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匠

几天来,早晨生活的前奏一直如此:洗漱、刮脸、早餐,接着便是哈德逊太太拿来《早报》,并把桌子清理干净。只是今天早上,哈德逊太太打破了这种单调的循环。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在你们安心看报纸前,我有一个请求想和你们商量一下。不知你们是否介意?”哈德逊太太问。于是,我们就靠在各自的椅子上听她说。

“是这么回事。昨天,我收到我妹妹的来信。她家住在伊尔伏勒科姆。她说她的小女儿现在已不和他们住在一起,因此空着一张床。她问我是否愿意和哈德逊到她那玩两个星期。”说着,她看了看我们俩,见我们一声不吭便赶忙接着说:“我会叫我的一个朋友来为你们做早餐,之后再给你们煮晚饭……但那就意味着我们要把这地方锁起来……倘若白天来了哪位要紧的客户,比如叫做……我不在家就无法捎口信了……”哈德逊太太一副恳求的神情,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说话的声音则越来越弱。

确实,有这么个机会到海边度假,这对大多数像哈德逊太太这种身份的人而言真是难得。它让哈德逊太太格外地高兴,因为这样,她就能见到分别多年的妹妹了。

这时我正想说话,却让福尔摩斯抢了先。

“您妹妹提了一个多么棒又多么大方的建议呵!您和哈德逊先生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那一定会让你们获益匪浅的。不是吗,华生?”确实如此,我完全赞同福尔摩斯的这种说法。

接着,福尔摩斯说道:“在我和华生医生商量这件事之前,请不要安排您朋友为我们做饭,哈德逊太太。您是否愿意……哦!我估计您妹妹还没说具体哪一天吧?”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想既然那卧房空着,我们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的。”

“好极了,哈德逊太太。我相信华生医生一定同我一样为你们而高兴。”

“真谢谢你们了。哈德逊先生会很高兴的。”说着,她把盘子连同我们早饭用过的餐具一起拿出了房间,随后轻轻带上了门。

福尔摩斯看上去很高兴,这让我觉得有些意外。我知道他肯定会答应房东太太的请求,但这件事似乎让他的神特别振奋。我想了一阵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们也去度假如何?”福尔摩斯把椅子推到桌底下,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接着转过身来对我说,“考虑一下,华生。现在我手头没什么案子,你代诊的差事也得等到九月底。我们也借此机会外出度假,如何?”

不可否认,福尔摩斯的建议让我有点吃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个好主意:

“就算行,可我们又能去哪儿度假呢?”

福尔摩斯走到书架旁取下两本书。每本上面都附有一张大不列颠的地图。“我想我们应该先研究一下地图,挑出若干我们认为值得一游的地方。在不同的纸条里写上这些地名,再把它们投入那顶帽子,然后我们就听天由命,让好心的房东太太为我们挑一个便是。”

研究地图可谓是家常便饭。于是,在一番仔细研究之后,我们各自选出了十个地点。当哈德逊太太后来敲门告诉我们她要去买点东西时,我们已准备就绪等着她为我们的“命运”作定夺了。说起“命运”,老实讲,我也觉得用它来说度假并不好。但我想哈德逊太太当时一定在暗自得意,因为她竟然可以为我们选定一处度假的地方。我们让她从我的帽子里挑出了一张纸条,接着便听到她把那个意义重大的地名念了出来:“德比郡贝克韦尔周围的乡村。”

这虽不是我的选择,但我仍然感到高兴。老实说,我甚至想都没想到过这个地方,也对其知之甚少。当我向福尔摩斯坦承我对此一无所知时,他也让我吃了一惊。

他说他也不甚了解,但正因如此他才将其列人选择的范围。

“噢,哈德逊太太!如果您和哈德逊先生把度假时间就定在下两个星期,应该没什么不便吧?”和我一样,哈德逊太太当时也为福尔摩斯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意外。但不管怎样,就在我们答应哈德逊太太给她妹妹回信并告知他们已接受邀请的那个下午,我们已决定四天之后,也就是在星期六,一同开始各自的度假旅程。

“当然,华生,为安全起见,我会让‘贝克街非正规军’(以威金斯为首的一小伙子。他们常为福尔摩斯提供情报。)在我们外出时看好房子的。”福尔摩斯要去度假的那股突如其来的干劲和愿望把我逗乐了。

“现在,我打算去买幅那个地区的地图,再为我们俩各买一个新背包。”

“那我就去查火车时刻表,看看有哪些火车及联运路线比较合适。”

“棒极了,华生,棒极了。”我们俩当时无疑都为这个度假计划兴奋异常,就好像两个大学生企盼着假期里能去野外考察一样。

在我们选定火车路线的片刻间,我觉得我们还是挺幸运的,因为就在那个春天,从曼彻斯特到谢菲尔德再到林肯郡一线的铁路已改名为大中心快运。他们的业务也随之延伸到了曼勒腊本站。对此事,当时的报纸不乏一些悲观的报道。有妙语称:

倘若以前的M。Sj(曼彻斯特,谢菲尔德,林肯郡地名的首字母缩写)代表的是“金钱的沉没与丢失”的话,那么,现在的GC(大中心快运的首字母缩写)则显然意味着“彻底失去。”

不过,几天后我们所要乘坐的大中心伦敦快运公司的列车还不错,很多车厢都带有走廊,而且部装修考究,令人倍感舒适。从曼勒腊本站到谢菲尔德的行程,全长164 英里,要花费192 分钟的时间。至于谢菲尔德,我发现那里有许多火车都能开往德比郡的山峰地区。于是,我便相信不管怎样都误不了我们既定的行程。想到这,我便合上那本已没有了用处的时刻表。

晚上,我们静下心把福尔摩斯买来的有关德比郡的书通读了一遍,并在一张纸条上记下页码,而后用铅笔把那些值得做记录又能引起我们兴趣的相关点—一圈出来。

当我们把书换着看时,福尔摩斯感叹幸亏哈德逊太太为我们选了德比郡作度假地,否则我们就没这么走运了。接着,他又说:“别忘了,华生,我们必须带几双舒服又耐穿的鞋袜。这个郡看来是要我们走一些路的。”可后来,我们越往下读,就越发感觉两个星期恐怕只够我们游历当地的一小部分。这一点,我们从碰到的那些年年都去德比郡的游客那里便能找到证明。

找到贝克韦尔附近的山峰地区了,但随即我们便发现它名不符实,因为那儿看来没有什么山峰,有的只是迷人的山谷、田园诗般的景致、错落起伏的沼泽地、陡‘峭的石灰岩壁以及美丽的村庄,就像福尔摩斯说的那样:“这真是风景画家的天堂。”

在后来的几天里,我们都忙着准备度假的事。当福尔摩斯和我正试图把哨子、小刀、剪贴簿、铜制小望远镜等必需品全部打包时,哈德逊太太给我们送来了一块备用的干净的亚麻布。

星期六早上终于到了。在哈德逊太太的一再要求下,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而后便等着预先约好的两轮小马车来接我们上路。临走时,我们祝愿哈德逊一家人能玩得愉快。福尔摩斯还劝他们放心,说我们不在时,“贝克街非正规军”会看好房子的。当大家都沉浸在节日般的气氛里时,福尔摩斯提议留个合影。于是,我们就请一个过路的街头摄影师为我们拍了张照。

哈德逊太太说自己深感荣幸,因为她站在了人的中央;而福尔摩斯则神情兴奋地告诉她这不仅仅是女士优先的缘故,而且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对哈德逊太太多年来给我们悉心关照的一种认同。

而后我们便道别了。清晨的交通高峰已过,小马车一路上跑得十分顺畅。这样,我们便早早来到曼勒腊本站,坐上了允许吸烟的一等车厢。

我们在座位上方的顶架上将行李安放妥当后,福尔摩斯便掏出烟斗起来。青的烟雾便在他看《泰晤士报》的那会儿工夫里迅速弥满了整个车厢。

于是,我决定到外面的月台上走走,顺便看看火车前部的机车。只见月台上正站着一个母亲和她的两个小孩。两个孩子此刻已被亮闪闪的管子和驾驶室里那些面上覆着玻璃的表盘深深吸引,正愣着神。一个手持油罐的火车司机此时正攀附在锅炉边上给炉的各部分上油,和他一起的司炉工则打开炉门,用一把长铲子往炉里添料。那股热就是在我们站的地方也能感觉得到,甚至还能听见滴在锅炉上的油咝咝作响,而且那滚烫的油闻起来的味道真是好极了。

那个身着蓝服,头戴一顶油渍斑斑的黑帽子的机车司机这会儿又爬回了驾驶室。他从高处往下看时,俨然一副上帝的模样。他叫两个男孩爬到驾驶室去看看。

小男孩爬上驾驶室参观时,脸上露出的神情让我不禁想起了童年。火车司机的这些举动将让孩子们终生难忘。接着,孩子们又回到了月台上,而后便听见他们母子向司机道谢。我赶回自己的车厢时,正好看见铁路看守员挥了挥绿旗,火车就沿着铁轨滑行起来。我站到车门边,用皮吊带放低车窗,等着我预料中的那一幕的出现:

果然,原先的那两个男孩开始沿月台跟着机车奔跑起来,同时用敬畏惊羡的眼光看着那巨大的驱动杆如何转动起那么大的火车轮子来。

不知道司机在启动调速器时是否因为这两个男孩而分了心,总之,火车就是在这一刹那突然失控,巨大的轮子飞速运转起来,活塞杆的运动快得让人眼前一片模糊。照这样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火车钢制的驱动杆会像柔软的铅制品那样变弯。

幸亏司机在这时迅速关闭了调速器,轮子的转速才渐渐慢下来,原先那可怕的声音才变成一连串持续稳定的嚓嚓声。一切终于平安无事了。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发现那儿多了一位乘客。这人中年光景,身着苏格兰粗呢外衣,看上去,就像一个乡村绅士,但后来我知道自己判断错了,因为他只是个机械师。

福尔摩斯喜欢听人聊天,但不听那些关于时尚问题的闲扯,也不听那些寻开心的花边新闻。他感兴趣的只是就业、贸易、科学等诸如此类的生活中的根本问题。

过了不久,那个机械师老兄也拿出烟斗了起来,于是,整个车厢便弥满了烟雾。

在吞云吐雾间,机械师把他坐车出行的原因告诉了我们。

为了让他不停地说下去,福尔摩斯还时不时地问他一点问题。从他的介绍里,我们得知他经营着一家叫盖洛特的公司。除去其它一些业务外,他们也做打谷机的生意。他还告诉我们去年有好些打谷机出了问题。

“眼下是打谷旺季,也是农活最忙的时节之一。机器故障会对农民造成很大的损失,对我们公司的名誉来说则更是要命。”说着,他猛吸了一口烟,“去年我们重新设计了机器的部分零件,当然也进行了故障测试。但令我们尤为发愁的是我们后来发现机器总在打谷旺季出病。因此,我这次就是去更换零件的,那些零件就放在有押货员的货车厢里。我们这么做就是要保证打谷旺季开始时不出问题,而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去换零件了。”机械师还告诉我们打谷过程中许多有趣的事情。

这让我们想起了农民艰辛的劳作,于是,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唉!”那老兄叹道,“有时候他们得忙到天黑,挑灯夜战到把活全干完。要知道,打谷机第二天还要拉到已经约好的另一家田里去。”

随后的时间里,我们吃了些三明治,换着看了些报纸。总的来说,这段旅程还是颇为开心的。只可惜在转乘前往谢菲尔德的火车时,我们没能和那个健谈又风趣的机械师老兄道个别。

在去贝克韦尔的火车上找到位子后,我朝车窗外面看了看,发现站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其中有一包行李的上面赫然印着“诺丁汉郡,哈克诺阿,林。米尔斯学校”。

我碰了碰福尔摩斯的膝部,问道:“那个哈克诺阿不就是诗人拜伦勋爵的埋葬地吗?”

“没错,那正是,但他的心却孤独地留在了希腊。要知道,华生,有个古老的预言说葱郁茂盛的舍伍德森林里要是驶过一艘小船,拜伦家族就将不复存在。

“事情最终被言中了,故事也就因此传了下来。据说,他们家族中有个讨人嫌的家伙,为了能到教堂附近的湖中泛舟就让人造了一艘小船,结果他和同去的管家一起淹死在那里了。林中的人当时对这个家族早已恨之人骨,因此,当那个讨人嫌的家伙把船拖过森林时,他们就把蕨扔到空船里去,希望预言能够实现。事情不幸被言中,拜氏家族随后便衰亡了。”

“这么说,预言还是有些可信之处了?”

“哦,没错,华生。我现在来预言一下火车会准点启程,门会轰然关闭,接着绿旗举起,汽笛鸣响……然后我们便随车出发了。”

福尔摩斯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幽默的神情。这时,廊道上的门不经意间开了,走进一个特别胖的男人,他身着大花格子外套,头戴一圆顶礼帽,看上去就像一个赛马场里赌马的人。他在靠角落的一个位子上坐下,看了看我们,而后就闭上了眼睛。

火车蜿蜒前行,经过了许多站点和桥梁。看着铁路沿线的那些工厂和作坊,我们想起闻名世界的谢菲尔德刀具、叉子、勺子以及剪刀就是从那里诞生的。那些巨大的厂房和熔炉高高地耸立在一起,森可怖,使得周围的一切显得矮小而且平凡。

但就是这一切,不仅构成了谢菲尔德的生命线而且也成了英格兰的命根子。虽然这里肮脏、污秽,像疯人院,但没有了这些,我们又如何活得下去呢?

观看窗外的景就像欣赏一个瞬息多变的万花筒。火车开到郊外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已不再是小小的平房而是结构更好甚至更大的房子。

在换乘开往德比郡的火车后没多久,我们发现自己已是在荒野中穿行了。眼前所见到的生命似乎只有绵羊和那古怪的嗜腐成的乌鸦。在多恩河的河谷处,河水肮脏而且流速缓慢,但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崛起了一座偌大的城市,这真是令人诧异。

难以想像那被鼓风炉的火星点燃的夜空,那被浓烟污尘遮没的太,还有四处的嘈杂声。成千上万的人竟然在这种地方以辛苦的劳作了结匆匆的一生。但在荒郊野外,就只有火车在交轨处发出的喀喀声提醒着我们:没有城那些如火车般飞快运作的工厂,哪里会有铁路的建成,我们又如何得以在火车上飞驰行进呢?

在去贝克韦尔的余下旅程中,除了那个胖男人一路鼾声如雷外,倒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到了目的地后就登记人住了一家叫“拉特兰怀抱”的旅馆。而后,我们就到外面逛了逛,看看旧集市,又到河边走了走。在一家名店里,我们买了点贝克韦尔的果酱馅饼,拿了些饼屑来喂一只贪婪的杂鸟。而后,我们就坐在河边的凳子上看远处桥头的两个人垂钓褐的鳟鱼。

小镇虽也熙熙攘攘,但到底不像伦敦的大街拥挤繁忙。摊贩主要是些农家人的老婆和女儿。她们正把卖剩的蛋、酪以及蔬菜等东西装起来,一只尚未卖出的鲜活的家禽就只好让它在笼子里过上一晚再说。我们缓步走回旅馆,洗沐之后换了身衣服。

晚饭时候,我们吃的是菜汤、牛肉、煮土豆、蔬菜,以及一种油腻的板油卷切成的薄片。最后上桌的夏日冷布了和咖啡更是令晚餐锦上添花。除了天有些热外,这顿饭还是让我们心满意足的。

这个白天尽管漫长却也开心,到了晚上我们都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我一直睡到女服务员敲打福尔摩斯的房门时才醒过来。只听见她在叫“八点钟了,福尔摩斯先生。”等她来敲我的房门时,我便叫唤着说我已经醒来了。

我们草草用过餐后,便加入了星期天早上去教堂做礼拜的人。来者有当地的上层人物、农场主、商人、店老板、农场劳力以及他们的老婆和孩子。那些农场劳力虽然剃去了一周来的胡子,穿起了节日的盛装,但那样子让人看了并不舒服。那些孩子也个个穿得干净整洁,他们才不愿意丢人现眼呢。

我们坐在教堂的后排,旁边几个定期来做礼拜的人不免偷偷瞥上我们几眼。唱这么多古老的赞美诗真是一件乐事,就连福尔摩斯当时也唱得兴致勃勃。

做礼拜的人排着队一个个离去时,又朝我们多看了几眼。我们决定滞留片刻,顺便在教堂里参观一会儿。这时,牧师和一个执事走回教堂,沿着侧廊走进了法衣室,他们始终都没注意到我们。

我想或许是心灵感应的缘故,我们俩一言未发,却同时决定离开教堂。我们悄悄地走过门户半掩的法衣室时,听见牧师在说:“几天前,我同史蒂文森牧师谈话时,他说起了那个钟表匠的事……他告诉我村里人都坚信,就连察也不否认……

那是一起谋杀……不管它怎样了,我们还是一起先把募集的款物清点一下吧。”

我们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走出教堂的。

“蛮有意思的,华生。”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

这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们慵懒地在小镇及其周围地带走了走。一路上,我们看见有些人是全家赶着去教堂的。这个地方的人每逢星期天便要去做一次礼拜,但大多数人是一周两次,而教堂的职员有时则要三次。

我们下榻的旅馆,能为我们安排早晨前往泰兹威尔的马车。泰兹威尔可是个大村庄,离此地不远却要走上一段颇费周折的路。晚上,我们睡了一夜甜美的觉,福尔摩斯说那完全得益于乡间清新的空气。第二天,未等光普照,我们便带上行李,坐着马车,踏上了前往泰兹威尔的行程。

车夫是个开朗笑的小伙子,看上去好像认识不少人。一路上,他不时地和各家店老板挥手致意,而那个时候老板们都忙着开门做生意呢。

小镇很快就被抛在了后面,我们就要领略到一个纯朴自然的乡村了。在道路的每一个弯口,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全是树林、幽谷和陡峭的岩壁。后面跑来了一羊,车夫就把车驱到了路边。只见牧羊人冲着他的牧羊犬吆喝了几声,那狗便迅速跃过田间的矮墙,跑到羊前面一个掉头转身,便挡住了羊的去路。于是,羊就趁机啃食起路边葱绿茂盛的牧草来。

我们的车夫和牧羊人大概聊了一些关于村里的事,而后,牧羊人就冲着狗吆喝了一声,羊便又开始往前走。我们也就得以重新上路。

福尔摩斯问车夫为什么贝克韦尔周围的田地都用木栅栏围起来,而这里的农田却是用石墙分隔开的。“呵,是这么回事,先生。”车夫回答,“贝克韦尔周围的田地里没什么石头,但这儿的石头却多的是,又值不了几个钱,农民就把它们清出田地,而砌墙人则用石头垒起了墙。”

“不用灰泥吗?”福尔摩斯问。

“哦,不用什么灰泥的……过会儿在下一个拐口您就能瞅见汤姆。杰克逊老人砌的墙了。”果然,我们几分钟后就看见远处有一个砌墙入正在为垒墙挑选合适的石头。

在驻足观看的时候,我们发现砌墙的过程竟然令人如此着迷:首先,要挖一条浅浅的沟,把大石头放人其中,而后就能逐步把墙垒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对石头要挑细选,又要放得恰到好处,而那些小石头则可以用来填塞空隙。垒起一座墙就像做手艺活那样缓慢,但它却能经受上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考验。

砌墙的老人笑了起来,从他布满皱纹的褐脸庞上可以看出他那份知足与惬意:“在这座墙倒掉之前,我可能早已人土多年了。”说着,他指了指我们那个年轻的车夫,“还有你,你们大家,小吉姆。”

到达泰兹威尔后,我们发现这是一个大村庄。它有一条宽阔的大街,边上建有许多形态各异的房子。一条小溪绕着几座村舍缓缓流过,一派平静安逸的景象。其间,一只水鼠正在溪中畅游,还有一只鸟则在不远处的水里沐浴嬉戏。

乔治旅店挺大,是一个理想的落脚地。‘这里有干净舒适的床铺、一流的膳食以及优质的啤酒。店老板对酒窖的讲究使他成了乡里的知名人物。这天剩余的时间里,我们在村子及其周围的地方逛了逛。

“我们不能走得太久了,华生。要知道,我们彼此都不想让两给自己添麻烦。”

这话说得不错。福尔摩斯虽然身强体健又是个拳击手,但此刻他和我一样,也发觉山间行走使部肌肉痉挛得厉害。

晚饭后,我们一起出了旅馆,走进隔壁教堂的墓园。黑的褐雨燕在我们头顶尖叫盘旋,忙着为饥肠辘辘的雏鸟捕捉空中的飞虫。墓园里,许多墓碑的年代都已久远。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女士,她和我们一起度过了余下的时间。这位女士穿着讲究,一看便知是个有钱人;而她手上的戒指、颈上的珍珠则更将这一点表露无遗。

在交谈中,她说:“我尽可能每周都来给孩子们的墓上献一些花。”听到这话,我们满脸疑惑。于是,她就为我们作了一番解释:“你们在此地附近所见到的工厂,无论是克伦姆福德、卡佛尔还是别的,过去都从伦敦或其他大城市雇用童工。孩子们被带到这里的工厂后受尽了虐待、毒打甚至更惨的待遇。他们得从清晨一直干到深夜,到转动的机器底下去清理棉渣,因此,事故不断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衣衫褴襟,吃得极差,还要一人挤在一处睡。在寒冷的冬天,虽然这样更暖和一些,但他们到底是可怜的小家伙啊。”好像有人着她一吐为快似的,女士急着要把话说完:“他们中一部分人死去时,就像已经死去的这些人一样,会被送到这儿埋在杂乱的贫民墓中,但我仍旧知道他们葬在哪个位置……要知道我曾祖父的父亲是个工厂主。”她看了看我们,眼里已是泪盈盈的了,“我带些花来放在这些小孩的墓上……虽然我现在还能为活着的人做点慈善捐助之类的事,但我却无法为这些死去的孩子捐点什么。我这样做,只是试图以此为自己的家族减轻一些罪孽。”说到这,她转过身去,默默地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我们注视着她走出大门。“人类的灵魂世界真是千姿百态,华生。为自己祖先的过错而疚,我还是第一次碰到。现在我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人说出那黑乎乎魔鬼般的工厂这样的话了。”

“还有古代的先人曾走在英格兰绿茵茵的山地上。”

“一点不错,华生。”

我们接着便打算回乔治旅店喝杯酒睡觉。我们走出墓园来到街上的时候,已看不到日间捕食的褐雨燕,映人眼帘的是拍着翅膀飞来飞去的小蝙蝠。

第二天早上,我们开始了正式的假日旅程。我们穿起马,套上结实的靴子,再带上帆布背包,背包里装上指南针、望远镜以及我们觉得可能需要的一些东西。

而后,我们便出发了。在跋山涉谷的过程中,我们终于明白了这儿为什么被人称作英格兰的瑞士了。

我们不时还要驻足领略一番风景。有时看看鸟雀,听听它们歌唱。像五十雀、棕柳营、松鸦之类,还有那带着大斑点的绿啄木鸟,我们仿佛已经走进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我们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福尔摩斯掏出他的金猎表看了看。“十一点已过,华生,我想我们应该往这个叫‘奈勒弗里盖特’的村子走。”说着,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位置,又很快地算了一下,知道剩下不到三英里的路。对我们而言,三英里的人行道一个小时不到就可轻松走完,但沿着林中高低起伏的狭窄小道走,所需的时间则要多得多。

令人欣慰的是,我们最后还是到了。我们找到村里惟一一处可以供我们露天休憩的地方。在那儿,我们要了点喝的,又吃了些自备的三明治。虽然这里称不上什么旅馆,但它却有清爽止渴的啤酒。我们一边夸老板的酒酿得好,一边开怀畅饮,喝完后又要了一些。

乔治旅馆为我们准备的三明治味道真是好极了。我们就这样坐在户外的光下休息着。要是没什么打搅的话,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如此静谧的地方了。

突然,“嘀嗒、嘀嗒、基分扎普封、基分扎普封”。只听见那声音清晰、响亮,一点也不含糊,而且最后的词发的是舌后音,余音蒙绕又让人心里发。我们一动不动地听着,随后慢慢转过身来互相看了看。

“嘀嗒、嘀嗒、基分扎普封、基分扎普封”。最后那个词还是带着和先前一样可怕的刺耳之音,令人难忘。这叫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福尔摩斯和我都慢慢站了起来。在转身往回走的一瞬间,我们抬头看了看小酒店的屋顶。

“嘀嗒、嘀嗒、基分扎普封、基分扎普封”。我们惊奇地发现在屋顶的脊瓦上竟栖着一只大鸟。那可不是一般的鸟,而是一只大乌鸦。它漆黑的羽带着蓝、紫、绿三种颜的光泽,那种闪亮的美让我们惊叹不已。它令人生畏的喙又大又厚,弯成钧状,在一张一合间不断重复着那一长串烦人的“嘀嗒、嘀嗒、基分扎普封、基分扎普封”。

“一只乌鸦,不是吗,福尔摩斯?”我低声耳语道。

福尔摩斯也压着嗓门回答:“不错,是鸦科类最大的一种鸟。它的两翼张距可达四英尺左右,飞翔时的高空特技在同类鸟中是出类拔革的。”

乌鸦接着停止了叫唤,用嘴梳理起羽来。福尔摩斯低声说:“它原本是根寻常的鸟,但自从富人家的猎场看守员因为它们可能危及猎场上的野鸡而进行不断射杀后,它们的数量便迅速减少。”

“只要是能走善飞的动物,都成了猎场看守员的敌人,当然,作为他们主人牺牲品的野鸡除外。然而可怜的野鸡,它们虽受尽宠却也难免在一阵弹中毙命。”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我记得有一个看守人把他猎场上所有的夜莺全给射杀了。理由是他觉得夜莺搅得野鸡晚上睡不着觉。在他手上惨死的还有猫、罐狐狸、兀鹰、老鹰以及猫头鹰等,却惟独没有大乌鸦,因为这种鸟当时已经挺少见了。”

“一点没错,先生们。”我们转过身,发现说话者正是站在门口的那个旅店老板。“我小的时候,这种鸟随处可见,但现在你们却看不到了。”他这样说道。

“除了现在这只……”福尔摩斯补充道。

“那摹仿时钟的奇怪叫声为什么总以可怖骇人的喉音结尾呢……它从哪儿来?”

我提出了疑问。旅店老板听罢便走过来坐在一个空的酒桶上说:“它的确有些神秘,先生们。多年以前孩子们发现它的时候都以为它是一只小鸟。但是当人们发现它是一只鸟鸦时,就没人再敢要它了。乌鸦,你们知道,它一向被人们看作与死亡有关,因此,人们都觉得它会给家人带来厄运。”

正说到这儿,那乌鸦又嘀嗒、嘀嗒叫了几声。在它飞走的时候,我们听见它那“呱呱呱”刺耳的自然叫声,后面仍旧跟着那些只能说是用喉音发声的外来词,而且在飞到村子别处的过程中,它又尖叫着把那几个外来词重复了好几遍。

福尔摩斯突然拿出他的笔记本,飞快地写了点东西,而后便啪地一声合上。

旅店老板接着说道:“我觉得这种迷信说法是有道理的。因为那个修钟表的老头,人称‘嘀嗒人’的家伙,三周前刚刚死去。他就是把这乌鸦当宝贝养了。当时,人们看见他死在椅子上,门大开着,屋里一片零乱,那乌鸦也不见了踪影。周围的人们都认为他的死另有文章,决非自然死亡。”

就在这时,旅馆里传来大声叫唤老板的声音:“我得走了。老丈人还得让我帮他起床上厕所呢。”

也就是在这时候,旅馆对面的小屋里走出一个村民。他把盘子上的残余物全刮到自己门前的地上。那乌鸦(一定是刚才又飞了回来,而且就呆在附近。)便俯冲下来,衔起其中最大的一块后又飞走了。

我们本打算从店主那儿再打听一点情况,但随后又决定不再等他,而准备到附近教堂的墓园转一转。“要知道,华生,我一直认为墓园便是用石头留住往昔的史册。”我表示赞同:“看看那墓头石,几乎有一百八十年的历史了。每一代人都把名字往上面加,一直持续到近十年。”

“每代人都是在这儿出世、生活而后死亡。难以置信的是大多数人竟连本村几英里以外的地方都没去过。出去过的很可能也只是偶尔去逛逛相邻的村庄。不过,自行车会改变这一切的,华生。”

“你认为会吗?”

福尔摩斯停了一会说道:“自行车的发明将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它将使普通人,当然是那些买得起车的,所走过的路是他们原本希望的五倍甚至十倍。这样,他们就有可能到十或十五英里以外的地方去做事了。”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当地的教区牧师正离开其住宅朝我们走来。福尔摩斯说道:“我觉得牧师已注意到我们俩了。和本地知名的人物聊多了以后,他无疑很想找个陌生人来谈谈。”和平常一样,福尔摩斯总是料事如神。那个牧师微笑着和我们俩握了握手后介绍自己是史蒂文森牧师。福尔摩斯则说我是莫克森先生,而他自己则叫索尔摩斯。对此,我未显一丝惊奇之,甚至连眼皮都没眨,只当他另有缘由了。

牧师是一个十分开朗、和蔼的人。他热情地领我们在教堂四处看了看。教堂凉爽宜人,用来午后避暑可是个绝好的地方。在对教堂历史作了一番十分有趣的介绍后,牧师带我们穿过洗衣室走进了墓园。

跟在他后面走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一座新坟,上面的草长得参差不齐,末梢因烈日的灼烧已变成了黄褐。坟头上半掩着一个简陋的果酱瓶子,瓶里装着一些新摘的野花。牧师指着那些花说道:“是孩子们放的。他们管他叫嫡喀人。他们过去常喜欢去看他作坊墙上嘀嗒作响的时钟,特别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布谷鸟钟。钟表匠满口的外国腔让孩子们觉得好玩,但他却对此毫不在乎。因为他人好,所以,孩子们对他都十分怀念。”“嗯,是这样,”福尔摩斯说道,“他是德国人,对吗?”

听他这么一问,牧师和我都盯着福尔摩斯看了。“不错,他是。”牧师停了一会儿后问道:“你认识他?”

“哦,不!我想是那个旅店老板提起过。”我知道这是假话,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教堂的钟敲了三下,牧师抬头看了看:“瞧,不早了。你们能否赏脸和我进午茶呢?我们恐怕只能吃些糕点、圆饼,因为我善良的太太正巧出门去看望一位患病的村妇了。”

“我想这是我们的荣幸才对,糕点加圆饼已经足够了。”福尔摩斯回答。

随后,我们跟着他走出墓园,穿过一个小门,进了他家的庭院。

从那副束起闲置的秋千和一个空空的兔子笼可以看出,牧师的孩子早已长大,如今,可能已在哪个学院或大学里读书,或是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谋生了。

拽响门铃后,一个厨子为我们开了门,她湿漉漉的双手还在往围裙上擦拭。牧师和她一阵低声耳语后,说道:“糕点和圆饼就可以了。我知道太太已把火带走了。”接着,女厨便退出了那又大又凉爽的客厅。

我惊奇地发现客厅四面的墙壁自上而下都覆盖着挂毯。这无疑是要使房间变得冬暖夏凉。“多聪明的一种想法呵,我们都有些赶不上潮流了。”我感叹道。而后,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了交谈。牧师显然对伦敦以及我们为他描述的政治形势颇有兴趣,尤其是当我们无意中提及几个大人物的名字时,他更是如此。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在他面前自我炫耀,而是对他一片好心的回报。这些话题在未来的几周里将会给他带来无穷的乐趣。他将会反复地仔细述说从伦敦来的两位先生,是如何说及政部的某某勋爵、某位先生以及其他一些大人物的。

一个两颊微红的女佣又拿来一壶热茶的时候,福尔摩斯换了个话题:“那天午餐时,我们正神情气爽地喝着旅店老板上好的啤酒,适才飞走的那只钟表匠的乌鸦正好赶来为我们助兴。”

牧师笑了笑:“你们觉得有趣,是吗?的确,那是一只不同寻常的鸟,它是钟表匠从雏鸟一手养大的。村里的男孩子起初都以为它是一只小寒鸦,但自从吉米。

弗莱彻尔的母亲发现它是一只乌鸦,是他们所认为的死亡预兆后,便告诉吉米不能要这只乌。当然,其他孩子的母亲也都不愿养它了。”说着,牧师又递给我们一块圆饼,却被我们谢绝了。

“于是,嘀嗒人同情起这只可怜的东西来,因为它无人问津,又忍饥挨饿。它每见一个过路的村民,都要张开大嘴来乞求食物。然而乌鸦的名声让他们避之惟恐不及,因此,没有一个人愿意喂养它。但也没有人敢伤害它,因为他们害怕因此给家里招来死亡的厄运。要知道村民当中流传着一种古老神秘的说法,说的是如果在哪个病人家的附近听到乌鸦叫,我只是打个比方,那么,这人不久就会死去。当然,它那森可怖的叫喊也的确令它的大名更加吓人。”

福尔摩斯突然接过牧师的话茬儿说道:“于是,嘀嗒人就把乌鸦收留在家,而且当成了宝贝来养。后来人们还发现这只乌鸦竟是个仿声高手。”我放下茶杯,说道:“在听到那乌鸦摹仿钟表的嘀嗒声前,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声音是摹仿的。寒鸦、鹊类以及掠鸟都能仿声,但乌鸦好像不行。”

福尔摩斯答道:“虽然并非尽人皆知,但乌鸦确实是鸟类中的仿声高手,而且一些村民说它还善解人意。至于鹦鹉,除了一些固定的片言只语外,说更多的词语则寥寥无几。”

牧师随即指出:“几乎无人知晓,中世纪的时候人们生活中就有了鹦鹉。那时的教士就用鹦鹉来蒙骗人们愚钝迷信的头脑。据说一位红衣主教花了一百个金币,买了一只能流利背诵《使徒书》教义的鹦鹉,这在当时可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很有意思,”福尔摩斯说,“这样一来,以前那些水手的故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在远方的港口花几个便士买来小鹦鹉后,就在漫长的航程中教它们说话,使它们成为抢手货。这样,水手们在回到家乡港口的时候,就能赚足额外的酒钱了,”

福尔摩斯冲我点点头,“我记得是你曾经向我兜售过一个关于鹦鹉的趣事吧,莫克森。”

“确实有过,索尔摩斯。”我也乐意叫他的新名字了。“那是关于一只鹦鹉的故事。主人每逢天好的时候就把它挂在码头边的小酒店外,日久天长,这只鹦鹉无意中便学会了那些车夫在停车、装货或卸车时对马的吆喝声。一天码头边停着一辆马车,无人照看,让这只喜欢恶作剧的鹦鹉瞧见了。它就学车夫粗哑的声音叫道:”

往后,往后,停!往后,往后,停!往后,往后。‘那匹心无疑忌的马竟一次次地听令行事,直到最后连马带车翻人河中,可怜的牲口也就这样淹死了。“福尔摩斯和牧师虽对此半信半疑,却都对那匹马表示了有的同情。

牧师问我们是否要加点茶,并主动上前来帮忙,他的小女仆则同时拿来了热水。

重新坐下后,牧师也讲了一个鹦鹉家族的趣闻,让我们大炮耳福。

“这故事是教区的一个居民告诉我的。他是个鳏夫,长期住在伦敦。退休后,他便回来和姐姐住在一块。我相信他的故事是真的,因为他不是那种喜欢杜撰或夸大其辞的人。他曾经开过一个铺子,而故事就发生在他铺子对面的一家旅馆里。

“要说的这只鹦鹉是那家旅馆主人用来取悦顾客的。它可是个一流的说话高手。

几乎每个人都认识肯辛顿的这只鸟,因为主人将它用笼子关着,挂在楼上的窗外。

于是,它就从早到晚喋喋不休地喊叫,自我娱悦。窗子下面每个卖水果的摊贩,以及路过的商人都成了它招呼的对象。

“有一天,来了一个非常体面的老绅士。他脚穿褐的长简橡胶鞋,头戴高顶的礼帽,手里拿着一把雨伞。他听见那只鹦鹉正兴奋异常地拉高嗓门尖叫着‘噢!

鳕鱼!噢!鳕鱼!活蹦乱跳的鳍鱼鳗鱼啊!’于是,老人停下来,抬头朝上细看,只见那只鹦鹉依旧兴奋异常地反复叫喊着‘噢!鳕鱼!噢!鳕鱼!活蹦乱跳的鳕鱼鳗鱼啊!’老人靠着墙,笑得眼泪都流到了脸颊上。

“他告诉围观的人,那只鹦鹉之所以那么兴奋肯定是因为它还记得他和当时的一个收税员。虽然他现在穿着考究了,但这只鸟却依然认得出他。他还说二十年前,他只是个贫穷的为生计奔波的鱼贩子。每天他都要推着卖鱼的小车沿街大声吆喝:”噢!鳕鱼!噢!鳕鱼!活蹦乱跳的鳕鱼鳗鱼啊!‘接着,他朝鹦鹉告般地摆了摆手,提醒道:“倘若要忘记自己曾是个可怜的鱼贩子,肯辛顿这地方我是绝对不能再来了’。”

我们都笑了。就连那个小女佣也在吃吃地窃笑。我知道她当时就在敞开的客厅门后偷听。

虽然大家都觉得关于仿声的事情非常有趣,但福尔摩斯还是决定换个话题,于是他便说:“从旅馆主人那儿,我获悉人们发现那个钟表匠当时死在椅子上,房门大开着,乌鸦也由门口飞跑了。”牧师看起来有点不安地说道:“是的,确有其事,但说那只乌鸦逃了却不尽然。你们想,这么多年下来它一直是老人的伙伴和宠物。

就像猫或狗,只要高兴,它可以随意来去,人们也常常见它在村里飞。有时候它就栖在钟表匠的椅子旁,同老人一起呆在炉边的样子就像一对老朋友。

“让村里人觉得不对劲的是那乌鸦有一些举动惊乱异常。它不安地在村子里到处乱飞,但在每一处似乎都呆不了多久。除了它平常摹仿的嘀嗒嘀嗒声外,它有时则以一种十分骇人的声音尖叫,如今它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结尾重复‘基分扎普封’这个相同的外语单词。整个村子的人都对此疑惑不解。上门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老钟表匠死了。”

令我意外的是,福尔摩斯紧接着问道:“村里人都怀疑老人死于非命。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有这种想法?不会是仅仅因为这只鸟的异常表现吧?”

牧师吃了一惊,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但随后他便决定不再隐饰心的恐惧,他好像开始意识到我们俩是便衣察了。

“您说得非常正确,我的朋友。贝克韦尔来的德雷考特医生检查后,发现死者右耳上方有一处伤口,从那儿到右肩及脖子部分全是血。照此情况看,这点伤口还不足以导致其死亡。因此,德雷考特医生就认为老人是死于心力衰竭。”

此后,牧师便一言不发,他无疑是想看看我们对他提供的这些消息是否满足。

福尔摩斯看来并不满意,他进一步委婉地刺探牧师:“除了伤口、血迹,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让村里人为老人的死感到不安呢?”

牧师似乎发觉隐藏一些情无济于事,尽管他曾经答应那位医生只把恐惧留给自己。显然,他们俩当时一定觉得在没有更多的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怀疑是谋杀只会让全村人心惶惶而于事无补。

“您问还有什么让他们不安?嗯,老人餐具橱的几个屉全被拉开了,而且好像被翻弄过;一张凳子和乌鸦的栖架也被碰倒,整个房间乱七八糟,房门自然也是大开着的。”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还要告诉您,钟表匠一直说他死后,其所有的财产将由人代管,除了为穷人建一座救济院外,余下的钱将全部用于将来的维修。这是全村上下尽人皆知的事。

“虽然他生活节俭,在一般人眼里似乎一无所有,但我一直认为他把钱藏了起来……”

“为什么?”福尔摩斯一脸追问的神情。

牧师显得十分局促,但还是继续说道:“我知道,在欧洲大陆,把财物埋起来或藏起来是很普通的事,因为人侵的军队路过时总要掳掠抢夺。人们等到战争结束,才把钱财从地里挖出来。正如您说的,他是个德国人。因此,我想他一定沿用了这一古老而又保险的做法,把钱财埋到地下或藏到某处,而不是存进银行。”

“您对他还有更多的了解吗?”福尔摩斯问。我确信牧师当时一定怀疑我们是察,因为福尔摩斯的问话形式早已超出了一般人的兴趣范围。

“他名叫汉斯。莱兹,三十多年前来到这儿时,他还是个中年人。我们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来这个村庄。他的英语是过了许多年之后才达到能与人对话的程度,村民们也不再因此感到好奇了。大家都公认他是一个着外国口音的善良老头。”

福尔摩斯继续追问,言语简洁又切中要害:“那么,您是说,您和医生在屋里没有发现任何钱物喽?”

“是这样的。我们在埋葬老人的前后将小屋都彻底搜查了一遍,但终究一无所获……”

说到这,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又不安地说道:“我并不愿把这件事挑明,因为这样一来,也许会使某个清白的人蒙上受人怀疑的影。但我要是隐瞒其他情,又显得失职。有一家吉卜赛人在这个村子边上住过好几个星期。他们做点夹子或编些篮子这类的东西。但就在老钟表匠死去的前几天,他们搬走了。

“据说那些吉卜赛人突然搬走的前一天,有人看见他们中的一个人从老钟表匠的屋里走出来,胳膊底下还夹着一只钟。这说明他可能与钟表匠说过话而且知道屋子里的布局。这也是让我怀疑的地方。我还要强调一下,他们恐怕是最值得怀疑的了。”

福尔摩斯和我正要对他反映的情况作出反应时,牧师朝我们俩分别看了一眼后说道:“说起怀疑……我想两位先生恐怕不是来度假的游客,而是察吧?”

听到这话,福尔摩斯开口了,他吐字清晰、用词准确、又十分客气:“恐怕要向您表示歉意了……我们不是察,而是私家侦探。我们常常为政府做些事。”说着,福尔摩斯和我互相暗示地看了一下,“我们没有官职也没有局里的那些规矩……当然,政府要与我们联系一点也不难。我们是否应该……怎么说呢……一时的过错吧,”福尔摩斯笑了笑又接着说,“俗话说,现实总是与故事不同的……我们实际上是从伦敦办公的地方出来度假的,我们也的确是在四处漫游。你们村如此美妙的风景真是让我们欢喜不已。”牧师这时已少了一些忧虑不安。福尔摩斯继续往下说:“和老钟表匠不同,我们可以告诉你我们为什么,又是如何来到你们村的。”

福尔摩斯接着就把我们如何从不列颠众多风景秀丽的地方中选定德比郡,尤其是到山峰地区旅游的事重新说了一遍,“要知道,尊敬的牧师先生,正像善良的您一样,当上帝还有善事要您去做时,您绝不会逃避责任。我们侦探也是如此。我们对案子有职业的敏感,即使在你们这里——漫山遍野开满夏日的野花,四周的空气弥满了花香的地方也是如此。”

福尔摩斯一番友好却不同寻常的解释让牧师深感宽慰。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各自介绍为索尔摩斯和莫克森……不过,我知道这一切最终都会水落石出的。福尔摩斯站起身来,动作比我快许多。

“还有一点要说,先生。我估计钟表匠是靠运送工从附近村庄揽生意来做的,对吗?”牧师像做祷告一般双手合十,说道:“是这样的,那些运送工先把钟表拿来,待修好后,又把钟表送回去。他从来不向当地人收取费用,但是住在贝克韦尔或巴斯娄的人就得付钱。这无疑使老头深得村民的喜。当然,在他没有东西修理时,他就为当地一些打家具的木工做些钟表的机件,因为这些木工在没活干时,也反过来为他做些钟的长壳子等东西。

“牧师先生,承蒙您的慷慨大方,我们想问一下,我们可否在您陪同下去看看那屋子。时间初步定在明天上午的晚些时候,您看如何?”

听说我们要去看钟表匠的小屋,牧师的脸上顿时显出一缕轻松甚至喜悦的神情。

而他的朋友、那个德雷考特医生,考虑到我们与白厅政府官员的关系,也不太可能反对。

但后来,我们突然想起第二天有个事先约好的会面,就不得不把时间推迟到了后天。与牧师握手并谢过他的盛情款待之后,我们便取道返回泰兹威尔。在返回的路上,我们相互间一句话也没说,两个人都在各自琢磨和牧师的谈话,随后又不禁想起那只乌鸦怪异的举动。

我们错误地估算了早上的行程,以至于现在的每英里都显得比实际的长,但这却使我们的胃口大开。我们狼吞虎咽地把面前所有的东西一扫而光:油炸的胰脏拌蔬菜,接着便是炖的大黄叶梗和蒿粉冻、斯提耳顿干酪、葡萄酒以及咖啡。饭后,我们觉得还有必要绕着村子逛一逛,因为此刻天还亮着。

在一家有凸肚窗的店外边,有人在卖新书和二手书。一个年轻人正忙着从一辆双轮小马车上卸货。他一边干一边叫我们从旁边绕行。

或许是觉得以后用得着,我从那儿买了本题为《简易商务会计不用愁》的书。

至于福尔摩斯,我发现他全神贯注地看了会儿那本德英互译的书后,又放了回去,倒是从“廉价书架”上取下一本破旧的书,翻也不翻,就当作施舍一般把它买了下来。

经乔治旅馆老板的帮忙,我们雇来了原先的马车和车夫,准备于次日坐车前往埃尔姆村,那个瘟疫的发生地。我们决定不再作马拉松式的徒步旅行,因为坐马车可以省去许多走路的时间,有时候还可以驻足欣赏风景,或与当地人交谈一番。总之,我们要让旅行变得快乐些。

第二天马车准时到达。驾车的人叫吉姆。我们后来才知道,他是当地石匠的儿子。在德比郡,石头生意可谓一桩大买卖,而用石头砌房则更是一门大行当。吉姆接着昨天的话题继续说,在有些地方,土表以下几英尺深的地方就可以看见石头了。

这一点,我们只要看看马路边上探出地面的石头和大多数用石头砌成的隔墙就会深信不已。

年轻的车夫一路上不仅让我们增长了点见识,还给我们带来了欢乐。我们也乐意陪这个小伙子聊天,因为这使我们对当地历史以及所要去的美丽村庄有了更多的了解。

据说1665年的时候,伦敦城惨遭一场瘟疫的空前蹂躏。一辆公马车从城里给一位手艺娴熟的裁缝拉来了一箱衣服。这位名叫乔治。维卡斯的裁缝当时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毋庸置疑,那些送来的潮湿发霉的衣服里肯定有携带瘟疫病菌的跳蚤,因为那可怜的裁缝在四天之便一命呜呼了,但人们却不知道是跳蚤带来了瘟疫。

“先生们,据说冬天来临之前,就有二十三人悄然死去。”吉姆对我们这样说道。

这时候,后面有四匹高大健壮的夏尔马拉着一车沉甸甸的石灰石隆隆地跑来。

为了让道,我们便把车驱到这条狭路的边上。“这些石头是运到泰兹威尔去建造大房子用的。泰兹威尔可是个不断变样的村子。你们所知道的教堂,之所以被人叫做山峰地区的大教堂,就是因为它很大。”车夫说着甩了甩缰绳,驱车回到了路中间。

这些路都经过修路工妥善地修整。在半途中,我们邂逅了一个修路人。他坐在小屋外一张低矮的凳子上,正用榔头把石头破成小块,他的驴子则在一旁啃食茂盛的青草。车夫停下车与他说了几句话,那修路人便起身走进屋里。一会儿过后,他拎着一只死兔子走了出来。车夫接过兔子,一把扔在我和福尔摩斯间的车板上。“一只公兔,还是只崽,可以美美地做顿晚饭了。”修路人边说边咧开那张掉空了门牙的嘴,显出一副开心的模样。车夫谢过修路人后,我们便又继续赶路。

我很想让赶车的小伙子不停地说下去,因为这样能更多地了解乡下人的生活,从而将自己在城里的生活与之比较一下。福尔摩斯也一直认为人们从交谈中获取的信息要比书本上的多,因为与人交谈时,只要把谈话导向自己需要的方面,就能获取很多信息,而书本只能限于印刷的文字容。我很赞成这一点。

福尔摩斯接着便用实践来说明这一道理。他对车夫说:“我没见你们付钱,那兔子是他白送的吗?”车夫回过眼看了看福尔摩斯,咧牙笑着说:“其实这更称得上是一种交易。我们乡下人大多以物换物,当然,也可以相互帮忙做些事情作为交换。”

“那么,你是用什么来换兔子的呢!”

“我父亲的兄弟让他在我们收割结束后,到庄稼地里拾些谷穗。这样,他在冬天就有足够的谷物来喂养家里的母鸡了。所以,要不了多久,乔便会有鸡蛋。这样,每个礼拜食杂商来的时候,他老婆就能用多余的蛋来换些东西了。”

年轻的车夫无疑让我们明白了乡村经济的运作方式。我们知道在货币出现以前是物物交换,而在乡下,这一形式至今仍然存在,而且十分有效。

沿着山坡一阵疾驶之后,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便是那古老美丽的埃尔姆村了。只见那石灰石砌成的村舍在历经几个世纪的风雨之后,露出一片沧桑持重的彩,在光的沐浴下,一片宁静的景象。在徒步探奇之前,我们同车夫约好了时间,让他到时来接我们回去。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村民们当时是如何对待瘟疫的。为了不殃及邻村,他们把自己同外界隔离开来。村子的中央有一块巨大平整的岩石,那便是当年的斗牛场。它让人想起那个并不久远的年代里,人们把受惊的公牛或狗熊拴在那里,让狗不断袭击的场面。结果,狗与兽两败俱伤,到处是撕咬下来的血肉,上面还夹杂着畜

然而,这却被人冠以“运动”的美名,人们还将其视为年度的一大盛事。直到1835年,这项活动才被宣布为非法。而如今,一切皆成往事,只有这斗牛场还让人想起当年那悲惨的一幕。

我们漫步在村子里,白天的时光也就跟着一点点逝去。我们一路上见到很多人,他们大都坐在各自家门前,或编织。缝补,或钉地毯,还有的则晒着暖烘烘的太

走了一段路后,我们来到一座谷仓大小的建筑前,只见一块油漆牌子上赫然写着“涛恩海德工厂”的字样。我们向一个过路的本地人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个厂的一段传奇历史:它建于1735年,当时只是个丝织厂。而今,自从一个叫拉尔夫。威恩的先生发明了双面织物的方法后,这里的丝就变得十分抢手了。

不过,让福尔摩斯和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厂房墙壁顶部的鸽巢。试想,同样三十多英里的弯路,徒步而行,不仅要跋山涉谷,还得花很长一段时间;而信鸽三十分钟之就能飞完全程。一想到这儿,我们对这种传信办法的钦慕之情便油然而生。

而后,我和福尔摩斯在村子里一边走,一边说起了麦克斯菲尔德的那个供丝商。

在我们看来,为了回信方便,他也需要一个供信鸽安身的鸽房。由于鸽子只住一个方向飞,一直飞回它们的母巢为止,因此,当它们送完一次信后,就可能要用车子将它们运回,以保证它们下一次还能飞。

关于这些准备事宜,我和福尔摩斯谈得十分深人。接着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据村里人说这里曾是镇上的集市。埃尔姆村虽很大,但人们至今依然将它看作过去的一个小镇。村里的礼堂还在,堂中摆有一整套木制的刑具,那无疑是古时候用来教训醉鬼或惩罚微小过错的。

埃尔姆礼堂是路边上一座漂亮的十七世纪建筑。它那宽大的台阶从礼堂门口开始,往下逐级延伸,一直到达花园的草坪。我们正在驻足观赏的时候,听见礼堂对面的楼上,有一个男的正在窗口处同一女子道别。从外表上看,那女的伊然是住在那里的主人。我们的视线从楼上的两个人那里移开不久,就惊喜地在半路上碰到了适才见过的那个男人,他说自己是那家人的朋友。

“我猜你们是观光客,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对吗?”我们肯定了他的说法,而后便说德比郡是个宜人之地,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游客而言更是如此。那葱郁茂盛的树林、潺潺的流水、还有那小小的村落,和伦敦城相比完全另一番景象。我们声称自己对多年前村里闹的那场瘟疫的有关细节颇有兴趣,这个有绅士风度的朋友听罢便非常热情地同我们讲起了那段历史。他是本村人,碰巧又是这方面的行家。

“嗯,先生们,你们可能都听说了,那是一种淋巴腺鼠疫,是在与东方人贸易时传人英国的。瘟疫很快在伦敦城蔓延猖掀起来。那时正值1665年,当时能搬家的富人,都逃走了,剩下的那些则成千上万地死去。”福尔摩斯和我坐在一堵低矮的墙上,一边听,一边沐浴着光。那朋友继续说道:“在那年的八月底,有人给乔治。维卡斯这位伦敦来的本地裁缝送来一包衣服。他见衣服发潮,就放到火上去烘干。两天后,他便得了热病。皮肤发肿而且满是深红的大疹斑。两天后他死去了,成了村里第一个受害者。”

我看了福尔摩斯一眼,觉得这些话与吉姆对我们说的瘟疫情况并无出人。我们这位历史专家又说了一些事情:“后来又有两个人死去。随着瘟疫的传播,死亡人数便不断增加。为了抑制疾病的传染,那些死去的人就被单草地埋在自己家附近。

有个叫汉科克太太的村妇就把自家七口人的体,埋在她家旁边的地里。”

“对村民而言,那必定是一个悲惨时期,那情形一定很吓人。”我同情地说道。

这位朋友指了指周围,意指村里的人,说道:“是的,有些人就收拾行李逃走了,其中包括布莱德萧家族的人。

“再后来,便出现了那个时期的英雄人物,威廉。英姆普森牧师和他那个不信国教的同事,托马斯。斯汤利。他们恳求村民们果在村里,以免将瘟疫传到邻村,那可是需要勇气的一番恳求啊。”

就在这时,一个老人带着两只狗赶着羊沿马路走了过来。我们这位历史专家忙对我们说:“对不起,请等一下,我去和牧羊人说句话。”只见牧羊人的两只狗上前拦住羊,使羊紧张不安地挤成一。过了一会儿,历史专家与牧羊人说完话,挥挥手行了个礼后便各自分开了。而此时羊也正急着要往前走。

“真是抱歉,我只是想问一下他病重的老婆怎样了。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哦,对,是英姆普森牧师在德比郡伯爵的帮助下,将村民们安置在一个叫‘边界石’的地方,并卖给他们一些食品和其它基本生活必需品。为此,他们还把买卖得来的钱放进溪水或醋里消毒。”他,晃了几下:“真是有点可怕,村民们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都怕得不敢聚会,就连星期天的礼拜也不参加了,牧师因此关掉了教堂,转而举行一些露天的仪式。八月二十五日这天,牧师的妻子最终因病死去,这使她成为那次瘟疫的最后一位死难者。

“村民们凭着坚忍与刚强控制了疾病的传播,但他们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大约有二百五十九人因此而送命。他们的所作所为体现了真正的勇气和基督教的神。”

“但这场大瘟疫最终还是蔓延到了整个英格兰。”福尔摩斯说道:“议会还挤出时间通过了一个法案,规定所有的寿衣布都必须是羊的,据说,此举是为了扩大羊生意。”一路上,我们这位历史专家朋友的讲解令我和福尔摩斯大为感动。

我们感谢他同我们聊了这么久,让我们知道了许多情况。最后,我们相互握手道别。

“去看看那教堂,你们会觉得很有意思的,”这位朋友冲我们一笑,然后挥挥手,便拿起手杖走开了。

接着我们便去参观那座离得不远的教堂,发现它是用来纪念一位叫圣。劳伦斯的基督教传教士的。据说,当时罗马的地方官明令他上缴教堂的财产,他却把教民交了上去。地方官觉得自己被人戏弄而大光其火,就用炮烙之刑将他处死了。“这可不是基督徒的行为。但那时,西班牙,宗教审判官就借着所谓宗教的名义滥施威。”福尔摩斯冷冷地说道。

在教堂北面的走廊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小橱子。据说它是用别人送给裁缝乔治。

维卡斯的那个带有瘟疫病菌的衣箱做成的。四处拨弄了一阵子后,福尔摩斯说:

“看看这……华生……作为一个医生,你应该会感兴趣的。”我朝他走了过去,只见他在一堆满是灰尘的教会书信以及破烂的圣歌书堆里找到一本已经破得无法修补的册子,上面写着如何治疮或疗的一些文字。

1695年疮、疗的疗法。

用足量的海盐、麦粉以及蛋黄捣成糊状,摊到一小张皮上,然后贴到长疮或生疗的地方,就能把毒聚到中央并使疮长熟以至破裂,感染也就会随之消失。若要加快疗程,也可以等疮口破裂时,将一活鸡的部抵住疮口,这样置于其上的活鸡的门就可以把感染菌吸人鸡的体,鸡也就会死去。如果感染严重的话,就需要一两只鸡或者更多。当鸡不再死去时,那便意味着毒已被吸尽,患者正在顺利地恢复健康。另外还有一种疗法,那是医师开的处方,也差不多:用一个大洋葱,中间挖空,放人无花果和切成小块的芸香以及微量威尼斯蜜糖;在一张润湿的纸上肥洋葱压扁,再放到余火上烘烤,而后将其敷于浮肿处,连续三到四次,每一次都搁上三个小时。

“很有意思,福尔摩斯。下一次代诊时,若遇上哪个棘手的顽疾病人我可能会试试这个办法。”

福尔摩斯轻声笑道:“如果试的话,我倒想去看看你是如何作的。”

于是,我就把这些疗法都记在笔记本上以备将来参考。在教堂里四处游逛时,我们有幸看到了莫姆普森牧师当时坐的那把椅子。那是用优质的英国梭术做成的,四条用横木牢牢地撑着,椅子上还刻有1665年的字样。在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后,它看起来依然完好无损。我们本想在教堂里再呆上一阵子,以便对这座古老而又可的教堂的历史有更多的了解,但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走到街上时,那明亮刺眼的光让我们在瞬间睁不开双眼。

沿着街道一直走下去,我们经过了裁缝乔治。维卡斯当年的住处。那时,瘟疫就是在这里蔓延开的。

“看,华生,一切如故,那磨光了的门阶依旧,当年维卡斯就从这里踩进踩出;那小小的窗子依旧,当年的驿站马车为房主送来那个死亡之箱时,维卡斯一定是从那住户看的。

“而今,二百三十多年已过去,这一切真可谓在时光里获得了永恒。”福尔摩斯感叹道。

随后,我们就到“矿工之家酒店”吃东西。在与店老板的交谈中,我们得知,有一个叫约瑟夫。汉特的牧师在1683年曾经参加过这家酒店举办的一次假婚礼。至于牧师是来主持仪式还是参加婚礼,店老板就说不上来了。喝过老板拿来的两品脱美酒,吃了些自备的牛肉三明治后,我们又背上包开始缓步前行了。

按酒店老板的指点,我们又找到一座与瘟疫有关的建筑,那便是梅瑞尔旅馆。

主人汉姆弗利。梅瑞尔在瘟疫期间曾丢下旅馆,住到郊外一间单独的小屋里才得以保住命。

下午晚些时候,我们仍在街上走。福尔摩斯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处营地对我说:“我觉得那个地方与牧师为我们描述的样子相符,那鼎钟形的帐篷,还有其他方面都很相似。噢,对了,就是那些混居在一起的吉卜赛人。”

我看了看,只见一片空地上停了一辆吉卜赛人的大篷车。那车的外形很难看,没有旋转物也没有金箔等华丽饰品的点缀,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箱子之类的东西,又有点像蒸汽压路机背面的模样。大篷车用厚厚的木板竖向钉成,其表面也需要好好油漆一下了。紧挨着大篷车的是一顶已破旧不堪的钟形帐篷,在过去的日子里,这顶帐篷无疑经历了不少恶劣的天气。在帐篷周围,则有两只杂种猎狗和几个跑来跑去的孩子。

“你能装作瘸吗,华生?”我茫然地看了看福尔摩斯,使劲琢磨他的葫芦里又要卖什么了。

“或许不叫瘤子,只不过在你靴子里放块石罢了。你要在吉卜赛人面前装作瘸,并问他们能否给你碗水浸一浸你扭伤的脚踝。”

至于福尔摩斯究竟在玩什么把戏,我仍旧不着头脑。福尔摩斯见状,就解释道:“这是一个计策,华生,我们向他们求助,使之处于支配地位,就有希望减少他们对我们的怀疑,也能为我们同他们讲话找个借口。”

我明白过来后,便义不容辞地照他的话做了。放在靴子里的那块石还真让我一刻也忘不了自己是个“瘸”。福尔摩斯接着又提醒我:“还有一点,华生,你不能从这个方向走近目标,而要从那儿。在装作瘸穿过村子时,我们要不失时机地向村民乞求帮助。”

走近那个帐篷时,我们发现孩子们停止了游戏。紧接着狗吠声响起,大篷车的门口出现了两个妇女,正沿着台阶走下来。她们身着罩衫黑裙,油亮的黑发在头上盘成一个发髻。

福尔摩斯介绍完我们俩后,问道:“不知你们能否帮个忙……我这位朋友扭伤了脚踝,希望你们能给碗水让他浸一浸。”两个女人中年轻的那位一言未发,而年纪稍长的一位则笑着点头说道:“当然可以,先生们,我给你们每人搬个凳子,坐下再说。”

只见她对那些沉默害羞的孩子说了几句,孩子们便冲进帐子拿出了凳子。我记不得当时所有的谈话了,因为我那时正忙着脱我的鞋袜。而后我小心地将脚伸进冷水中。福尔摩斯在两位女士面前显得颇有魅力,就连那年轻的一个也不时微笑地冲他眨着黑的大眼睛。我听见她对福尔摩斯这样说道:“哦,我们勉强过得下去。

男人们这会儿正在外面砍伐做夹子用的木头呢。”

“你们凭空造出这些木夹子真是太有本事了。”福尔摩斯说着,顺手从旁边一个装满木夹的篮子里挑出一个来看。那个年轻的女人则回过头来,带着一丝轻蔑的神情(我觉得如此)笑道:“不可能是凭空。我们先要选木头,木头得有弹,接着要到处寻找洋铁皮,还要将这些洋铁皮裁成条状。”说话的这个女人有一副苗条纤柔的身段,她十分得意地解释道:“我们在木夹子的头部包上一长条薄的洋铁皮,比如这个,然后像这样用大头钉穿过去。”说着,女人挥起小榔头,飞快地一击,那大头钉就穿过洋铁打进了木头。接着,她把那个木夹子压在一个桶的顶部,拿起小刀把多余的部分裁去。这样,衣服夹就做成了。无需成本的木头,找来的洋铁皮,再加一枚大头钉就可以变出一个夹子来。

福尔摩斯从她手里拿过木夹子,仔细地看了看:“正像我说的,不需要花费什么,只要一些技巧罢了。”接着,他转过来对我说:“感觉好点了吗,华生?”

“好些了,福尔摩斯,感觉真的不错,我想把另一只脚也放进去。”说着,我便解开鞋带,脱去袜子,将另一只脚也浸入水中。

福尔摩斯问那个年轻的女人:“‘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这位朋友在收拾度假的东西时,因为匆忙把表给忘记了。而我的表自从摔到地上后就不走了,真是不走运。”

我点头称是,心里暗想这又是一计。

“没问题,先生们,我可以告诉你们时间。我丈夫几个星期前就让人把钟修好了。那时我们还住在奈勒弗洛盖特郊外的帐篷里。”说着,她往大篷车里看了看,便走下台阶告诉我们:“快四点了。这只钟原来是弹簧坏了,现在修好了。那个老钟表匠钟修得挺好……我丈夫说,老人心地善良,一个人住在小屋里,与一只乌鸦相依为命。他为我们修好了钟,却一分钱也不收。当他知道我们有三个孩子时,他还拿出六个便士让我丈夫分给孩子。你们要是从他附近路过的话,应该进去让他看看能否修好你的表。”

“我要穿上靴子了,福尔摩斯。现在的感觉好多了。”说完,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小手巾把脚擦干,接着又把袜子和靴子重新穿上,也没忘记在其中一只靴子里放上一块石,好让自己一瘸一拐地离开。

谢过这家吉卜赛人后,我们要付钱给他们,却遭到了拒绝。他们坚持说,这不过是为旅行的朋友帮点忙而已。于是,当我们从那些坐在地上的孩子身边走过时,福尔摩斯就在他们每人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随后又在他们圆圆的小屁股下塞了些东西。当我瘸着走开时,福尔摩斯轻声笑道:“你拐错了脚。”

我有些不安地回答:“我知道,可我是在起身离开时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们也许没有发觉吧。福尔摩斯,你都跟孩子偷偷说了些什么呀?”

福尔摩斯转过身冲孩子们挥了挥手,说道:“我告诉他们要乖乖坐着,直到看不见我们时,才去看他们屁股下塞着什么东西。”

“那他们屁股下是什么东西呢?”

“每人一枚银币,华生。”说完,我们再次转过身朝他们最后挥手道别。孩子们也冲我们挥挥手,他们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笑着,直到看不见我们为止。

这时,我赶忙找了个地方坐下,将那块垫着的别扭的石头取了出来。

“好了,华生,我们现在可以排除这家吉卜赛人与老钟表匠之死有牵连的想法了……你同意吗?”

“完全赞成。啊!现在好多了。”说着,我站起身来,大踏步走了一小段路。

“的确,”福尔摩斯说道,“那两个妇女的话令我难忘。她们每个人的发音都很好。这恐怕是由于她们在乡里四处迁移,从未在一处呆得过久而被当地方言影响的缘故。”我在表示赞同的同时,毫不怀疑这两个女人在任何环境下的生存能力。

而且,我敢说那个年轻的女人显然给福尔摩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福尔摩斯获取消息的手段。他略施小计便收到完美的效果,这一点真令人钦佩。

我们忠实的吉姆此时已按事先约好的时间,在指定的地点,等着接我们回乔治旅馆。他略显疲倦,但心情却依然很好。

夜里晚些时候,我突然想问福尔摩斯为什么要给我们自己取索尔摩斯和莫克森的化名。当时,福尔摩斯正着烟,靠在花园坐椅那粗糙的木头靠背上,而我则坐在他旁边。在我们上方,褐雨燕正在盘旋俯冲,不停地寻觅着空中的飞虫。

“华生,我认为我们是来度假的。既然是来度假的,那就必须让人觉得我们像是出门远游的。但昨天,在和那个牧师谈话时,我觉得有些话令他不安而且显得反常。在我问他问题时,不可否认我的问话确实超出了一般人的兴趣范围,使他怀疑我们俩是察了,对吗?”我点头表示同意。“我不想说出我们的真实身份,所以,我成了索尔摩斯,而你则成了莫克森……对此你不会介意吧,华生?”福尔摩斯问我的时候脸上一副真诚关切的样子。

“当然不会,福尔摩斯。但令我奇怪的是,你为何觉得老钟表匠死亡的背后藏着一个谜呢?而且,你这种感觉从我们听见乌鸦嘀嗒嘀嗒的叫声起就开始有了。”

福尔摩斯没有答话,继续了一会儿烟,然后说道:“华生,给我描述一下心肌梗塞的症状。”

我想,这恐怕与钟表匠的死有关,于是说道:“是这样的,福尔摩斯。这种病有时无任何征兆,患者会在几秒钟瘫倒死去。而有的时候,患者的心脏病会在一段时间频频发作,最后变成严重的心力衰竭而导致死亡。”

“好极了,华生……这些情况和我这外行所想的正好一样。下面,你给我描绘一下心脏病严重发作的人在临死前的一些表现吧。”

“患者先是流汗接着感到口疼痛。而后痛加剧,那感觉就像一个钢箍正在将心脏一点点地束紧。这种状况可能持续几分钟,有时则大约一个小时。疼痛会愈演愈烈,以致无法忍受,最后遍布全身。”福尔摩斯一言不发,只管他的烟。那青的烟雾把夜间的蚊虫都熏跑了。我不禁开始纳闷,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又要接受何种挑战?会不会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在这样一个夏夜,躺下睡觉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窗户大开着,空气里弥漫着新割干草的味道,耳畔听得见教堂钟声的敲点报时,还有远处田地里牛低声的嗥叫。这一切与伦敦、与贝克大街有着天壤之别。

见福尔摩斯在向旅馆老板道晚安,他一定是在村里兜了一圈,刚刚回来;随后听见他的关门声,我便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早晨,福尔摩斯比我先起床,不过,也只是早了一点儿。这天的早饭好像比哈德逊太太做的还要丰盛。乡间清新的空气和一路的奔波让我食欲大开。饭后,我们收拾好背包,付清房钱并谢过了老板。接着,我们就着烟等候吉姆来接我们去奈勒弗罗盖特看钟表匠的屋子。这天的天气不错,初升的太已证明了这一点。

村庄已从梦中醒来。挤女工给牛挤完了,这会儿正让它们沿路边慢慢走回牧场。一个小男孩带着一只狗,正尾随在后。路过铁匠铺时,只见铁匠正忙着上下拉动风箱,为当天的第一炉铁加热。旁边还拴着一匹马,它正等着别人给它钉上马掌。

九点的钟声刚刚响过,我们忠实的车夫和向导吉姆就把马车停在了我们面前,并向我们问了早安。福尔摩斯把背包扔上马车,接着便爬了上去。我紧跟着也上了车,但身手却不如他那么敏捷。

我注意到福尔摩斯虽然两眼注视着前方,眼神却很茫然,我知道他正在想别的事。我是看得出他这种神情的。在我和吉姆聊天的过程中,福尔摩斯一直沉默不语。

我知道他急着赶往那座小屋,以便查明钟表匠死亡的原因。而后,吉姆愉快地驾着马车,准时将我们送到了教堂门口。我们给了他一笔可观的小费并与之依依惜别。

吉姆掉转车头,同我们挥手说了声再见,而后便驱车匆匆离去c 过了一会儿,牧师穿过教堂的院子朝我们走来:“多好的一个早晨呵,先生们。我见你们的背囊鼓鼓的,是准备看完了小屋之后继续在村里游玩吧。”

福尔摩斯解下背囊,说道:“是的,今早天气不错,牧师,这个村子真是一片繁忙呵!”

“是的,村里人都相信‘机不可失’这么一句老话。请这边走,先生们。”说着,由牧师领路,我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什么令人好奇的东西。我们一身外出游玩的衣着,又背着鼓鼓的行囊。这使我们一眼便让人看出是两个外来的观光客,我们在与牧师交谈的同时,趁机呼吸新鲜的空气并尽情领略乡村的美景。

钟表匠的小屋就位于村子边上,远离大路的一丛树林旁。

屋子很小,只有两个房间,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平房。屋顶上铺着曾一度取代稻草房顶的筒瓦。房子看上去虽然低矮却很牢固,除了必备的一个烟囱和一扇门外,三面都开着许多小窗户。常春藤沿着墙壁攀上屋顶,为房子更增添了几分迷人的乡野气息,而在花园尽头的大树底下则掩藏着一间茅房。

我们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从最近的一棵树上传来“呱、呱”的叫声。随后,这“呱呱”的叫喊变成了“嘀嗒、嘀嗒”的声音,最后又变为带有刺耳喉音的外来语“基分扎普封、基分扎普封。”

福尔摩斯卸下背上的行囊,放到地上,从中取出一个小包,里头还有很多我们吃剩下的早饭:香肠、猪肝、腰子和半份面包。他把这些东西全扔到那棵树底下。

乌鸦这时瞪大了珠子般的眼睛注视着我们,脑袋歪向一边。接着它便飞下来,踱着水手般的步子吃起那些残食。它在地上的样子看起来比在树上更大些,那张嘴尤为可怕。

牧师同我们一起看了一会儿,说:“这乌鸦还从未回过这屋子呢。我和医生在屋里搜寻的时候,有意把门虚掩着,但它就是连门阶都不愿意涉足,好像知道自己的主人早已不在了似的。”说着,牧师推开了门,我们便跟着走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家具的缘故,再加上天花板又低,屋子显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小。在用石灰水涂过的墙上。有几幅宗教图画,图的下部写着德文。一张小圆桌靠墙放着。

火炉边上有个松木做的餐具架和一只很大的温莎椅,而乌鸦的栖架就搁在椅子旁。

栖架上还有一个垫木状的小盒子,那无疑是乌鸦用来休息立足的。

另一间屋则被分割成卧室和厨房兼工作室两个部分。卧室那块地方很小,放上一张单人床后便仅够行走出人的了,而角落里的那个带屉的橱子便是仅有的另一件家具。

和第一个房间相比,这间既做卧房又做工作室的屋子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工作室一片狼藉。架子上摆放着木头或硬纸壳做成的盒子,大小不一。用浓黑蜡笔写成的德文清楚地标明了盒子里的东西。在下方的架子上,盒子全都打开着,里面尽是弹簧、钝齿轮以及各式各样的螺丝钉。出于采光的考虑,在朝北的窗前放有一个工作台,上面搁着一副车床和一个工具架。墙上的空间已被充分利用,几台黑森林牌的布谷鸟钟如今都已哑然失声,无人问津。此外,在墙壁的钉子上则挂着各种各样的钟面、钟摆和其他一些手工器具。

我们在现场驻足查看了一番,取了些物证。正当我们准备谈及具体问题时,门外传来了马车的声音。车子在门外停住。片刻之后,从门口进来一个蓄着鬓髯的中年男子:高高的礼帽、戴着手套,一副时髦的打扮。牧师跟他打了招呼:“早上好,查尔斯。您准时到来,真是令人高兴。”随后,牧师转身对我们说道:“让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先生们。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当地的开业医生,查尔斯。德雷科特。

这两位分别是索尔摩斯和莫克森先生。”我们相互握过手后,便站着谈起了可怜的钟表匠之死以及钱的问题。到目前为止,一分钱都没找到,更别提银行账本了。

医生将他高高的礼帽小心地放在工作台一处干净的地方,说道:“我们花了一整天时间,一个箱子接一个箱子,一个架子挨一个架子地彻底搜寻了一遍,竟没有找到任何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这可把我们烦透了。对吗,牧师?”

牧师表示同意:“当然,我们在工作台下的箱子里还是发现了几枚沙弗林金币,在他的兜里也找到几个硬币,但他生前提及的用来建造救济院并提供修缮款项的那笔钱却毫无踪影,也许这些钱根本就不存在。”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一言不发。

我问他是否留下过遗嘱。

医生回答:“有的,但仅仅是一张纸头,执笔人是一个校长,能作证的也只有他和当地的一个农民。那位校长大约十年前就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牧师也表示同意。

我问遗嘱上说了些什么。回答的又是医生:“哦!他说在他死后,当时的牧师将接受委托负责救济院的修建,并在将来必要之时批准救济院的修缮事宜。”

这时,牧师插话了:“要知道,这就是我们怀疑他遭人抢劫的原因。我们总是忘不掉起居室里那令人难过的场景。当然还有那伤口,虽然不重,却可能是他与歹徒搏斗而留下的痕迹。”

“因此,你们怀疑吉卜赛人贪图老人钱财,便在几天后回来抢劫?”我问道。

医生接过了话茬儿:“要知道,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从宿营地潜人村里,得手后马上开溜。这可是最为狡猾的一招。”

此后双方再度陷入了沉默,各自揣度着刚才的说法。然而,就在刚才我和医生交谈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独自在屋里来回搜寻了一遍。他先查看了起居室,接着是卧房,最后还仔细看了看那些用黑彩笔标明盒物品的文字。有一个盒放着上百个大小不一的钝齿轮,另一个盒子实际上是个旧鞋盒,里面堆满了准备再利用的各种长短的弹簧。这真可谓是:不费,不愁缺。

福尔摩斯又从工作台下面拉出一个装满钟锤的盒子,蹲下身仔细地查看。这些钟锤挺重,是悬在长盒子钟和布谷鸟钟的链子上用的。它们有各种形状和大小尺寸,表面因蒙着灰尘而显得十分肮脏。福尔摩斯站起身来,拍去手上的灰尘,然后拉开一个屉,先看底部,再看里边,生怕漏过任何一点隐藏的文字或其他什么东西。

突然,牧师大声叫唤起来:“我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看过……烟囱。”于是,我们跟着他进了起居室。壁炉的炉格上已堆满了灰,我们站在一旁看牧师前倾着身子,弯着腰向上凝视。他十分小心地往四下里瞧了瞧,生怕碰到那些经过多年累积而形成的煤灰硬壳。“要看清楚真是很难……应该先清扫一下才行。我想应该让老特德过来扫一扫。当然,我们得陪同在场。万一上面有什么东西的话,特德会发现的。”牧师说道。我往窗外看了看,一眼就望见花园尽头的茅房及其旁边的一间棚屋。“我想你们已经看过那边了吧?”我问道。顺着我指的方向,其余两人也张望了一下。牧师吞吞吐吐地回答:“没有”。但医生却以不屑的口吻说道:“无法想像。只有疯子才把贵重东西藏在茅房或是花园的棚屋里呢。”

“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去瞧一瞧。”牧师建议道。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沿着小径来到茅房查看。只见里面并排着两个厕位,在第二个位置的纸篓里装着撕开的报纸,随手可用。我们将桶移开,看了看其底下,而后又放回原位。棚屋不大,外面爬满了常春藤。里面存放着手推车、种子盒、铁锹、叉子、耙子、线以及其他国艺小工具。见到这一切,医生不免显得沮丧。

当我们沿着花园的小路返回时,我走在最前头,医生和牧师落在后面,低声耳语着。我便站到他们看不见的门后偷听。结果,除了听到一两个奇怪的单词外,啥也没听明白。但是从医生说话的语气里听得出他当时十分激动。

接着,医生走了过来,牧师紧随其后。“我们应当再和察联系一下,把那个吉卜赛人追捕归案。”医生的嗓门很大而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此同时,他还看了我一服。

牧师看起来是站在医生那边的:“我想,我们应该这样做。可以断定老钟表匠留下了一笔钱,否则,他为什么要谈及救济院的事,还要立下遗嘱呢?”

相比之下,医生显然更具有支配力。他的言语犀利:“本来就该如此。我们在搜完房子的第二天就应当这么做了。察总是很懒散,但我还是会要求他们将那个吉卜赛人抓起来。”说着,他又轻蔑地嘀咕了一句:“就算他们会去抓人,那家伙此刻也已经逃之夭夭了。”

牧师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医生也就因此而沉默了。

突然,工作室里传来了福尔摩斯的声音:“我想用不着麻烦察去追捕吉卜赛人了,他们与此事毫无关系。”

听到这话,医生情绪激动地往工作室径直走去。我和牧师便尾随其后。福尔摩斯十分悠闲地靠在钟表匠的工作台上,冲我们说道:“我们昨天到埃尔姆村的吉卜塞人住地看了一下,还同他们说过话。我敢保证他们绝对是清白的。”

可以看出,医生此刻神情激动,但他还是压住嗓门问道:“有什么理由能证明他们与此无关呢?”

福尔摩斯微微笑了笑:“如果他们有牵连的话,医生,他们就不会呆在那个地方,而会尽可能远离犯罪现场,甚至会因此驾着大篷车仓惶出逃。”

医生不再答话了。他无疑在心底里已经接受福尔摩斯这个颇有根据的看法。而牧师这时似乎在为吉卜赛人一家的清白而感到宽慰。

福尔摩斯继续说道:“能允许我告诉你们那天晚上此处发生了什么吗?”他戏剧地停了一下,“医生,您所诊断的死亡原因是心肌梗塞确实没错。”这时,我看了看医生,发现他的神情柔和了一些。福尔摩斯接着往下说:“老钟表匠是吃过晚饭的,这一点从他盘子上的面包屑和杯子里的可可渣便能看得出。随后他便坐在椅子上,那只乌鸦就在他旁边。他突然感到心脏病开始发作,部剧烈地疼痛,继而愈演愈烈,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这时候,老人意识到死神即将降临他的头上。

在痛苦的挣扎中,他仍保持着清醒与理智,他还记得与牧师您说过的话,只是他还从未暗示过那些用来履行其遗愿的钱财应该到何处去寻找。”说到这儿,福尔摩斯停下来往烟斗里装了点烟丝,在旁边的铁钳上划亮一根火柴,继续说道:“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钟表匠认为他临终时也一定是寿终正寝的,因此,就有充裕的时间来安排身后事。可悲的是事实并非如此。老人蹒跚着冲到门口将门打开,希望呼吸点新鲜空气,能对他的心脏有所帮助,但疼痛反而加剧,就像有副铁镣紧锁在膛上一样。他摇摇晃晃往回走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话——德语。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大声呼叫起同样一句话——‘基分扎普封、基分扎普封’。他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尖声地叫喊,希望以此引起听得懂这话的人的注意。

“他一只手捂住口,另一只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到餐具架旁,拿出一支铅笔试图在随手可及的纸张上草草留下一些话,但由于用力过大,笔尖断了。于是,绝望至极的老人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了一个个屉,这也就是你们后来所见到的屉大开的情形。老人绝望地搜寻任何一种可以用来写字的物品,一小截铅笔、蜡笔或其他任何东西,但他最终一无所获。此时他已无法走动,他只能靠在椅背上,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叫着同样一句德语:”基分扎普封、基分扎普封‘。

“这时,乌鸦被吓坏了。它心的主人此时的举动,已让它无法理解。老人伸手触到了椅子,而后将乌鸦的栖架也一把拉了过来,却不曾想让尖利的金属物撞着了脑袋。在恐慌中,受惊的鸟儿绕着屋子飞了一圈又一圈,他的主人则以万般痛苦的声音尖声厉叫着那些古怪的话,而这也正是乌鸦在惊恐中飞出敞开的大门,逃进夜之前从心的主人那里听到的最后几句话。此后,死神便叫上钟表匠一同离去了。一切随之安静了下来,只有烛光依旧摇曳闪烁,守着漫漫的长夜。终于,有一天的夜里,蜡烛熄灭了,就像老钟匠一样,它也耗尽了生命。”

我们静静地听着。福尔摩斯对当时场景的描述,让我们每个人都浮想联翩。我们仿佛听见那只乌鸦一遍又遍地凄声厉叫着主人临终时的话语,随后又重归寂静。。

“要知道,”福尔摩斯说,“乌鸦仍然记得最后那可怖的一刻,老人尖声呼叫的话语。这让它联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说着,福尔摩斯伸手从天花板的钓钩上取下一块残余的熏猪肉。那猪肉无疑是在另一个房间的炉火上熏成的。福尔摩斯大步走出屋子,将肉扔到后门旁边的草地上。很快,那只乌鸦便悄然飞来,开始用强有力的嘴撕扯那块熏肉。接着,福尔摩斯便回到我们所在的工作室里。医生和牧师一言不发,我想他们已被福尔摩斯所描述的场景所折服,而且也被他的说话方式所征服。福尔摩斯对事实的如此把握让人对他无从置疑。在我们看来,他就仿佛是一个隐身的现场目击者。

福尔摩斯抬头看了看不高的天花板,了几口烟,而后转向周围的听众继续说道:“我的同事与我在泰兹威尔见过一个二手书摊。我趁机用一本德语词典查了查乌鸦多次叫唤的那个词。我猜想那是日耳曼语,是钟表匠在苦痛中叫喊出来的母语。

至于这个词究竟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是一个垂死的人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喊出来的词,那它必定很重要。”

福尔摩斯停了一下,依次看了看我们后,说道:“但我当时还是琢磨不透。因为我反复研究之后最终得到的意思竟是‘松果’。”

我们每个人都把这个词重复念了几遍,好像这么一来就能悟出一个人在临死之际说这些话的原因似的。就这样,我们或自言自语或相互把这个词说了好几遍。福尔摩斯则依然叼着烟斗,斜靠在椅子上,一副成竹在的样子。

“在我碰巧对那个装有旧钟锤的盒子进行一番搜查之后,这个问题才豁然开朗。

这些钟锤蒙着灰尘,很脏,而且有些钟锤表面的油漆都已裂开了。你们看得出它们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福尔摩斯边说边用手指了指,“但就在我给它们分类时,我发现有一些钟锤是铸成冷杉球果状的,就像布谷鸟钟摆链子下端挂的那些钟锤一样。而在这个盒子中,正好装有十个这样的果状锤。”福尔摩斯走过去将盒子打开,将每个钟锤取出,在凳子上一字排开,那样子就像钓鱼人要展示他的收获一样。

每个钟锤确实都铸成了冷杉果的形状。

福尔摩斯取下烟斗,将它搁在凳子上,说:“我发现这些钟锤有些奇怪……我将它们放上天平时,你们注意一下每个锤的重量。”

说着,他把钟锤依次放上了天平。我们在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前六个锤的重量几乎相同,都是十二盎司左右。但轮到第七个时,天平则往一边迅速沉下去。其余三个的情况也完全相同。

福尔摩斯转向我们,问道:“这四个球在形状、大小上与其它六个完全一样,为什么却更重呢?”

我们都沉默无语。牧师突然开口了:“他们一定是用别的金属铸成的。”

医生则不假思索地说道:“前面六个明摆着是用铁铸成的,其余四个则是铅的。”

我正在仔细思考的时候,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差不多,但又不完全对。试想还有什么金属会比铅更重?而实际重量又是铅的两倍呢?”

这时,屋里又是一片沉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凝神思考的声音。福尔摩斯在一旁像个校长似的,耐心等待着学生作出一个正确的回答。我开口了:“你不会是说…

…”我停了一下,差点没敢把话说出来,生怕又引起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尤其对牧师而言更是如此)。福尔摩斯却鼓励道:“说下去。”

我有些激动地把话说了出来:“它们是黄金……它们是黄金,不是吗?”

福尔摩斯答道:“满分……这些污垢、灰尘的下面便是钝金。我用挫刀刮去上面的一些油漆,你们就看得见那些露出来的黄金了。”

我们每个人轮流将那些沉甸甸的球状钟锤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露出金光的那部分。这几个钟锤确实都是用钝金铸成的,能值一大笔钱。面对这一出人意料的结果,我们似乎都哑口无言了。福尔摩斯就像魔术师突然从帽子里拉出一只兔子那样为我们揭开了真相。

“在一个无锁的装过肥皂的木盒子里,用又旧又脏的钟锤作伪装,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藏宝办法吗?我们一定还记得,牧师前不久说过钟表匠是个德国人;而在千百年的历史长河中,由于侵略军不断洗劫欧洲这片土地,人们已养成一种惯,将他们值钱的东西、珠宝、银盘以及金子等埋人地下藏起来。等到劫掠的军队离开、战争结束,他们才把财宝挖出来。

福尔摩斯指着球果状的钟锤说道:“老钟表匠用铸造铅体球果钟锤的模子造了这四个用纯金铸成的钟锤后,在其外层涂上油漆,并让尘埃和脏物堆积其上,使之看起来与盒其他的钟锤没什么两样。这样,他就无需把金子埋到地下了。有哪个贼会放着墙上贵重的布谷鸟钟不要而去拿一盒子既笨重又不值钱的钟锤呢?

“我的同事能证明黄金是我这么多年来办案的兴趣之一。在历史上,有黄金便少不了为占有这种国际货币而犯下的罪过和谋杀事件。黄金的比重为19。3,铅的比重是11。34 ,黄金将近铅的两倍。金矿需要人们挖掘,而冲积矿床里的金子则只要用淘盘就能从小溪或河流中淘出。黄金最初都被铸成条形或是块状。它还可以被做成其它任何形状或样子,因此,这便有了我们现在的金球果。

“金子永远不会失去光彩。其柔软使之成为一种理想的牙科填充物,当然,这些只是针对那些有经济承受能力的人来说的。对于金于,先生们,我可以说上几个小时,但是,毋庸赘言,你们谦恭、善良的捐赠人已为你们留下了一大笔财富。

这笔钱已远远超过你们履行嘱托,建造救济院并进行日后修缮所需的一切费用。”

我们都被他所说的一切折服了,以致于在起初的一阵子里,我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听福尔摩斯有理有据地将真相道出的份儿了。但随后,当我们摆脱了这种初始阶段的惊讶,有了一点时间来理解并接受现实时,我们都禁不住对福尔摩斯杰出的侦破工作表示了祝贺。接着,牧师走出房间,拿来了一支铅笔和一个信封:

“看,正如您对那晚情形所描述的,这里果真有一个信封和一支断了头的铅笔。”

牧师一边说一边敬慕地看了看福尔摩斯。

医生对福尔摩斯的态度现在变得彬彬有礼了,而且显得有些后悔莫及。作为改变看法的一种表示,他问福尔摩斯老钟表匠受的伤是否是因为他的头撞到乌鸦的栖架上而引起的。

“没错,”福尔摩斯回答,“要是早些时候来,我们就可能看到房间里的血迹。

老人的头因撞翻了乌鸦的栖架而留下又长又深的割伤,鲜血也就流遍了其颈部、衣领和肩膀。直到几分钟后,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血也就自然止住了。”

最后,大家决定由牧师和医生将黄金带走,存到贝克韦尔的银行里作妥善的保管。而后,我们重新锁好屋子,站在一起轻松地话别。牧师显得格外地高兴。他坦承没有福尔摩斯的帮助,这个谜将永远无法解开,这个村庄也就不会有老人的救济院了。他说道:“全村人都会对您感激不尽的。我相信钟表匠的在天之灵此时正俯视着我们,他一定在为自己的遗愿即将实现而心满意足。”

福尔摩斯回谢他们后,说道:“牧师先生,我希望下个星期天您布道的时候,能提一下真正值得称谢的应该是栖在树上的那个浑身黑光闪闪的家伙。是它给我们提供了真正的线索。我认为,全村的每一个人都要用饭桌残渣中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它,这是它应得的回报。”

站在牧师旁边的医生这时勒起了马缰,伸过手来同我们握了握手,说:“再次感谢你们,先生们,能遇到你们俩真让我感到荣幸。你们验证了一句‘人各有所长’的老话。我真心地为我曾怀疑你们的能力而道歉。要是让我来办的话,我可能已经让察将吉卜赛人的家搜了个底朝天,那样,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发现这些金子了。”

一您说得很对,医生,每个人都有他的职业。这便是文明何以能发展到如今这种鼎盛状态的原因,而且,每个行当、每门职业都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提高与进步。

我和我的同事只是有幸帮上了忙,仅此而已。我们得到的回报便是获悉村子里许多年老的人都将能够在此处的救济院里安度晚年,而不是到某个无名小镇的贫民收容所里,过着夫妻分离、凄惨痛苦的生活了。“医生显得十分高兴。他问:“我们可否用两位阁下的名字为救济院命名,以便记住你们的功劳呢?”“

福尔摩斯连忙举起了手:“不行,不行。但我们或许可以将其命名为‘乌鸦谷救济院’,以此铭记那个一身玄衣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