透出一丝不耐烦。他虽没说他是个大忙人,但我看出他有这层意思。可毕竟是洛克本人让我请福尔摩斯来的。当然,福尔摩斯也揣出了他的心思,便说:“洛克博士,我们不想占用你的时间,但找回奎尔齐先生的手稿一事,恐怕你比我更关心吧?”

他说话总能使局势对自己有利,这也是他另一大特长。

校长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近于失礼,便说:“我亲的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我完全听从你的吩咐。”

福尔摩斯说:“为了进展神速,我能不能提出两个行动步骤?首先我建议搜查初中学生的所有书房,哪怕只是为了排除疑点。第二,我拟写了一则告示,想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

洛克博士接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桌铃,说:“我马上就照你的第一个建议做。”

他从马甲里掏出金表,看了一眼,又放回去。“搜查就在第二节课时进行。至于告示,得等我看后同意才能张贴。”

“那当然,我亲的洛克博士。告示就在这儿。”福尔摩斯拿出写得工整的告示的纸条,递给洛克。这时突然有人敲门,校长只好把告示放下。

“进来!”

一个模样魁伟漂亮、17岁的学生恭敬地走进校长室。他问:“校长,你找我?”

“是的,温盖特。你是值日班长,我得要你帮忙。”洛克转向福尔摩斯,问:

“先生,我们的事不必瞒着温盖特吧?他是全校的学生班长,我很信任他。”

我们都冲温盖特点点头,福尔摩斯说:“我相信年轻的温盖特一定能帮上我们大忙。”

接着洛克和福尔摩斯轮流向温盖特解释了调查的容。温盖特吹了声口哨,说:“校长,奎尔齐先生的手稿的确很重要,是我们学校的一部分,就像学校的大钟和米伯尔太太的小卖铺一样。我听到了一些谣传,但都不相信。”

洛克博士点头说:“说得对,凡事都要以事实说话。福尔摩斯先生希望你在学生们上第二节课时协助他搜查低年级学生的书房。”

福尔摩斯说:“温盖特,我并不指望你能找到手稿……顺便提一句,手稿是大号稿纸写的,手写的,有几百页,用绳捆着……你要留意有没有不寻常的东西,就是学生书房里不该有的东西。最好你去查,我不要出面,因为别人看见你也不会觉得诧异。”

“说得对,过去我也曾多次检查过书房,比如查找丢失的食品盒之类的。上次在邦特的书房里就发现了蛋糕渣和一个桃核儿,查出他是偷的。”

我大笑起来,福尔摩斯说:“颇有经验啊?亲的温盖特。”

温盖特离开后,洛克校长又拿起了福尔摩斯写的告示。他大声清晰地读了起来,因年纪已大,嗓音略有些颤抖。

丢失还是被盗?

奎尔齐先生的一部手稿,400 多页,大号稿纸写成,封面上清楚地写着《格雷弗莱尔斯校史》的书名。书稿上系着绿细绳,用红蜡封着。今晚奎尔齐先生的办公室将通宵不上锁。如果将手稿送回他办公室的桌上,一切惩罚措施都将免除。

洛克博士读完后,说:“这个姿态真够仁慈的了。要是我,除杖打偷窃者外,还要将其逐出校门。不过我十分理解奎尔齐先生迫切希望找回手稿的心情。我听你的,亲的福尔摩斯。你放手干吧!”校长站起身,意思是谈话该结束了。

温盖特的搜索令人大失所望,只搜出一张大饼的残渣,那是从厨房里偷出的;另一样东西是一个墙手球球拍,上面写着拥有者的名字:彼得·陶迪。球拍是在哈里·辛格的书房里发现的。但后来陶迪对这事不以为然地说:“是我借给辛格的,让他用它打胖子邦特!”邦特则否认从厨房里偷过饼,却又傻乎乎地不打自招地说:“我从来没在深更半夜爬起来偷那张饼……这种事我从来不干!不信你们去问费斯,因为我给了他一小块……这并不等于我有饼!”

毋庸讳言,奎尔齐先生的手杖在全校,不,应该说是肯特郡乃至全英国最肥硕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六下。

“啪!”

“噢!”

“啪!”

“哦,天!”

“啪!”

“啊哟,住手吧!”

“啪!啪!啪!”

“哦,天!救命啊!”

胖子邦特结果是从奎尔齐先生的办公室里爬到我和福尔摩斯站着的走廊里的。

他边爬边从眼镜片后狠狠瞪着福尔摩斯,从牙缝里骂道:“混蛋!”我说:”你应原谅他,福尔摩斯。他显然是食欲过大的牺牲品,他的食欲还让他变得低能。“我们晚上一到就离开了学校,等学生都回到寝室后又返回来。我们敲敲奎尔齐办公室的门,他请我们进去,但打招呼的口气却不似往常那样热情。他苦涩地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的办法的确奏了效,但并不是我预期的那种。”

他递给福尔摩斯一张撕成一半的大号稿纸,上面是奎尔齐的手迹《格雷弗莱尔斯》。

他接着说:“这张纸是从我的手稿上撕下来的。我刚才回来时它就放在我办公桌上,旁边还有一张便条,用铅笔写了几行字。”

说着他把便条也推给福尔摩斯。

便条纸是粉的,质量低劣。上面印的文字旁边用铅笔写着:你要是想要回你写的一堆垃圾的其余部分,明晚九点半在回廊日冕仪留下一个装着15英镑的信封。

此事谁也不要告诉,到时手稿自然会完壁归赵。

福尔摩斯说:“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奎尔齐先生,否则你就不会把字条让我看,而且会照便条说的把钱送去,以微薄的损失换回你的手稿。谁能说你不该这样做呢?但我晓得你有是非和正义感,所以不想走这个捷径。”

奎尔齐不以为然地说:“我当然不会向讹诈低头,先生。不过你认为15英镑是个不大的数目,对我来说却不少了。”

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便问福尔摩斯:“从铅笔便条上你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吗?”

他耸耸肩:“不多,只是这张纸是从一份有关赌博报道的报纸或杂志上撕下来的,因为它是粉。这是较早的一种印刷物,段落之间留有空隙,现在的排版已没有空隙了。使用的铅笔型号是HB型,纸是垫在一个锯齿状的东西上写的。”

奎尔齐不耐烦地问:“你觉得是这个学校初中部的学生写的吗?”

福尔摩斯不肯定地答道:“有可能。字迹写得很工整,拼写也正确,很可能就是你班上的学生写的。”

奎尔齐说:“不错,可是也得排除一部分人,比如邦特……”

大侦探问:“奎尔齐先生,你的学生中谁有可能有关于赌博的报刊?”

奎尔齐的回答非常快捷,似乎根本不假思索:“弗南·史密斯。我已不止一次因他赌博而揍过他,他有一次还竟敢参加华普绍特的赛马赌博!”

但我和福尔摩斯都认为,奎尔齐认定写便条的人就是史密斯,这个结论未免下得太快了些。

福尔摩斯暗示着说:“你们班30多名学生,看赌博报刊的肯定不止一两个人吧?”

奎尔齐先生颇不情愿地沉吟着说:“这倒也是,还有那么一些害之马……如斯托德……斯诺普……斯金纳。但我觉得他们都是误人歧途,而弗南·史密斯……”

我禁不住打断他说:“先生,我们可不能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奎尔齐点头称是,说:“我同意你的观点,医生。福尔摩斯先生,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福尔摩斯的回答令我和奎尔齐都很惊讶,他说:“你要是很看重你的手稿,什么都不要做。”

奎尔齐的答复也让我大为吃惊,他说:“这事对我来说实在太急迫了,因为我的出版商马上就要稿子已写好的部分。我明天下午就得到伦敦去见他。”

福尔摩斯的话更令人不可思议,他说:“别担心,奎尔齐先生,在此之前,我有信心把此事搞个水落石出。”

奎尔齐与我们握手道别时,又恢复了他的镇定自若。

我们离开学校后,福尔摩斯道出了我的心里话:“手稿的作者写了十年,而且只完成了一部分,照这个速度恐怕一辈子也写不完,怎么突然他却显露出紧迫感?”

我假设道:“手稿会不会压根儿就是奎尔齐的想象呢?”

“你是说他神经有病,想象着在文学上成就了某种辉煌?这不大可能,华生,因为学校里好多人多年来都目睹了奎尔齐在撰写校史上花的功夫。我纳闷的是他为什么突然显得这么着急。我很想跟踪他去伦敦,看他是不是真的去见出版商。但这边的事又脱不开身。”

他不用说我就知道他是想让我跟踪奎尔齐去伦敦,于是我说:“你在这边处理急事,由我跟踪他。”

福尔摩斯说:“我亲的伙伴,我就知道你是靠得住的。”

当天晚上在克劳斯基旅店的酒吧里,赌马经纪人班克斯和他那帮人想拉我们和他们玩纸牌。福尔摩斯当场拒绝,但却令我惊讶地抓起牌,从中出几张,建议换一种方式赌钱。

“先生们,”他说,“我提议咱们来个王后。”

他拿出王后,又拿出另外几张牌,把它们翻来覆去地混在一起背朝上放在桌上,以致使人难以认出哪张是王后。酒吧里一帮游手好闲的人都嘻嘻哈哈地挤了过去,想一显身手。福尔摩斯让他们往要选的牌上压钱,班克斯替那帮人说:一以为我们是小孩呢,连这个都不懂!“

这时我看到班克斯的一个朋友用胳膊肘碰他,朝桌上的牌指了指。我随着他俩的目光发现了一个福尔摩斯显然没注意到的秘密。王后的一角稍翘起来一点,很容易认出来。发现此秘密的人说:“我来赌,我赌一先令!”

他把一先令压在显然是王后的牌上面。福尔摩斯将牌掀开,果然是王后。于是他掏出一先令。班克斯也发现了王后的折角,挑起了兴趣。福尔摩斯洗牌时他掏出一英镑金币,将它压在他认为是王后的一角折起的牌上。福尔摩斯把牌掀开,见果真是王后,便又输掉一英镑。我纳闷福尔摩斯一贯以观察敏锐著称,竟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便想耳语告诉他。但那帮人都想赚轻松钱,把我挤到了一边。

壮的班克斯用脏兮兮的手在下巴上一,喝令他的伙计们都向后靠,然后对福尔摩斯说:“好,就咱俩玩,好好赌一把。这回赌10镑怎么样?”

福尔摩斯说:“干吗不赌20镑?”

他的话令我大吃一惊。

班克斯贪婪地嘴唇,说:“20镑就20镑!”

这次没先往桌子上放钱,等福尔摩斯洗完牌后,班克斯的短粗手指立马压住了有折角的那张牌。赌博经纪人怕出差错,把其他牌尽数推到地上。班克斯压住那张牌的手格外地用劲,福尔摩斯说:“你肯定挑好了这张牌吗?……现在重新再来还来得及。”

班克斯说:“没门,哥们儿。我就认定这张了,快付钱吧。别忘了,全酒吧的人都能作证。”周围的人都发出赞同的声音。

班克斯得意忘形地把那张牌抄起来,自己还没看就把另一面展示给他的伙计们。

他还兀自说:“20英镑我挣着了,先生。你是不是特后悔?”

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说:“挣那20英镑的其实是我,我看得出,你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吧?”

班克斯翻过那张牌。一看,上面竟是六个桃心,牌的一角也有一个折角,他的面部表情从不可思议、恐慌到无比愤怒。他大吼道:“你捣鬼,要我,你这个瘦猴!

……是你捣的鬼……你骗走了我的20英镑!”

福尔摩斯说:“你可是大错特错了,这些先生们都是证人,可以证明我没耍花招。”

将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的店主说:“伙计,赶紧拿出钱来吧,否则就别再进我的店。谁耍花招坑人了?”

班克斯也许怕丢面子,老大不情愿地把20英镑往桌子上一摔,恶狠狠地对福尔摩斯说:“等哪天夜深人静时,咱俩到外面单练一场。”

福尔摩斯大笑一声,令我震惊地说:“干吗不现在就出去?咱这就出去把此事摆平。”

我见他真要出去与那个无赖打架,便要一起去,他举手阻止住我,说:“呆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班克斯嘟哝着说:“我就不信你有什么本事!”说罢俩人从前门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福尔摩斯又回到我身边。他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红,嘴唇上也有一处破了。他小心翼翼地重新披上外衣时,大声对我说(其实他是说给所有在场的人听的)

:“华生,班克斯先生有点不太舒服,决定回家了。”接着他又轻声告诉我:“我忘了对你说了,我曾经是我这个重量级的全英最优秀的拳击手。现在虽上了点年纪,体重却没增加。班克斯可就不一样了,已经虚胖了。”

我担心班克斯会去报,福尔摩斯却不以为然。

“华生,算了吧,他才不会呢,我敢说,他的律师陶迪肯定不同意他那么做。”

我问他纸牌的戏法是怎么变的,他只是说:“华生,一个角折起来的纸牌岂止一张?”

第六章 跟踪奎尔齐

“华生,到了你该出力的时候了。把芥茉递给我,谢谢。”

我和福尔摩斯正在克劳斯基旅店里用早餐,同时制定着当天的计划。

我把芥茉递给他,问:“你觉得我跟踪奎尔齐在道德上说得过去吗?不管怎么说,你要是没退休的话,他可是你的当事人啊。”

我朋友轻描淡写地答道:“但我现在退休了,所以怎么干都行!”

他的话让我一惊,竟把一块土豆泥掉在了餐巾上。

福尔摩斯一边帮我擦着污演一边说:“奎尔齐对我们并没全说实话,我对他自然也就不能太老实。一名侦探不能一盘棋两边都走,除非你觉得里面有猫腻,正像我现在的感觉这样。”

我略有所悟地说:“你指的是弗南·史密斯受了冤枉?”

他点点头:“确实如此。”

我想不出别的能阻止我跟踪奎尔齐的理由,便问:“不知他会坐哪趟火车?”

但福尔摩斯已想到了这一点。

“我亲的华生,只有一趟火车他能坐,就是2 点15分从考特菲尔德开往查令克劳斯的。他上午有课,没法坐10点40和中午的车。再一辆就是4 点了,他不可能坐。”

我问:“我需要化装吗?”

福尔摩斯突然疯狂地大笑不止,等他笑够了才说:“对不起,老伙计华生,可一想到你留起小撇胡,配一身军服,那模样实在是滑稽可笑。我看你还是跟着他,离得远一点,他心情焦虑,不会注意到你的。”

一点半我赶到考特菲尔德车站,买了一张去查令克劳斯的票,但没马上就进站台,因我已经看见了奎尔齐先生,他穿一件黑大衣,戴顶毡帽,手里提着一只包。

我在栅栏中间的一个缺口处观察着他,直到火车进站我才登车,正好瞥见奎尔齐挤上车厢的背影。我上的车厢离他相距四五个车厢。

一路相安无事,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野和肯特郡烘啤酒的烘房,之后路过的是苏雷地区的一些小镇,最后进入了世界最大都市的郊区。车厢里的伦敦人一看到进入自己的地盘便都用伦敦口音叽喳喧哗起来。

“又回来了!我们的雾都!”

我最后一个跳下车厢,正赶上脸庞瘦削的奎尔齐将车票交给检票员。我琢磨着奎尔齐会不会乘公汽车,或坐已取代马车的新式出租车。结果他钻进一辆出租,我也拦住一辆,但不幸没听清他要去的地点。我只好对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司机没说什么,只嘟哝了一句:“你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吧。”

奎尔齐坐的出租路过阿尔得维基后便慢得几乎停下来,这时已从宁静的斯特兰德大街进入了高楼大厦林立、报馆集中的舰队街。奎尔齐的车停下后,我坐的车也在离他几码远的地方停下,以便监视他。我把钱付给出租司机,另给了他六便士的小费。

奎尔齐下车后神秘兮兮地环顾了一下左右,然后穿过马路,令我不解地钻进一家小酒馆。我紧跟在他身后,费力地穿过舰队街上如流的人燃机车的发明使本来就很窄的那条街愈发拥挤起来。四轮大马车仍在马路上跑,对出租车和公汽车构成一大障碍。我进到酒馆时,看见奎尔齐刚买完一杯葡萄汁坐到一个犄角的桌子旁。我要了一杯淡啤酒,背朝着奎尔齐站在柜台边,却能从一面装饰镜里观察他的所有动静。

5 分钟后,奎尔齐从座位上起身,拎起他的旅行袋。我刚准备跟他走,却发现他并没离开酒馆,而是朝写着“男厕所”的一道门走去。三分钟后,一个人从厕所走出来。他高个儿,瘦削脸盘,头顶贝雷帽,穿一件绿灯心绒夹克,敞开的衫衣领口下系一条花呢围巾。他那样子完全不是个学究,手里却拎着奎尔齐的旅行袋。

我脑海里闪现出各种各样的可能……奎尔齐已把他的提包转交给了一个在酒吧厕所里等他的人……奎尔齐遭到抢劫,抢劫者就是眼前这个人;或者这位一身搞艺术打扮的人正巧也有一个跟奎尔齐一样的旅行袋。后来我突然又意识到,此人就是奎尔齐!他的手提包里一直就装着另一套衣服,所以他在洗手间里做了乔装打扮。

亨利·奎尔齐的装扮不仅像个搞艺术的,而且几乎使人认不出他来。他的脸不再那么瘦削,年纪也仿佛年轻了10岁,谁敢把自己的儿子交给这种人接受一种贵族式的教育呢?他已完全判若两人。

我只顾吃惊地看着,险些让我的跟踪对象溜掉。但我立即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现实,离开酒吧,跟着奎尔齐朝路德盖特街走去。奎尔齐身上惟一两样没变的东西就是他的手杖和旅行装。

他在一座办公楼前停了片刻,然后走了进去。我没跟他进去,而是在对面的一家小店里等他出来。足足过了15分钟奎尔齐才又露面。我看了一眼办公楼上的招牌,写着“联合出版社”的字样。我纳罕一个学校老师到这儿来干什么……关于《格雷弗莱尔斯校史》的事?果真如此的话,干吗要化装呢?我打算冒个小险。我推算奎尔齐还得回到那家小酒馆把装扮再换回来,这得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我可以进到办公楼里询问一下。于是看着奎尔齐又朝阿尔得维基的方向走去我没去管,而径直登上了通往联合出版社的楼梯。

我朝一扇玻璃门上叩了一下,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一位神情严肃的打字员看向我:“有什么事?”

她的态度颇为冰冷。我立刻为自己编了个假名,说:“我叫佛尔茅斯,是奎尔齐先生的朋友……”

我期待着女打字员会对我友好起来,但并无结果。我显得非常尴尬,最后打字员说:“谁是奎尔齐先生?”

我吃了一惊,但马上想到奎尔齐既然换了装束,肯定也用了化名。

我立即镇定下来,说:“他几分钟前刚刚来过这里。”

她说:“哦,你说的是汉密尔顿先生吧?”

这时,上书“主编”的门推开了,一个肥胖的人走出来,他身着衬衫,手指之间夹着一根雪茄。

他将一份文件撂在女秘书的桌子上,疑惑地看着我,问:“你找我吗?”

我连忙说:“我正问你的秘书奎尔齐先生是否把他的手杖落在了这里,可她告诉我只有一个叫汉密尔顿的先生刚才来过。”

主编显然是个格开朗的人,他笑着说:“汉密尔顿先生的确来过可刚才来的人还不止他,还有克利夫德先生、理查德先生、莱德威先生、康奎斯特先生等等。”

听他这么说,女秘书也哈哈大笑起来。于是两人笑得前仰后合,而他们的笑话却让我丈二和尚不着头脑。趁他俩歇斯底里之际,我悄悄溜了出去,心想出版商都有神经病。

在斯特兰德街我又跟上了奎尔齐。他又换回了他原来的装束。显然.他是打算步行回到查令克劳斯。我一直认为他是个打细算的人,肯定是因为有急事才迫使他来时坐了出租汽车。我从远处看着他登上开往考特菲尔德的火车,但我没上去,心想一天之坐同一趟车易于被他发现。我跟踪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再尾随他返回学校已没有必要。我发现6 点一刻还有一趟车,而且还可以让我有充分的悠闲时间,于是我钻进车站的茶馆,琢磨起下午发生的怪事。首先令人生疑的是奎尔齐先生的双重身份。斯蒂文森写过一部小说,其中的吉基尔博士可以把自己从一个高尚的科学家变成一名凶残的恶人。当然,我没有理由去说奎尔齐在洗手间里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是因为服用了某种物。此外,他从一名老师变成一个搞艺术的人的样子也不能说明他就成了恶人。但,他以汉密尔顿的名字又在联合出版社干了些什么呢?与他合作的或许还有理查德先生、克利夫德先生、莱德威先生等等。为何主编和他秘书一提到这些名字就大笑不止呢?这些疑点实在费解,我即使喝下了大量咖啡因也仍旧找不着答案。看来我只好把见到的怪事转述给歇洛克·福尔摩斯了。

上车之前,我打算在车站的书摊上买点读的东西。我买了本普通杂志,尔后突发灵感,问卖书的:“你们有没有联合出版社出版的东西?”

“有哇,先生,它们出的东西特畅销。”

那个年轻人递给我两本少年读物,《吸铁石》和《宝石》。

“是买给你侄子看吧,上校?”卖书的口气好像这些书是非法读物似的。

我说:“不是,是我自己读,在火车上消遣。还有,你看错了,我不是军人。”

我买不到头等车厢的票,只得和一家去海边度假的伦敦人挤在一个车厢里。他们从一只竹篮子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吃的和饮料,喋喋不休地争抢着吃。全家人有父母、两个孩子,分别是 10 岁和 11 岁,还有一个全家人都称之为姨的上了岁数的妇女。他们打算赴海边度假一周。两个小孩始终躁动不安,父母对他俩不是安抚劝慰就是批评斥责,热闹得一塌糊涂。

“啊,先生,”一个孩子见我在看《宝石》,便问:“这礼拜肥子特里布尔又出什么洋相了?”

声音疲惫地说:“别打扰人家看书……”

孩子说:“我那本读完了,想跟他换着读。”

到达克劳斯基旅店后,我见福尔摩斯独自坐在酒吧里,跟前放着一大杯酒,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神情。他开口跟我说话时,声音里还充满乐观的腔调。

“啊,华生,从大城市回来啦?我正以极大的兴趣等待着你的汇报。”

虽说他显得一副渴望的样子,但我怀疑他大概早已知道我要跟他说的容了,因为这在过去一贯如此。我叙述赴伦敦的经历时,他非常聚会神,甚至还显得极为吃惊。

说完后,他问我可不可以给他看一眼我买的少儿读物,于是我把《吸铁石》和《宝石》递到他手里。他饶有兴趣地翻了翻,说:“我能不能拿走,闲暇时读一读?”

我当然满口答应,但看不出这对他寻找丢失的手稿能派上什么用场。

福尔摩斯把读物推到一边,说:“你的汇报虽然无法帮着找回丢失的手稿,却非常有意思,让我明白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更加有特点。”

“这么说,我的发现对你一点帮助都没有?”

“寻找手稿方面没有,因为我已找到了手稿!”

“什么?”

“你没料到吧?我给你讲讲你不在时发生的事情。我想再仔细看看那张用铅笔写的便条还有什么名堂。你大概记得,我说过写便条的人是把纸垫在一个锯齿状的东西上写的。华生,细节无论多么细小,都可能是线索。我用放大镜检查便条,认定它是在一个箱子或皮革提箱上写的。”

我得承认,当时我弄不懂这一点对福尔摩斯的调查有何帮助。但我没打断他,只听他继续说:“于是我又去找温盖特班长帮忙。我问他学生们的箱子都放在什么地方。他领我上到教学楼的阁楼上,那里是储藏室,那个房间从来不上锁,温盖特还主动对我说,表现不好的学生常上来烟或玩牌赌钱。

我打断他说:“你认为给奎齐尔写便条的人就是在储藏室里垫着一只箱子写的?

这和破案有什么……”

他不耐烦地说:“华生,有时非常重要的线索就在你眼皮底下你也发现不了。

我发现了一个惟一上锁的箱子。学生的箱子里若是空的,没有必要上锁。哈罗德·斯金纳的箱子上写着他的名字,而且显然他不希望别人打开他的箱子。可我用小折刀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里面果然是一大摞手稿,用绳捆着,封着红蜡。”

我倒吸一口凉气:“奎尔齐的手稿!”

“没错,而且还有封皮,虽然其一部分已被撕掉。手稿现在就在楼上我的房间里。”

“这么说斯金纳是窃贼了?”

“那当然。最近发生的事早让我对他有所怀疑。我们知道他欠那个流氓班克斯15英镑,而那张便条上索要得金额也是15英镑。学生就是这样,要的钱的数目能让自己摆脱困境就行。要是惯犯一般会索要得更多。”

我问:“你下一步怎么办,福尔摩斯?”

他说:“我再要一扎啤酒。跟我一起喝吧,华生?明天之前我什么都不做,因为在此期间还会出现新的情况。我已经让温盖特晚上10点钟守在日冕仪那里,看谁会出现。我已叮嘱他不要对任何人说出手稿已被发现。”

果不其然,又出现了新的进展。9 点半钟,学校的哈罗德·斯金纳穿便装来到克劳斯基旅店。他憔悴而苍白,像上次一样,虽隔着门帘,我们仍能听到他和班克斯在另一房间里的谈话。

“啊,年轻的斯金纳,我的15英镑呢?”

“今天晚上就能给你,关店之前。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个的,为了不让你去我们学校去闹。”

“B ,今晚结清……但你要是拿不来钱,就等着瞧吧,小子!”

斯金纳离开时从我们身边走过,因心事过重,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那个孩子走后,福尔摩斯说:“我打算在这儿一直等到关店。斯金纳肯定是去日冕仪了,认定奎尔齐一定会把钱给他。”

我说:“可他没有手稿交换呀,因为手稿在你手里。”

我的朋友说:“斯金纳并不知道这个。他肯定会去储藏室拿那份捆好的但什么字都没有的手稿,那是我放在那儿的,封面也是我模仿奎尔齐的手迹伪造的,稿子上还有封蜡。他去日冕仪时,温盖特应能抓住他,将其扭送到校长处。要是他逃脱了温盖特,就会在关店前跑到这儿来,哭着求班克斯饶恕他。”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么说,他要是不来就意味着他被抓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是的,华生,我也希望形势能这样发展。明天我就能把奎尔齐宝贵的手稿还给他了。”

我们一直等到旅店打烊,顾客最后的喧哗渐渐平静下来。福尔摩斯说:“华生,看来温盖特抓住了斯金纳。我得去睡觉了……很可能就寝前读读《吸铁石》和《宝石》。”

第七章真相大白

第二天一早,歇洛克·福尔摩斯8 点半就把我叫醒了。他已穿好衣服,但没刮脸,我记得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刮脸,除了化装需要之外。即便过去在达特茅斯他住在石器时期的小屋子里时,他的下巴也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床单也一尘不染,跟住在贝克街的情景一样。

他差点嚷起来:“华生,快起来,穿上衣服,别的就别修饰了,我们马上去格雷弗莱尔斯!”我看到他拿着那摞厚厚的密封的手稿,双排钮厚呢上装里还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我用几分钟时间就穿上了衣服,就这样福尔摩斯还直哼叽表示不耐烦。

我们刚走出房间,就一头撞见垂头丧气的乔治·温盖特。我们跟他招呼了一声,便一起下楼,福尔摩斯对我说:“出了一件事,我没有料到。我们得立即赶往学校;咱们边走边让温盖特将发生的事讲给你听。”

快走到河边小路时,福尔摩斯像个乐队指挥似的抬起胳膊朝温盖特一点,后者就顺从地对我讲述起来。

“医生,昨晚我按照福尔摩斯先生的吩咐,躲在回廊日冕仪附近的灌木丛中。

因我们已在斯金纳的箱子里发现了手稿,所以我觉得他肯定会出现。可给我的命令是不管谁出现都抓。福尔摩斯先生就是这么亲口跟我说的……”

福尔摩斯说:“以后我措词时需考虑慎重些。”

温盖特接着说:“10点半钟,弗南·史密斯突然露面了,你可以想见我当时多么吃惊。作为班长,我别无选择,只能抓住他把他扭送给校长。洛克博士非常气恼,因为他当时正在欣赏一张交响乐的唱片。他立即叫来奎尔齐先生,然后两人像私设公堂似的,决定开除弗南·史密斯。不仅如此,开除之前还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杖打他。”

我惊讶地问:“你什么都没解释吗,温盖特?”

他说:“我怎么解释?福尔摩斯让我保密啊。总之,奎尔齐对校长说,他的怀疑一直是有事实根据的,并把在日冕仪见面交换的事说给了洛克博士。他和校长都不可能听我的解释。不管怎么说,我是无权对校长做出的决定提出质疑的。只有福尔摩斯先生才行!”

我问:“你昨晚干吗不给我们往克劳斯基旅店稍个口信来?”

他脸红了一下:“我作为班长应该以身作则,晚上不能溜出校门,而且去旅店一旦被抓住,又不能泄露原因,华生医生。”

我倒是觉得他应该冒这个险,但我没吱声。我们走到校门口后,福尔摩斯说:

“温盖特,快领我们去大礼堂!”

我们赶到那所古老而庄严的建筑物后,眼前出现的景象大概在当时的英国所有公立学校里也是不多见的。它让我联想到早已消失的过去在公众场合对犯人处以极刑的情形。全校的师生都集中坐在讲台前,古老的刑罚即将在台上执行。看门人葛斯林站在台上,或说拱腰站着,他宽厚的背上驼着倒霉的弗南·史密斯。平常和蔼可亲的洛克博士此时面孔严峻和苍白,他右手抓着一根很少握在手里的树条。树条已举在空中,准备打在史密斯露的后背上。

福尔摩斯匆匆沿雨道跑到讲台之前,大喊一声:“住手!”他的嗓音让人不得不服从,可惜晚了几秒钟,树条已重重地落了下去。

“啪!”

残酷无情的树条狠狠地打在史密斯的背上,但他却一声不吭,也没落泪。史密斯的脸因疼痛和想强忍住不哭而变了形。洛克博士放低了树条,怒容满面地朝下看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先生,阻止我是什么意思?”

歇洛克·福尔摩斯登上讲台,大声清晰地说:“洛克博士,我希望阻止不公正的行为,却晚了一步,让这孩子尝到了一下不公正的惩罚。”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请做出解释?”

“我的意思是,先生,你和奎尔齐先生对弗南·史密斯提出的指控是不成立的。”

校长似乎要雷霆大作。“我想让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我能证明他是有罪的。

我想我是公平的,绝不会打和开除一名无辜的学生!”

奎尔齐先生也按捺不住了,他从教师席位上一路而起,说:“福尔摩斯,我和校长一样,也是公正无私的。我坚信,这个可恶的孩子的确犯了过失,应该受到被你中止了的惩罚!”

大礼堂寂静无声,很不像一孩子聚集在这里。我在人中看到了斯金纳,他脸铁灰,毫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我知道福尔摩斯也注意到了他。

侦探说:“此刻,奎尔齐先生的手稿就在我手里,我有资格说出偷窃者是谁。

反正他绝不是弗南·史密斯!但我希望你能按照学校的传统,给那个学生一次机会,自己站出来坦白。要是对他许诺一点宽恕,他是全站出来的。”

奎尔齐刚才会神,没注意福尔摩斯手里拿着一捆稿子。他眼神里立即流露出重新获得那部书稿的喜悦光芒,但马上疑惑的目光又替代了喜悦,因他纳罕那位大侦探为何不立即就把书稿交给他。

他说:“福尔摩斯,你替我找回了《格雷弗莱尔斯校史》,我非常感激。我以后私下里会好好谢你的。现在你能不能把书稿给我?”

奎尔齐伸出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去拿书稿。他的动作可谓急迫中搀杂着贪婪。福尔摩斯则把书稿攥得更紧了,令奎尔齐大为恼怒,我也有点吃惊。

他说:“奎尔齐先生,在发生的事情中,你也扮演了一个不公平的角。关于还给你作品的事,请再耐心地等一等。事后我们还得谈一谈。目前还是先处理当务之急的事。”

我见奎尔齐简直到了怒火中烧的地步。他气得直晃脑袋,说:“我亲的先生,你手里拿着的稿子是我的!你是被雇替我寻找它的!显然你已经完成了任务,而且我也表示感谢。但请立即把书稿还给我!”

福尔摩斯完全没有被触怒的意思,他沉着稳健地说:“奎尔齐先生,我可不是像你说的被谁雇用,我已退休,受雇是不可能的。说实话,我来这儿是为了帮我老朋友华生医生的忙,而他则是为了帮老校长的忙。华生过去当过班长,当然不能拒绝校长的请求。你是不是愿意让我在讲台上说出我想在私下里跟你说的话?要是愿意当然可以,我也可以立即把书稿奉还!”

奎尔齐朝福尔摩斯盯了半天,似乎从侦探的眼神里看出了他最好耐心的意思。

于是他长喟一声,说:“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对你十分感激,愿意听你的吩咐。”

然后他转向洛克博士,说:“对不起,校长。我因对自己的事过于着急,耽误了你的处罚。”

这时洛克博士已完全镇静下来。他说:“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所说的完全属实,那么我对自己的错误感到震惊,我愿意给真正的行窃者一次坦白的机会,维护公正。说到宽恕,如果他真坦白交待,我就不开除他。但他得受到应有的打!我这就给他一分钟时间站出来坦白。否则就杖答加开除。”

福尔摩斯朝斯金纳轻微点点头,好像在说:“你要么挨杖答,要么既挨杖答又被开除,自己看着办吧。”

紧张地沉默了几秒钟后,哈罗德·斯金纳从初中席中站起来,趔趄着走上讲台。

他举起一只手,说:“洛克博士,偷书稿的人是我。我本来是想闹着玩,现在是罪有应得了……我不希望史密斯替我受罪。”

“好啊,斯金纳。既然你已承认,我就不开除你,但我得重重地打你!”校长语气严厉,又对葛斯林说,“把弗南·史密斯放下来,背上斯金纳!”史密斯重又穿上衬衫,系上领带,回到初中学生坐的地方。看着斯金纳脱去衬衣,爬上葛斯林的背上时,史密斯又露出他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啪……啪……啪!

“哦……哦……哎哟:”

绝望的斯金纳痛苦不堪地扭动和嘶喊着。

啪……啪……啪!

又是重重的三下,然后斯金纳被放下来,穿上衣服,返回初中部的座席中。他返回座位时走路显得非常困难。虽然他在被罚时也没哭,但几乎已经坚持不住。

洛克博士扔掉树条,松了一口气,然后目光转到初中部座席上,这回他的目标不是斯金纳,而是弗南·史密斯。

他声俱厉地问:“弗南·史密斯,昨晚你在该就寝的时间跑到回廊的日冕仪那儿干什么去了?”

史密斯一耸肩膀,说:“我去赌马了,把钱输了个光,只好走了回来。从回廊那儿到排水管是最近的路,我顺着排水管才能爬回宿舍。”

洛克博士感到震惊。“天哪,这些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对我说?”

“先生,我想你不会信我的话。现在大侦探已经解释清楚了,你该信我了吧?

奎尔齐手稿的丢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校长长长叹了口气,说:“弗南·史密斯,由于我差点有失公正,你擅自溜出校门和对老师说话无礼的过错我就不追究了。我本应向你道歉,但我不打算这样做,因为一切误会都是你自己的愚蠢和反叛的行为造成的。”

弗南·史密斯说:“你说得对,先生,谢谢。”他说话仍是一副油头滑嘴的样子,还向福尔摩斯和我直眨眼。

洛克博士宣布解散,师生从礼堂鱼贯而出,兴奋地大声议论着。毫无疑问,他们刚刚目睹的一幕将成为他们一连几天的谈论话题。福尔摩斯将书稿高高举起,尖刻地对奎尔齐说:“奎尔齐先生,你一直都很耐心,现在我想到了解决你的校史手稿的时候了。但正像我刚才说过的,得在私下里解决。”

足足有几秒钟时间,奎尔齐好像又要像最初那样发作一番。但他的理智占了上风,说:“福尔摩斯先生,半个小时之后,我将高兴地在我办公室里接待你和华生医生。”

这时他已恢复了常态,深深鞠了个躬,拖着他的长袍离开了,动作极富戏剧

惩罚期间学校的孩子们静得出奇,这会儿则肆无忌惮地喧哗吵嚷不止。他们大喊着“史密斯大好人”和“掐死斯金纳!”但斯金纳被打后身体虚弱,面无血,即使是最凶狠的学生对他也不免生出恻隐之心,没再接他。但毕竟斯金纳没被开除,所以他们也就没过分地同情他。史密斯却成了偶像,被同学们扛起来蜂拥至场。

面对这样的情绪,值班学生和老师们也不便加以干涉。不少初中学生将福尔摩斯围住,表达谢意。

“嘿,福尔摩斯先生,祝贺你!”

“祝贺你!”

彼得·陶迪说:“这下你算破案了吧?”

连不太说话的温盖特也说:“你干得真漂亮,先生。结局是皆大欢喜。”

福尔摩斯和好几十名师生握过手后,我们又回到礼堂,走到洛克博士独自坐着的讲台上。

校长说:“我亲的朋友,你阻止了我的不公正行为,对此我非常感激。对发生的事我应负责。”

我说:“先生,人无完人,孰能无过?我知道你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

我们走出礼堂,迎头碰上五大三粗的乔·班克斯。他一看清福尔摩斯就畏惧地退缩了两步,生怕一两天前发生的拳击事件再度重演。

他说:“嘿,你走远点儿。”

福尔摩斯安慰他说:“别害怕,班克斯先生。我不想再跟你交锋了,其实上次也是你挑起来的。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那个无赖一怔,但立即稳住自己,说:“我得见见校长,斯金纳那小子欠我15英镑就是不还。我得和校长说说,这不关你的事。”

福尔摩斯告他说:“你要是再提这事,就关我的事了。你要是敢找洛克博士提起斯金纳欠你的钱,我就去找格雷姆斯长。你近期干的勾当肯定会引起他的兴趣。”

我也说:“赌博是非法的,在有执照的公场所里赔钱同样不合法!”班克斯大吃一惊:”格雷姆斯,那个恶棍……你们想要什么花招?“福尔摩斯清晰诚恳地说:“我的花招是不想让你这样的流氓占一个弱小的不懂事孩子的便宜。你就当斯金纳欠你的钱已经还了,否则我跟你过不去。你要是还想打架,我乐意奉陪。顺便说一句,我名叫歇洛克·福尔摩斯!”

那个无赖吓了一跳,只得走开,兀自嘟哝着:“都不还钱让我吃什么?”

温盖特见我俩都没刮脸,一副尴尬的模样,便建议我们去学生的盥洗室去刮胡子,我俩自然十分高兴。

他说:“全校师生都去教堂了,所以没人干扰你们。我从一个教师那儿借来了刮胡刀,盥洗室里有香皂和巾。”

盥洗室古老而宽敞,里面的设备亦很不错。一会功夫我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可以从容地赴约了。朝教员办公区走去时,我们听到从教堂传来的令人感动的朗读赞美诗的声音。整个校园都空空如也,因为星期日上午师生都必须参加礼拜。奎尔齐先生显然向校长请了假,以便与我们约会。我们在那扇熟悉的橡木门上敲了敲,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让我们进去。

“请坐,两位先生……肯定有什么好消息吧?”福尔摩斯把捆着的书稿放到书桌上,奎尔齐挤出了一丝笑容:“啊,这正是你所说的我的《格雷弗莱尔斯校史》,准确地说,是其中的一部分。”

福尔摩斯用莫测高深的眼光望着奎尔齐,说:“你不打算把绳子解开,看看里面的页码有没有丢失的?要不我来帮你解?”

福尔摩斯说着伸出右手,佯装要解绳子的样子。

“不用!我是说……多谢……你瞧,蜡还是封着的。”

奎尔齐说“不用”两字时显得特别紧张,尽管后面的话又恢复了平静。他的举止在我看来有点忘恩负义的味道。他对这部书稿视如珍宝,给他找回来了却连声“谢谢”都没有。

我抑制不住地说:“奎尔齐先生,我的朋友为你可是够卖力的。他的动机一直是为了帮你。”

奎尔齐像是个陷入困境的人。为什么?他重新获得了手稿,虽然我跟他去伦敦时他表现出令人迷惑的行为,但我仍指望他现在表露出十分感激的姿态。此人有什么可怕的呢?我说话时他紧盯着我,这会儿他充满敌意的五官收敛了一些,呈现出一种仁慈的模样。

他慢悠悠地说:“你说得对,华生医生,应该责备我,因为我的确有点不知好歹。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礼,都是由于我丢失了倾注了毕生心血的作品而过于焦虑不安。要不是你,我的手稿是丢定了!”

福尔摩斯接下来的话令我迷惑不解。

他说:“你的作品只写了一个礼拜或顶多一个月吧,理查德先生?……或许我还该叫你汉密尔顿先生、克利夫德先生,康奎斯特先生?”

一听这话,奎尔齐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因为福尔摩斯说的这些名字都是我从舰队街一个怪兮兮的主编嘴里听来的。

奎尔齐支吾着说:“你……你为什么用那些名字称呼我,福尔摩斯?你早就知道,我叫奎尔齐,亨利·奎尔齐。”

福尔摩斯答道:“我当然知道你的真名是奎尔齐……”

“那……那你干吗?”

大侦探从上衣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东西,正是前一天晚上我给他的少儿读物。

他的动作颇具戏剧,于是我禁不住好奇地问:“福尔摩斯,你把这些少儿读物拿这儿来干吗?”

他答道:“虽是少儿读物,但不幼稚,华生。我可不像你,昨天晚上我每个字都仔细读过了。其实写得非常出。理查德、克利夫德和康奎斯特的风格完全一致,让我觉得它们是出于同一个作者的笔名。果真如此的话,这个作者实在是多产呀。

而且,里面的对话和人物格让我觉得特别熟悉。”

我对他说我怎么听不懂他的意思,他答道:“那么,华生,要是奎尔齐先生允许的话,我给你读一两段《宝石》里的段落。”

奎尔齐耸耸肩,于是福尔摩斯就读起来。福尔摩斯完全是个做演员的料儿,我一直认为他当侦探是伦敦舞台的一大损失。他的声音圆润动听,而且对每个人物模仿得栩栩如生……

“我说,哥们儿们,我只是闹着玩的。”

圣吉姆学校最肥的初中部学生大特里布尔胆战心惊地望着他4 个同学神严肃地朝他进。

“你藏在这儿啊,胖窃贼,你偷走了我的吃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话的叫汤姆·麦利,他平日嘻嘻哈哈,此刻却横眉竖目。他和他最好的几个伙伴说好尝尝他的吃的,但进了书房后,竞发现食品盒被洗劫一空。

“我……我说,你们都朝我走过来干么?我从没拿你们的吃的……不信你们去问莱纹森,我从来没给他一块姘干让他别乱说……没有的事,伙计们。我哪能做这种事呢。去偷同学的吃的,我想都没想过。肯定是讣金斯干的,我打开食品盒时看见他在附近晃悠,我可没打开食品盒……哎呀!”

特里布尔越抹越黑,挨顿臭揍已迫在眉睫,这时年级教师莱特克利夫先生突然出现,算是暂时给他解了围。四名“审判者”礼貌地向老师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莱特克利夫看着他年级中最懒的一员,说:“特里布尔,你真丢脸!你的衣服上和脸上好像到处都是吃剩的食品渣子!”哦,先生,今天我一点东西都没吃。要是有人造谣说我偷吃了他们的东西,我要是你才不会信这些话呢。麦利玩足球时我根本没溜进他的书房,也绝没打开他的食品盒。其实我压根儿不知道麦利有食品盒。

“他闪烁其辞地又说,”他——他有食品盒吗,先生?“莱特克利夫叹了口气,说:“我朝天发誓,你是我见过的最蠢、最懒和最馋的孩子!”

福尔摩斯将杂志往书桌上一掼,奎尔齐的脸立即变得煞白。

我惊诧地说:“这不是邦特……查利……和你奎尔齐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奎尔齐才开口说:“福尔摩斯,看来你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只好承认,你刚才念的那段以及这本少儿读物,它们的作者是我。多年来,我一直用各种各样的笔名给孩子们写东西,比如弗兰克·理查德、欧文·康奎斯特、马丁·克利夫德、拉尔夫·莱德威等等。但我向你们保证,亨利·奎尔齐是我的真名,虽然我对我的出版商说我叫查尔斯。汉密尔顿。他们没我的地址。我每次都亲自把稿子送去。我每周六下午赶到舰队街送手稿。要是让洛克博士知道我这个副业可不得了,因为这样做虽说没什么不合法,但他会觉得他手下的教师干这个有失尊严。

我开始写得不多,后来愈发不可收拾,如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上了。”

福尔摩斯说:“‘所以你说你在写《格雷弗莱尔斯校史》,想给你的写作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

“不错。我的手稿都有伪装,就像现在放在桌上的这个似的。这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在创造特里布尔、汤姆·麦利和其他的人物。”

我问:“你的人物格、对话和故事情节都是受到你周围学校生活的灵感而写成的吗?”

奎尔齐点点头:“正是如此。要是我被迫辞职,我就不会有这方面的灵感了。”

福尔摩斯笑了笑:“奎尔齐先生,我想舰队街的主编正等着你桌子上这部稿子呢吧?”

“哦,是的。这是一部3 万字的中篇小说,是给一个新创办的儿童月刊写的系列小说的第一部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写完,要是重写的话,还得花同样长的时间。

出版商急着催稿,所以我特想把它找回来。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福尔摩斯说:“为什么?”

奎尔齐低下头,说:“我想你们肯定会把我的业余好透露给洛克博士。”

我的朋友回敬他说:“瞎扯!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你做的不仅合法,而且很值得我佩服。我本人也受过公立学校的教育,不是个告密的小人。”

奎尔齐先生的脸又恢复了血。他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我说:“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把你这么一个小小的过失告诉博士,先生。”

奎尔齐轮流看了我俩几眼,说:“先生们,我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我想使气氛轻松一下,就说:“看来我和福尔摩斯早晚得成为《吸铁石》或《宝石》里面的人物吧?”

我本来是把此话当笑话说的,奎尔齐却十分认真,他说:“我已经做了点笔记,准备塑造个人物,受到的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启发。我打算称他为法雷斯·罗克,住在贝克街,他的助手是个学生,上过公立学校。”

出了教学楼,我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胖胖的身影朝我们走来。他说:“我说福尔摩斯先生,你找到老奎尔齐写的东西啦?”

我觉得我的朋友对那个傻乎乎的胖小子过分宽容了点儿。他答道:“是的,邦特,一切都不坏,奎尔齐先生的《格雷弗莱尔斯校史》已安全地回到了他的手里。”

邦特仿佛松了口气,说:“太好啦,他为此事好像特别生气,你知道。这回我们又能过安稳日子啦。”

在学校门口,我们又遇到了弗南·史密斯,他冲我们笑笑,非要和我们俩握手。

而后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想谢谢你,没让我被开除。医生,你也尽了不少力。

想想你们刚来时,我觉得你们纯属一对儿死脑筋的蠢驴。可我错了,表示道歉。”

我们尽可能大度地对他这又似赞美又似讥讽的赞辞表示感谢。

步行在河边小道上,观赏着泛着白银光缓缓而流的萨克河,我对福尔摩斯说,一名教师同时创作儿童作品实在是一件独特的事。

他说:“这可说不准华生。我是说,谁又能想到一个医生同时又是一名侦探的传记作家呢?”

尾声

寻找《格雷弗莱尔斯校史案》结束三个月后,我再次去福里文探望了福尔摩斯。

我俩坐在他的有着古老的横梁、白垩粉封顶的客厅里,我留意到他保留着剪贴簿、纪念物、专著,甚至还有一张死去的女王画像,令人生出怀旧之情。

“我亲的华生,又见到你真高兴。你这次来可不是受伦敦察厅之托吧?”

他眨着一双坚毅的眼睛,又说:“也不是受你母校的洛克博士之托吧?”

我大笑道:“没这种事,我只是想来看看老朋友,并把这个带给你。”

我把一本《宝石》撂在桌上。浅黄的封面是一个衣服脱至腰部的孩子,扒在一个粗壮的、让人联想到葛斯林的人的背上,正在挨杖答,打他的人头戴方顶帽,身穿长袍,相貌看似温和,手里却挥舞着一根树条。前方站着一个瘦高个儿,他鹰钩鼻,举起右手摆出制止的姿式。图画下方印着两个字:“住手!”卡通画之上印着“侦探拯救之手”的字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法雷斯和他的学生助手使莱维森免遭开除!”

福尔摩斯兴致勃勃地抄起杂志,立即坐在扶手椅里全神贯注地读了起来。他是我所认识的读书最神速的人,只用了20分钟就读完了那两万字的故事。之后他问我:“你肯定也读过了吧?”

我答道:“每个字都读了。这个老奎尔齐,真有他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华生,我觉得挺有意思,那个以我为模特的人物蛮逗的。他让你变成了一个16岁的少年,弗南·史密斯成了莱维森。里面倒没写莱特克利夫先生是个偷着写儿童作品的作家。但肥特里布尔还是老偷人吃的,或借口说自己的汇款马上就寄到。”

我对福尔摩斯说,我上了岁数,竟成了奎尔齐以种种化名创作的少儿读物的读者。虽然起初读的原因是因为知道这些故事的作者是奎尔齐,后来则是被十分有意思的故事本身所吸引,“以致成了固定的读者。”

福尔摩斯也有同感,说:“他不仅产量高,写作水平也属上乘,远远超过发表他作品的那些杂志。毫无疑问,华生,奎尔齐是孩子们的狄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