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垂山海盗

“我亲的华生,我的记应该不错,可怎么也记不起甘垂山海盗的事了。你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正果在贝克街的老房子里,我的青年时期曾有好几段时光与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住在那里。最近几个月里,我第一次回到这里,发现福尔摩斯的情绪不佳,只是偶尔才显得友好如初。我拿来一份手稿的提纲,是准备寄给《斯特兰德杂志》的。像以往一样,寄出前我希望得到这位世界级私家大侦探的祝福。我暂时把稿子命名为《甘垂山海盗》,福尔摩斯认真读了读,脸上现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他又说:“华生,你说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沉吟了片刻才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也忘了那是发生在19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冬天,还是20世纪的头一个冬日。后来我逐渐回忆起来,因为1899年时,福尔摩斯的医生劝他立即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原因是福尔摩斯已几乎快要神崩溃。

我从未向我的读者提起过他的神问题有多么严重,但在描写那一时期的案子时也曾有过一些暗示。比如他吸毒。失眠以及体力和脑力上过于劳累等。

他的医生曾对我说:“领你的朋友去海边,每天给他吃这种。”

我仔细看过那个瓶,作为一个医生,想到那种特别的每天要吃那么大的剂量,令我当时有点不寒而栗。不过那个医生在治疗神疾病方面是个专家。

我为福尔摩斯选定的修养地是一座小镇,名叫比德福德,坐落在达纹的北边。

那是个不错的地方,除了个把非法打猎的之外,几乎没什么坏人。布里奇旅店很舒适,紧挨着一座同名的木结构古桥。福尔摩斯经常往古桥上一站就是20来分钟,全然不顾秋风和雨水的袭击,面部毫无表情,紧盯着水面,好像在等待着一只小舟的出现。他吃的麻醉剂起了作用,让他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他的胃口逐渐有所好转,所以让我感到在那里住上个把星期定能创造奇迹。不过,看着福尔摩斯如此放松,既不追求刺激也不渴望可卡因,着实有点怪怪的味道。

后来,一天早上,事情发生了变化,旅店里和附近的人们开始谈论起沉船的话题,尤其是“科利安德号”的沉没。福尔摩斯对人们的议论颇感兴趣,尽管他仍处于懒洋洋的状态;而且自从我们离开大城市后,他第一次提出要看报纸。放在早餐餐桌上的报纸是《比德福德金融报》,头版报道了“科利安德号”沉没的消息,说是碰在岩石上撞沉的。但最使福尔摩斯感兴趣的是船上珍贵的货物——烈酒、木材、金条和其他值钱的东西。它们或是冲上了岸,或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开始我以为我朋友对此事无非只是好奇而已;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但很快事实就证明我的想法错了。

“华生,今天虽然风大,却是个好天,我们应该去甘垂山走一趟,看看风景。”

我的心一沉,因为据报纸说,甘垂山正是科利安德号和其他许多船只沉没的地方。

甘垂山实际是个小村落,有着一级级的台阶,直通到山顶的峭壁。每级台阶旁都有一家住房。此处风景秀丽,尤其是山顶上的“龙虾餐厅”,一直是走私者聚集的地方。我们在餐厅里用大酒杯啜着廉价威士忌,试图同当地人搭讪,可他们一见到我俩就都闭了嘴,相互低语着说“外乡人”。

后来一两个打渔的和水手接受了我们替他们买的苹果酒,还从福尔摩斯鼓鼓囊囊的烟袋里拿了些烟丝卷烟。还有一个人竟跟我们搭讪了几句,他戴着耳环,胳膊前臂上文着一艘纵帆船的图案。我跟他说我朋友身体不适,来此地疗养,他听后显得松了口气,我觉得他们没有一个人认出大名鼎鼎的歇洛克·福尔摩斯。福尔摩斯称自己是塞普提莫斯·依格尔,说我是沃伦德尔教授。

我们新认识的朋友说了声抱歉,又回到他那伙人当中。虽然我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猜得出他在安慰他们我俩没什么威胁。接着他们就交头接耳地密谈起来,好像在搞谋,因而我极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至于福尔摩斯,尽管他仍在服,却对破坏船只的海盗产生了兴趣和疑心,令我十分担忧。

这时一个小青年走进餐厅。他约20岁的光景,但他表情幼稚,走路透着孩子气,所以比看上去显得小。人们对他百般嘲弄,推来搡去,因而显然是村子里的低能儿。俄顷,他走到我们身旁,像个孩子似的上下打量我们。然后他用手指着福尔摩斯,仿佛要说什么。但他发出的声音令人费解,我只得笑着点点头。福尔摩斯拿给他一些烟丝,他却打着手势,表现出厌恶的样子。最后他加入到那伙讨厌他的人堆里,人们仍旧密谈着,好像他根本不在场。

尔后那些举止粗鲁的人离开了餐厅,那个小伙子仍坐着没动,呆呆地两眼直视前方。他的沉思被进来的一位当地察打断,后者朝我们点点头,又朝小伙子挥了挥手。

他说:“先生们,别跟那小傻子大卫一般见识。”

我们悄悄和他谈起了破坏船只的事,他实诚的红脸庞变得严肃起来。

“这事真是不好管,先生们,得需要大量的侦探才能制住他们。他们出没在不同的地点,用手灯诱惑船只,让海员以为看到的是灯塔。每年的这会儿晚上正是刮风季节,所以他们总是频频得手。我们根本弄不清他们的目标船只叫什么名字,从何方而来。可他们知道,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目前我们还没掌握他们出没的地方。

那个小伙子要是能说话或明白怎么回事就能告诉我们了,因为他是傻子,当着他的面他们什么都说。我曾想利用他,但白费力气。好啦,先生们,你们慢用!”

他点了下头,走到酒吧前买苹果酒去了。

每当福尔摩斯谈到此事我就设法转移话题,但我看得出,他的兴趣越来越浓,一心想抓住海盗。我们走在陡峭的阶梯上时,他向我吐露了这层意思。我们看见台阶的左边有一栋房子,一层的窗户上乍一看好像摆着许多小孩的玩具。等我们仔细再看时,才发现它们比玩具要复杂得多,竟然都是模型,有雕刻得十分美的装饰着桅帆和旗帜的船只;还有人物和水手,有些甚至身着海盗服。福尔摩斯被这些模型深深吸引住了,尤其是这时窗户后面出现了那个小伙子大卫,他朝我们做着鬼脸,手里握着把刻刀和一块木头,显然正在雕刻。

福尔摩斯惊叹道:“天哪!虽是个白痴,却有着极高的智商和手艺!华生,你瞧这些模型刻得多细腻多高超!”

我打算在对面一家村落小铺里买点东西。福尔摩斯没陪我买,等我从小铺里出来时,见我的朋友正站在大卫家门口和一位中年妇女聊天。大卫则站在后面傻乎乎地看着,还向我们挥手。

自那以后,福尔摩斯总坚持去甘垂山的村落闲逛,而且每次都在大卫家的窗前伫足,欣赏那里变幻无穷的展示。

“他母亲是个很坚强的人,华生,可就是她也无法与大卫进行交流,真是悲剧。

他不识字,不能写,只会看离奇古怪带插图的杂志。”

福尔摩斯颇为感伤地看着大卫最新的作品:一艘满帆的船,上面插着法国的三旗,远处用小石子和草泥捏了个假山,山上站着一些海盗。整个景象正是按甘垂山的样子做的。

“我的老天!”福尔摩斯又恢复了从前机的模样。“华生,谁说这孩子不会交流!”

晚上我们在山上一处岩石后躲着,感到极不舒服。察跟福尔摩斯进行磋商后,找了几名信任的朋友跟我们一起守着。我们冒着刺骨的冷风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午夜时分,海盗来了,将一盏灯挂在最高处的一块岩石上。等他们欲袭击的船出现时,他们把灯点亮。与此同时,一名察站起来,举起一盏信号灯,告那艘法国船不要触礁,立即转航。另一名察则冲上前抓住了点灯的海盗。察的朋友们一拥而上,将躲在四周影里的其他海盗也一起擒获。

我很高兴没发生任何搏斗,海盗们眼看大势已去就投降了。

那个在餐馆里曾跟我们说过话的人瞪着我们,说:“是谁吃了豹子胆告的密?

告诉我,看我不把他掐死!”

事后我们坐在一名察的家里,喝着热茶,享用着他妻子给我们准备的面包和酪。

察问:“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怎么让大卫对你说出这些的?没有一个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一个字。”

福尔摩斯解释道:“我看到他家窗前陈列的那些模型后,就意识到在他那傻乎乎的外表下有着惊人的智慧。华生,你去小卖铺买东西时,我跟他和他谈了谈。

很显然,那孩子看过《斯特兰德大街》杂志的插图,所以他认出了我。我感到我说的话他能懂,于是就让他做个模型摆在窗前,告诉我他听到的海盗们下一次要袭击的是哪艘船。此事我们应该给他立一功。”

大卫虽没得到奖状,但同歇洛克·福尔摩斯握了手,还得到一大堆上乘的雕刻刀。

我将此事给福尔摩斯叙述完后,他说:“华生,你当时给我吃的是什么破,让我把当时经历的事都忘了。如果你讲的都属实——这我得有点保留——那么当时让我的举止又恢复正常的是那件事本身,而并非你的物的作用。”